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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玉成华-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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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回,他却是愣了。继而偏着头,慢慢的,一点点的,微微笑起。
  那份浅浅的笑意,噙在嘴角上,映在眼底中,一时的恍惚,好像在暗沉的冬夜里,眼前,绽开了一朵春天的花。
  “知道了……我找人,送你回去。”

  谁与丹心
  
  几日过去,便是临近二月,正为各方人士大显神通,将齐国公府和广平郡王府联姻之试备妥万事,只待佳期东风。
  齐府和广平郡王府早已订下,两家联名延请朝中诸位老臣,出席二月初一的桃花会。其时自腊月冬狩之后,朝臣们最近一直在景元觉的整改下,处于一种极度焦虑的状态,而如今近两月过去,明面上势力的更迭,差不多已经尘埃落定。那些落实弹劾裁撤的人选获罪的获罪,告老的告老,请辞的请辞,而剩下得以立身的人,正难得有这等有趣又卖两家面子的轻松愉悦之事。因此请帖散发开来,除了尚书令大人依旧称病推辞外,齐府和广平郡王府两家请到的老臣,基本都是欣然应予,保证出席。
  如此一来,那场即将到来的桃花盛宴虽然还没有个完全的影子,已经俨然一件注定的盛事。京中老少对它的关注之高,走在街头巷尾,或者随便那个茶馆酒楼之上,都能不出意料的听见人们兴之所至,几句无伤大雅的猜测评说。
  桃花会前一日,我照例从广平郡王下榻处出来,却顾不上回家,驱车直穿东市,投奔周府。
  正月三十一,是周府二夫人的寿筵。
  尚书令府门新置了两盏大红灯笼,周子贺着了黑色团红蝠的锦衣,领着三两下人立在其下接客,见面先做长拜,“这么忙的时候,还麻烦贤弟赏脸,愚兄真是过意不去……”
  “周大哥说的这是哪里话。”
  跌跌爬爬从车上赶忙下来,我打断他,“令堂五十大寿这么大的好事,苏鹊能有幸来道一声喜,那是天大的面子,修不到的福缘。”
  “贤弟如何这般客气,”他在原地笑着作揖,看着下人接过小六递过的贺礼,向里面一挥手,“快请。”
  周二夫人出身小家碧玉,自嫁给周肃夫后,替他生了周家唯一的儿子周子贺,因而晋了夫人,在家中地位算是稳固。但毕竟是小妾出身,虽然是当今礼部尚书的生母,她的生辰也不好大肆延请外客,因此也就在周家后花厅里,摆了一桌家宴。
  进了内堂,先拜过一身紫红锦袍,打扮得端庄富态的二夫人寒暄几句,周家的大夫人到了。
  周肃夫的大夫人虽然没有儿子,却生养了二女,其中的第二个女儿周纾如,更就是当今皇后,她便早是一品诰命之身。大夫人年岁虽然比周肃夫还长,却保养得当,身姿仪态更比二夫人还要典雅几分。
  “这就是贺儿和妹妹提起的苏大人了,果然是青年才俊,长得真叫人喜欢……”周大夫人在第二首位端正坐下来,亲热拉起上前拜会的我,“听说苏大人擅画,本还不信,日前见着妹妹屋里那幅画画像,真是入木三分,看的我心里羡慕,就想着早点见到苏大人,好也讨上那么一幅……”
  “大夫人这说的……”
  谦虚陪笑之时,眼角瞥见二夫人明里微笑,暗藏不平的样子,恭下身子,我对这位大夫人恭敬的开口,“蒙夫人青眼,亲赏苏鹊这样一份好差,定然不日就提笔前来挣银子。”
  大夫人略有一顿。
  “苏大人,怎么没听说给妹妹画像的时候,要收润笔的?”
