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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码头-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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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程璐面前的正是冯汝劢。

几年未见面,冯汝劢比过去苍老了许多,不过,那副孙猴子似的神态却没有变。程璐听说冯汝劢北大毕业后回了山西,追随阎锡山就职于省政府史志馆,程璐就没有再与他联系,并且常为当日断然与他分道扬镳而庆幸。现在程璐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更黑更瘦的冯汝劢,不由冷笑道:啊呀,这不是阎老西儿的“铁笔御史”嘛,衣锦还乡了?

冯汝劢依旧是一副没正形的样子,说:“近段时期洒家睡里梦里老见你独自哀叹‘良辰美景奈何天’哩。洒家就寻思啊,这程璐也太不够意思了。你要嫁不出去了,就说一声啊,只要有洒家在,小姐就是今晚想做新娘也能办到啊。洒家虽长得黑点瘦点,倒还堪称敢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当代人杰。尤其是,洒家甘心情愿做你雨天的一把伞,保你那朝天鼻子不遭水灾……”

程璐扬扬她那微微有点上翘的小鼻子,道:“你没听老百姓说嘛,梦和现实正相反呢。我不是独自哀叹‘良辰美景奈何天’,是在领着大伙高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哩,不劳先生您挂念啊!阎老西儿的洪炉自然是专门造就‘当代人杰’的。不过依我看,洪炉里冶炼的若果真是些当代人杰,那他们就该清醒就该明白,那洪炉根子扎在‘难存’上了,怕是不会久长的。识时务者才是俊杰呢……”

原来,从民国二十九年起,那阎锡山将他的“行营”由陕西秋林移回山西,移到吉县西北一个只有六户人家的小山村。阎锡山看中了这个村子四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形势,决心将这里建成战时山西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的中心。只是这村子本名“南村”,为“难存”之谐音,阎以此为大不吉,便将村名改为“克难城”。然而在晋人的感觉中,这小小的山村怎么也难与“城”同日而语,于是便将“克难城”叫作“克难坡”,阎锡山也只好将错就错地默认了。阎锡山在克难坡办的头一件大事是利用“同志会”培训他的政治骨干,谓之“洪炉训练”。阎锡山操着标准的“老西儿腔”说:他的这些“骨干”经此“洪炉”冶炼,即可成为“是甚是甚,做甚务甚,不容人不,能使人能”的“万能干部”。阎锡山很瞧不起蒋介石言必称“传统”的守旧派作风,处处体现其“现代”意识,亲自编写“洪训歌”,每日清晨与学员同唱:高山大河,化日熏风,俯仰天地,何始何终;谋国不预,人物皆空,克难洪炉,人才是宗;万能干部,陶冶其中,人格气节,革命先锋;精神整体,合作分工,组织领导,决议是从;自动彻底,职务惟忠,抗战胜利,复兴成功。在这里,“革命”啊,“先锋”啊,“抗战”啊,“复兴”啊,真是字字激昂,句句悲壮,可看看阎锡山那长袍马褂下总是露一截封建主义小尾巴的行止,却怎么也看不出一点儿“革命”和“现代”的样子来。如此行状,岂不“难存”!程璐想:你冯汝劢自称“当代人杰”,我瞧你不过一条糊涂虫罢了。

冯汝劢听着程璐夹枪带棒的话,倒是毫不介意,依旧是嬉皮笑脸地说:“着!洒家就是那识时务的俊杰嘛!这不,洒家是幡然醒悟、弃暗投明、来家乡兴学育人来了。程小姐,不知民主政府可愿意接纳像洒家这样的‘俊杰’吗?”“且慢,且慢!”程璐叫道,“你别小姐小姐地混叫了,共产党的革命队伍里没有小姐!你刚才说甚来着,弃暗投明?说的是你吗?”冯汝劢笑道:“怎么,不像?程同志你要不信,就问问你大哥好了……”

冯汝劢说着,朝街对过努努嘴。程璐回头一看,当即惊喜地叫了起来。

原来与冯汝劢一道回到故乡碛口的,还有程璐的大哥程珩。

56

冯汝劢是那种表面谈笑随意,实际谨严板正的人。特别是在做学问上。

今年年初,他所供职的山西史志馆馆长给他安排了一项任务:编撰一部山西抗战大事记。史志馆馆长是早他两届的北大文科校友,算他的学兄。在安排这项任务时,学兄拍拍他的肩膀说:老弟!这事可是阎长官亲自布置的。阎长官又亲自点将让你执笔。阎长官说现在记下大事,等抗战胜利了,它就是本省抗战史的基础。好好干吧。冯汝劢嬉皮笑脸道:兄台你句句话不离“长官”二字,弄得我心惊肉跳的,哪还敢接这差事!经过两年的相处,学兄已对冯汝劢深有了解,这时亦笑道:老弟,你心里要不时时想着长官,总有你心惊肉跳的一天!

