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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衣警察-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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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场,他田保善坐了二十多年牢,腻了,想出去新鲜新鲜,他本来就是个无期徒刑,抓回来
也定不了死罪,你们干嘛陪着,再说四周都是警卫部队,你往哪儿跑?那五百里滇池水真是
一眨眼冒出来的,你就是跑一个星期还不是照样淹里头。我这么一说,其他犯人就都犹豫了,
田保善一个人还冲我乱喊,我也冲他喊,我嗓门比他大,我说田保善你敢跑我就敢劈了你!
反正我横着比他长,竖着比他高,他不怵也不行,后来干部们冲进来了,叫我们都回棚子里
去.…”
马树峰打断他,“这些情况你后来没跟干部谈么?”
‘于教导员找我谈过一次,非说是我要挑动犯人越狱,说院子外面就听见我嚷嚷得凶了,
不让我讲话,还要关我反省号,其实反省号塌了,防震棚又不舍得让我住单间。后来我自己
把当时的经过写了一份材料……”
“你当时就写了材料?”马树峰心中一跳,“交给谁了?”
“就交给教导员了,后来就是毛主席逝世,然后是粉碎‘四人帮’,再后来我就调到机修
厂来了,这事就摘了。再早我还写过一份材料,田保善在监舍里私设公堂,把一个犯人的胳
膊捆残了,这人现在也在机修厂,当时那份材料也交给教导员了。”小伙子停了一下,像是早
就料到了似的,接着说:“我就知道他不会给我往上转的,可我过去也是干公安的,我们自己
的监狱里还有这种黑暗的现象,我就是看不下去,就算我也是个犯人吧,也应该把这些事反
映给干部呀。”
马树峰的胸口热了,他忍不住想去握对方的手,周志明是一个犯人,一个当了犯人的公
安人员居然还保持着这样的责任心!,不不,没有第一手材料木要表态,也许一切都不是真的,
啊!哪怕仅仅有一点是真的,对一个犯人来说,也是可贵的。
场长推门进来了,马树峰让犯人出去。年轻犯人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那是光芒闪闪的~眼。马树峰按捺不住激动,放大声音说:
“你放心吧,事情会查清的!”
是的,他的确不能平静了,周志明难道是坐了冤狱吗?不,如果是,他为什么一直不申
诉?
等犯人走出去,场长才笑着问:“是不是挺刺儿头?”见马树峰站起来穿大衣,忙又说:
“我已经告诉他们呆会儿把饭给D副〔1送到这儿来,这儿暖和。”
然而马树峰仍然系上大衣的扣子,口气坚决地说:“你赶快给场部狱政科打个电话,叫他
们科长下了班先别走,叫那个常松铭也别走,我们马上回去!”
拉开房门,春天的劲风在他的胸前用力撞了一下,他回过身来,又说:“另外,以后咱们
干部和犯人谈话,给他一个凳子,别让他们再蹲着了,人格上一律平等!”
几9床的哨音从半空中猛地劈下来,似乎比往日更突然、更尖锐。周志明一骨碌爬起
来,刚刚惊醒的意识被一阵急促的心跳敲击着。入监快两年了,他始终没能习惯这种把人从
睡梦中扯起来的短促而尖厉的哨子。哨音停止了,满屋子响起了紧张杂乱的穿衣叠被声,他
也飞快地将衣服胡乱穿上,又跪在铺上整理好枕头和被子,当手伸到枕头下面的时候,他无
意中触到了那几本边线已被磨得发软的书,心头突然被一种难以名状的眷念占据了。
唉,他走了。这几本书的另一位主人杜卫东昨天刑满回南州去了。
从那次被捆伤以后,杜卫东住了五个多月的医院,他的右臂骨头扭伤,部分肌肉坏死萎
缩,一条粗壮的胳膊细成了~根麻秆,直到出院后才逐渐生出新肉来。他们转调到机修厂以
后,恰巧又分在一个班里,同住一个号子,同在二车间干活。二车间主要是杂活修理,杜卫
东分到木工组,他呢,因为过去在处里学过开汽车,虽然连“本子’施没有,但对汽车构造
原理方面的知识多少有点儿基础,所以就被分到了汽车修理组。
杜卫东自打出院以后便和他异常亲近起来,拼命在他面前表示着殷勤和服从,以表达对