  “大夫人大概没听说过,苏鹊此人,是一心钻在钱眼里了,”我向天拱起手,微微笑道,“说句大胆的话,那就是跟皇上,开个玩笑说起来,苏鹊也是厚颜安然伸手,讨要几两真金白银的。”
  “真的,那又怎的……”
  笑着看周子贺一眼,我拍起肚子来,“可那不是苏鹊嘴馋,周大人又好客,弄得苏鹊吃人嘴短,怕传出去同僚面前掉面子,恰逢二夫人喜寿,才斗胆拿画抵个将数嘛……”
  大夫人张了张口,只好道,“你们这些擅画的人,是也规矩多。”
  说罢她不好再说什么。
  二夫人一边微笑。一会落座,二夫人亲切的将我喊去坐在她手边,周子贺陪坐在我另一边,他的两位夫人,则在下首作陪。
  又过一会,菜色上齐,时候也到了,下人去书房请周肃夫开宴。
  见他苍鹰似的坚毅面庞出现在门口,我连忙起身打招呼。
  “苏鹊见过尚书令大人。”
  周肃夫淡然一眼扫过,“还要感谢苏大人给夫人画的像,今日家宴小聚,不必拘礼。”
  “是。”
  他身后却还有一人,我尚未招呼,周子贺先疾步过去,拱手开了口,“世伯赏脸家母寿筵,子贺感激不尽。”
  陈荀风微微而笑,几日不见,仿佛更见清减。
  此时见到他稍稍有些意外,不过想来他和周肃夫相交多年,和他的两位夫人也是早年相识江南,并不奇怪。我跟在周子贺之后亦拱手道,“陈大人。”
  “贤侄客气,苏大人请坐,今日此间,二夫人才是主角。”
  陈荀风欠身回礼,在大夫人和二夫人的恭迎声中落了座。
  酒过三巡,宾主尽欢。
  席上周肃夫不怎么多话,陈荀风也不是健谈之人,女眷守礼,唯周子贺一向温文有礼,照顾到各方需要,使得酒宴上的气氛倒是从无低落。
  不一会,聊到明天的比试。
  “依妾身看,齐小公爷赢武功那一场是毫无悬念,苏大人既然替小郡主选了绘画作局,又亲自指导,定然也是胜券在握。”
  周大夫人握着酒杯,望一眼不作声的尚书令大人,发表她自己的看法。
  “未到现场,胜负还是难以料定的。”
  我讪讪笑着,回了个活话。
  “其实前面两场各自展示,各有输赢也无妨,主要还是现场出题的那最后一局,临机应变,才能定下最后胜负。”周子贺为他的大娘妥善解释。
  我转而去问陈荀风,他是明天现场出题的三位大人之一。“陈大人,不知现下几位的题目,已经商量好了吗?”
  陈荀风捧着酒杯,只笑不答。
  “苏大人真是替小郡主着想,这一会的功夫,也要套题。”周二夫人掩口笑起来。
  周子贺也来指摘苦笑,“贤弟,这可是现行的作弊。”
  于是我坦然承认阴谋失败。
  “呵,我也就是随口一问,做不得数,做不得数!”
  笑声之中,有下人进来,附在周肃夫耳边说了几句。
  他于是起身,“你们先聊着,南省有急件,我去去就回。”
  陈荀风也跟着想站起,却被尚书令大人伸手按下,“时间还早,别提告辞,且宽坐片刻和贺儿、苏大人好好聊聊。”
  “也好。”陈荀风不再坚持。
  周肃夫前脚出去,巡更的声音后脚在外面响起。我细细听了,正报的是戌时过半,微使力攥住酒杯——范师傅,干得漂亮。
  男主人离席不久,席间的气氛反而热烈轻松起来,不仅周二夫人说得多了,连周子贺的两位少夫人,都敢时不时地插个两句,说笑一番。
  志不在此,人不久留。少刻,我再次借着尿遁,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循老路往书房,那独进的门口有抱着灯笼昏昏欲睡的小厮,轻轻跃过他的视线,院子里面正是黑漆漆的一片,唯有空无一人的书房,还点着两盏特意留亮的灯。
  房中有隐隐的松香味,似是今日才有人在这里开卷读书。室中墙上,昏黄的灯火照耀之下,那幅陈年旧画一如既往,安静的垂挂在东墙之上。
  远山飘渺,近舟乘人。
  心跳得厉害,却不得不拼命稳下步子,轻手,凝神,小心的去拆那幅画的下摆。
  还在。
  那两指粗细的三角物块终于再次落入我的掌心,冰凉,却又烫的惊心。
  火光之下,隐约一条右曲纹龙静静沉睡,三分之一颗的拱珠在它嘴前半寸处浮腾,仿佛正被吞吐不休。
  远处模糊的欢声笑语接续传来,宴席正进行到□。光影背处,我大约可以想见,此时在座的主人和宾客脸上,那种安逸和愉悦的神情。
  阖家欢乐,幸福美满……毁尽这一切的钥匙就在我的掌中,而这一次,不会失败。
  重新旋上画轴,掌心微颤,有些微凉的汗意。
  “鹊儿……你有一颗再干净不过的心,远胜过天下所有的珍宝,它太贵重,我不能用,我不能用……”
  恍然间,手指不可抑制的颤动,耳边竟回响起两年前闻哥下山前一掌敲软我,却又用力抱着,在我耳边,最后留下的话。
  “不知道究竟要多少的爱养着,多少善良的人守着,多少智慧的沉淀护着,才能养出像这样的一件宝贝……它太贵重。我不能用,没人能用……谁也不配去用!”
