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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码头-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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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人。那时她站在听众中,情不自禁也将自家巴掌拍得山响。她并没有真正听懂他的话,只是陶醉于他的磁性十足的嗓音,陶醉于他的意气风发的模样。当晚,她有生第一次梦见同一个男孩手拉着手行进在游行的队伍中,那男孩分明也有几绺乱蓬蓬的额发,一双亮闪闪的眼睛……以后,随着年龄的增大,当她开始与李静与冯汝劢,甚至与马有义交往时,那欧阳燧石的风姿还是一次次出现在他的眼前。啊!我的伊甸园之梦啊!然而现在,她却不得不选择一个既没有乱蓬蓬额发,也没有亮闪闪眼睛的男人做她的“白马王子”了。那个男人是一个比她大着二十岁、可以做她父亲的人,他是她十分敬重的领导。她无法想像:当他走进她的青春之梦时会是个什么样子!

69

碛口抗日游击队队长崔鸿志的女人盛秀芝好几个月来一直住在寨子山她的堂姐盛秀兰家里。即将做母亲的喜悦冲淡了病痛的折磨,盛秀芝整天乐哈哈的。

只是有些想丈夫。

那一天正下着大雪,盛秀芝对盛秀兰说:“姐,咱到黄河边上去看下雪吧。”盛秀兰盯了妹子一眼,说:“怎不到游击队去看‘下雪’呢?”盛秀芝说:“啊呀,姐,你说得对。游击队那院子的雪更好看……”

盛秀兰温厚地笑笑,拐着一双小脚走出去了。再回来时,浑身上下滚成了泥蛋儿,连脚带腿都是一瘸一拐的了。她给她带来了好消息:“崔鸿志晚上回来。”

盛秀芝看着姐,不好意思了,说:“我哪里是想让他……回来呢?给小宝宝缝的小裤、小袄、尿片子、屎藉子忘记往过带了,一次次让他回家去取,他可倒好……”

盛秀兰指头厾点着妹子说:“既是这样,那些玩艺儿改天我去取,就别让妹夫冒雪回来了。现在我去捎话给他……”

盛秀兰作一副马上要去捎话的样子,却早被秀芝拉住了。

然而,崔鸿志当晚并没有回来。他是在回寨子山的路上与一个“乞丐”擦肩而过时,改变主意返回游击队队部去了。

那“乞丐”与碛口寻常所见的“乞丐”并无区别: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腋下夹着一条打狗棍,脏兮兮的手里拎着一只破碗。他趿拉着一双踏倒根的鞋子在街上流窜,路过一个烧饼摊子时,手一伸抢了一个烧饼便跑。摊主骂骂咧咧追上来了,他就将他的战利品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回头朝着摊主嘻嘻傻笑。笑着将剩下的半个烧饼递给摊主,摊主啐一口唾沫返身回去了。

崔鸿志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哈哈大笑。他突然发觉那“乞丐”的身架好像一个人。那“乞丐”看见他时,似乎微怔一下,便迎着他走了过来。就在二人擦肩的一瞬,崔鸿志感觉自家的手里多了一个纸团。

崔鸿志回到队部将那纸团展开一看,见是李静的笔迹。是一封重要情报。他的眼睛湿润了。

作为松井大队的机要翻译,李静是极少随日军四出扫荡的。就是一年一次两次的探家,松井都是斟酌再三;且在暗中派人“保护”才准许的。当松井得到报告,说李静在回家期间曾与游击队队长崔鸿志有过接触,特别是当李静面临危险时,崔总是适时出现给他以保护时,松井一度疑窦丛生。他假借对李返乡后的所见所闻“很感兴趣”,对李进行盘查。李静对自家曾与崔鸿志有所接触的事供认不讳,说:“太君,崔鸿志同家父当年曾是情同手足的好弟兄,对在下更与父亲无异。我们之间的接触纯属私交,您大约不会希望我做一个无情无义的小人吧?”松井一时无话好说,但疑惑并未完全消除。尤其是从“晋西事变”后,松井对李静的“关心”更是与日俱增。“李静君,”松井对李静说,“你的家乡现在已完全沦入共产党之手。你的,探亲,危险大大的。”最近,松井部奉命对碛口地区抗日力量展开新一轮“清剿”,“在黄河沿线构筑模范治安区”,“切断碛口与陕北的物资补给线”。为达成此一战略目标,松井命河田亲率一个特务小组化妆潜入碛口进行了一次侦察,返回离石后报告了李家和贾家被共产党政权抄没全部家产、李静的父亲李子发且被撤销商会会长的事,松井悬着的一颗心才算稍稍放下了些。所以,当李静提出要回家看看的请求时,松井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还说:“李静君,请代我向您可敬的父亲表示诚挚的慰问。您的一家,皇军朋友大大的。”答应是答应了,可松井一转身,又叫来刚刚调任特别行动大队副队长的贾长发说:“你的,跟紧李君,一道‘探亲’,明白?”又叫“跟紧李君”,又叫“一道探亲”,贾长发对松井的用意自然是再“明白”不过。

