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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夜未眠-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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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了车,小郑天还在哆嗦着,也许是因为冷,又也许是因为害怕。乐铖白从车中取出干净柔软的毛巾,递给一旁狼狈的丁小冰:“给他擦擦。”郑天哭得鼻子都红了,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一直抽噎,连气也顺不上。

    丁小冰自己也是个大孩子呢,手忙脚乱地抱住他,下巴紧蹭着孩子柔软湿漉的头发:“别怕,郑天。别怕。”

    “小冰妈妈……外婆……外婆是不是出事了?”

    “怎么会有事?我们现在就去医院看她。”

    “外婆一定是出事了。” 

    “不会的……不会的。”丁小冰喃喃。

    “小妈妈在哪里?”

    “小妈妈在……”丁小冰说着,怔了一怔,那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对这个孩子说什么,小妈妈在签署卖掉你爸爸店铺的协议……这话太残忍,她于是沉默。

    乐铖白踩住最大油门,一路飞快地开到了医院门口。她正准备说谢谢,他却下了车。

    雨夜的医院很冷清,因为是正月,不少能下床走动的病人都被家人接走过元宵。空荡荡的走廊上,一路走去,不少病房床被干净。一直走到最里间,推开门,病床是空的,被褥凌乱。一个护士站在了他们身后:“是322床的家人吗?”

    丁小冰还没开口,郑天已尖叫出声:“我外婆怎么啦?”

    “抢救无效,是十五分钟前过世的。”护士的表情冰冷而不耐,“快点儿来签字吧,今天是元宵,医生们还等着下班。”

    没有生离死别的哀恸,没有歇斯底里。

    隔着一片白布,一张手术床,惨白的灯光从拉上的帘子中透出。一个年纪更轻些的护士一直在里头收拾东西,见了这迟迟赶来的一大一小,倒是轻声叹了口气:“老人走得很安静。”

    先前的护士正倚在服务台边用手机发着短信,作势提高声音:“别光顾说话,带着他们赶紧把太平间的停尸费交了。”

    那小护士摸了摸郑天的脑袋:“把这孩子带出去,别吓着了。”

    “我要见外婆!”郑天仿佛这时才反应过来,拼命扒拉开丁小冰的手要冲过去。丁小冰之前曾听许合子说过郑天外婆患的病,知道逝世时血管爆裂十分难堪,狠狠地捂住孩子的眼睛,深吸一口气:“郑天,咱们让外婆安安静静地睡觉,好不好?”

    她身上带的钱少,不知道什么时候,乐铖白已经去交了钱。回来时,长廊尽头的窗户半开着,半空中缓缓升起一朵绚烂之极的烟花。紧接着,一朵又一朵的烟花接踵而升,烟花声四起,热光照得冷寂的走廊也似白昼。

    丁小冰像是这才想起,今天是正月十五,中国人举家团圆的日子。

    “她就要走了。”她轻轻地说。

    烟花在大雨中很快地谢幕。

    乐铖白沉默着,良久良久,不置可否。

    丁小冰深吸一口气,忍住就要掉下的泪水:“我喜欢一个人,喜欢了很久,却从来没有向他说起。有一天他忽然离开了这里,再后来他音讯全无,现在连他曾经存在过的地方也将被盘出。我觉得自己喜欢得好卑微,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每一天想起他,都是甜蜜。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让那个人不明不白地离开,让剩下的每一天都变成永无止境的纠结,每天每天地问自己,他到底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是犹豫害怕还是真的无情?”

    他终于预备开口说一些什么,手机却忽然响起。按下号码,那头是女人的尖叫声带着啜泣。

    “乐总,您救救我,您快救救我!”

    乐铖白的眉头不易察觉地拧起,却是耐着性子问下去:“秦盼盼?”

    “他不知道怎么了,像是变了一个人……我好怕。”

    “钟远山不是已经给你订了机票,去外头避一阵风头?”

    “不,他的人发现我了,我一路来的时候就知道不对了。坐的出租车不对,开车的司机不对……就连刚刚路过的清洁工也不对……”那头的声音渐渐变小,惊慌越来越明显。

    乐铖白只觉耐心渐渐用完,却忽然转过头。

    长发滴水的许合子也许是刚从大雨中赶来,脸色苍白得令他心中一痛:“发生了什么事?”