  甩甩头,想要把这个声音抛在脑后,它却不依不饶,越发的大声起来。
  “……它只是你的,只属于你。即使别人要从外边伤害它,它稳妥的收在你的胸膛里,虽然脆弱,却会因为你的坚强,仍旧真诚,仍旧美好,甚至,会因为经过那些磨难那些风雨,历久弥坚,而更加的显得难能可贵……”
  “可我只担心,这样美好的东西,最易从内部消亡。若是将来有那么一天,你自己沾了世俗之气,染了污秽,它怕就再也不会回到当初的模样——所以,答应我!万分小心的善待它,珍爱它,守护它,无论怎样,也别去恨,别去怨,别自己动手毁了它!”
  ……
  一夕菡心尽,憾为养莲人。
  握紧了手上的东西,摇摇头,闻哥,那种虚妄无用的东西……
  我,何曾稀罕过。
  摆正了画轴,环视一圈,我退出书房,轻轻插上门。
  回到周肃夫的卧房,揭开素锦的垫子,踩上软塌的木架,推开窗户,悄无声息的跃出。
  方站稳,回首。
  准备拔下头簪的手,却就着那姿势就那么停在头顶。
  今夜有风。
  风正南而向,声簌簌席卷而过,可掩人步伐于无形。
  为我所利者,亦为我所害。
  月下中庭,那一树开尽的腊梅,黑亮的寒枝泛着清冷的淡光,其下,站着一个瘦削却挺拔的身影。
  熟悉的身影。
  慢慢的,一分分的,我将发间那根用做束簪的银刀继续抽出,稳稳握在指尖,静静的看着月下的那人,同他一样,默不作声。
  黑色团红的织锦,暗纹的蝙蝠花型。如水的皎光洒落肩头,福兽添喜的图样,恁的变了几分狰狞。
  “我不能……让你拿走那样东西。”
  少顷,他缓缓开口,语声是压抑着音量的低徊,却透着说话人的坚决。
  指尖扣着的银刃如纸蝉薄,紧了又紧,丝丝寒凉,渐有冷意入骨。
  我漠然的看着他。
  计划失败。如今无论能不能全身而退,唯一的选择,都是斩草除根。
  这柄芸师父送的铁骨银刀,用来裁纸……
  一向是怠慢了它。
  “周大哥是怎么知道,苏鹊在这里的?”
  平静的沉声发问,在动手之前,要搞清楚,事情,到底败露了多少。
  周子贺听见问题,又默立了一会,没有直接回答。夜风无声无息,抚起他那几绺总是梳不好,顽固的散落在鬓角的发丝,纷扬着飘撒在层叠的白色中衣里衣立领上,从这个角度看去,那么一个年轻有为的男子,竟仿佛平添出些许颓然萧瑟的老境。
  “腊梅,是腊梅。”
  一炷香之后,他低着头,似是哀叹、似是感慨,“上次作画中途回来,闻见你身上有腊梅的冷香,我……”
  原来如此。
  合该,如是。
  微微抬眸,庭中那棵芳华褪尽的老树,默默的矗立在那里,细瘦的枝枝杈杈,傲然横生,凭空透出几分俯瞰世间的道骨仙风。
  ……
  “贤弟……”
  再一声呼唤出口,他喟然结语。
  怕是一度,这人所有的挣扎,曾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以为是情谊毁却不可置信的怀疑,以为是假君子真奸小无可接受的推断,今晚才避开众人,独自前来查证。
  然而如今,这两字听在耳里,真说不出的讽刺。
  “很抱歉,辜负了你的信任。”
  我淡淡回话,刀柄已悄然滑落于食指和中指间的正位,双眼的余光,目测着他和我之间的距离。
  时候已然无多。单薄的刀锋锋利无匹,下落时,却也划破了指间的肌肤,使得两指之间渐渐变得粘稠,渐渐稳不住手。
  总要赶在它彻底松开滑落之前,下手。
  对面的周子贺,神情一直有些茫然,双目直楞的望着我,眼中的恍惚,却像是并不识得他眼前站立的人。忽然,在彼此对视的目光交会中,他垂下头,哀伤的叹了一口气。
  “贤弟,我不怨你……”
  “走水啦,厨房走水啦——”
  “快、快去提水,各房快去提水!”
