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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王朝-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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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万历的人。但他心底里还是放不下这个女人,一到了事棘务冗时,他马上就想到琴依。
琴依在万历面前无畏无惧,不似申时行那么畏葸,有什么话从不隐瞒。万历问她立太子事,琴依说,废长立幼怎么啦?大明朝有常规又怎么啦?任何常规都是用来破的,破后就是新常规了。立太子要为今日的大明朝着想,也要为明天的大明朝计议。
这话万历爱听,他说,我就听你的,我去对他们说,要他们办。我要立常洵,我就对他们直说,要申时行听我的,为了大明朝,要他们听我这一次。
琴依笑笑,她不再说话了。也许她坐在书房里,每一日苦读,就是为了万历这一次的询问吧?书越读越多,人也越来越淡泊,万历对于她的期待也越来越具体,再也没有男人女人的那一份情意,只剩下了一种亲近,一种很淡的亲近。万历觉得,只有琴依才是他的朋友,才是对他没有什么需求的女人。在皇宫里,只有她一个人对他没什么需求。
万历去看皇太后了,他每一个月至少要三五次去看两宫皇太后,他对两宫皇太后这两个女人的亲近,是心静神宁的亲近。慈圣皇太后对他说,仁圣皇太后是嫡母,你应该敬重嫡母,不然你还是什么好皇帝?万历做得好,每一次都是去看两宫皇太后,他都是看完了母后,再去仁圣皇太后的慈庆宫看嫡母。他对她们很孝顺,命宫人设两百人演习戏曲,再在宫中设四斋。每逢看戏,他总是承应奉陪,陪两宫皇太后插科打诨,以乐天颜。慈圣皇太后对他说:你是我生的,但你是仁圣皇太后的儿子,你能继承大统,当上大明朝的皇上,是她力主的结果。人不能忘本,你要是忘了根本,就不是一个好人了。
万历是一个孝子,他对仁圣皇太后至孝,对母后也极孝。他每逢节令,都要请两宫皇太后来乾清宫大殿升座。此时他总是拖着肥胖的身子,早早出去迎接。仁圣皇太后的轿子到了景运门,慈圣皇太后的轿子到了隆宗门,大珰们就命小珰喊号:来了,圣母驾到!万历就长跪奉迎,等轿子一直到了乾清门,他才起身。王皇后去搀扶仁圣皇太后,郑贵妃去扶慈圣皇太后。到了开宴时,他总是笑语欢声,不断奉承两宫皇太后。世人皆知,万历皇上是古往今来的大孝子。
万历看慈圣皇太后对母后说些事儿,他欲语又止,突然说出来了那件事。他说:有人劝我立太子。
慈圣皇太后说:好啊,立吧?你立常洛做太子,也该立了,他都九岁了,你九岁时都做皇上了。
万历嘟哝了一句:是要立常洵。
慈圣忽地大怒,她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谁说的,要你立常洵?是郑妩吗?是她这个女人吗?
万历嗫嚅着:不是,不是……是琴依。
慈圣皇太后瞪眼看着他,忽地说:不行,你不立太子行,但你这会儿要立常洵,不行。
从慈圣皇太后宫里归来,万历直接到了仁圣皇太后宫中,他跪拜磕安,对仁圣皇太后说出心中烦恼,未想仁圣皇太后也是慈圣皇太后的立场。仁圣皇太后皱着眉说,你要立太子,便得立长子,这件事没法与言官、朝臣争吵,他们不会放过你。万历沉吟,说起刚才对慈圣皇太后提过此事,他当时说,是琴依要他立三子常洵的。万历心里想,申时行与琴依对他是两个很重要的人,他们肯赞成,是不是就可以做成呢?