他的感激。特别是刚出院那会儿,连吃饭都一改以往粮吞虎咽的习惯,故意细嚼慢咽,为了
等他先吃完,好把自己装做吃不了的窝头掰下半个来送给他。对杜卫东这类认真而又笨拙的
心计,他是洞悉的,却也没有点破,免得让他尴尬。直到后来社卫东竟要天天给他打洗脸水,
他才受用不了了,笑着对他说:“你别再打了,我可不是田保善。”杜卫东做出一脸不屑的表
情,“田保善什么玩意儿呀,你别提他,一提他我就犯堵,要是我还在砖厂的话也不伺候他了。”
他笑笑,木去接他的话,因为他总觉得在自己和杜卫东之间很难建立更多的共同语言。
他是一个小偷,和卞平甲截然不同。卞平甲在“四人帮”被粉碎后不久就平反出了狱,被他
原来的单位——市第二医院派人颇为隆重地接回去了。卞乎甲乍一走,他觉得很孤单,便也
时常跟杜卫东找些话来闲扯,但真正和他交心贴腑地亲近起来,还是他们在伙房帮厨时的那
次交谈以后。
那是去年冬天一个阳光充足的上午,他们俩被派去给伙房的菜窖晾菜。两个人一通猛干,
不到两个小时便把一窖大白菜全部搬出来,摊晾在一片空地上。社卫东抹了把汗,说了句:
“歇会儿。”便歪在一个破草垫子上了。
他也找了个空某筐,反扣着坐在上面。这天没有一丝风,头顶上的太阳暖烘烘的照得人
周身舒坦,他看了一眼懒洋洋地躺在草垫子上的杜卫东,随口问道:“你的胳膊还疼吗?刚刚
好,干活别太猛了。”
杜卫东若有所思地冲太阳半眯着眼睛,含糊地摇摇头,过一会儿,突然撑起半个身子,
望着他,脸色有点发红,吃吃地说道:“我一直想跟你说呢。你知道吗,那天,那天我直想自
杀。”
“哪天?”他没料到杜卫东会扯出这么一个古怪的话题。
“就是我进医院的那天早晨,我真不想活了。”
“你当时疼得那么厉害吗?”
“不是,”杜卫东一摆脑袋,“跟疼没关系。”
“那为什么?”
“为了,你,你……”他扭捏半天说不成句。
“为了我?”
“你给我穿衣服,提裤子,还给我操屁股,喂我,我……”
“哈,”他笑了,“你到现在还不好意思哪?”
‘不是不是,”杜卫东有点儿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是不好意思,我是说我自己,
我没脸,不是人,我…在你面前我真不是个人!”
他茫然望着社卫东那张态度真诚的脸,说:“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呀?”
杜卫东坐起来,脸更加红,“跟你说心里话吧。在医院里头,我老想你,做梦梦见你,你
别笑,真的,我这一辈子,爹死娘嫁人,没一个亲人,那时候我真忍不住想叫你一声亲哥哥,
我真是这么想的,知道你不信。”
他忍俊不禁,“我比你还小两岁呢。叫我哥哥,就为了给你穿衣服喂饭吗?”
“不是,不光是这件事。你一来我就看出你跟我们这帮人不一路,你身上有那么股子劲
儿,我也说不清楚,反正能感觉出来。”
他有点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想用玩笑的语气来冲淡这种一本正经的气氛,说道:“那你当
初还在窑上整我。”
“那是田保善叫整的,况且这也是规矩呀,新犯人一来,就得给他叠被子,打胜水、挤
牙膏、洗衣服,连他妈挠痒痒都得伺候着,这些规矩他倒没敢跟你身上用,他其实也怵你,
不然也不会这么的整。像我,刚来那阵地这些下贱活儿都干过,我说我服你们还不成吗。我
他妈这辈子就没碰上什么好人,我们原来那帮哥们儿也木灵,有钱聚在一块儿,没钱,一哄
而散,什么哥们义气呀,连我都是光喊不信,我在那里头就算是老实的了,你在十一广场抓
住我那次,才是我第二回偷东西,不像他们,坏都坏出花儿来了。”
“我抓了你,你还恨我吗?”
“原来有点儿,现在不恨了。说实在的,我原来根本就没打算改,砖厂那地方不像机修
厂,你想改也没法改。我本来想这辈子还不就这样,等出去了,见着我们那帮哥们儿,好歹
也游过自新河了,这资格在他们中间白震,他们顶大也就见识过分局的拘留所。后来你来了,
我整你是整你,可心里是佩服你,我以前还从来没有真心佩服过别人,我心里头很想也能做
你这么样一个人,犯人是犯人,犯人中也有大丈夫,也有臭大粪,我就是臭大粪,我这还是
头一次看不起自己,真是的,活了二十多年了,偷东西、瞎混,欺软怕硬,什么也不会,真
活着没劲,还不如死了呢!”