没想到学兄这话,竟成为一句谶语。

冯汝劢埋头干了两个月,从“九·一八”事变后,山西“一二·一八”惨案写起,一直写到民国二十九年初二战区对日“冬季攻势”。冯汝劢自恃掌握着大量第一手资料,洋洋洒洒三十万言一挥而就。冯汝劢将文稿审读一次,自我感觉良好。在将文稿交给他的学兄时,他自得地将口哨吹得溜溜响,说:这《小寡妇上坟》一从口齿间吹出来,就没了那股凄凄惨惨戚戚的劲儿,好听!

冯汝劢怎也没想到,阎长官竟在他的得意之作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批了三个字:猪脑子!这一下,他那口哨吹不响了,倒是真有一股凄凄惨惨戚戚的感觉从心底泛起来了……

学兄说:“一二·一八惨案你不该写。”

冯汝劢说:“为什么?那个事件发生时,阎长官的立场对啊!学生在省党部门前示威,要求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省党部纠察队开枪打死学生,阎长官当时赋闲河边村,却暗中指示握有兵权的心腹爱将杨爱源立即包围省党部,缴了纠察队的枪,羁押官员,接着将那祸国殃民的省党部干脆利索查封了。这是一种多么伟大的民族正义感呀,也是对学生运动的有力支持啊。不值得大书一笔?”

学兄伸出一根指头点了一下他的额头说:“猪脑子啊!你也不想想,那个时候中原大战不久,阎长官和蒋介石势同水火,蒋的中央虽然迫于形势,解除了对阎长官的通缉,但阎长官心里的气能一下子平得了?而且,既然阎长官要重返山西政坛了,岂能容忍那效忠中央的省党部在山西任意横行?可现在情况不同了,阎长官要和蒋氏中央携手对付共产党了。你却在那里絮叨个啥呀?”

冯汝劢恍然道:“这么说,阎长官那时是利用学生运动,现在又要利用中央了?这花花肠子我可没有……”

学兄说:“要不说你是猪脑子呀!还有,民国二十一年阎长官重新出任太原绥靖公署主任后,为摆脱山西财政拮据的局面,裁撤晋绥军数万,由王靖国将军带着去了河套地区,实行绥西屯垦。先后建成四个垦区,种田一千二百公顷,这是大好事啊。阎长官授意王靖国大量种植罂粟,由山西禁烟考核处加工成戒烟药饼,通过本省各县禁烟委员贩卖,这事原出万不得已。你写它干甚嘛?”

冯汝劢脖子一梗道:“功过各半嘛,怎不能写!为权者讳,那还叫历史?”

学兄说:“历史,历史!你知道甚叫历史?你怎就不想想,如果那事可以公诸于世,为甚非要以戒烟的名义贩烟呀?你这不是猪脑子是甚!还有呐,关于那几个大仗的记载,阎长官也是很不满意呢。”

冯汝劢道:“怎了?那几个大仗我可是仔细研究过的,难道所记不都是事实?”

学兄哂笑道:“是事实,可你那笔墨是怎用的?民国二十五年的百灵庙战役,是阎长官一手指挥的被舆论称为‘整个国家的一次凯旋’的漂亮仗。阎长官本人斥家资八十七万之巨,以母亲的名义捐助前线,由此带动了全国朝野捐助抗战的热潮。这是多么伟大的行动啊!可在你的笔下,真正的英雄变成了绥远省主席、35军军长傅作义……”

冯汝劢说:“可是据我知道,傅将军才是前敌总指挥啊!他是带着一腔为国捐躯的决心面对来势汹汹的敌人的。要不是他那高超的指挥艺术,那仗还不知要打成甚样呢!”

学兄接着道:“后来的平型关战役,从作战计划的制订,到调度指挥,都是阎长官亲自……”

冯汝劢大叫一声“打住”,打断了学兄的话,说:“阎长官制订了作战计划,这不假。可战斗真正打响后,晋绥军那仗是怎打的呀?高桂滋部居然临阵脱逃,将有利地势拱手送给了鬼子,造成郭宗汾部被反包围的被动局面。要不是八路军115师设伏痛击了坂垣师团,那郭宗汾部还不早成了日式包子的肉馅儿了!难道我记的不都是事实?”