    她似乎这才发现他也在这里:“你……”

    顺势关掉手机,乐铖白走到她面前:“你来了。”

    葬礼举行得低调又朴素。

    海城的居民公墓建在离市郊半小时车程的一片菊园中。从山脚上去,半山腰有一座凉亭,放眼望去是一片肃森的松涛柏海。因为是年初的缘故,离菊花盛开的秋天漫漫无期。而他从车上下来时却抱着一大捧素洁的白花。

    弯身放在老人的墓前,乐铖白立定,久久地听着风拂松海的声音。

    许合子公式化地替郑天向他道谢。

    乐铖白看了她一眼,说:“不必。”

    她沉默地望着他,眼神却落在了别处,不露痕迹地躲避着他的审视。乐铖白与她擦肩而过,却忽然停住脚步,压低声说:“那天医院走廊里,你的脸色苍白,看上去那么无助,明明才被那样羞辱过的我却好像有一点心疼了。”

    她不动声色。

    他似乎早已料到是这样的结局。

    不远处郑天被丁小冰揽在怀里,两人的腕上都戴着白花。许合子望着他们时才忽然想起,自己似乎没去过周叔叔的葬礼。那年出了事,她很快就被送进监狱,一切了断得干净利落。自己甚至没来得及送那无辜的父亲般的长者最后一程,没能在他摆满鲜花的墓前长跪。

    那时候的乐铖白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送走自己的父亲呢?他是否也会像今天这般沉默地怀抱一束白花,长久地凝视着逝者的照片?他亲手送走父亲时,会不会想起她这个杀人凶手的女儿?

    也许遗忘是最好的结果。
   
    这时她甚至有那么一点儿从心底感谢上苍了。
   
    不记得那些不堪过往的乐铖白,在多年后重新遇上她,甚至再一次喜欢她。她是何其幸运,能用崭新的面貌站在他面前,即使拒绝也显得骨气铮铮。

    因为乐铖白的缘故,来墓地的陌生人无端多出不少。

    客人们都纷纷猜测着这个死去的老者和乐家是什么关系,很快地,甚至有了新的谣言。有人说,这个姓郑的老人,是乐东平年轻时的情人,所以最后一程要让孙子来为其送行。

    人群中,只有一个人自始至终盯着乐铖白的侧脸不放。乐铖白的眼神落到哪里,她的眼神便跟着转到哪里。

    蒋竺真很希望乐铖白能转过头看自己一眼,可是没有意外,他浓烈的眼神始终盯着那个墓前身穿黑衣头簪白花的年轻女人身上。

    仿佛他们仍是年少,这匆匆岁月,并没有改变他的深爱,分离不能,变故也不能。

    钟远山将乐铖白引到墓园的另一侧时,蒋竺真正望着山尖缓缓坠下的夕阳出神。他对于她的出现似乎很意外,蒋竺真却笑了一笑:“她知道了吗?”

    乐铖白没有作声。

    蒋竺真漂亮得仿佛瓷娃娃一般的面容在夕阳中泛着淡淡金色:“哦,我知道了,你没有告诉她。”慢慢地走近他,她抚上他的肩,“我猜,你一定一遍遍地问她那个问题——‘我们曾经认识吗’,而她也一定回答你‘不,我从没遇上过你’。”

    乐铖白薄唇紧抿,脸上的线条紧绷着,无端有冷峻之意。蒋竺真知道他的脾气一向很大,却是自嘲地笑了一下:“你知道吗?和你在一起的这些年,我一直很辛苦。因为你的脾气总是那么不好,喜怒无常,对人冷冷的,像是活在玻璃罩子里。每次你对我冷处理时,我都委屈得不行。可是乐老对我说‘阿铖从小就是这个脾气,被宠坏了,没什么能叫他放在心上。就是个仙女到了他这也就这个待遇’。”

    “后来每当我沮丧难过到不行时,就用这句话安慰自己。是的,你对我冷漠,可你对其他女孩儿也提不起什么兴趣,我和她们一比可好多了。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你也会对别人好,好到小心翼翼,好到甚至卑微。”

    “乐铖白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原来是这个样子。用尽全部的心,掩去所有的疼,只是不想让那人不开心。”

