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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码头-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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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璐撇下蛮太岁朝前走。心里想着怎么先跟盛克勤和程环接触接触,了解一下真实情况。如果是真的,最好能让他们自己去向缉私队说说清楚。这时,她看见晋西模范高小两个男生抬着一只羊毛口袋迎面走来,口袋里装着的东西好像很有分量,两个人走几步歇一阵儿。程璐迎上去问:“什么东西?”男孩答:“我们上山挖野菜,游击队程队长给我们布置了捡子弹壳的任务。”程璐问:“游击队要这东西作甚?”两个男孩都摇头。

崔鸿志牺牲后,程琛出任了游击队队长。

程璐随着两个男孩走进游击队队部,只见院子里冷冷清清,只有队部门大敞着,里面有两三个人头碰头在鼓捣什么。程琛也在其中。

程璐说:“哥,大家都忙生产去了,你当领导的怎躲在屋里?官僚主义啊!”

程琛道:“孩子家家的,你懂甚!我在干一件大事。”

程琛的目光落在两个男孩抬来的口袋上,说:“好好捡!谁捡得多我这里发奖。”

程琛说着将口袋解开,把子弹壳倒在屋角。那里已经倒了老大一堆。

原来,程琛近来正在搞一项发明:用旧弹壳装上自制的火药,然后再用铜元制成底火,造出一种再生性子弹来。眼下,他们正在用一个自制的冲床,试制底火。

“我要办一个兵工厂。先解决游击队弹药不足的问题,然后再……”

程琛是一脸的痴迷和向往。

82

民国三十年夏天,年满九岁的盛家小爷盛慧长被碛口市市委书记、市长马有义指定为水旱码头碛口抗日儿童团副团长,也就是团长陈狗蛋的专职“副官”。

那是在二月二“龙抬头”那天。

当时盛慧长刚和小天使演剧队在工卫旅战士“织线袜大比武”颁奖会上表演完节目。他表演的节目是“练子嘴”《马英雄活捉老河田》。马有义满面红光、神采奕奕地观看了他们的演出,在热烈的掌声中讲话说:活捉河田是全体抗日义勇队的功劳,是上级领导英明决策的结果,是碛口游击队积极配合的结果,也是碛口人民热情支持的结果,怎能算在我一人头上嘛!这节目以后可是千万不能演了……

听了马有义的讲话,慧长当时可是真有点扫兴了。慧长的老师说:“还是领导水平高啊,这节目的内容是有些片面了。慧长同学,往后咱就听马书记的,再不演这节目了。”可是就在这天下午,马书记亲自召开儿童团会,宣布了对慧长的任命。还说:盛慧长同志虽然出身剥削阶级家庭,可他为宣传抗日做出了突出成绩,值得表扬。又说:他演的节目都很好,可以成为“小天使”的保留节目。

就是在那个任命宣布之后,马有义单独接见了盛慧长。马有义拍拍慧长的肩,说:“好好干,现在当副的,将来还可以当正的。赶你当了正的,就是一方诸侯,就能号令三军了。”

慧长说:“甚是诸侯?我才不稀罕呢!我也要当书记,当市长。”

马有义说:“你个二吊子呀!诸侯和书记、市长是一样的官儿啊,都是能让别人听话的聪明人。”

慧长说:“对了,我就要做像你一样的聪明人。”

慧长说的是真心话。自从“四大号召”以来,他是越来越佩服马有义了。谁都知道,碛口“四大号召”中出的那些事儿,都是马有义的总主儿,可樊家弟兄一死,人家一句话就让“死人一担挑”了。弄得多利索!同样一件事儿,程琛叔叔就不行。你看他口口声声检讨呀认错呀,到头来还不是连市长也不能当了!还有这一回“吃大户”、“穿大户”……再挠头的事儿,只要人家马有义一上手,总能弄得点水不漏,还能得个碰头彩儿。这样的人不当“诸侯”谁能当得!至于那义冢埋“粮”活捉河田的事,更是在聪明外又加一个贼大胆儿!要换了程琛叔叔,说不定就办砸了!程琛叔叔不行,姑夫崔鸿志也不行,璐璐小姨更不行!就人家马有义行!一个聪明,一个贼大胆儿。有了这两样儿,甚的“诸侯”也能当得了!慧长想他就要做像马有义一样的聪明人,就要做这样的贼大胆儿!

