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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齐传-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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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对婴齐道,你关进监狱十多天,扶疏别提多着急了,天天跪在阿翁跟前,求他救你。

婴齐心里感动,望着扶疏,见她一脸通红,掩饰不住一股羞涩之态。霎时间他简直想立即告诉她,他感激她的深情,并希望立刻纳她为妾。然而突然又想起自己已经免为庶人了,虽然做官与否,自己很不在意。但自己既然入赘桑家,有一个官职,还能有一丝自信。如果只是个庶人,那就不折不扣的和一般贫苦人家的赘婿没有什么区别,还能有什么资格照顾扶疏呢?自己都成了一个完全寄人篱下的人啊。不知道下次要征发七科谪去征发匈奴时,自己会不会第一批当作填沟壑的赘婿被征发。想到这里,立刻有点心灰意冷,原来当个普通百姓,想以耕织为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戴牛也趋近来,主君,我听说你被奸人陷害,进了若卢诏狱,心中也十分忧急。现在看见主君毛发无损地回来,总算放心了。

婴齐注意到戴牛腰间垂下来一条黄色绶带,笑道,多谢戴君挂念。好久不见,你也升迁了。都当上二百石的官了,离上次升迁不过半年时间啊,到底

有什么尤异的成绩呢?

戴牛脸上洋溢起一阵喜色,他自豪地说,这是上个月迁除的。前个月的己巳这天,我捕斩了几个反贼,县廷将我的功绩上报,于是我就按照“以捕格群盗尤异”的科品被除为霸陵县尉了。

婴齐看着戴牛,发现他的变化愈加大了。往日在谷中的傻傻模样已经毫无踪影,完全像一个从小籀读律令的汉家小吏模样。他心里一动,拍拍他的肩膀道,阿牛,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戴牛看着婴齐的神色,有些不解。婴齐将他拉到庭院一角,轻声道,阿牛,你也该娶个妻子罢。

戴牛神色不自在地说,功业未成,娶什么妻子。再说哪个豪门大族会把女儿嫁给我。

婴齐笑道,岂其娶妻,必齐之姜?我有一个提议,扶疏德貌双全,你和扶疏自小相伴,应当很有感情,何不就娶了扶疏?

这怎么行?戴牛脱口而出。

婴齐狐疑地说,怎么不行。他有点诧异,想起在谷中的时候,戴牛对扶疏颇有慕恋之心,只是扶疏看他不上。现在他出息了,不再是往日那个呆头呆脑的模样,扶疏可能会回心转意。没想到他倒改了主意。

戴牛嗫嚅地说,这个……总之有点不妥。

婴齐哼了一声,我知道,你是嫌她哑了。

这个……倒不是……况且她一向喜欢主君你,主君不是不知道罢。戴牛道。

这个也未必罢。何况我现在有了妻子啊,怎么能娶她。

你可以娶她为妾。

绝对不行,那太委屈她了。

有什么委屈的,她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族的女儿。戴牛道。他好像意识到自己言语的不妥,赶忙加上一句,以主君这样的身份,娶她为妾,比嫁给一般人为嫡妻还要高贵得多呢。

婴齐脸色煞白,两眼发直,呆在那里,嘴里喃喃道,我——我现在身为庶人,有什么高贵。这时桑绯拉着扶疏过来了,道,你们两个鬼鬼祟祟说些什么,还不赶快去见阿翁。阿翁正等着你去回话呢。

婴齐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失魂落魄地跟在桑绯身后。他们走到堂上,桑弘羊危坐在那里,正和桑迁在说着什么。婴齐紧走几步上去伏地稽首,拜见

阿翁,愿阿翁千秋无恙。

桑弘羊叹了一口气,你出来我就放心了。要不然绯儿非把我缠死不可。今天我们举酒庆贺一下,同时好好分析一下这件事的始末。来人,去吩咐厨室,准备酒菜,我们去露台上燕饮。

一个家吏诺诺连声,下堂准备去了。桑弘羊道,其实阿齐能这么快出来,我也没有料到。难道有人暗中帮助我们不成。

桑迁道,难道不是阿翁指使人上奏的文书起了作用,皇帝才下诏赦免阿齐的?

桑弘羊道,我想没这么简单。我顶多能让狱吏们护着阿齐,不让他受苦。至于脱罪,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霍光一直总揽朝政,他要真和阿齐作对,那些奏书他完全可以压下不上奏,皇帝也无从知道。

不管那么多了,能平安出来就是万幸。桑绯插嘴道。

唉,桑弘羊叹息了一声,你哪知道为政的险恶,不缕析清楚这些枝节,今后也不知道朝中谁是敌,谁是友,那就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路上走路,随时都可能绊倒。阿齐,你自己分析一下,对这件事怎么看?