    “你让钟远山把我引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淡淡打断她,他的神色没有变化。

    蒋竺真放开握住他肩膀的手:“还记得那天你说的话吗?你说,你想知道所有的事。因为你的一句话,我在天没亮时就开车去找她,载着她一路到海边。我低声下气地用自己的心酸打动她,让她说出秘密,把那些话截成录音,两小时十六分二十五秒。”

    “这两小时十六分二十五秒,一定是你听过最震撼的秘密。为什么只听了一次就把它销毁,为什么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一遍遍问她。你大可以报复她和她的母亲对你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行,也大可以用这个留住她。你告诉我,为什么没那么做?乐铖白,你告诉找……告诉我,我就死心。”

    “因为我爱她。”他终于说出了那句话,转过脸,像打量着一个与自己的生命毫无关系的人一般,重复着,“我爱她。”

    “你见过穿过深海三万里的光线吗?明知不可能,却没法放弃。就想一直那样地沉溺下去,不要醒来,不被惊动。”

    “穿过深海三万里的光线?”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钻戒,蒋竺真笑了,“这只钻戒,是几年前你去沙巴潜水时送我的。当时我很担心,害怕你潜水出事。你却在我喋喋不休时递给我一枚钻戒。其实你最钟爱的是自己采集的鲨鱼牙。钻戒是外公安排的,鲨鱼牙被你收藏。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其实这只戒指的主人不是我,它应该属于被戴上鲨鱼牙的女孩。”

    戒指很合适,所以她摘下它时有点费劲。可是很快地,蒋竺真还是摘下了它,竭力保持着最后一丝骄傲:“我很嫉妒许合子,所以……”握在手心的戒指忽然被掷出,在夕阳里变成了一道细小的弧线,投入了茫茫松涛中不知何处。

    “有一天,请你为她戴上一枚真正的订婚戒吧。”

    墓园的另一侧,许合子蹲下身,郑重其事地望了一眼哭泣的孩子。

    “郑天。”

    “小妈妈?”

    “从今往后,你要改名字——你叫沈天。”

    “不,还是叫丁小天吧。”丁小冰忽然打断她。

    许合子愕然地抬起头。

    丁小冰眼圈还是红红的,脸上却笑嘻嘻:“我要认他做儿子。”

    “小冰,这不是开玩笑。”

    “快,丁小天,叫我一声妈妈。”

    郑天沉默着。

    丁小冰问:“怎么,你不喜欢我吗?”

    小郑天这才咕哝着:“我有爸爸。”

    “可要是爸爸失去了消息,也许永远不回来了呢?”

    “小冰——”来不及阻止,丁小冰已自顾自地说下去,“小天,你也想有个妈妈吧。我这个人,又懒,又贪钱,还坏得很,一肚子诡计。可是我只答应你这条,你叫我一声妈妈,我就永远不离开你。永远不。”

    郑天的小脑袋似乎用了好一会儿才消化掉她话里的信息。许合子沉默不安地望着两人,谁知就在安静到了极点时,郑天忽然说:“丁字是不是比郑字少了好多笔画?”

    许合子怔了一怔。

    丁小冰已经眉眼弯弯地蹲下身,一把捞起小破孩,在他的脸上亲了又亲:“乖儿子!”

    许合子觉得自己远远低估了丁小冰和郑天的融合力。

    等开了春,天气渐渐温暖时,她在这个家似乎成了外人。推门而入时,时常瞧见丁小冰窝在沙发上,膝上摆着笔记本,另一头趴着丁小天,一大一小全神贯注地在追剧。

    对于许合子的离开,两人都有意识地避开不提。

    丁小冰强行拉许合子做了丁小天的干妈,以此为竹杠,借机提出就算离开每年也少不了寄到的礼物。许合子于是说:“我就是一只风筝,飞得再高再远,线在你们手里攥着呢。”

    “你知道就好。”丁小冰得意极了。

    贺宵的春季比赛就快开始了,集训越来越多。新年的海边彻夜长谈,似乎让这个年轻的大孩子一下子成熟了不少。至少,他不再莽莽撞撞地闯进她的生活里。他给许合子发来短信时,她正蹲在一个大柜子前很吃力地收拾着东西。

    “明天是开赛日,我将在海上起行,可是另备了一艘小船。”

    “春天到了,如果你愿意,让我带你去私奔航行。”

