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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码头-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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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学会了纺花织布,并且很快可以做生手的教练了。

那一天,冯汝劢找到程璐说:“模范高小的筹建工作已基本结束,招生现在还早些。这一段闲着怪难受的,你把那纺花织布的技术也教教我。”程璐说:“好啊,将来干脆把你们那高小办成半工半读性质的,那意义……”程璐的话尚未说完,冯汝劢就从背后忘情地将她搂住叫道:“这可真是太好了。这念头近些日子一直在我心里打转转,我只是没有最后下决心。程璐啊,你说这世界上莫非真有‘心有灵犀一点通’之说呀!”

程璐没说话,心中不免一动。她想:假如她对蔡碧涛说,自家同冯汝劢早已有情在先,或许就可摆脱那事了!其实,这主意冯汝劢早就给她出过。

市委和市政府召开的表彰会是在古历七月初一举行的。市委书记马有义关于“积极响应四大号召”的动员是在给模范们披红戴花后、表彰会进入高潮时进行的。“我们水旱码头碛口,是一个有着光荣革命传统的地方,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地方,是一个有能力不断创造奇迹的地方。”马有义情绪热烈地说,“难道我们在这个响应四大号召的群众运动中,甘心落后吗?不,我们绝不落后,我们绝不装孬!我们要以比纺花织布更大的革命热情投入这场爱国运动。让那些汉奸卖国贼在这场波澜壮阔的群众运动面前发抖吧!”

为了这个动员报告,马有义熬了两个通宵。他那贴身口袋里装着的小本本上抄满了从报纸上摘录来的气壮山河的话语。马有义喜欢这些话语。每当他读到这些话语,总觉浑身的热血汹涌如大海的波涛,心脏跳动如春雷激荡,每一根头发丝上都澎湃着革命的豪情。马有义习惯在自己的讲话中充分运用这些话语。他觉得不如此就无以表达自己满腔的热情。他聪明而悟性强,用得倒是不无精彩。

程璐被马有义的讲话深深感染了。她的周围站着数十名青年妇女、学生和年轻的男女农民、码头工人,大家也都被感染了。程璐情不自禁拍起巴掌来,会场霎时淹没在雷鸣般的掌声中。

程琛的激动绝不亚于妹妹程璐。他想这革命斗争真是一个大熔炉呀!他惊异于马有义的进步。他为自己以往在与马有义的共事中,不时想及自家那丫头的事感到羞愧。他为自己能有这样一个搭档深感自豪。他是坐在台上的,也将自己的巴掌拍得生疼。

接下来,马有义宣布:为了卓有成效地将这项关乎抗日成败的群众运动开展起来,市委、市政府决定成立一个领导组,下设一个“四大号召促进会”。领导组成员有马有义、程琛、李子发、程璐等,促进会由红满天经理刘鑫负总责,成员包括武蛮锤(即蛮太岁)和白丑旦等十多人。

程琛愣住了。因为关于这个“促进会”成员名单,会前马有义同他商量时,他曾提出过异议。他不同意让刘鑫负总责,也不同意吸收蛮太岁和白丑旦等人参加。他说,据他了解,这几个人都不算正经人,甚至可说是些流氓无产者。让他们参加进来,怕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是马有义现在却已“代表市委、市政府”正式宣布了,这有点难以让人接受了。程琛想:马有义这是激情澎湃而忘乎所以了。他站起来想纠正马有义的说法,想了想却又重新坐了下去。程琛看见:台下许多人都在交头接耳了,人们的面色变得黑红青紫……

马有义并非因“激情澎湃”而“忘乎所以”。会议结束后,当市长程琛焦急万分地问及这事时,马有义却嘿嘿笑了,道:“你这说法是老调重弹了!早在晋西事变刚结束,蛮太岁刚被咱用在市政府那阵儿,就有人说这话了。可我敢说,讲这话的都是些书呆子。他们是狗屁不通呀!程琛你想过没有?上级指示再英明,马列主义再正确,没有几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二百五、甚至地痞无赖冲锋陷阵,你还就是没拿(方言,没办法)啊!越是革命任务艰巨,越是需要这样一些人为咱开道哩!这是一条马列主义的真理呀……”

马有义说到此,感觉自己口气冲了点,忙改用亲切随和的口吻道:“当然,我知道你也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不过哥哥我比你经见得多罢了。兄弟,听哥的话没错。”