慈庆宫里很暖,仁圣皇太后握着万历的手。她的手丰腴温暖,就从这只手开始,母后絮絮叨叨地对万历讲当年他的父皇是怎么娶她的。她说,那一个夜晚,她怕,怕极了,那时父皇只是裕王,她在裕王府头一件事就是想逃走。她躲在府内的书房里,裕王过来,拉着她的手,对她说:你怕什么?她说,房子太大,怕。裕王笑说:我也怕,房子大,有时一睡醒了,就怕。你也怕,我也怕,两人个睡在一起,你说会不会能好一点儿?她点头,裕王便拉着她,把她拉到了屋内,搂着她睡。真的是两个人睡在一起,渐渐就不怕了。但王府、宫中,是男人便不只你一个女人,他是有许多女人的,有时就忘了你。你想他,他却不会来,你还是怕。这会儿我老了,就让宫女围着我的床,大家坐在床旁,讲故事,说笑话。我渐渐睡着了,睡着了,我也要他们不熄灯,不离开,我这才能睡得安稳。
说起来挺伤感的,万历不想让老人讲这个,就笑说,那二百个唱戏曲的孩子都是从宫外来的,做了小珰,让他们唱,都像女人,不像男人。一个小珰唱着唱着,竟是做尽女人的媚状,弄得人笑弯了腰。
第二十二章 烈女
慈宁宫里,慈圣皇太后在来回地走。她很少这样想事儿,宫里的大珰小珰全都屏息而立,不敢出声。他们深知皇太后的脾气,她从不动怒,一旦动怒,便是风雨雷霆,山呼海啸。皇宫的主子无论男女都是这样的,谁都不是好惹的。慈圣皇太后此时在想什么呢?她是要做一个大决定,那个琴依是张居正的侍妾,万历把她升为尚宫女史,她见过她几次,不卑不亢的,人很倨傲,但她不该干涉宫中内政,她对立谁当太子也插嘴,这件事便不妙了。如果她再成了万历的主心骨,对大明朝没好处。
真得下决心了。
慈圣皇太后说:来人,去皇上的书房,把那个琴依给我叫来,要她马上来。
琴依就跟着大珰李兴来了。
琴依在书房里问李兴:皇太后要我做什么?
李兴不知,他也佩服琴依,他觉得在皇宫内最令人敬佩的女人就是琴依,她从不依傍哪一个人,从不深相交纳内府大珰,是一个有骨感更有骨气的女人,她不向皇上献媚,不弄嗲,不玩权术,不舞袖工谗,这在女人中是很难的,堪称绝品。李兴说:我真的不知道皇太后要你做什么,她笑呵呵的,可能有好事儿吧?
琴依说:不会有什么好事,好事从来不落在我头上。
她换上一件干净衣服,整了整头饰,习惯地看了看书房,再拿出一块玉佩戴上,说:走吧。
李兴唠叨:真没看出来,你要是明珠翠珰,人还真艳丽,比起那些妃子哪一个也不差,跟皇上最宠幸的郑贵妃差不多。
琴依笑一笑,你哪有那么多的话?
二人进了慈宁宫,皇太后瞅着琴依,看她还真是气度非凡,忽地就有些失怔,问她:你平时都这么打扮吗?
琴依说:不。
慈圣皇太后再问,那为什么这一次要这么打扮?
琴依笑说:皇太后要我来,一定很不寻常,我就打扮了一下。
慈圣皇太后点头,你是一个聪明人,我真想与你说件事情。依你看,要立哪一个王子做太子呢?
一听太后是问这件事,琴依马上一笑,说我不知道。
慈圣皇太后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你对皇上也是这么说的吗?
琴依说:对皇上是另一个说法。
慈圣皇太后说:那你就是骗我了?
琴依说:不是。皇上要的是一个主意,我说出他的心里话。太后要的是一个话头,我不能给人一个话头。
慈圣皇太后声音变得和缓了:那你就当我是问你一个主意,你说,要立哪一个王子为太子?
琴依说:这不是我说的事儿,是皇上的事儿,就是太后愿意,怕也不行。
声音很沉重,每一句都跌在殿上,摔在地上。琴依与皇太后你来我往,几句言语,便形成顶撞,再也和缓不下来了。李兴想插话,想用插科打诨的玩笑来打破这紧张,但他看看另一个大珰李助,李助只是看看他,摇头,要他别插嘴。
李兴去拿杯子,对琴依使眼色。慈圣皇太后说:李兴,你退下去。
李兴只能退下去了,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慈圣皇太后问话。
慈圣皇太后俏目一笑,慈和的神气让李兴以为空气和缓了,但琴依知道,她身上越来越多地聚凝了杀气:琴依,你对皇上说立太子,你有这个资格吗?
琴依说:没有。但圣训也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慈圣皇太后说:你多嘴了,知道多嘴有什么坏处吗?
琴依说:知道。
慈圣皇太后的声音变得飘渺起来:你说,有什么坏处?
琴依说:皇太后想,一定要寻一个时机,杀了琴依。
慈圣皇太后的身子一震:你真这么想?
笑一笑,俏丽脱俗的琴依笑得开心,她轻盈俏立,物我两忘,皇太后就是这么想她的。
真的僵持住了,李兴的手心都攥出了汗。琴依镇定如恒,皇太后笑意微微,二人这说的是生死,说的是杀人吗?