    她想起那个曦光微露的海边清晨,他对她说起赤道的海水,南非的风光,还有他最钟爱的那只帆船,一切那么美好,叫人不愿打断。

    她迟疑着不知如何拒绝,那短信声却又“叮”一下响起。

    “夜未眠,等你到明天。”

    车票就在手上,许合子买的是终点站的动车票,却知道自己一定会在不知名的中途下车。她想看看曾经一路南下的风光,她痛过、爱过也思念过的那些年。

    许合子永远记得她离开海城的那个清晨,和多年前冬天的早晨一样,四点三十七分她从梦里醒来。这一次,梦里没有那些不安。只是一片灰蓝色的海,无边无际,天未亮,压得很低。梦里她仍是一个小姑娘,赤着脚站在沙滩上,无助地四下张望。

    有人忽然从背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许合子回过头,那少年唇角上扬,眼角微翘,笑吟吟地站在她的面前。

    他的手里有两只丑笨的鸵鸟蛋。“海滩上随手捡的。”他说。

    她怔怔地看着他,好像从不认识他,又好像是隔了那么些年才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仔细到热泪盈眶,泪水就这样无声地坠落。

    只有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经历,就像明明这个人已经死去多年,可是在梦里,你却又回到了从前。你仍是那个你,他也仍是那个他。你们面对面站着,夜深忽梦少年事。

    脑子里明明模模糊糊地记得,时间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梦里却仿佛分不清虚假与真幻。

    带着涟涟泪水微笑的她,忽然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少年的脸,却被对方巧妙地避开。

    “喂,傻瓜。”少年的乐铖白忍着笑看她,语气是一贯的别扭。

    她哭得越来越伤心,直到泪水浸透了枕巾,才从懵懂的梦中醒来。

    六点十分启程的票,因为是初春的缘故,天亮得晚,到车站时天仍是黑黑的,候车大厅里人迹寥寥。

    许合子只带了一只随身的行李箱,因为怕冷,仍系着围巾,坐在取暖空调的正下方。当厅中大钟慢慢指向正中朝下时,检票口传来广播。

    穿过隧道,身后一直跟着几个男人。

    许合子隐约觉得不对劲,却又疑是自己多心。她坐的是02号车厢,需要一直沿着候车的地道走很远,直到露天处。

    天穹透着青蓝,像是纯净到了极致的琥珀,有些让人心痛。

    腕表上的分针眼看就要转到了正时。远远地,已有隐约的火车呼啸声。

    “许合子。”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许合子转过身,只觉像在梦中。他一个人孤身而未,站在黎青的若隐若现的天色中,曦光微露,而那白衬衣依稀旧年。

    她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大,正要说些什么,乐铖白已艰涩地说出一句话:“许合子……你不是我的妹妹。”

    她睁大的眼睛有些酸涩,直到那冰凉的泪水滑过脸庞,才惊觉自己流了泪。

    他似乎还要再说一些什么,却实在也想不起了。

    她迟疑着,正要走上前一步,危险已经不知不觉来临。

    “小心!”

    就在火车即将开到时,不知从哪里蹿出几个高个男人。手臂被扳住,鼻上被堵住散出某种气味的药包,眼皮沉沉下坠的前一刻,许合子努力地抬起眼——是站台隧道里遇见的那几个男人。

    昏沉之中,仍有意识。只觉自己被绑住了双手,像一只无助的猎物般,被人抱着丢进了车中。有女人的低泣,那声音很轻,却又十分熟悉。

    “快说,是不是她!”一旁的男人凶神恶煞。

    额前的垂发被撩起,似乎有人正专注地打量着自己,过了一会儿,那女人才小声地说:“是……是她。”  
 
    “秦盼盼,你没骗我?”
   
    那女人呜呜地哭泣着,声音极惨,甚至透着虚弱:“王总,这一回我真不敢骗您了。”
  
    努力地撑起眼皮,眼前只有虚晃的影子,女人被抓住了头发,在后座哀哀地叫着,一脸阴沉的中年男人手下却毫不留情。

    “王总,您看,怎么办?”

    “怎么办?”王适笑了一声,“扔海里。”

    她的心底一惊,眼皮却越来越沉,那晕眩一波波地冲击着大脑,似乎再也没办法醒来。许合子竭力咬破唇,像是幼时梦魇一般,被子困住的一方小小世界,似乎已经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不能睡……不能睡,她叮嘱着自己。

    模糊的记忆中,似乎有人在低喊:“糟糕,乐……乐总追上来了。”

    王适从车后镜中望了那追上的跑车一眼,一把松开了揪住秦盼盼头发的手:“嗬,看样子姓乐的是真着了急。我问你,你说这许合子是姓乐的心头肉,是不是真的?”