程琛一时找不到可说的话,沉默了。

65

马有义的“四大号召”动员报告一结束,李家山的戏班子就敲响了开台锣鼓。盛克俭却没有看戏,低了头走出黑龙庙山门抄近路朝家走。沿路有不少人也同他一样没看戏走出戏场,他们边走边悄声议论着什么,看见盛克俭就不再说话,嘴角抽动着笑,只是笑得有些别扭。也有的同他打招呼:克俭啊,回家?打着招呼紧盯了他的胸口看。盛克俭低头一瞅,才发现自家胸口还挂着马书记亲自戴上的大红花。克俭加快脚步朝前走,边走,边把那红艳艳的花朵摘下来掖进怀里。这时,有人在他的肩头拍了一掌。盛克俭回头一看,原来是新任“四大号召促进会”会长刘鑫。刘鑫操着河南侉子腔说:“盛红商!盛模范!怎不看戏?”

“家里有事。”盛克俭怎听怎觉得这“盛红商”和“盛模范”的名号有点儿别扭,脸上就挂了些难看。再说这个刘鑫前段凭着自家后台硬,欺行霸市可没让碛口商家少吃亏,碛口商家都不待见他。也不知政府是怎想的,竟让他当什么会长!盛克俭加快脚步朝前走。

可是,刘鑫的侉子腔却在后面紧紧追着他:“好,好,好,快点回去把你家银窖里那些硬货缴出来吧。过段日子,我叫贺老总亲自给你戴朵大红花。”

经刘鑫这么一说,盛克俭突然不想回家了,他转身朝着自家新建的染坊“德泰歆”走。

这“德泰歆”的兴办,可说是他的神来之笔。短短三个月,利润可是远远超出他家所捐一万套军服的价值了。盛克俭粗略估算了一下,今后若是每年能弄这么多部队的被服到店里洗染,盛家可就真的“中兴”有望了。

然而令他深感忧虑的是:就在这两三个月时间里,碛口街里一下子冒出了十来家染坊,这可真是应了他前段的推想了。那么,“德泰歆”今后的日子怕就不会如前段似的开心了。

三个月前自家一个“带头”取得了这一批军服的洗染权,自家赚是赚了,可“独占鳌头”的结果是招来同行的眼气。这一点他是早已感觉到了的。那么,往后又会怎样呢?“独占鳌头”怕是根本不可能了,一个“饼子”众人分,盛家能分多少呢?盛克俭也曾盘算过,如果自家真像刘鑫说的那样,马上响应“四大号召”,把“银窖里那些硬货缴出来”,也许下一年有了被服洗染任务,他家还可以“独占鳌头”,或者至少可分得多半个“饼子”,可是一来,盛克俭清楚,自家“银窖”里现在实在没有多少“硬货”了。二来呢,就算你真能一次次带得起这个“头”,同行嫉恨的目光也得把你杀了,那“饼子”的“好滋味”你还能吃出多少来?

然而,自从前清康熙乾隆年以来,盛家的商事从来就撑着这个水旱码头的多半个天空呢,为甚到眼下,就该从这“多半个”里掰下一块来拱手送给别家?他不甘心!盛克俭知道,民国年以来,盛家的生意已大不如前,盛家在碛口的地位似乎正被后来居上的程家所取代。但说真的,他不服气!他要争一争。尽管程、盛两家是至亲的亲戚!

那么,既是靠一次次“带头”的路走不通,那就只能靠手艺靠技术了。早在“德泰歆”刚办起那阵儿,盛克俭已经看到了这一步,已经在操这个心了。

原来,在“德泰歆”兴办之前,碛口附近以程氏洗染为主的几家染坊大都用深山采来的“色叶”为原料制作染剂,染出的布疋以黑、灰为主。程家几年前从柳林县学来种植蓼蓝技术,但在这种植物的前期管理、收打加工,以及印染操作过程中,一些关键技术一直未能过关,所以印染质量很不怎样。盛家今年没有来得及种蓝,所以这批军服的洗染还是用的“色叶”。用色叶,关键是要彻底解决“落色”问题,即染出的布疋经水洗后颜色由深变浅,几次洗涤后,变得灰不溜秋,十分难看的问题。“德泰歆”开张后,盛克俭经过不下一百次试验,发现“落色”的问题主要是因为色叶熬煮提取色素时火候掌握不当,以及开印前色素中添加剂投入的比例不对。盛克俭熬了几个通宵,终于找到了解决上述问题的症结所在。待到这三万五千套军服的布疋染到快完时,“德泰歆”的技术已达到了晋西一流。