慈圣皇太后说:我有那么坏吗?
琴依说:皇太后不坏,只是有一些小心眼。
慈圣皇太后说:哦,你说说,我有什么小心眼儿?
琴依说:你不会管皇上的事儿,他管天下,再有过错,你也不会管他了。你要的是一个孝顺的儿子,大明朝坏不坏,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不在乎大明朝,却在乎一个孝顺的儿子!
慈圣皇太后呆怔住了,看不出她是在生气,还是愤怒,脸色平静,但手暴露了她的心态,她的手在抖,一直在抖。她最恨有人揭露她的小家子气,说她的家底,琴依这么直说她的心事,令她难堪,令她感到羞辱。
慈圣皇太后说:你是在顶撞我?
笑一笑,琴依更俏丽了,更不凡了。她对慈圣皇太后说,你想找时机杀我,我给皇太后一个机会。
慈圣皇太后说: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琴依笑笑:你早就想杀我,我早就该死了。张居正死时,我其实就该死了,我是张居正的侍妾,你很羡慕我这个身份吧?
慈圣皇太后大怒,她疾声吼喝:李兴,把她拉下去,吊死她!
李兴与李助两人再与一个小珰来扯琴依,琴依笑说:不必扯我,我自己去。皇太后,我自己拿绳索吊死自己,你看好不好?
慈圣皇太后大吼:吊死她,吊死她!
皇宫后花园的亭子里,有一口大井,这里很荒凉,平素很少有人来。有人说,这里吊死过许多宫人,宫女与太监一经过这里,都感到后背冷森森的,阴气十足。李兴扯着琴依到了这里,来到井栏前,嗫嚅说:琴姑娘,我伺候你吧?琴依笑说:好。别叫我琴姑娘,你叫我夫人吧?
琴依很倨傲,她是指她曾做过张居正的侍妾。
琴依看着李兴拿一条丝带,把它吊在梁上,再悬下来。李兴试了一试,扣子系得紧紧的,人站在前面,用自己的个子试一试,他问:夫人准备好了吗?
琴依说:准备好了。
李兴说:请夫人走吧?
李兴有点儿笨拙地跪下了,身后的大珰小珰全都跟着跪下。李兴说:夫人有骨气,李兴和这些没玩艺儿的家伙跪送夫人了。
琴依没有说什么,她只是叹息一声:世间已无张居正。
慈庆宫里有些暖气,万历感到昏昏欲睡,他不想与仁圣皇太后说立太子事,只想拖下去,一直拖到阁臣再也无话可说为止,一直拖到群僚再也无疏可上,那时他就可以立太子了。
他答应过郑妩,要立三子常洵为太子。郑妩总是缠着他,要他把太子立了,他对郑妩说,我跟你说明,要立太子,我会立常洵的,但这不是好时机。郑妩一抛媚眼,对他献媚,你是皇上啊,你要立谁,不就立谁了?你真心想立常洵,你就立得了。万历当时答应了,他拿过来牙牌匣子,写了一个字条,千秋万岁后,当立常洵为太子。他把这字条封在匣子里,对郑妩说,我与你一起去殿上,对着祖宗发誓,把这字条封函在殿上,你总满意了吧?郑妩十分乐意,她悄声说:你疼常洵,我知道了,我跟你去。'① 万历匣封立太子事,见樊树志《万历传》'①
那天夜里,两人挑灯带着一群大珰小珰,去看祖宗神殿,在殿上,他一个个对郑妩讲祖宗皇帝,从太祖讲起,一直讲到父皇隆庆。他说父皇本看不上他,一天他被冯保背着从街上回来,手里拿着一根糖人棍棍儿。父皇说:瞧你这样子,你能做大明朝的太子吗?他问冯保,我为什么要做大明朝的太子?冯保告诉他,大明朝的太子就是大明朝的江山,就是明天的大明朝。只要裕王做了皇上,你就是太子,这是早晚的事儿,没什么可说的。
他对郑妩讲起了冯保,忽地有些失落,他说冯保对我很好,他在我小时对我最好。万历哭了,有人告诉我,冯保死了,死在南京的夫子庙前,他那一天是在那里买米。冯保怎么了?他为什么要自己买米?你知道不知道,他走时,带了二十多辆车呢。我听人说,他带走了许多宝物,我特派弟弟潞王去城门送他,你知道不知道?我不想让他穷得光光的……
郑妩抚摸着他,万历很肥胖,蜷在地上,呼呼直喘,喘不上气来。郑妩说,你对冯保好,这是谁都知道的。
万历大吼:不知道,他们不知道,他们天天对我说冯保不好,他们谁能比得上冯保?张诚能比得上冯保吗?张鲸比得上冯保吗?比不上,都比不上!我喜欢卢大受,我总跟卢大受说冯保,说我们都是冯保管大的孩子……
万历想着冯保,他恨张鲸,要是能拿下张鲸,那是最好,但他宽赦了张鲸,虽然言官至今还没放过他。万历睡在仁圣皇太后的榻上,两个姿色艳丽的宫女伺候他入睡。他抚摸一个宫女的手,手是嫩嫩的柔荑,他很舒服,慢慢地睡着了。