    “是……当然是真的。”秦盼盼被打得脸上浮肿,“乐总很喜欢她。”

    “哟,我想起来了。我见过她——就在那次巡看标地时,看来你说的是真的。”王适的笑声里透着古怪,“加速,踩油门。”

    手机铃忽然响起。

    王适接起:“哟,是乐总啊。”

    “把她放下。”

    “您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把她放下。”

    曦光初开,天色渐渐褪去那单薄的青蓝。许多的车都纷纷放慢了速度,司机们从车窗中探出头观望着这惊人的一幕。

    王适吩咐那头:“开快些。”一边不紧不慢地跟乐铖白聊着天:“乐总是贵人多忘事啊。您还记得我和您说过的话么,女人不就这么回事?”

    那头的人紧抿着唇,呼吸急促。

    王适听出他急了,按下免提,嚣张地大笑:“姓乐的,你可真行啊,收买了一个女人就把我彻头彻尾地给玩了。我这一跤摔得太狠,现在满世界都笑着我呢。我住院时躺在床上,成天什么也不想,就琢磨着一件事。那就是——我得找到你的心头肉,把它狠狠地剜下来。就像你剜我那样!”

    “你敢!”车内忽然响起乐铖白暴怒的声音。

     许合子的精神忽然一震。

     王适却笑得很开心:“我活了几十年,有什么不敢的?姓乐的我早知道你瞧不起我。可我这样的出身,虽说寒碜了些,却有一样是你这少爷比不了的。我敢杀人!”

    “我把你的女人丢进海里喂鱼,你说好不好?”王适慢悠悠地煽着火,“原本想着活埋的,可去乌首山太远了。再说,我和你可在那打过高尔夫呢,也不能叫你触景生情呐。”

    “好在马上就到海边了。我叫人把她丢进海里,被水浸得肿胀,被鱼撕咬着,最后一点儿也不剩。什么念想也留不了。你看这样成么?”

    那头不说话了,微微地喘着气。

    许合子知道这是他怒到极点的预兆,心下忽地升起不祥的预感。

    他面无表情地扔掉手机,脚下急踩油门。

    下一秒,只听王适的司机还来不及大骂一句,“轰隆”一声巨晌,她的身体被无声地顶向了车顶,又狠狠地坠落下来。

    剧痛在一瞬蔓延。

    这黑暗,混杂着一丝凄惨的血色,像是永无尽头了。

    像从一片深海中缓缓坠落,深蓝,广袤柔软的深蓝像婴儿的灵魂,纯真又无辜。一丝微弱的光线透过千辛万苦,安静地照进黑暗深处。沉眠的人将眼渐渐睁开,琥珀般纯净的眸子。大海像母亲,也像情人,低低地柔声呼唤着。

    那破碎的光影交叠又融合,融合却分散,明明灭灭,看不清。飞花雨一般的往事终于被随手拈住,透过光明看去,全是一张张相倚的笑脸。少女的脸上抹着泥巴,在沙滩上乱跑着,活像一只狼狈躲逃的兔子。

    渐渐地,她一直垂下的眉眼忽然抬起,是那在梦里也会忽然心痛的模样。

    “许合子。”他喃喃着,伸手想去触摸。那个微笑的影子却像虚化一般,消失无踪。

    是了,他记起来了。

    全部,所有。

    冬日稀薄的阳光照在她匆匆跑上楼涨红的脸上,他站在高楼的另一侧无声地望着。他看见她不知对许简珍说了一句什么,对方忽然向这头望来,暴怒地扇了她一巴掌。她捂住脸,无声地滑落在地上,跪坐在那女人和男人的脚边,低低哀求着。

    楼底聚集的警车越来越多。乌压压的一片,看得人心慌。

    失去理智的男人咒骂着,用最恶毒的语言,最狠辣的耳光。她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从脸颊上大颗大颗地滚落。他看见她趁着那两人不注意,偷偷地挪动到父亲的身后,想要解开那绳子。被人察觉后,那男人一把拎起她,像拎起一只小鸡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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