“色叶”印染的技术是掌握了,可盛克俭知道:色叶得到深山去采,而碛口离那深山太远,用得少还行,用得多时成本就高了。唯一的办法是自种蓼蓝。“德泰歆”开张时,因为已过蓼蓝育秧期,盛克俭就亲自跑了一趟柳林镇,买回秧苗,在自家设在冯家会的烟园里试栽了二亩。蓼蓝在立秋、处暑间已经收割,接下来就是“浸蓝”和“打蓝”,提取靛青了。在所有这些工序中,盛克俭事必亲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先是和那些铺天盖地的虫子争斗。那些虫子吃起蓝叶来比饿狼吃起羊羔子还凶。盛克俭带着盛家上下所有的女人孩娃用手捉用笤帚扫,才算把它们扑灭下去。到“浸蓝”、“打蓝”,盛克俭更是日夜钉在浸蓝池前……而现在,靛青已经提出放在“德泰歆”的几条石(音dan。石为旧时量器,十斗为一石,三百斤)瓮里。下段就该做印染试验了。

自军服洗染交工后,“德泰歆”已经利用几个月来在印染界打出的名声,新接了一批散活。这些散活中有一半要求印成婆姨女子缝制衣衫用的花布。

手工印染花布是近年来才在水旱码头碛口时兴起来的。一般用的是“束染”法。即在布疋进入染缸前,先用细绳在布上扎出一个个大小形状各异的“疙瘩”,待到布疋染过后,再将这些“疙瘩”解开、烫平,那原来扎了“疙瘩”处便显出一朵朵白“花”来。“束染”法印出的花朵虽然因布疋所扎“疙瘩”的大小形状不一而不同,但毕竟都是些轮廓模糊的“斑点”罢了。盛克俭的想法是要上“露印”。“露印”即在油纸上先刻花卉,谓之制版。然后用石灰浆将这些花卉印上布面,待石灰浆干透硬化后再把这些布浸入染缸。布染好后,将石灰浆洗去,那花布就算印好了。用这种方法印制的花布花卉图案可任意设计,印好后图案可保持清晰。这一技术目前在碛口尚处试验阶段。

这两日,“德泰歆”正在作此试验。

盛克俭走进店铺后堂,只见外请的师傅正拿着一张设计好的图样教店里工伙刻版。

师傅一见盛克俭,就说:“少东家,我正想去见您呢。您看看这图样怎说?”

盛克俭接过图样看时,见上面画的是些叫不来名儿的花朵,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俏丽,想想,便道:“挺好看,只是有点太洋气了!”师傅是杭州人,说:“这图样在苏杭一带挺流行。”盛克俭道:“苏杭是苏杭,碛口是碛口。究其实,这里不过是村野,是乡下。咱的买家更是以农村女子居多。她们喜欢那种喜庆吉祥、居家常见、祖辈传承、却又别出心裁的图样。”师傅想想说:“那就是传统的、有地域特色的。这样,您带我去走访一些心灵手巧的村姑村妇。”盛克俭道:“这好办。走出咱这店铺,一条街起码能找到三五位这样儿的女人。她们平素剪窗花、纳鞋垫、绣荷包,都成精了。她们做那针线活计,一件卖一石谷米,金贵得很。金贵就金贵在四乡婆姨女子人见人爱。”

二人边说话边走,刚出门槛,市委书记马有义迎面走来了。

马有义说:“克俭哥,我来你这染坊看看。这几个月赚大了?”盛克俭驻脚问:“马书记,你有事?”马有义说:“刚散会,我就找你了。怎一转身工夫,你就跑没影了?”盛克俭道:“生意人,忙嘛。”马有义说:“生意人再忙,还不是忙赚钱嘛?想想你这染坊怎么赚的钱,能瞎忙?忙要忙到点子上!山西商人的生意经你比我熟,你是琉璃圪嘣擦屁眼儿——灵锤锤嘛(方言,琉璃圪嘣是一种玻璃吹器,薄脆精巧,响声清越。整句话的意思是夸人之聪慧)。”

盛克俭突然想起小时马有义在盛家的种种行止,就有些不耐烦,道:“我和师傅正要出去哩,你到底要说甚嘛?”马有义说:“兄弟我这些天一直在为你们这染坊担心哩。下段怕就不像这几个月好赚钱了。”盛克俭道:“听天由命吧,能怎?”马有义说:“为甚要听天由命哩?这不像你说的话嘛!克俭哥,听我一句话,千方百计保住你那红商的光荣称号。称号是甚?就是资本,就是银钱呀。”盛克俭低垂了头道:“称号光荣哩,我想保,可……”马有义说:“回去,赶快回去!做你爹你弟的工作,再带一回头……共产党、八路军、民主政府能亏待得了你们?一句话,就能让你们满赚嘛!”盛克俭想想,道:“不是不想再带这个头,是背锅锅上山——前(钱)屈(缺)哩嘛。前段其实也没赚甚。”