  “东首正在待客,勿惊了客人,快收拾了跟着去厨房!”
  “……”
  园外突然惊起仆从急乱的呼喊,仰头看去,西头院墙外月下淡然的夜色里,果然飘起了浓青的烟柱。
  周子贺话说到一半无声,身子僵了僵。
  我望着烟柱升腾,墨黑了一角的夜空,亦是无言。
  早前知晓了兵符的位置,本来只要知会一声范师傅,就大可了了这一桩事,偏偏是中了邪。没有。没有说出那东西的下落,没有说移交庄内高手帮忙,没有说多给些时间好宽裕处置——非要自己揽下,非要亲手拿夺。
  只讨了这厨房角里适时的一把火,好借乱起意,称乱打谎,掩了苏鹊苏大学士名下,偷天大盗的无耻罪行。
  ……如今火是依计点起,可叹苏鹊的行藏,却早已暴露。
  “贤弟……”
  片刻,周子贺总算略去了园外一声高过一声呼喊的干扰,抬头看了看起了火光腾起的方向,低首,再抬首,数度斟酌着,终于艰涩开口。
  “我真的是不怨你……我知道,你……不,我只是没想到,皇上他,真的要对我们,做到这种程度……”
  ……
  默然半晌,我松开手,任冰凉的银刀顺势滑入袖管之中。
  周子贺没有看到,他扶着树,微颤的声音,只明显的透露出此刻内心情绪的不稳。
  “贤弟,我不想害你难做,可那件东西,关系我周家上下百余口的性命……不能。不能够……子贺不敢指摘圣意,不敢心怀不轨……子贺如今,别无他求,只有一愿,愿能守得家人平安,也一定要守得家人平安……”
  他恳切的看着我,目光之中,几乎带了哀求。
  “请你,请你看在子贺以往真心相待的份上,请你,请你……”
  我不解的看着这个人。
  他是捉赃;
  我是贼。
  他是主人;
  我是客。
  他是名臣之后,侯爵之尊,当朝三品尚书;我是无身无份,一介闲臣,乃至名不见经传。
  完全是他,是他站在有利的位置上,本来该大声痛斥我背叛他的信任,立即派人报告周肃夫奸小盗物,唤来家丁把我扭送官府处以一个现行叛国通敌的死罪——那就无论是谁,再也奈何不了。就算他良心发现,顾念旧情,一下子做不到痛下杀手,至少,他也该扣我为质,严刑逼供,追查线索,用以揭发他所以为的、景元觉的险恶用心。
  可是……
  可是他,却用那种几乎称得上是凄惨的神情,绝望的、哀戚的看着我,仿佛我才是那个能主宰这一切,能放他家上百余口一条生路的人。
  “贤弟,求你,那个东西,不能,真的不能……我保证周家绝没有背叛之心,绝不会,绝不会有用到那东西的一天,我可以发誓,以我的性命发誓,可以,可以拿我的妻儿性命作担保,只求你,求你……”
  不知是过了多久之后,我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在月下寂静的院落中,幽荡的响起。
  “……苏鹊会向皇上回禀,并没有,找着此物。”
  再回到宴席,喧嚣依旧。
  早有奔走的下仆半路找着我们,回报西首厨房起了小火,不过很快就能扑灭,夫人生日惊了老爷的贵客,还请少爷责罚。
  周子贺斥了几句,说是席后再算,引我一同重新入了座。
  入座,却解释是突见火起,担忧火势,两人半途都从解手处转向厨房看了个究竟,发现到底没什么大不妥回来,才耽搁了少些时候。
  女眷们易惊,聊着一同责怪了几句厨房的不小心,周二夫人面上略有些不喜,却也忍着没有其他。陈荀风初见我和周子贺一同露面,倒有一刻的若有所思,但无论为了什么,他没有明言。
  “既是无心小火,便权当是老天凑趣,给二夫人放了团喜庆烟火添福添寿,夫人切莫放在心上。倒是两个年轻人一起消失这许久,只把老朽留在这里陪夫人一干豪爽女子顶缸饮酒,实在不够担当。”
  他只如是,点头玩笑说。
  不一会下人来报,那西头火已扑灭,说是外请的帮厨不慎打翻洒了料酒燃起了油锅,手忙脚乱没有及时扑灭,以至于引起了灶台烧着——颇有几分滑稽。
  周子贺和我都有些心力交瘁,面上还是做足兴高采烈的样子,言谈自如,把酒言欢。
  终于又待了些时候。
  再把几盏之后,推说酒醉,不及尚书令大人回府,我起身告了辞。
  周子贺没有强留,送到门口,将上车之前,他屏退左右,独立在寒凉的夜风中,拱手向上,缓缓执礼。
  “不要说。”我打断他将要出口的谢词,勉强的苦笑,“这两个字,苏鹊当不起。”
  小六扬了鞭子,马车慢慢行远。
  回府下车,远远就听见笛声,悠悠远远的从后院深处传来。
  散退了严管家和小六,我到厨房找了瓶酒,一个人拎进后院。看看左右没人,一步跃上庭中石椅,借力再跃上房顶。
  房顶之上搭窝的那人见着,放下唇边的笛子,冷冷一眼看过,往旁边微挪了挪。
  我坐过去,把酒瓶放下,在他身边躺倒。
  “这么快就回来了?”