睡着时,他听到了声响,有人轻轻进来了,对仁圣皇太后说,她死了。他不知道是说谁。但那人是谁?是王恭妃?不会吧?他不在乎王恭妃。但他对女人从来没有那么暴烈过,那一次他再去王恭妃那里,抱着她睡,夜里在梦中糊里糊涂地幸了她两次。王恭妃就有这本事,只要万历幸她,就会怀孕,就又怀上了一个孩子。前些时日王恭妃生下了一个女儿,当宫女请问皇上,恭妃生下的公主叫什么名字,他说,就叫云梦公主吧!只是一场梦。恭妃自然明白他的心意,她淡淡地对女儿说,云梦,你父皇叫你云梦,你生于我这里,只是受苦的命了。那时万历还在睡,他隐约听见走进来的宫女还在与仁圣皇太后说话,宫女说,她死了,真的死了,要不要禀报皇上?仁圣皇太后说,死了就死了,不必了。
忽悠一梦,万历醒来时,已是一个时辰后了,他问仁圣皇太后,母后,我睡了多久?仁圣皇太后笑,只有一个时辰。万历也笑:不知怎么回事儿,我一到了母后宫里,就能睡一觉。仁圣皇太后说,你累了,便贪睡。
看她欲语又止的神态,万历有些不安,莫非那梦是真事儿?他问怎么了?仁圣皇太后拉着他的手,轻声说:你别急,一个人死了,好在她不是你的亲人。
万历着急,谁死了?说呀?
是琴依,她吊死在花园的井栏前。
万历呆呆怔怔地站着,站在花园的井栏前,想看一看琴依为什么要吊死,但大珰小珰们说,是太后的宫里大珰们看见的,便报与了皇太后。万历心里忽地明白了,琴依的死与慈圣皇太后有关,她一定是不喜欢琴依管皇宫里的事儿,才把她处死的。他突地有了一种冲动,要去慈宁宫问问母后,为什么要处死琴依?不能让琴依死啊。他有时想把琴依封为妃嫔,但他不能那么做。人人知道她是张居正的侍妾,他再封她,岂不是夺了张居正的女人?再说,宫外的朝臣又会怎么说?他犹豫着,但看着琴依明媚俏丽的姿色,他若有所思,若有所失。
琴依死了,给吊死了。
他能去问皇太后吗?
他不能问,李兴来了,他说,太后请皇上去一趟。
他定定神,说:我去,你禀报太后,等等我。
万历问李兴:你叫什么名字?
李兴说:我叫李兴。
万历不悦:有一个文书房的叫李兴,你怎么也叫李兴?
李兴说:我这就请皇太后改名字。
万历笑笑:你是皇太后的人,怎么能你改名字?要改,也得那个文书房的李兴改,我明天要他改,叫个李同什么的就行了。
站在母后面前,万历的腿还在抖,他太胖了,抖得腿很累,要能坐下来,似乎会更轻松些。但母后不要他坐,他不敢坐。
慈圣皇太后问:琴依为什么要死?
万历想直吼,是你给弄死她的,她不乐意死,她根本就一无所求,怎么会死?她连死都不求,你要她死,她才会死的。但他只是无精打采的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皇太后说:琴依是张居正的人,她进宫来不合适,怎么能安心在宫里?你要她做尚宫女史,又不拿她做自己的女人,她必是郁郁不快。她死了,你要安葬她,好好安葬就是了。
他点头应是。
皇太后不对他提立太子的事儿,她也在拖,一直拖到局势明白了,才可以做这件事,那时皇太后就有了决断。万历默然不语,他深知,这事皇太后也棘手,不敢轻易再开话头,那他就慢慢拖,拖到不得不处理时再说吧。
万历对皇太后说,我深知琴依的心思,她是恨我不给她机会,才自尽的。她是一个好人,她给我出了许多好主意,有一些真的有张居正之风。我想着,或许张先生也是得了琴依的主意,才那么做的。她死了,我失去了一个好帮手。
皇太后叹气说:她是你的好帮手,我可不知道,但不必再去说了,她帮过你,帮过就帮过了。但她不愿意帮你,你还有申时行、王锡爵、许国这些人,他们都是大才啊。
万历说,是啊,是大才。
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乾清宫,万历恍惚觉得琴依仍在乾清宫外,正在书房里静静读书。他翻看着那些书册,竟每每看到翻折着的书页,都是有一些指甲掐痕,还带着女人的幽香。他有些悲哽,琴依啊琴依,你是怎么一个人呢?你怎么会死了呢?吊死的,你真的会吊死吗?是别人吊死你,还是你自己把自己吊上去的?你非死不可吗?要是我不对母后说起立太子的事儿,你不会吊死吧?