学兄目视冯汝劢久久无言,末了叹道:“写是要写啊,可怎么个写法,却是大有讲究的。老弟你连这个不懂,还摇甚笔杆子嘛?说到底,八路军是共产党的军队,你看看眼下这形势,咱能为他张目啊?还有后来的忻口战役,直到去年冬天的晋南会战,你都犯了同样的毛病!忻口战役不说了,去年冬天那仗,你对南路卫立煌、北路赵承授、西路陈长捷所部各军好像远远没有对东路朱德所部第18集团军和27军、40军更感兴趣……”

冯汝劢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的学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说实话,感兴趣不感兴趣的事,他从未想过。他只是遵循事实,一笔笔记来罢了。他不明白,结果怎么会是这样呢?

学兄笑了,说:“或许你是无心的。可阎长官手下的人留心了。有人计算了一下你用在记述四路大军战绩方面的字数,南、北、西三路均未超过500字,只有东路是532个字,不算标点……”

冯汝劢突然从他坐着的藤椅上跳了起来,说:“我辞职!我他娘的辞职!”

辞职后的冯汝劢接受了他的老师铁马的建议,“打”回老家,兴学育人,造福乡梓。

铁马是三十年代京派作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代表作《青禾》被茅盾先生称为“农民苦难的生动素描”。另有翻译作品《雨晨》是国内最早介绍过来的反映苏联农业集体化过程的小说。北平沦陷后,辗转西投延安。现为鲁艺文学系教员。冯汝劢一向敬重他这位老师,决心按照老师的建议做出个样子来让世人看看。

鉴于碛口已有码头国民小学基本能满足周遭绅商士民子弟就读所需的实际情况,冯汝劢决定筹办一所高级小学。冯汝劢说要把这学校办成晋西最具示范性的国民教育实体,故称为晋西模范高级小学。

冯汝劢是个急性子,既是认定“兴学育人,造福乡梓”的路要走,便风风火火干起来。他是冯家会人,到碛口那天晚上回家打了个照面,第二天一早就又返回碛口。冯汝劢拉上程璐满镇跑着物色校址,又跑到码头国民小学找老教师策点(方言,即物色、点算)离、临两县教育界可作高小教员的人选。

程璐对他说:“你应当先去见见市委、市政府领导。办这事没有党和政府的支持怎行!”冯汝劢因为编写抗日大事记那事,对“当官的”颇有成见了,不屑地说:“我办学校,跟官僚们何干呀,不去!”程璐说:“先生,你可弄清啊,此地现在没有国民党官僚,只有共产党的民主政府。我也是政府官员之一,是有组织有领导的人。我放着自家的工作不干,整天陪着你满世界跑,这算甚事啊。现如今你还这么牛皮烘烘的说话,那我可就恕不奉陪了。”冯汝劢一把拉住程璐道:“我检讨!我马上去见马有义还不行吗?又说:你可得陪着我。有你在,我干甚都浑身有劲啊!”情急之中,冯汝劢热情洋溢地作起诗来:“啊,我亲爱的女郎!你是我心之所属,情之所系,神之所生,力之所发呀!你是我……”程璐作色道:“冯汝劢,我正告你!你要再这么胡说八道,我可就真扔下你不管了。”冯汝劢作一副很不理解的样子说:“俗话讲得好,久别胜新婚啊!尊敬的程璐同志,难道好端端一个女子,加入贵党后,就不要爱情吗?就不解风情吗?”

程璐哭笑不得,撇嘴道:“没想到堂堂北大毕业的高才生,竟连遣词造句都未过关!‘久别胜新婚’?先生,您好像忘记这句话生成的前提了……”冯汝劢说:“难道你不愿意嫁给我吗?难道你不需要我做一把雨伞,呵护你那朝天鼻子,直到永远吗?”程璐斩钉截铁道:“不愿意!”冯汝劢作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说:“那我就去跳河!阿门!”