  张之庭开了酒瓶的封,随口问了一句。
  “早些回来,专程给你送酒。”
  他嗤笑一声,“笑话,你不回来,当我就不敢偷喝你的酒吗?”
  我哼哼,闭上眼睛不做回答。
  他也不再问。
  月色依然冷寒,笛声幽怨而凄切,无止无尽的回响在夜空下,仿佛是存了心要扰尽人家的安眠。
  我老僧入定般闭着眼睛,对那个悲楚的曲调惘然无应。
  直到许久过后,行进到一半的笛音戛然而止,乐卿公子“砰”的一声把心爱的笛子磕在屋瓦上,爬起来拽着胳膊就把我往屋檐边上拎。“要睡回去睡,少跟我抢地方,再赖着不走,我把你扔下去!”
  我睁开眼睛,可怜巴巴的看了他一眼,这个抢占了我家房顶白吃白睡白晒月亮的厚脸皮啊,板着脸,毫不动容。
  “明天还有比试,你要是还想那小丫头嫁得出去,就给我乖乖去把手包了,然后趁早睡觉!”
  凶死了……
  一路腹诽着,从命的沿梯子爬下,回房,熄灯,睡觉。

  仲春初桃'一'
  
  二月初一,时入仲春好景季,齐家府上桃花盛会依约摆开,便自有盈门宾客穿流,满座高朋聚首。
  城南国公府。
  府后那座不算太大的花园被主人细心的安排布置,最引人注目的几十株桃梅,枝枝条条都系上了红绿粉蓝祈福的祝春丝带,串串陶片穿就的风铃夹杂其中,满目琳琅,随风轻摇,不时发出几声叮当的清响,雅韵悠扬。
  环着后园正中练武场,是一条人工挖掘的小溪流水汤汤,竹管雕成的四条精巧小船正固定在弯道的水上浮游,每一只,都别出心裁的挖空内中,用以盛满了各种不同样式的时令果品,以供客人随意取用。
  简单改造成的观礼席,并不那么讲究齐整,基本是顺着宛转曲弯的人工溪流水,挨着花园正中的一座较武场,将正中几张太师椅沿着水侧摆成坐北朝南,然后依次半排位半随意着,将椅子和圆凳不一,摆成了一座露天的观礼处。
  现在那一处座无虚席,丝竹未起时,人声已先沸。
  观礼席位上正中左首处,坐着是一身玄衣绣金、鹤发童颜的齐太夫人,而她右首相对,正是身着正式朝服、面带紧张的广平郡王的坐处。占了广平郡王右首第一席的,则是替两家做大媒的保人廉王。廉王身侧和齐太夫人的身旁,各坐着四位裁断今日比试的仲裁大人,从西往东,依次是,鸿胪寺卿陈荀风陈大人,中书令付梓基大人,侍中吴焕吴大人,和特别代替其父出席的礼部尚书周子贺。
  周子贺……
  看了一会,我默默放下卷帘。
  练武场东西两侧离开观礼的大人们较远的地方,各有一个临时搭就的凉棚。西侧这一个,就是我现在所处的玲珑郡主休息地。东侧相对而望的另一个,则是齐小公爷和他三位国子监同学帐下幕僚们的帐营。
  凉棚之后,练武场之外,是各位大人随行的侍从们的站位,尽管每人带来的从人为数不多,按照参加大人位次高低,还是一直排立着到远远的墙脚——包括柳氤飞特地随带的羽衣楼管乐、妆师、调香师三人也早早进场,齐齐立在帐后,随时等候我们一声吩咐,好就进来服务。
  时近午后三刻,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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