马有义啊啊笑了,说:“好好听我的话,你就能做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你也可以做诸侯,做书记,做市长。”慧长说:“马书记马市长马英雄你放心,我一定听你的话。”马有义说:“你听我的话,其实不是听我的话。是听党的话,是听人民的话。”

慧长有些不明白马有义的话,但他知道肯定是好话,肯定是聪明人说的话。他便连连点头,表示他也是个聪明人。

马有义说:“为了抗日,为了革命,现在我给你布置几项任务……”

慧长看见,马有义在说出“为了抗日、为了革命”这八个字时,目光闪闪如午夜的星星,痴迷的笑容敷在脸上,如同美丽的朝霞布满东边的天空。“为了抗日,为了革命!”慧长默诵着这八个字,心中澎湃着万丈豪情。慧长咔嚓一个立正,响亮地回答:“为了抗日,为了革命,我保证完成任务!”

马有义说:“第一,你要注意周围人的一言一行,记在心里,随时报告我……”

慧长说:“是。为了抗日,为了革命,我也弄个小本本,一笔笔记清楚。”

马有义说:“好,好,好。第二,你得给我随时注意你小姨璐璐的新动向,看见她和别的男人来往,就立即向我报告。”

慧长说:“是!为了抗日,为了革命,我现在就把璐璐小姨的新动向报告你。昨天,璐璐小姨和我爷说了半天话。今儿早上,璐璐小姨同程琛叔叔相跟着在街上走……”

马有义说:“这些男人不算数。是这样,是这样……”马有义用手比画着,说:“你见过公鸡和母鸡踏蛋儿没有?”

慧长说:“见过,见过。那公鸡先绕着母鸡转圈儿,嘴里咯咯咯叫着,将他在地上拣到的一个粮食颗儿拨拉到母鸡跟前说:这个颗颗你吃喀,这个颗颗你吃喀。等那母鸡凑到它的跟前,它就一拍翅膀扑到母鸡背上去。有时,它也扑空儿。那母鸡见公鸡扑过来了,一边逃一边叫:泼烦死了,泼烦死了!那公鸡就说:没良心鬼,没良心鬼……”

马有义哈哈大笑,说:“好,你看得仔细,讲得生动。就是这样……你若看见你那璐璐小姨让别的公鸡在她面前转圈儿,而她又一点儿也没有‘泼烦死了’的表示,就及时来报告我,”

慧长说:“哼,公鸡在璐璐小姨面前转圈儿,那是它找死呢。我璐璐小姨肯定是杀鸡的好把式。”

马有义苦笑着重新给慧长比画。慧长突然明白他的意思了,拍手道:“我清楚了。你是打比方呢。我可见过你和古翠翠踏蛋儿。”

马有义说:“我最想和你小姨踏蛋儿。你要帮我的忙。你若帮了我的忙,我就让你当诸侯当书记当市长。”

慧长嗫嚅了,说:“这……璐璐小姨会叫你扑空的。”

马有义说:“母鸡让公鸡扑空,那是假眉三道哩。只要公鸡穷追不舍,母鸡终究会服服帖帖的。”

那一天盛慧长从马书记马市长那里回来,忽见爹爹和程环伯伯鬼鬼祟祟进了他家一孔西窑。慧长想起马书记马市长刚刚给自己布置的任务,便装作闲逛的样子,也跟了过去。可是奇怪的是当他进了那屋时,却不见了他俩的踪影。他正想转身离开,忽听后窑掌那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接着那土墙上便有一个小门打开了。慧长可是从来没听说过那里有一扇小门啊!他吃了一惊,忙转身跑出屋门,藏在大门一侧牲口棚里朝外窥视。这时,他看见爹爹和程环伯伯一人提一只沉甸甸的口袋从那屋走出来了。那口袋里不知装了些什么瓶子,磕碰得叮叮当当响个不住。他俩左右看看,出院门走了。那时慧长便寻思,为了抗日为了革命,要不要把刚才看见的一切马上报告马书记马市长去。

就在这时,璐璐小姨到他家来了。

看着小姨璐璐,慧长想起马有义说的“最想踏小姨蛋儿”,让自己帮他的话。他又想起这几年来,马有义时不时朝他说起的他要“日”这个那个的言语。慧长知道他若朝小姨说出那话,小姨一定会把他的细脖子拧断。他不敢。可是这“踏蛋儿”,依他想来并不像那个“日”。公鸡、母鸡“踏蛋儿”,是从不避忌人看的。那“日”就不同了。他从没听说什么人“日”时,让人围观过。除非他是畜生。足见这“踏蛋儿”并不怎么脏。想来他朝小姨说说,她也不会把他的细脖子拧断的。他想他是应当帮助马有义的。他想他是可以帮助马有义的。他也要做马有义那样的聪明人、贼大胆儿,他也要当“诸侯”当书记当市长。

盛慧长趁小姨坐下来问候母亲的当儿,猴到她的身边了。他像小狗似的将鼻子凑近小姨裸露的脖颈,嗅嗅着。他的鼻息吹到小姨的皮肤上把小姨逗笑了。“二吊子,你做甚?”小姨笑着用臂肘戳了戳他,但他知道小姨并没有生气。

“小姨小姨我让你看个有趣事儿。”慧长说。

小姨手抚哮天犬的长毛说:“二吊子当副团长了,有趣事儿也多了?是关于哮天犬的吗?”