贾长发对李静这个同乡一向以来都是既瞧不上眼又满怀嫉妒的。人前人后,贾长发从来不叫李静的名字,叫“小白脸”。“小白脸,听哥的话,赶快去当教书先生吧,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贾长发对李静说,“或者,干脆去当戏子,唱个‘咳咳旦’什么的,准定不用化妆。当然,还有件事你干更合适……”贾长发终于没有说出在他眼里,李静干甚事“更合适”来。但在私下里,他可是没少给“皇军”、“皇协军”的弟兄们说过“这小白脸最好去当婊子”的话。有人提醒他:男人干那事的不叫“婊子”,叫“面首”,贾长发却硬是记不住这古里古怪的称谓,后来就干脆说,让这小白脸去干“慰安妇”吧。可是,贾长发这些话也就只能在李静的背后说说,当着李静的面,他还是很知道“适可而止”的。为啥?因为他看到“大太君”松井信任李静。要不,那些从华北驻屯军司令部传来的文件、电报,好多都是谍报部门截获的中方军事指令,也有这个那个汉奸政府、“皇协军”传来的军事信报,上面大都标着“绝密”字样,连河田都未必能看到的,却从不避讳李静。松井让李静将这些用中文写成的东西译成日文供他“参阅”,有时也将日方的文件译作中文发给皇协军“参照遵行”。而每当松井大队制订了军事行动计划,也总是让他负责起草中日两种文字的文件各一份,下发所属各部执行。由之,松井是从不要求李静随队行动四出扫荡的。李静偶有外出,也派便衣随后警戒。这一切,在贾长发看来,简直是太过“风光”了。而尤其是,松井给李静每月支付的薪水竟是二百块现大洋,差不多是他的三倍。这让常年在“枪子儿下讨生活”的贾长发简直无法忍受!

贾长发此次随李静返乡探亲,二人都是化了妆的。一开始,贾长发说:“兄弟,这一回怕得委屈你一下下了。让哥扮个大掌柜,你扮个殷殷勤勤的小跑腿儿甚的吧。”李静学着贾长发的口气说:“行啊,委屈‘一下下’就委屈‘一下下’。”可是等二人装扮停当一看,那贾长发獐头鼠目怎也不像个大掌柜,而李静却是一副阔少落难的样子。贾长发说:“不行不行。兄弟你干脆来个女扮男妆,当一回江湖郎中的少奶奶好了。”李静又说:“行啊。“装扮停当再看,生生是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了,而且,世上哪有江湖郎中带着如此鲜嫩的一位少奶奶于数九寒天造访水旱码头碛口的!最后,二人斟酌再三,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由李静扮作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富商,贾长发则勉强做了个白发苍苍的随侍。

李静在离石西关雇了一匹快马骑着,让贾长发带着行李紧跟其后徒步相随。二人一路紧赶,于太阳落山时分,翻过吴老婆山,进了碛口地面。李静回头看看贾长发,只见那家伙一身青粗布缝制的大棉袄,肩上斜挎着一个沉甸甸的蓝布包袱,正一步三喘地追赶上来。李静对这个铁杆汉奸早已恨得牙根痒痒,他知道松井让这家伙“陪”他回来是甚意思,便不由暗自冷笑一声。李静勒住辔头等贾长发跌跌撞撞来到面前,作一副很不落忍的样子说:“你老人家一路辛苦了。咱是不是先在侯台镇侯国华的草料店安顿下来好好歇歇脚,赶明儿再回家?”贾长发道:“妈的!老子今儿算是犯到你的手里了。两条腿跑断不说了,现在又要去住草料店。草料店是人住的吗?”李静笑道:“对不起,草料店也有客房。侯国华最近兴响(方言,谓人之交了好运)着哩,住那里安全。你可记住:咱是从东路来的商人。我是王掌柜,你叫胡狗生。今儿你那南腔北调派上用场了,你可把持好了!”贾长发说:“老子在特别行动大队是白吃饭的啊!用你教我?”二人便从樊家沟村前渡过湫水河进了侯台镇。