程璐脸一沉,转身就走。

冯汝劢赶上来,一把将程璐拉住,说:“你还真走啊!你不觉得就这么走了,会挫伤一个进步知识分子的革命热情吗?”程璐道:“进步知识分子有你这号的?你去跳河吧!我这就去要冲巷……”

冯汝劢不知程璐要去要冲巷干甚,有些懵懂地问:“那里有好地场办学?”程璐见他毕竟是惦记着办学校的事呢,就笑道:“你不说要去跳河吗?那里有个棺材铺呢,我给你去订口棺材。”

二人说说笑笑去了市政府。马有义正在办公室。

57

要说这马有义,毛病不少,但若说起工作来,那可真是既有办法又有魄力的。这时,他的办公室坐着站着不下二十个人。有军队方面谈后勤给养的,有公营商店谈物资调拨的,有附近村子的贫协谈减租减息、回赎土地的,也有这里那里的小学、扫盲识字班要求配备教员的。后街有两户人家因为宅基地打了架,互相挽着领口来政府论理;前街有一对婆媳因几句闲话翻了脸,婆婆踢了媳妇屁股,媳妇掏了婆婆裤裆,现在跑来这里“见官”;中街有几个老字号掌柜联名告发“红满天”货栈经理刘鑫,说他欺行霸市,要求政府主持公正。大家争着抢着诉说各自的请求,吵得屋顶都要翻了。马有义早已习惯了这种七嘴八舌的阵势。在众人吵得昏天黑地的时候,他将自家的脊背稳稳靠在那把刚刚从商会弄来的红油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二郎腿晃晃荡荡,嘴里还有一句没一句地哼哼着野曲曲。等到那争吵声渐次低落下去,他才嘬着牙花子问:“怎么不吵了?好好吵呀,你们吵了省得我说话。”众人听他这一说,倒都大气不出了。马有义又静默多时,才慢悠悠叫来市委办秘书,让把所有来访者统统请出办公室。厦檐下放好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那秘书便在椅子上一坐,将来访者逐一统计,编了序号,写明上访事由,按市委领导分工,让他们找张三找李四,最后剩下事由特别重大者按先后顺序送进书记办公室。这作法,是马书记早就指示过的,秘书做起来早已熟门熟路。

今天马有义接手处理的只有一件事,即那几个老字号掌柜联名状告“红满天”经理刘鑫之事。“红满天”是120师办的货栈,刘鑫祖籍河南,出身商贾世家,“晋西事变”中负伤,就被安排当了“红满天”经理。这家伙凭借挂靠军队的威势,上任一月,便将北路“膘货”(方言,油水大的,利润大的)中的大部分垄断了,原来靠上述货源发财的几个字号掌柜自然心中不服,便联名到政府告状。

这事让马有义有点为难了。

若从情感上讲,马有义会无条件支持这个“红满天”的。不说别的,就冲着120师这块牌子,他就会毫不犹豫作出这种选择。为什么?120师是一支英雄的部队。马有义打从参加革命的第一天起,崇拜英雄、想做英雄就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就成为他情感世界中的一个“结”,就成为流淌在他血液中的一种神奇的“发力水”。120师在碛口办一个货栈不容易,办起了,无疑对部队筹集物资、筹集经费有着无法估量的作用。他没有理由不给予大力支持。可是他能支持吗?这刘鑫近几个月来的所作所为他早就听说了,太霸道!这家伙一说话三瞪眼,开口必称“老子”,只要是他想要经手的货,别的商家一概不能动。动了,就给你扣一顶“奸商”的帽子,就说你是“反共”。激起公愤了。马有义若是稀里糊涂支持了他,自然也会激起公愤。马有义有那么傻吗?可他要不予支持呢,那姓刘的日后在部队首长面前会怎说他!他不知道部队首长对这事的态度到底怎样?会不会是“唱红”与“唱黑”的关系?他突然想起去冬游击队一个小队长向他说起的一件事:那是“晋西事变”发生那阵。他派那个小队长将缴获自贺芸“慰问团”的三万块银洋送到120师司令部去。于是小队长就亲眼见识了那件事。当时,司令部一个伙食管理员以“支持抗日”为由头做“思想动员”,用低于市场两成的价格买了驻地老百姓两千斤山药蛋,部队首长听到风声,当即命令后勤部部长亲自带那个犯了事的倒霉蛋登门向老乡赔礼退钱,接着又将他关了三天禁闭,还将此事在全师作了通报批评……现在,马有义反复品味着这件事,首先作出判断,部队首长作如此举动,并非出于“唱红”、“唱黑”的策略方面的考虑,而是百分之百的“以儆效尤”。马有义一旦如此这般做出判断,就决定教训教训这个狂妄的家伙,让他知道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让碛口商家也见识一下他马有义的公道正派!