他在杜卫东这番发自肺腑的倾吐面前沉默了,他开始明白周围的这些犯人是不应简单地
一律冷眼相对的。他们许多人是可以重新塑造的,杜卫东不是已经感觉到自己过去生活的无
味,在开始追求新的人生了吗?他不应该厌恶他、疏远他,这一刻他突然感到自己被赋予了
一种责任,那就是要在这些犯人当中起一点儿作用,帮助他们,影响他们,让他们变好!
从那天以后,他们就亲近起来了。他愿意倾听杜卫东的衷曲,也向他敞开自己的心扉。
他不由又想起那个仪态威严的老局长和他谈到的改造罪犯的途径问题,他当时没有经过深思
熟虑就那么冒冒失失地反驳了这位公安工作的专家,也许会给这老头儿留下一个没理乱搅的
坏印象。那些天他翻来覆去地想了多遍,马局长的道理是对的,强迫劳动的确是促使罪犯转
变的第一关,但他还想,除了这一关还需要什么呢?他在公安局七八年,还从来没有学习过
一点儿劳改学,他无法从理论上说出改造犯人除了劳动和上政治思想课之外还需要什么,但
是这段囚犯生活的切身体会却使他从自己感触最深的那个角度上抽出一个道理来,那就是环
境,他觉得把一个罪犯变过来,环境是最重要的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杜卫东难道天生
是犯罪的坯子吗?不,是他周围的环境——家庭环境和社会环境造成的,那帮包围在他身边
的“哥们儿”把他熏坏了,使他养成了恶习。而要去掉这身恶习,就不是一言一语、一朝一
夕的过程,还得靠环境,靠一个正气旺盛的长期环境。在一个好的集体中生活几年,才会在
耳濡目染的演化下成为一个好人。他觉得一个劳改单位改造工作的成效,就看管教人员能否
在犯人中建立这样一个环境了。在砖厂,就是再劳动,各种政治教育课上得再多,也不能把
人变恶为善。
在和杜卫东的一次次闲谈中,他又发现,没有文化也是造成青年人野性和蒙昧的一条重
要原因,杂草只有在荒芜的土地上才能泛滥成势,像杜卫东这些人,脑子里太空了。想到这
点,周志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知识领域也是那么窄狭、空泛、肤浅和零碎,由于在监狱这两
年没有读过什么书,思维仿佛都已经开始衰退了似的。
有一天吃晚饭的时候,他坐在杜卫东身边,突然异想天开地对他说:“咱们以后没事的时
候,学学文化怎么样?”
“学文化?”仿佛文化这两个字眼很生分似的,杜卫东茫然不解地反问了一句,“学什
么?”
“学什么都成啊,语文、历史、数学,脑子里多装点儿东西没坏处。”
“咳,”杜卫东的反应是冷淡的,“咱们这么大个子了,还跟小学生似的,学哪门子语文、
算术哇。”
“你那么大个子,你都懂了吗?我考考你怎么样?”
“考什么?你不能太难了。”
“不难,我出一般的题,常识性的,怎么样?”
“常识?行。”
他想了一下,问,“咱们中国最高的山峰叫什么,这是地理常识。”他特别又补白了这么
一句。
杜卫东干眨了两下眼睛,半天才犹犹豫豫地答道:“二…孙中山。”
“嘟/他差点儿没把饭都喷出来,“孙中山是山哪?不懂别瞎说呀,最高山峰是珠穆朗玛
峰嘛。”
“地理咱以前又没学过,”杜卫东分辩着,“你考别的。”
“好,再考你一个历史常识,旧中国蒋宋孔陈四大家族都是谁?不过这个太简单了。”
“喊!”杜卫东一脸不屑,“这我还木知道?”
“是谁?你说呀。”
“蒋,蒋介石呗,对不对?”
“说对一个,宋哪?”
“宋,宋江呗!”
他忍住笑,没打断他。
“孔,孔老二。”杜卫东见他未置然否,便用眼睛探询着他的反应,不放心地问:“对不
对?”
“你往下说吧。”
“陈——,陈他妈是谁呀?”杜卫东用筷子敲着脑袋,“噢!想起来了,陈伯达!嘿嘿,
就是他。蒋宋孔陈嘛。哎,怎么没有林秃子呀?”