侯国华有些日子没有接待王掌柜这样有派头的商家了,便亲自伺应二人洗涮、吃喝。李静特意让弄了一斤老白汾犒劳贾长发,贾长发吃饱喝足,倒头便睡。

李静听贾长发的呼噜声拉锯似的响起来了,便悄悄爬起身来走出店门。他朝后看看,确信贾长发没有跟出来,便将身一闪,就近踅进一条巷子。那里有一孔破破烂烂弃置多年的窑洞,窑洞里藏着他的另一身化妆“行头”。待到他走出窑洞时,已经变成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了……

李静将预先准备好的情报递到崔鸿志手里,又循原路朝前走了半道街,这才转身想从原路返回。谁知就在他转身的一刹,他看见身穿青粗布大棉袄的贾长发从侯台镇那边赶过来了。他一边紧跑,一边东张西望,分明是在找人。李静忙将身子一闪就近踅进“稀屎巷”,绕道卧虎山返回侯台镇,将乞丐“行头”重新换过,不慌不忙踱进草料店,回客房将一脸污垢洗净,将浑身的衣裳脱剥净尽踏踏实实睡他的觉去了。

第二天早上,太阳照在窗户的时候,李静醒来了,见贾长发的呼噜打得正响。李静将贾长发推醒,说:“夜里我上了一趟茅房,回来时怎就不见你了?你可不要乱跑啊,跑出甚问题来,让我怎给松井交代嘛?”

贾长发支支吾吾道:“我也是上了一趟茅房,后来……后来,日他个姐的,身上憋得难受哩,就去了一回桃花坞。”又说:“那狗日的‘老法币’还是那么风骚啊。”

李静心里说,碛口的妓女现在每天集中学习接受改造呢,“老法币”她还敢接待你!面子上却做一副无心理会这类事的样子,贴心贴肺地说:“今儿都回家看看吧。咱两家差不多是被扫地出门了。你爹娘现在还不知在哪里寄身着哩!”

李静循着山路往家走,一路上并未见几个熟人。只有两个挑担送粪的农民与他迎面相逢,李静一眼就认出他们是本家两位叔叔,而对方竟没有认出他来。李家山单算碛口经商者就不下二十人,常有外地客商上门拜访兼谈生意,村民见怪不怪了。

李静信步来到李府大门外,正要上前敲门,突然想起父母已被赶出这里,住在了早几年他家专为崔鸿志修的那个小院中。李静转身向东,行走百十步,钻入一条小巷,那院子就在眼前了。大门是虚掩的。李静机警地前后看看,侧身进门,当即将明闩暗闩一齐下了。李静走进中间一孔窑洞,见母亲在炕上躺着,父亲守着母亲坐在炕楞上。婶婶和两个小侄儿也在。一家人竟都没有认出李静来。

父亲问:“这位先生,您找谁?”

李静“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下,泣不成声了。半晌,才抬起头来说:“爹啊,娘啊,婶啊,静儿把您们害苦了。”

母亲惊叫:“你是静儿?”一轱辘爬起来,赤着脚就朝李静扑过来,却被父亲一把拉住了。

李子发咬牙切齿说:“狗汉奸!我们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给我出去!”“爹呀!”李静跪行几步,猛一下抱住了父亲的腿。“爹呀,您哪知儿……儿心里的苦啊!”“苦?你苦?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受不尽的富贵哩。哪像家里扫地出门的扫地出门,坐班房的坐班房!你苦!”李子发不为所动,挣脱李静,猛一脚踢在李静胸口上,一边开门朝外走,一边绝决地道:“你抱日本鬼子的粗腿去吧。”

李静一口鲜血喷出口,慌得他娘不知如何是好。

母子俩抱头大哭起来……

崔鸿志派人将李静送来的情报转呈上级后,坐在游击队队部他的办公室里久久回想着那个“乞丐”的模样儿。他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一个多么好的同志啊!”他感叹。“也许,我真的应当立即把他的事报告上级呢。这样,最起码能使他的家人得到民主政府保护吧?然而,这样一来,他在敌人营垒中的潜伏就该马上结束了,那对党、对国家、对民族的损失岂止是一个惨重所能形容的呢?不,不能!……”

崔鸿志寻思着,突然感觉一阵心惊肉跳。他不知道李静是不是已经知道他家财产被没收的事?是不是已经知道他的父母被赶出了李府?他会不会跑回李家山?他会不会贸然走进旧宅?假如他跑回李家山并且贸然闯进旧宅,等待他的将是什么?崔鸿志坐不住了,他决定赶回李家山看看。正好,妻子眼看就该坐月子了,给娃娃缝好的小袄、小裤、尿片子、屎藉子还都在家里。秀芝早就让他抽空回去取来送到寨子山。鬼子的新一轮扫荡马上就要开始了,他得赶在正式部署反扫荡前,把这件事办妥。崔鸿志主意既定,就将游击队今儿要办的事交代给政委程琛,独自从队部走了出来。