慧长说:“不是。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盛慧长拉起小姨朝外走。他们家后院养着三只鸡。一只公鸡两只母鸡。盛家的鸡原来是一大群,前段“吃大户”时,都让人们逮去了。这三只是腿快逃脱了的。那只公鸡通身火红,是个又大又蛮的家伙。它整天围着母鸡们打转转,将母鸡们追得咯咯叫。这家伙也是个像马有义一样的聪明人。当某一只母鸡不上它的当,一边叫着“泼烦死了,泼烦死了”一边躲闪时,它便故意作一副冷淡对方的样子,好像“泼烦”的该是它而不是对方。它将目光转向另一只母鸡。故意朝另一只母鸡大献殷勤:“这个颗颗你吃喀,这个颗颗你吃喀。”在短暂的时间内,它耐着性子不朝那另一只母鸡飞扑,表现得格外温文尔雅。它只求奉献,不求索取。如此者再三,然后瞅那母鸡不防备时,突然就扑上了对方的背。那母鸡在做了做逃跑的样子后,竟两腿一蹴蹲下来任它轻薄,还快活无比地咯咯咯呻唤不已。这时,那先前躲避它的倒霉蛋竟自己巴巴地凑上去表示和解了,于是那聪明绝顶的家伙便在扭捏了一番后很勉强地翻身跨上了母鸡的背。盛家的人早就想拿这三只鸡开刀了,可爷爷不让,说:“鸡的命贱,可说到底也是命。咱不能光景好时一群一群养,光景不好就斩草除根。咱家人要不饿死,就让它们同咱一样吃。”当然,盛家人离饿死还差得远,这鸡便依然精神抖擞地活着。并且,照常在干着它们男欢女爱的勾当。

慧长拉着小姨璐璐走到后院时,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情景与平日相仿佛。不过,那公鸡今日又玩出了新花样。它奓着翅膀横踮着“红演员”一般的舞步先作势朝跟在它左面的一只母鸡扑去,就在那母鸡矜持地朝一边躲闪时,它突然又转向跟在它右边的毫无防备的另一只母鸡,猛然一个横步便成功地跨上了对方的脊背。慧长见此,不禁欢呼道:真是一个聪明绝顶的家伙!

小姨璐璐也饶有兴味地笑了,笑着说:“二吊子,小姨正有话问你呢。”慧长说:“我也有话问你呢。”小姨说:“好啊,你先问。”慧长指指公鸡母鸡道:“你瞧他们那是在做甚?”

按照慧长的想象,小姨璐璐此时应当是羞红着脸看他一眼,掉转脸看着别处不说话,或是朝他啐那么一下,说:“不知道!”那时,他便会很有学问地对她说:“那叫踏蛋儿。公鸡母鸡不踏蛋儿,生下的鸡蛋是彩婆蛋(方言,孵不出小鸡的蛋)。”接下来,他就会把话题引到马有义身上去。他会说:“那公鸡真是个聪明人,马有义也是个聪明人。”然后就对她说:“聪明人最爱踏蛋儿。马有义也爱踏蛋儿。”那时,小姨必定会问:“他想和谁踏蛋儿?”他就顺理成章地说:“他想和你踏蛋儿。”

然而,遗憾的是小姨璐璐并没有羞红着脸看他,也没有张乔张致地朝他啐那么一下,当然也没有容他把话题引到马有义和“踏蛋儿”上去。她看看那些公鸡母鸡,又看看他说:“它们在恋爱。世界上多数动物都是要恋爱的。”小姨璐璐说出那话时,语调说不上激动,也说不上淡漠,是那种平和中有点儿板正的样子。这样子慧长好像很熟悉。细想想,是他那些老师们讲课时的样子。不过还好,她没有说“踏蛋儿”,却说出了“恋爱”的话。慧长想这“恋爱”肯定是比“踏蛋儿”优雅好多的一个词儿,肯定和那“日”是个完全不同的词儿。那么,他就用这个“恋爱”的词儿表达那“踏蛋儿”的意思了。