万历在书房里待了许久,没人知道万历在琴依用过的书房里做了什么。他在书房里静静地伫立,看着那些书,想从书册里找出琴依的思想,琴依的音容笑貌来。但美人已杳,恍若一梦,再寻琴依,除非梦中。万历不可能从书房里找到琴依了。
他看到了琴依的笔墨,他拿起来,写了一幅字,是写给琴依的,他一定要给琴依写一幅字,一定要写。
魂魄馨香。他放下这四个字,再盖上了他的图章。
从前他把这四个字写给张居正、申时行、张四维,更写给过冯保。但忽地一日,他不愿再写大字了。想起来正写得有兴头,张居正忽地正色说,皇上的字写得很好了,不必再写了。从今天起,皇上应多读圣贤书,那比多写字更好。其实,张居正不必对他那么苛刻,他只是一时兴起,再过些时日,就是张居正不说,他也不愿再写字送人了。
写下“魂魄馨香”,真有大哭一场的心思,但他没有哭,没想到真想哭的时候,反哭不出来。他把写下这字交与小珰魏朝,对他说:你去井栏那里,烧了这字,烧与琴依吧。
你一个人去,悄悄做。他再叮嘱道。
魏朝便一个人去了,在井栏旁念念叨叨:琴依啊,皇上心里挂念你,他写了一幅字,是给你的,他说,你是一个好人,你是馨香的女人,他可是从来没说哪个女人是馨香的,他的女人只是女人而已。琴依啊,你死得也值了。
魏朝念叨着,烧了一通纸,再回来,禀报万历,说是烧过了。
徐贞明已到弥留之际,他这会儿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声响。他惦念着,或许会有人通告他,开垦水田的大事将完了,他躺着,看着黎明渐至的窗子,昏蒙的曙光从窗上透出来。他的儿子站在床前,妻子站在床前,送着他走。
他不想再说什么了,人们不知道水田的重要性,还要过多久才有人能悟透水田对于农家的意义,对于京城的意义呢?他似乎看到了农户站在水里,一腿泥水,满面笑容,正在耕种水田。南方的水牛、北方的黄牛都在水田里耙地。绿的稻苗,吱吱哟哟响着的扁担,清澈的稻田水里游动着小小的鱼儿。
徐贞明乐了。
妻子说:大人,有人来看你了。
徐贞明问:是谁啊?是潘大人吗?他治好了河水?堵住了大堤的缺口吗?
妻子说:不是潘大人,是一些农夫,他们种了水田。徐贞明眼睛亮了,他要爬起来。妻子与儿子阻止了他,两人扶他,农夫们进来了,站在徐贞明床前,看他。一个孩子拿着一束稻禾,对他说,徐爷爷,我们种了水田,这是白米。
徐贞明笑了,笑得很开心,他说,你种水田,我谢谢你们。
徐贞明头一耷,再无声息。
徐府一片孝素,满街都是孝带,从乡下来的农夫们人人拿一条白带,从徐府里一直搭到了街口,满街皆白。到了徐贞明出殡的这一天,从四乡赶来的农夫成千上万,他们搭在棺材前的孝带挽成了一片片、一条条,直搭成万千条手臂。他们要挽送徐大人最后一程。他们是一些对谷物充满感恩的人。
人流如织,都来送别徐贞明。竟有人说,徐贞明的死,其实是土地的复活,他就愿活在他的土地里。来给他送殡的人比在南京送别海瑞大人的队伍更壮观,成千上万的人直接来挽棺。有几十个农夫在棺前引路,手里提着一只米桶,米桶盛着白米。他们抓起白米一路抛洒过去。这是他们在通州、良乡等地种出的稻米,一个老人大声叫:徐大人,魂归来吧,你看啊,你教我们种的稻米,是白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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