崔鸿志刚走到拐角上,远远瞭见李子发猫着腰从盛家德泰新药店走出来。崔鸿志看见李子发朝他这边看了一眼,突然神色惶惶了,在愣怔片刻后将一个小纸包揣进怀里,快步离去。崔鸿志有点奇怪了:往常李子发看见他可是非站定身子同他说上半天话的,这是怎了?崔鸿志怔忡地看着李子发的背影,折转身子走进德泰新。

“刚才是李掌柜来过吗?”崔鸿志问。“是。”一个小伙计回答。“配药?”“啊,算是吧。”“算是吧?甚意思?”“李掌柜说,他家出了只大老鼠,弄了些砒霜……”

崔鸿志转身就走。李子发前后两次向他说起的要“杀死”李静的话,此时如二月的雷鸣让他心惊肉跳。

崔鸿志一边快步朝着李家山赶,一边寻思着自家该如何行动,以便“不露声色”地保护李静。

崔鸿志走进李家山正要钻小巷去敲李家的大门,忽见那【文、】小巷里有【人、、】一个身穿青【书、】粗布棉袄【屋、】的人鬼鬼祟祟朝李家新住的院子里窥视。崔鸿志心里一紧,忙将迈进小巷的脚收回来。他侧身躲进一垛墙里,再看那人时,却不见了。崔鸿志正自诧异,只见李家院门一侧的猪圈矮墙上有一颗人头一闪,与此同时,猪们发出一阵惶惧的叫声。会不会是鬼子方面的人呢?崔鸿志寻思,要真是鬼子方面派来的人,李静的危险可就大了。他已经暴露?还是仅仅受到怀疑?崔鸿志决定先把这家伙从李家大门赶开,“投石惊鸟”,然后看他往哪跑?崔鸿志从隐身处走出,朝着李家大门喊话:“李掌柜,快!你家猪圈钻进狼去了。”边喊,边作势朝猪圈跑。就在他迈动脚步的一刹,那身穿青粗布棉袄的家伙闪电般跃出猪圈,又将身子一耸,竟从李家院墙西面一垛丈余高的墙头翻了过去。崔鸿志连忙紧追过去。双手攀墙也从墙头翻越过去,却早不见了那人踪迹。好身手!崔鸿志感叹。他随即断定:这人受过专门训练,想必是鬼子特别行动大队的。可他怎就对李家山地形这么熟悉呢?难道他是本地人?崔鸿志的脑海中猛地闪过贾长发的面影。这个十恶不赦的汉奸!崔鸿志听得墙那边李家的大门一响,接着是李子发的声音传过来了:“是谁叫唤?大白天的,狼就进村了?”崔鸿志靠在墙边寻思:现在自家还能去李家吗?不能了。如果刚才那人是贾长发,他是认识他的。他若此时走进李家,贾长发必要作出自己是为李静而来的判断。可是,如果自家不去李家,又怎能及时阻止李子发可能毒杀李静的企图呢?

崔鸿志抬头看看天色,见饭时尚早,便决定先不去李家,他回小村自己家去了。可是当他打开门锁正要进门时,突然身上一凛,感觉不远处有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崔鸿志不动声色地进了屋,隐身门侧朝外一瞅,果然见一人正躲在自家院子西侧的一道土圪塄后朝这边窥探。崔鸿志猛然拉开门,照直朝那边走了过去,圪塄后却早没了人影,只有一道大脚印消失在不远处的沙柳丛后。

70

李子发头脚进家,大门外随即传来一阵孩子们《认家家》的歌唱声,那是一种用脚板踏着节拍歌唱的童谣:

男:踏踏踏,踏踏踏,

你知这家是哪家?

女:鼎鼎大名李子发,

商会会长就是他。

男:既是商会当会长,

给他戴朵大红花。

女:狗屁吧,狗屁吧,

鬼子是他干亲家。

男:啊呀呀,啊呀呀,

尔等怎敢胡说话?