婴齐道,阿翁,回来的路上我也一直在想,皇帝怎么突然会下诏书赦免我?起初我想是阿翁上奏皇帝请求辩冤,可随即一想不大可能,毕竟我是阿翁的女婿,按照律令,阿翁需要避嫌,不可能亲自上书为我辩冤,顶多是指使亲信官吏上奏,但这样效果就很可疑。很明显,我是否有罪,得全看霍将军,如果他定要处置我,就算判我腰斩,也不是不可能的。

桑迁打断他道,霍光敢这样做,未免太小瞧阿翁了。

婴齐一想,坏了,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岳父肯定会不高兴。虽然事实的确是如此,以霍光的处世风格和果敢性格,真要杀自己,岳父根本没办法相救。但面对岳父说话毕竟应该委婉些,给岳父一个面子才是。于是解释道,阿兄说的是,我的意思是,霍光如果不考虑后果,一意莽撞胡来,那是很可能会判我腰斩的。可是霍光当然也不是这么没心计的人,依他一向的性格来看,他也会考虑得罪阿翁的后果。只是有一点我仍是想不通,他不应该让我一点苦头不吃就赦免我啊。

那是皇帝感念阿翁五十多年来的忠诚有功,不是霍光的好意。桑迁道。

婴齐心里暗暗摇头,自己这个妻兄真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迂腐得紧。皇帝真要杀大臣,哪管你五十年的忠诚,前丞相公孙贺,也是从小就侍候先帝,该杀还不是也杀了。不过这时他也不想跟妻兄争辩,只能默然不言。

不要再说了。桑弘羊不悦地打断桑迁。他望着婴齐,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地说,是啊,到底是什么缘故呢?

婴齐道,也许事情很简单,诏书免我为庶人,也可以算是一项严厉的惩罚罢。

桑弘羊若有所思,这个惩罚未免——当然这倒也无所谓,汉家官吏多有屡败屡起者,只要这条命还在,就不能算输。现在我们去露台上燕饮为乐,不管怎样,这次也算是逃过一场劫难了。

一行人步入后庭,沿着露台的曲尺形楼梯上行。婴齐隐隐感到岳父刚才的话含有的悲壮意味,是啊,在朝廷上做官,经常要拿着身家性命去参与博弈。只要这条命在,总有翻身的日子。但是,由岳父嘴里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怎么感觉到有一丝不祥呢。

晚上,桑绯帮助婴齐在灯烛下盥洗,她看到婴齐背上的青紫伤痕,心疼得掉下泪来,柔声道,阿翁已经吩咐狱吏不许对你有所伤害,怎么还有伤痕?

哦,那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狱吏对我的确很好,没有一点为难。婴齐宽慰妻子道。他不想说出阎乐成的事,觉得这件事有点复杂,如果桑绯去告诉岳父,反而又添麻烦。岳父虽然贵为御史大夫,但近来麻烦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不顺。他实在不愿意让自己的私人恩怨又去分散岳父的精力。

桑绯道,你自己也太不小心了,我和你儿子可担心死你了。

婴齐反臂一把抱住妻子,笑道,儿子还在肚里,就会担心父亲么,你可真会危言耸听。

才不是呢,儿子的心是和母亲一体的。桑绯道。

婴齐摸着桑绯鼓起的肚皮道,还有多久能生下来,我真想早日看到。往后我没有公事,每天灌园治产之余,也可以陪你带儿子了。

桑绯道,只怕阿翁不会容许你安于现状。

婴齐心里暗叹了一声,自己的经历真是莫名其妙,当初稀里糊涂就入赘到桑家,现在又稀里糊涂免为庶人。妻子说得对,岳父当初就觉得自己明于吏事,才将自己招赘的。如果自己的志向仅仅是灌园治产,岂非让他老人家失望。他心里想着,思绪又飘到了另外一件事上,道,绯儿,你觉得让扶疏嫁给戴牛怎么样?

桑绯愣了一下,噗哧笑了,怎么,你真舍得将她嫁出去?

不嫁也不行啊,扶疏都二十好几了,不能一直耽误了她的韶华。

那为什么你选中了戴牛呢?