让盛克俭始料未及的是:等他下午回到三槐堂时,他爹盛如荣、弟弟盛克勤已经同叔叔家的人商量过了,决定还是抢在别的商家头里,献银元一千块,另加谷米二百石。爹催他赶快去报,争取能让政府说话,今后部队的被服洗染至少得给盛家“德泰歆”分一半。

在盛家做此决定的同时,程家其实也操了同样的心。黑龙庙会议未结束,程云鹤就和儿子程环头抵着头嘀咕开了。捐军服之事让盛家抢了头功,结果那么多军服用布的洗染让他们独吞了,弄来弄去,等于一万套军服压根儿没捐,还赚了顶模范帽子。程家呢,捐没少认,自家的洗染坊却是“猴儿向了火火”(方言,闲着没事干)。这真是皮袄也穿了,冷冻也受了,捎带着让自家人脸上还少光没彩的。盛家有个盛克俭,程家还有个程环呢,怎就能让盛家拔了头筹!这一回说甚也不能再吃亏了。父子俩一合计,黑龙庙的会一散,就找到市委工作人员说:给程家记上,这一回咱献两千大洋,外加一个五十两大元宝。不为别的,就为给咱家璐璐争一回光。这事当时就在市委机关哄传开了,只是马有义忙着找寻盛克俭不知情而已。程璐后来听人说起她爹“给咱家璐璐争一回光”的话,也着实感动了一阵。她知道她爹她哥的心事,就对工作人员说:今后有了被服洗染任务,也应给程家分一份。

程琛的父亲程云鹏是在离开会场回家后听说哥家那边“献金”当了头名状元的,当时就对白玉芹说:“快!这一回咱也得争先哩。你说咱个种地的,也没多少银洋元宝,就献个二百石、远至二百五十石谷米怎样?”白玉芹说:“染坊在哥家那边。他们争第一是要赚大钱哩,你献那么多能有甚好?”程云鹏说:“市长在咱这边哩。咱不为别的,就为琛儿脸上光彩。”白玉芹半天不吭气,末了说:“献一百石也行了。一百石吉庆,二百五十石,你是二百五呀!”商会会长李子发没动那么多心思。散会后回到家,当他把会议精神传达给李子俊时,李子俊道:“这没说的,咱得献!眼下军队困难大了。为了打狗日的日本人,咱李家该献!献多少,哥你看着办去!”李子发就带了两根金条、两千银洋去了市政府。

谁知就在会后第二天,却出了一件事,让这场运动完全变味了。侯台镇有一个“四季红”草料店,专营过路牲灵赶脚汉子的食宿生意,也算水旱码头碛口一个老字号了。字号东家侯国华上午参加罢黑龙庙会议,回到家里寻思:这些年日本人扫荡,旧政权搜刮,碛口商家原本就大伤元气了。自从新政权成立,动员有钱人捐啊献的,也已经几回了。再要这样整下去,老祖宗弄下的一点家底怕是要都完了。往后的世事也不知是甚样,生意能不能维持全在其次,要有个天灾人祸那可怎呀!这么想着,就和自家女人商量,把这一回“响应号召”准备捐献的三百块银洋搁一边,剩下的一点硬货全部挖坑深埋。日后,任是谁来“动员”也绝不拿出。“硬货”是半夜时分让老婆帮忙,侯国华亲自动手在自家骡马圈里挖坑深埋的。这一天店里只有一个骆驼客,侯国华委实有点大意了。他做梦也未想到这个骆驼客可不是个一般人,他过去是牺盟会会员,现在已是中共挺有觉悟的一名党员了。这天夜里他起来撒尿,将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便于第二天一早,拉着骆驼路过樊家沟时,将亲眼所见如实告诉了樊家沟樊明高、樊明玉弟兄俩。为甚不报告别个,偏偏是这两人?一是因为那骆驼客从侯台镇赶着骆驼出发时,天还不亮,不好惊动侯台镇干部。而樊家沟在驼队过吴老婆山的必经之路上。驼队到那里时正好天光放亮了。二是樊家弟兄当年也曾是牺盟会员,同那骆驼客相熟。樊家弟兄现在也是中共党员了,老大担任着村武委会主任,老二担任着农救会主任。二人听说这一情况后,马上召集了樊家沟十多个民兵,火速赶到侯台镇将那批“硬货”起出,捎带着将侯国华的家也抄了一遍。原来早在“动员会”召开那天,刘鑫就宣布,地主老财凡藏匿硬货不积极响应政府号召捐献抗战者,本村人和外村人在得到情报后皆可及时起出上缴,参与者人人有奖。这样,侯国华家除值钱的财物被没收净尽外,侯本人也于当天上午被戴上“奸商”的帽子拉碛口游了街。