女:鬼子来了他维持,

汉奸老子顶呱呱。

……

一家人屏息静气听着,谁也不说话。李静朝门口急急走过去,却又猛地站住了。李子发冷笑道“:出去啊,你出去制止啊。你还有没有廉耻之心啊?”屋子里静极了。

大门外,突然有大人的吆喝声响起:“滚,滚,滚!你们这些小狗日的!”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之后,孩子们的踏歌声终于消失了。只有猪圈里猪的哼哼声偶尔传来,显得压抑而痛苦。

李静突然想到了一个字:死!他想死!死了了了,一了百了。然而,仅仅是一瞬间,李静警醒了:不,你不能死!你的生命现在已不属于你。一切个人的委屈,比起一个民族的仇恨来,那能算得了什么呢?和日本鬼子斗下去!斗下去,斗下去!直到抗日的最后胜利。斗下去,斗下去!还我民族的尊严于前,方能达成还我个人和家庭的尊严于后!舍此,难道能有别的选择吗?……

那时,父亲李子发突然笑了,笑得眼泪婆娑。“儿啊!你我父子一场,再说别的也没用了!今日爹就打发你上路吧……”李子发顿顿,说,“爹是说家里不安全,你不能再待下去了。你……上路吧,爹这就下厨,亲自为你做一餐饯行的饭……爹要和你喝一盅酒,送你上路!”

李子发说到此,转身进了厨房。慌得李静娘和婶婶忙赶上去说:“要做,也让我们做啊。你这一辈子何曾做过这等事呢……”

“出去,你俩给我出去!”李子发毫无来由地勃然大怒,“你们给我听着,谁也不准进厨房来……”

李静听了父亲的话,突然感觉到一阵发自内心的感动。父亲毕竟是父亲啊!他想起小时候父亲一手拉着哥哥,一手拉着他行走在故乡的山野村巷,行走在碛口街头,行走在老河岸边的情景。故乡山上的树好高好大,绿阴匝地哩;碛口街头的人真稠真多,南腔北调哩;老河岸边的花儿真鲜真艳,浓香扑鼻哩。他想起父亲有一回带着他去老河学泅水。父亲脱得一丝不挂先跳下水,接着把他也拉下去。他吓得哭哩,父亲喝道:再哭,看我不把你扔二碛浪里去。又说:水旱码头哪有男人不会水的?那一天他喝了满肚子的水,父亲却高兴得嘿嘿直笑。他想起有一回父亲为他逃学将他一顿好打,打完了,却又搂着他抚着他问:“还疼吗?”那时他看见父亲的喉结在脖颈上轱辘轱辘滚动着,眼里竟蓄满了亮晶晶的泪水,从此他是再也不敢逃学了……

说话间,李子发已将下酒的菜炒好了。他亲自把几个盛满菜肴的蓝花碟子并一个锡酒壶用小托盘端到小炕桌上。内中有一碟金针炒山蘑是李静从小最爱吃的,他将它调到紧靠儿子的地方。李子发对儿子说:尝尝你爹的手艺如何?不比你妈差甚吧?那时子俊的两个半大小子眼巴巴瞅着热气腾腾的盘盘碟碟,一步步挪了过来,被李子发一声断喝吓得呆若木鸡。“带着两个小东西出去,不懂规矩……”李子发朝站在脚地的妻子和弟妹摆摆手下了逐客令。

那时,李子发蔼然对李静说:“儿啊,看菜要凉了,快吃吧。”边说,边凑近夹了一箸吃起来。

李静的竹筷向那盘金针山蘑伸去。

突然院子里传来轻微的一声“嗵”,李静一惊,伸出的竹筷停在半空不动了。李子发探头朝外一看,见崔鸿志翻墙进了自家院,照直来到李静面前,二话不说,端了那盘浓香扑鼻的金针炒山蘑飞奔出屋,然后在李家父子惊怵的目光中冲出大门,连盘带菜投进猪圈。他家那只半大的猪崽只吞食两口,就惨叫一声倒毙了。

“你想私自处置一个罪大恶极的汉奸?”崔鸿志严厉地朝着李子发喝道。他站在李家大门口看看外面的动静,循原路匆匆离去了。

71

在那些临近年关的日子里,盛慧长渡过了自己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学校的先生们忙于开会写标语发传单,爷爷也不像早先似的专拿他的功课说事儿,慧长见有半日排戏唱歌儿,真正过了一把自在逍遥的“小天使”的瘾儿。

在那些日子里,马有义成为盛慧长最崇拜的聪明人物最贴心的忘年知交。他将他那《共产主义是天堂》的“练子嘴”教慧长背得滚瓜烂熟,又送慧长一副四片儿的小竹板儿,手把手教他打得翻花滴翠。后来每逢集日他便亲自领他走上街去,站在盛家德泰新药店外的高圪台上给过往游人表演,博得了一阵阵喝彩声。尤其当他说到“机器耕,机器种,机器马儿来送粪……电话安在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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