“兄弟!”马有义派人将那刘鑫“请”来后,笑着开口了,“兄弟,你玩过火了……”

刘鑫拐着脖子瞟了马有义一眼,说:“有啥话,快说。我忙着呢。”没有逞“老子”。马有义笑了,道:“兄弟,你知道这碛口作为商埠有多少年的历史了?”

刘鑫说:“我吃了饭憋得难受?管那闲事!”

马有义道:“兄弟,它已经有二三百年的历史了。二三百年,这是一个足以形成一整套规矩的时间。凡来此经商者,偶有犯规不怕,怕的是一而再,再而三,是明知故犯,是习以为常。”

刘鑫眼瞪起来了,有铜铃那么大:“老子不懂什么犯规不犯规的。老子只知道革命就是要破除那些陈规陋习……”

按照马有义的脾气,你给他逞老子,他是敢给你逞爷爷的,弄不好一个耳光早摔过来了。可是自从当了这个“双料”书记以来,马有义是很知道说话办事如何“不失身份”的。便依旧笑着问:“兄弟,你哪一年参加革命?”

刘鑫答:“已经三年了,老兵啦!”

马有义嘿嘿冷笑一声,道:“才三年呀!那就是说,我能当你爷爷了。”

马有义说着,伸手将刘鑫戴得不太周正的帽子拉拉正,接着说:“这就让我作难了。这阵阵我都不知道是该叫你‘孙子’呢,还是该称你‘兄弟’呢!唔,还是称‘兄弟’好。你说哩?兄弟呀,哥哥劝你马上改邪归正。要不,把你‘爷爷’惹恼了,当心给你个‘黑大人看戏’!”

那刘鑫瞪着眼半晌不吭气,末了,喉头轱辘辘滚动着咽下一口清唾沫,说:“知道了……”

马有义挥挥手让通讯员“送客”,回头对几个老字号掌柜道:“军队和地方本为一家,咱该让着的还要让着,该照顾时还得照顾。明白吗?”

掌柜们心悦诚服地走了。

这时,程璐和冯汝劢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马有义原来并不认识冯汝劢,但一听程璐介绍,便跳起来一把拉住冯汝劢的手说:“欢迎啊!欢迎回来共同建设家乡啊。”又问:“看来你们俩是早就认识啊?”

冯汝劢笑道:“岂止是早就认识?我们俩可是……”

程璐打断冯汝劢的话说:“原来虽见过可不认识,是几年前在北大举办的山西学子联谊会上才真正认识。不过也只是认识……”

冯汝劢听程璐这段话有点儿像有意“辩诬”似的,便笑着对马有义道:“书记瞧瞧,书记瞧瞧,她这是不是地地道道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嘛!那时的在京学生谁不知道我俩可是一对如胶似漆的恋人……”

程璐急了,叫道:“你这人真是不要脸啊!

马有义猛然想起,“晋西事变”前,贺芸他们搞的那些传单上好像也说到程璐和冯汝劢的事了。马有义便有点儿不高兴了,说:“程璐,最近妇救会的工作是不是有些松懈了,要抓紧啊!反正汝劢也是当地人,回来了,就让他放开手脚干。有甚困难,可以直接找我帮助解决……”

冯汝劢一向是那种最不识眼色的人,这时听了马有义的话,依旧有些“恬不知耻”地道:“书记,你就行行方便,让程小姐跟着我吧。程小姐跟着不跟着可是大不一样啊!有她在身边,我就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气,满脑子全是用不尽的智慧……”

马有义沉下脸来了,低头翻桌上的公文,不再说话。程璐笑着盯冯汝劢一眼,提高声音对他说:“冯汝劢先生!我再次警告你:这里是解放区,只有同志,没有小姐。你这位大知识分子可得注意思想改造啊!冯汝劢先生,你听明白了吗?”

冯汝劢看看马有义,又看看程璐,脸有些灰灰的了,嗫嚅道:“可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助。”

程璐抛个眼色给冯汝劢,说:“马书记不是表态了吗?你有困难可以直接找他,为什么非要我?”

这时,通讯员将办公室门从外面推开,让进两个人来。其中一个肤色糙黑、四十岁左右年纪、脸上一条刀疤平添了许多威严的男子,正是二月初二那天在“反顽祝捷大会”上给程璐戴过花的。因为当时他曾久久拉着程璐细嫩的小手不舍放开,令马有义同志在无可奈何的不愉快中久久回不过神来。他姓傅名鹏,现任三地委副书记。跟在他身后走进门来的是一位三十来岁年纪的女同志,她是三地委组织部长蔡碧涛。

此二人一进门,马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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