他真是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了,甚至还想哭,他望着一脸沾沾自喜的杜卫东,觉得很可怜,
连他自己,还有许多许多他们的同辈人都非常的可怜。本来,学文化的话他只是随便说说的,
没想到这一来他倒真的下了决心。第二天正赶上星期四,也就是犯人的星期天。他跑到供应
站去买书,看遍了整个货架子,只有一本《伟大的祖国万紫千红)的小薄本是介绍地理知识
的。便买下来。想了半天,又跑去找到比较熟的丁队长,把三张两圆值的钞票交给他,求他
在外面书店里给买几本文化书籍,丁队长接过钱,笑着说:“你每月就二十五大毛的零花,买
那么多书干嘛?’
“没事看看呗,”停了一下他又说:“将来总得出去啊,什么都不会,不是废了自己吗?”
丁队长直点头,“对对,政府倒是也考虑组织你们学学文化,可现在一没教材,二役师资,
再加上犯人的年龄和文化程度差别太大,所以得慢慢来,你要急的话,我就先给你出去买买
看。”
书买来了。书在他和杜卫东之间增加了许多共同语言。在杜卫东玩命地往他的小车里装
上的那会儿,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现在竟成了朋友和“同学”。
但是他们之间也吵架,有一次几乎要闹翻了。
事情起因在年初从四车间调来的一个惯窃犯身上。这人偷东西六亲不认在全厂是出了名
的,为此已经调换了好几个车间,还加过刑。他一来,同屋的犯人没有不防备他的。木料在
元旦第二天,他倒无嚷嚷起来了。
“妈的,谁偷我东西了?手那么不干净!”
大家都觉得新鲜,七嘴八舌地起哄。
“你还丢东西?丢什么了?”
“魂丢了吧?”
“糖!过年发的精,刚吃几块全没了,妈的,真不是东西,我缝在衣服兜里了还偷!”
一直不吭声的杜卫东站起来,剥开一块糖,大模大样丢进嘴里,又阴阳怪气地从那气琳
琳的惯窃犯身边走出门去,嘴里念念有词地哼着“趁他醉得不省人事,我就一不作,二不
休……”
周志明一看杜卫东那副神情,立刻就明白了八九成,便从铺上站起来,跟在他身后走出
了监室,在过道拐角没人的地方,扳过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问:
“是不是你?”
杜卫东一脸得意,笑而不答。他狠狠从杜卫东肩上甩开手,咬牙切齿地说:“你还偷东西,
你说过的话,全是放屁!”
杜卫东最初被他那张激怒的脸吓住了,愣了片刻,随即又恢复了笑容,“我不偷好人。是
他先偷我的,把我的糖全偷去了,我这叫自卫。”
“我看你们全一样,为了几块糖要脏自己的手。你不是发过誓了吗,才几天哪?还是偷,
你们这帮人我算看透了,本性难移,这辈子也改不了了。”
他简直不知用什么话来发泄由于失望而产生的恼怒。
杜卫东却受不了了,脸色铁青,毒毒地眯起眼睛,望着他说:“我们这帮人,你动不动我
们这帮人,你算什么?你不也是犯人吗?你说你没犯罪,没犯罪怎么不给你手反?连卞平甲
都走了,可你还穿着这身黑衣服,你说你是好人,在这除了我承认还有谁?”