我有几层考虑。首先,戴牛当年就一直暗暗喜欢扶疏,只是以前扶疏对他似乎无意。第二,戴牛现在越发能干了,他有能力让扶疏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第三,大概戴牛不会嫌弃扶疏的喑哑,能够娶她为嫡妻罢。

桑绯道,你说的大概不会嫌弃是什么意思,那就是说,戴牛可能还是嫌弃扶疏了。

婴齐想起日间和戴牛谈起此事的反应,有点踌躇,但是想到自己的确没法老这样耽误扶疏了。自己废为庶人,哪有能力总是保护她。庶人本来已寄人篱下,怎么还奢望娶妾。况且娶妾这想法自己本来早就放弃了的。他望了一眼妻子,强作笑容道,绯儿,我记得你曾多次劝我纳扶疏为妾,难道你真的一点不嫉妒么?

桑绯迟疑了一下,嗫嚅道,也许,也许还是会嫉妒的罢,不过我从小保傅就教导我,不妒是妇人最重要的美德之一…

婴齐忍俊不禁,你这是掩耳盗铃呢。怎么可能不妒,作为你的丈夫,我还不了解你吗?其实你多次有意无意地透露了你的这种矛盾心情。好了,我觉得还是将扶疏嫁给戴牛比较好。要不就这么定下来罢,如果你觉得可以,我们可以择个吉日把这事办了。

桑绯将脑袋掩在婴齐的怀里,我都听我夫君的,我累了,咱们睡罢。她柔声道,双手环住婴齐的身躯……

婴齐抱紧了她,吹灭了枝形的油灯。

第十章戴牛结婚

扶疏踉踉跄跄地从房里跑出来,庭院里玉兰花开得正艳,硕大的花瓣在夜色中也掩饰不住它的洁白,头顶上一轮残月淡淡地挂在空中,漫不经心地照临着这个世界。庭除下也可见茂密的绿草,平时扶疏根本不敢下脚,怕有

蛇从中出没。今天她却毫不在意,跑过草地,来到了后院的池边。环绕着清池的土坡上种着几株桑树,她抱住一棵桑树,忍不住发出啜泣。她回想起了刚才婴齐和桑绯找她谈话的场景,心里一阵阵揪心的疼痛。她的肩头耸动,哭泣声伴随着一连串喑哑的悲声。不,姐姐,不,阿齐,不,我为什么要嫁给戴牛?不,我不要嫁给他,阿齐,婴齐君,你太绝情了罢。你难道不知道,不知道我的心吗?不……

风吹动了墙上的斑驳树影,微弱的月光轻轻笼在了她带泪的面颊上,使得她的脸庞也愈加皎洁。她仿佛已经回到了龙泉洞,仿佛自己正坐在言跳潭边。她想起当日,每当夜色降临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坐在言跳潭边的。那个她所爱的人婴齐就在潭的另一侧舞剑,伴着他的呵斥声和剑舞动时的风声,潭水摇曳起舞,发出咝咝的声响。那是多么美好的日子啊!她多么希望她当时能劝住他,没有出来,没有来到这个广阔而凛冽的人间,这个存在着如此严格的贵贱尊卑和尔虞我诈的人间。她的思绪在一点点侵入龙泉洞的世界,然而又很快惊醒了。她知道她不在那里,而是远在数千里外的长安。这一点尤其使她感到心痛。为什么男人都不喜欢平静安稳的生活,而对这个貌似美丽广阔的人间喜爱有加。她从来就不喜欢的戴牛是这样,她所深爱的婴齐君也是这样。自从戴牛在三辅当小吏,偶尔来桑家看望婴齐的时候,她每次都发现他好像变了,一次比一次变得厉害。她虽然不能说话,但听到他和婴齐的聊天,就知道他日渐增长的乐趣是什么。他对人世间最可鄙的地位权力有着热切的渴望,对能颐指气使地指使别人有种掩饰不住的酷爱。“我命令他”、“我呵斥他”甚至“我驱赶他们”,这样话竟然是他的唇吻常语。也许男人都有役使别人的爱好罢,然而婴齐又不像是这样喜爱役使奴仆的人,为什么他也不愿和自己一起留在龙泉洞?