一时,碛口镇以及周遭村里的老财们都害怕了。害怕,但绝不是将自家所有的积蓄捐献出来,而是学侯国华的样子挖窖深埋,只是做得比侯国华秘密得多。而各村干部呢,又纷纷派人对这些家户进行监视和侦查。只要觅得一点风声,即派人入宅“检查”,生怕自家村的财物被别村人抢先起走。老财们被吓得神思恍惚,目光游移,一会儿盯着脚地,一会儿瞥向墙壁,于是地被深掘三尺,墙被连根扳倒,弄得一塌糊涂。刘鑫的“促进会”则更以上门动员为名,一日三班倒用“熬鹰法”做“思想政治工作”。有时自然难免棍棒伺候,整得鸡飞狗跳,鬼哭神嚎。

年轻的市长程琛没想到事情会弄成个这样,他敏感到这情况肯定与上级的意图不符了,忙找马有义商量。马有义半闭着眼觑定程琛问了三个字:“糟得很?”

程琛脑子里“嗡”地响了一声,一时不知说甚好。他知道马有义是引用了毛主席十多年前那篇著名的文章《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的话了。可是他能说“糟得很”吗?那么,既然你不敢说“糟得很”,就是“好得很”了?程琛斟酌一阵,正要开口陈述自己的观点,耳边又响起马有义严正的话语声,伴随着话语声的还有哗哗翻动书页的响动。程琛举目看时,只见马有义手里拿着一本小册子念道:“孙中山先生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所要做而没有做到的事,农民在几个月内做到了。这是四十年乃至几千年未曾成就过的奇勋。这是好得很。完全没有什么‘糟’,完全不是什么‘糟得很’。‘糟得很’,明明是站在地主利益方面打击农民起来的理论,明明是地主阶级企图保存封建旧秩序,阻碍建设民主新秩序的理论,明明是反革命的理论。每个革命的同志,都不应该跟着瞎说。你若是一个确定了革命观点的人,而且是跑到乡村里看过一遍的,你必定会觉到一种从来未有过的痛快。”

“我认为,话不能这么说……”程琛说。底气明显有些不足,声音近似嘟囔。“什么?”马有义叫道,“你说毛主席的话不对?”“不是,不是。”程琛急得脖颈都红了,“我是说,上级说的是动员群众响应号召,必须是群众自愿的……”“谁说群众不是自愿的?”马有义道,“你问问侯台镇侯国华去,他敢说他那些金银财宝不是自愿捐献革命的?他敢吗?”程琛语塞了。马有义改用温和的调子说:“兄弟,恕我直言,你该好好管管你爹你娘了。今春减租减息,群众对他们就有反映哩,后来政府又动员做了几件事,他们都不怎积极。这对你可是不利的。”

程琛从马有义处出来,觉得心里特闷,便独自爬上黑龙庙背后的山坡。他拣了一块大石头坐了,目光在天地间游移。天上有白云如卧着的羊群。地上,刚刚被摧毁不久的黑龙庙上院断壁纵横,一片狼藉。程琛突然十分想念起他的部队来。几天前有战友来过碛口,说新近部队一连打了几个胜仗,拔了鬼子几个据点。程琛多么想重归部队,真刀真枪地同鬼子干啊!……程琛这么想着,目光越过眼前断壁残垣瓦砾狼藉的一幕,飞向黄河古渡。那里,滔滔河水正不舍昼夜地向东流去,一路奔腾一路欢歌。而黄河那边,就是毛主席运筹帷幄指挥解放区军民与日寇英勇作战的陕甘宁边区啊!动员一切财力物力,夺取抗战的最后胜利——这不正是党中央毛主席的号召吗?目前,抗战正处于最困难的时期。在这关乎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你,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出身剥削阶级家庭的革命青年,一切言行可千万要站对立场呀!程琛突然意识到马有义的话是对的,而自己的屁股自觉不自觉地坐到了他的家庭的一面了。年轻的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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