慧长指指大公鸡对小姨璐璐说:“那是个聪明绝顶的家伙!”小姨看看他问:“这就是你要同我说的话?”慧长说:“马有义也是个聪明绝顶的家伙!”小姨璐璐哈哈笑了,说:“啊呀,二吊子,你这个比附好!”慧长说:“聪明人最爱恋爱。”

不知怎回事,他总觉“恋爱”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有点拗口。不过,管它呢,且让他按预定计划继续往下说事儿。

“啊,多么伟大的发现!我们二吊子真是了不起。”小姨璐璐笑得更响了。慧长说:“你别笑。我是正儿八经和你说话呢。马有义也想‘恋爱’了。”小姨璐璐歪着头问:“和谁呀?”慧长说:“和你呀。为了抗日,为了革命,他想和你恋爱。你和他恋爱,也就是和党恋爱,和人民恋爱。”

小姨璐璐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说:“是他让你说媒拉纤啊?好了,好了,现在该我问你话了。你看见你爹和程环伯伯了吗?他们近日都在干甚?你要老老实实告诉我。”

83

这一年的夏末秋初,山西省国民政府参议员程珩辞职回到了他的家乡碛口。

原来,“晋西事变”之后,阎锡山因为与共产党的“合作”实际破裂,蒋介石又以“增援”为名,派胡宗南进占晋东南并一直赖着不走而感到了一种“四面楚歌”的恐慌。这一情况自然瞒不过日本华北驻屯军司令部。他们先派出一个名叫白太冲的汉奸偕日本特务小林高安潜入晋南打探虚实,接着便派人秘密会见阎锡山实施拉拢。阎由此发生动摇。阎锡山先释放两名重要日俘,并将他的族孙阎立仁送太原“经商”,以表示对日“友好”之意向。由之,双方开始了进一步的高层“接触”。去年11月,阎锡山派赵承绶与日本“山西派遣军”参谋长楠山秀吉谈判。阎锡山为此次谈判提出“亚洲同盟,共同防共,外交一致,内政自理”的“四项原则”。赵承绶代表阎锡山要求日方先为山西装备三十个团的兵力,并将孝义归还中方。对此,日华北驻屯军兵务局局长田中隆吉授意太原日军:“只要阎锡山肯投降,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暂时不必斤斤计较。”此一谈判一直延续到今年3月,日方答应阎提出的所有条件,双方签署《汾阳协定》。

在克难坡,阎锡山上述行动,开始只有少数几个最核心的人物了解,一般人只是隐约听得些风声罢了。如此,当《汾阳协定》签订的消息真个传开时,便无可避免地产生了“一石击起千重浪”的震撼。早在去年冬天,程珩就听说了阎派人与日方“接触”的事。这消息让他半信半疑,内心充塞了无法言表的徬徨与苦闷。年关到来的时候,他的妻子盛秀兰死难的噩耗传来。返乡奔丧期间,他是深切感受到“百感交集”的滋味了。作为丈夫,他感到有愧,愧对妻子多年来对他的那份情意。他为自己未给妻子应享受的珍爱和呵护倍感内疚。说起来,他们成亲已有十多年了,可他仿佛刚刚发现妻子原来竟是这么一个刚烈的女性。一时间,妻子那一双怪模怪样的小脚竟也变得美丽无比了。站在她的灵前,他感到了自己的渺小。日本鬼子,这是整个中华民族不共戴天的仇敌。在这个仇敌面前,他没有做到她那样的英勇无畏啊!于是他的思维又回到了克难坡。彷徨与苦闷已为忧虑和焦灼所取代。丧事过后,他匆匆返回任上。