渐渐地从啜泣转为无声地落泪,扶疏开始清醒地思考自己和婴齐,和桑家人,和那个一起长大,一起走出来的戴牛的关系。是的,她本该退让,她本该属于她的桃花潭,那里的一花一草都让她留恋,让她神往。就是这个人,这个叫做婴齐的男人,带她走进了这个充满是非和善恶的地方,她对这个男人怀着感激,怀着崇敬,怀着新奇,更重要的是,她现在对他有一种更强烈的离乡背井之后的依恋和爱戴,她怀着希望跟着他走出了那个她至今还魂牵梦绕的地方,可是这希望永无实现之日,自始至终她都是在一厢情愿。我算是什么呢,在桑绯的面前,在婴齐的面前。而且,我已经是不能说一句话的人了。想到这里她的喉咙一阵剧痛,仿佛是刚刚意识到她的不美的地方。我从

何处来,当归何处去,也许只有从戴牛,这个一起在桃花潭斗草玩花的伙伴身上,她才能找到一份安适和快乐。嫁给别人,更是无法想像。她内心里知道,她对戴牛没有那种感觉。

这时,远远的立在院子的玉兰花下抚着自己日渐鼓起的肚子的桑绯,倾耳听着院子外面的这个女子的动静,静静地思考着她作为女人,作为妻子的所作所为的适度与否,这个将要做母亲的女人的眼睛里,不免露出一个孕妇独有的爱怜的光。

扶疏最后得出的想法就是,算了,只能听从他们夫妇的安排了。

长安的官吏听说了桑弘羊嫁女的消息,都有点诧异,他们都知道桑弘羊只有一个女儿,哪里又冒出一个。等他们接到参加婚宴的邀请,才知道这个女儿是桑弘羊新收的义女,而且还风传这个义女是个哑巴,原先竟还是桑家的女仆。

这是桑绯劝说她父亲而达成的安排,她知道扶疏不情愿嫁给戴牛,如果让父亲收她为义女,以盛大的礼节遣嫁,扶疏可能会心有所安。婴齐也觉得这是个绝妙的主意,这样同时还能安抚戴牛,他潜意识已经发觉到戴牛有一种攀附豪门的愿望,如果让扶疏以桑弘羊女儿身份嫁给戴牛,戴牛就不会那么迟疑,一定会对自己安排的这段婚姻千愿万愿。而且他以后一定会对扶疏好。

你操的这是什么心,他们又不是你的儿女。桑绯打趣他。

婴齐笑道,毕竟是我带出来的,我当然要对他们负责。

我听你们说过以前的事,你当初为什么不留在龙泉洞呢?

为什么不留在龙泉洞?婴齐本能地重复了一句,心想,还不是为了她,妸君。如果我早知道她爱上了旁人,我还会不会那么死活要寻找出洞的办法呢?唉,谁又知道,也许就不出来了罢。这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他想起妸君,心里又是一动,到底是谁杀了她?自己一直没想出来,不知道在自己死去之前能否查出来。当然,查出来又能怎么样?她这样默默地死在了长安,这长安城中除了自己会想起她,还有丁外人可能也会思念她,谁又会将她挂怀。而且当自己和丁外人都死了之后,这世上更是再也没人会知道不久之前的这世上还存在过那样一个美人了,一个在桂花树下鼓瑟清歌的女子,她的圆润的胳膊、纤巧的腰身、翠绿的衫子以及珠圆玉润的歌声仿佛还在眼前,然而就这样无影无息地消失了。大自然能造出这么美丽的人,又将她轻轻抹去,毫不吝惜。就算她是一幅画中的人物,也应该舍不得擦去呢。上天独何忍如

此?他这时心中不得不承认,他真正爱的人还是那位死去的妸君,而不是怀中抱着的妻子。他对这个妻子,更多的只是亲情,而不是爱情。

说话啊,傻了?桑绯看见丈夫发呆,嗔道,是不是真在心里后悔得不行?要不我央告阿翁毁掉婚约,仍把扶疏给你做妾罢。

婴齐笑了笑,没有,我又不能预知以后的事,又怎么可能后悔。

桑绯也吃吃地笑,听不懂你说什么,难道你就一点不爱扶疏吗?她可真是个美人。你没见过她脱掉衣服时的体态罢,比我好看多了。当然,说实话,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毁掉婚约是很难的。

看你得意的样子,这是你一直期待的结局,是吧。

桑绯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你为什么爱我?婴齐不想让她难堪。

谁爱你了,想得美。我不过是听从父亲之命罢了。婚姻的事,女人家哪能自己作主呢?桑绯重重地叹了一声。

婴齐道,那你才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肚子里都有我的儿子了。

桑绯抱紧了他,低声道,有时真的想不到,两个人在一起,能生出一个人来。这个人和这两个人都有紧密的关系,真是不可思议。

婴齐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笑了,道,你早点睡。明天好热闹呢,只怕你想睡懒觉都不成。