他浑身哆嗑起来,“你,你混!”他掉头走开了。
他恨杜卫东,他从未做过有损于他的事,即便是骂他也是怒其不争,可杜卫东却如此刺
伤他。他想,他们这种人大概是习惯这样翻脸不认人的。
社卫东却好像很快就把这件事忘在脑后了,第二天便又嘻嘻哈哈地凑过来跟他要书看,
他别过脸不去理他,一连几天不同他过话,直到后来听说杜卫东早已把撤到的糖交到干部那
里去了,他的气才平息下来。
“难道只有我有自尊心吗?”他心里想,“他说了我最反感的话,可我那天说的也是他现
在最忌讳、最不爱听的话呀!我毕竟还是一个犯人,现在就连干部都不说刺激犯人的话了,
墙壁上‘立即取缔、予以制裁’这类的标语也换了;衣帽上的劳改字样和号码也拿下来了;
跟干部说话可以‘平起平坐’了,连光头也不剃了;一切带有歧视、羞辱和刺激性的规矩都
取消了。犯人也是人,自尊心也应该受到培养和保护,没有自尊心的人才真是无可救药呢。”
他反省了自己的粗暴,终于又和杜卫东言归于好,这场风波就算平息了。
他把书从枕头下面抽出来一本,恰好是那本最早买的(伟大的祖国万紫千红》,翻了翻,
几乎每页上都有杜卫东用笔划出的道道和压折的痕迹,原来还觉得这是他一种不知道爱惜东
西的坏习惯,现在却从中感受到他读书的认真来。
门外又响起了拉长了声音的哨子,该集合出操了,他把书又放回枕下。
初春的清晨,乍暖还寒。院子里,青虚虚的一片雾气中响起了节奏齐整的扑扑的脚步声。
在队列的左侧,一个值班队长操着山东腔高喊着“一二一”的口令,偶或还夹杂着不知是谁
的一两下咳嗽声。一阵凉风飘过,拨开淡淡的雾霭,他不期然又望见了远远的西墙根,那一
排红砖砌就的车库房。
昨天中午,杜卫东已经把行李打点就绪了,也—一向同车间的犯人们道了别,却推独没
有向他表示什么,直到屋子里的人都到操场上看球赛去了,才把他叫出来,一直领到那栋车
库房的后面。
“非上这儿来干嘛?有什么事吗?”他见杜卫东眼神有点地激动,便放意轻描淡写地问。
杜卫东的脸上又开始泛红了,“我,”他迟疑着说,“我回南州,要我帮忙办什么事吗?”
“我没什么要办的。”
两个人沉默在惜别的心情中,好一会儿,杜卫东又说:“我要走了。”
他点了一下头,伸出手去,“也许还会再见面的,……”
杜卫东握着他的手,没容他说完,一大颗泪珠已经滚落下来,他竭力想憋住不哭,脸孔
扭得十分难看。
“我忘不了你,你是个好人。”他一下子抱住他,哽咽起来。
他一向木习惯拥抱这种表达感情的方式,可现在却完全被杜卫东的激动感染了,也情不
自禁地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背。
“你哭什么,出去是好事,别哭了,待会儿让人看见。”
杜卫东抹去眼泪,发誓般地说:“从今后我就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干干净净的人,我说了
就能做到,我一定要让你看见!”
这回是轮到他去拥抱杜卫东了,他心里真高兴啊!
杜卫东走了,去奔他新的前程,而他还留在这里,重复着每天千篇一律的生活。
下了早操,吃了早饭,休息了一会儿,又整队去车间上班,在他刚刚钻进一辆解放牌卡
车底下准备卸闸箱的时候,一个值班队长在卡车边上蹲了下来。
“周志明,出来一下。”
他钻出来,莫名其妙地跟着那个队长往车间外面走去,到门口,队长才站下对他说:“你
到车间办公室去一趟,市局马局长要找你谈话。”说着,又笑笑问:“你认识马局长?”
车间办公室就在车间的右壁,刚刚油漆一新的门虚掩着,他在外面喊了一声:“报告。”
里边有声音:“进来吧。”
屋子里,马局长独自坐在桌子前面看材料,看见他进来便说:“坐吧坐吧。’啊例刮过胡
子的脸显得精神十分爽朗。
“怎么样?听队里反映你最近工作不错,还很爱学习,是吗?”马局长脸上的皱纹微微
展开,态度比上次温和亲切得多。
他笑了一下,没说话。但他注意到,马局长用了“工作木错”这样的字眼儿,而没有用
那个惯常的说法——“改造不错”。
老头儿换了话题,指了指桌上那叠材料说:“砖厂发生的那些事,场里现在已经调查结束
了。田保善捆伤同室犯人,已构成故意伤害罪;抗震救灾期间又犯有策动集体越狱未造罪,
现在准备交送人民检察院依法处理,砖厂的有关干部也做了严肃处分,有的撤销了领导职务。
你在砖厂期间受到的一些不公正对待,我们也了解了,对于你在这几个事件中的立功表现,
场里也准备报请人民法院予以减刑,你有什么想法吗?”
他觉得喉咙发堵,一大堆想说的话无法启口,慢慢低下头去,却又分明地感觉到马局长
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直射,仿佛要将他洞穿似的。
“有话说出来嘛。其实,你心里说什么我都知道,你在说:‘我本来就没有罪,要减什么
刑啊,对不对?’怎么木说话?不说就是默认了。”
他仍旧低着头,沉默地等待着即将临头的严厉的批判、申斥和一大套关于认罪服判的教
育,不料那老头儿却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竟意外地用温和得近于慈祥的声音凑近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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