克难坡幽暗阴冷依然。

当那《汾阳协定》签订的消息传入程珩的耳廓时,他在一瞬间的错愕过后,内心便只剩“愤怒”两个字了。作为省府参议员,他当即去见省主席赵戴文。赵戴文客气地请他坐下品尝“云雾”,对他妻子的英勇牺牲极表赞佩与痛惋,又不厌其烦地询问他返乡奔丧的种种见闻,却绝口不正面回答程珩提出的问题。最后,当程珩愤怒地质问:“《汾阳协定》的事您到底知道不知道?您到底持何种态度?”赵戴文才说:“程先生您放心。我赵戴文向来对司令长官都是言听计从,但在这件事上绝不含糊。如果他真的投降日本人,我宁肯跳黄河去死,也绝不跟他回太原去事敌。”与赵戴文这一“宣言”相呼应,晋系军政干部中的大多数都明确表态,绝不与鬼子妥协。而此时蒋介石也已侦知阎的这一动向,一面派出大批特工对阎实行严密监视,一面答应阎:中央将酌情在兵源、装备等方面给山西以补充。就在程珩会见赵戴文三天后,阎锡山亲自主持召开了军政干部代表座谈会。程珩也被邀请参加了。阎锡山在会上慷慨陈词:我阎百川(阎锡山字)自打“七七”事变以来,是没有一天不想和日本人拼命的。诸位想必没有忘记绥远战役吧?从那次战役开始,我已经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押上了。可说到底,“拼命”拼的是金钱呀!老蒋捂着兜儿给不了咱几个大子儿,反倒派来个胡宗南赖在咱屋里不走。大伙想想他这是要干甚?还不是想从咱钱柜柜里抢钱啊?共产党哩,现在他是既防着咱抢他的钱,还想着从咱这抢钱。咱面对这样一种情况该怎办嘛?我还是那句老话:存在乃发展之根本。咱得学会在三颗鸡蛋上跳舞。现在我朝思暮想的是怎么把日本人兜儿里的钱弄出来武装起咱三十个团的兵力。咱武装起这么些军队为干甚?我阎百川不想受老蒋和共产党的摆布,难道就想受他洋鬼子的摆布了?

座谈会后,程珩情绪稍安。

然而,日本人的兜儿岂是好掏的?当他们发现阎只是一味索要“装备”而并不真的在投降之路上朝前迈步时他们也警惕起来了。日军侵华头子冈村宁次从南京专程飞抵太原研究对策,接着便一面警告阎“最后时刻已到,再不允许持观望态度”,敦促阎亲自出面进行谈判,一面加紧对晋绥军的军事扫荡,对阎施加压力。在此种情况下,阎的“戏”演不下去了,不得不答应亲自出面与日军驻晋头目花谷正谈判。5月11日,阎锡山与花谷正会谈于离克难坡不远的安平村窑洞内。花谷正单刀直入,逼迫阎在脱离重庆政府的宣言上签字,阎看看日军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自己要想在签字投降前得到那批“装备”几乎不可能,于是便在沉默四十分钟后,终于明确拒绝投降。花谷正恼羞成怒,一面加紧对阎占区实行经济封锁,一面调集军事力量,对晋绥军之劲旅三十四军给予毁灭性打击,扬言要“直捣”克难坡,还将安平会见的传单撒到重庆街头,离间蒋阎关系。

日方的经济封锁、军事进攻,倒是促成了晋系内部同仇敌忾的团结御侮,但接下来发生在克难坡的事却是程珩没有想到、无法接受的。阎锡山指使以王靖国为首的“山山铁血团”骨干分子对前段曾经怀疑过阎日勾结并在那次“座谈会”上发表过“激烈言论”的部分干部进行“甄别”,并以“诽谤领袖”罪秘密处死数人。程珩虽然没有被列入格杀名单,但也被软禁审查了半月有余。王靖国代表阎锡山向被“甄别”者训话说:抗战也好,国民革命也罢,要达成最后成功,没有对领袖的绝对信任和绝对服从是绝对不行的。

程珩从这三个“绝对”中感受到了一种无以言表的沮丧。从打青年时代起,他所追求的社会理想可是与这三个“绝对”水火不相容的。他看着“铁血团”骨干分子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样子,突然想起有关这个组织叩头认主、歃血为盟的种种传闻,心中不由恍然:原来所谓“国民革命”不过是中国几千年封建社会中一次次农民“揭竿”的延续,不过是把这个土皇帝赶下台,再把那个土皇帝扶上去罢了,封建专制的实质并未改变。

对程珩的“甄别”终于结束了。王靖国代表阎锡山对他表示抚慰,说:程先生追随革命多年,工作一向兢兢业业、有目共睹,望程先生今后还能再接再厉。

程珩却是怎么也无法“再接再厉”了。他食欲不振,浑身稀软,头昏脑胀,心律失常,在床上辗转整整一月,突然想到了冯汝劢。年前返乡奔丧时,他见过他。他带着他去晋西模范高小参观过。当时,他目睹校园那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目睹冯汝劢那满脸的得色,一股怅惘之情突然在他的心头潮起。现在想来,那怅惘之情其实已是一种向往了。

程珩的“病”更严重了。有一天,赵戴文来探视,看着他萎靡不振的样子,叹息道:眼下,日本人随时有对克难坡发动攻击的可能。要不,程先生还是回乡去养一段?程珩作一份难舍难割状,说:“看我这一副样子,岂是养一段可能好的?程某已成废物一个了,实在是有负阎长官赵主席的栽培啊!我知道,战争年代兵以精为贵,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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