桑家嫁女的排场是阔大的,整条夕阴街上都张灯结彩。桑弘羊为官五十几年,一向也以奢侈闻名。朝堂上下都知道他的见解,那就是节俭并不意味着财富增加,有时适当的奢侈会激励人更勤奋地劳作,从而累积更大的财富。他做了大半辈子和工商储积有关的官,大概这的确是他的心得罢。

桑家的庭院里装扮得花团锦簇,宾客喧阗,酒筵从早晨一直排到下午,直到外面仆隶喊道,戴县尉的车马到了。

众人齐齐注目往萧墙处望,只见一个戴着皮弁的身材粗大的青年,从萧墙后忽然出现,他们知道,这个人是现在的霸陵县尉,三百石的长吏戴牛。他身前有两个衣着整洁的少年双手举着蜡烛为前导,身后跟着两个戴着黑色帽子的从人,一个手中捧着一只鹅,另一个手中捧着一束绸缎。这时赞礼官拖长了声音叫道,奏乐。堂上随即响起了鼓瑟的声音,一共有两架瑟,瑟声婉转相和,有着说不尽的缠绵旖旎之意。另外两个歌者随着瑟声低声吟唱道: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人群中的角落处有位老者微微点头,好一曲《樛木》,婉曲而悠长,又蕴涵着无上的喜庆气息。瑟声清长,歌声沉郁,乐工和歌者都是高手啊。

他身旁一个宾客赞道,这位老先生看来颇通音律,而且极有耳福啊。

老者微微扬首,不敢,仆当年有幸,在丞相武强侯庄青翟的府中听到过类似的婚曲,当时庄君侯也是嫁女呢。他又慨叹了一声,那是元鼎元年的事,距今天已经三十六年了。而且没想到第二年,庄丞相就因罪下狱自杀。

那宾客脸色尴尬地笑了一下,把头扭过去,不再说话了。

老者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旁边一个少年低声道,大父,这个《樛木》是讲什么的?

老者摸摸他的头,道,是讲妇人出嫁之后,将会像葛藤一样缠着她的夫君生长,同时蕴育着为新郎祈福之意。这个新郎真好命,能当上桑大夫的女婿。

一歌唱毕,客人拊掌赞叹,这两个唱歌的乐工是大鸿胪府中的有名乐师,都年过花甲,寻常只在宗庙典礼或者有欢庆的时候在禁中给皇帝演唱。不是桑弘羊的面子,轻易也请不到他们出来助兴,何况还需要皇帝的恩准呢。众人都在心里慨叹此行不虚,毕竟不是谁都有耳福享受到如此的美乐歌声的。

这时,桑弘羊出现在堂上东阶之上,他头戴黑色冠冕,头发和胡须都洁白耀眼,显得威仪棣棣。他的身侧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女子,穿着红色衣裙,头上钗环灿烂,一派盛装。戴牛从身后那个从者手中接过鹅,紧走几步,来到西阶之下。桑弘羊依照礼节对他揖了一揖,戴牛扑通一声跪下,将鹅举在头顶,嘴里道,戴牛参见大夫君。

众人一阵喧哗错愕。桑弘羊也愕然了,按照礼节,戴牛只需要揖手答谢就是了,根本不须下跪。他笑了一笑,道,阿牛,起来罢。新婚跪谢岳家翁,见何种典册?

戴牛脑筋也转过弯来了,赶忙道,本不至此,只是突然见到阿翁威严,不觉有点忘情,不由自主就跪倒了。

旁观的宾客不由得笑了起来,觉得翁婿两个都颇能应对,这桑弘羊的女婿虽然身份低微,官秩不高,却都精干不凡。

这时赞礼官又大叫道,奏乐。堂下的乐工都鼓腮吹笙,其中夹杂着乐工敲击石磬的清越之声。笙磬交杂,比起刚才瑟歌相和,别是一般滋味。待到笙磬逐渐消歇,堂上瑟声又起,乐工也引喉歌起了《关雎》: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笔之。窈窕淑女,锺鼓乐之。

《关雎》是婚礼的主乐,典雅宏大,金声玉振,衬托得婚礼的隆重不凡。戴牛站在阶下和桑弘羊按照礼仪酬酢,脸上都显出乐不可支的神情。而董扶疏的脸上却见不到一丝欢悦。

酬酢的礼仪一项项都接近尾声,这时堂上堂下的乐师们又都端正严肃地调整身体,随着鼓声响起,笙、磬、瑟和歌声也同时响起,开始进入婚礼的最后一曲,他们合奏起《鹊巢》来了: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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