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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玉成华-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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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去了城外,今夜不会回来。”刘玉绕过桌来接手,“午后陛下回来看过一次,当时大人还没醒,吩咐让您好生休养……苏大人,早上的事您一点都不惊讶?”
  我摇了摇头。看着刘玉点燃桌上的灯烛,一点豆火,渐渐扩大,烧起噼噼啪啪微弱的响。
  有什么好惊讶。是景元觉对周肃夫知错犯错的判罚,还是他轻易放过周肃夫的党羽?一桩是自求自愿,一桩是笼络人心。比之两者,还不如好奇周肃夫为什么要这么做,还不如担忧景元觉留下的同谋名单、往来账簿……还不如,操心他此时此刻,在做些什么。
  “为什么出城?”
  风雨如晦之际,我不解他不留在宫中安定四方人心,急着出城作甚。难道是城外还有什么异动,需要他亲自出马。
  “大人沉睡,原不知此事。”
  刘玉终于找着一桩我比他着急的事,罩上乳黄的绸灯罩,露出侧边的虎牙,斜刺里一双小眼眯眯瞧我,“神威军凯旋班师,陛下亲赴天隘关,明日迎军。”
  火光被绸罩聚了顶,一瞬拔起寸高。
  我闻声跳起来,顾不上折腰的痛楚抓住刘玉忿然,“如何少了我去!”
  禁城到西北天隘关,一百零五里余。
  昼行一时辰,夜行添半。
  马车沿路颠簸,把人的五脏六腑拧过去又拧回来。我伏在车横木边,整整吐过三遍,抬头遥遥处,望见一座烽火高台。
  天隘关,起在一座不足百丈的山口,实非险要峻岭,却因是长城上距离京城最近的一个关口得名。
  我也曾在这条境外官道上往来经过,却不曾入夜穿渡百里,见到绵延的山峦被峰脊的火光点燃,连成一条壮阔的金黄曲线。
  “……真美。”
  “哪美了。”这会回过头来,才发现车下刘玉脸色不比已吐成菜色的我好看几分,“大人,您是想害死小人吗?您不如直说一句,小人这就躺地上给马趟几脚得了,也省得我们还跑这些个冤枉路……”
  话虽这样说,他还是尽职尽心的递给我水,供我漱口,正如方才经过西门的时候,掏出澄黄的令牌,命人开门。
  我心下觉得歉然,只是苏鹊此人经过了一日一夜的弦张紧绷,已再经不起分毫惊吓。无论旁人转述什么,如不让我亲眼看到那人身影安然如同往昔,泰自立于山巅,怕是始终难以合眼。
  “……我看起来糟吗?”
  所谓近人情怯,就是如此了。我理了理摇散的发带,自觉矫情,又忍不住问他,“如何?”
  刘玉将水壶收起递给马夫,一边上下打量,斟酌着吐词,“大人脸白了些。”
  待我无声翻过一个白眼,抬腿上车时,他复又笑嘻嘻跟着,探头进了车厢,“小人观之,倒省了涂脂。”
  忍着要拍打大内总管额顶的冲动,我攀着他的手臂登上上山的梯级。
  行了几步远,山顶有人匆匆来迎。
  玄衣软甲,多日不见的李瞬。
  “李将军。”
  要拱手致礼,这虎背熊腰的大汉却先于我单膝跪地,抱拳于胸,“当日护卫不周,配合不力,致大人重伤,险折我覃朝一柱,更祸及我主安危,李瞬无能之至,望大人降罪。”
  好一条铮铮汉子。当日之事,本来变数众多,平心而论,大半也怨我事先计划不详,如何怪得了他。何况,如果不是他当日及时追进林间飞鸟惊处,我此刻已躺在无人的密林里,化作一摊森森白骨了。
  “将军如此说话,苏鹊本想拜托将军的事,倒是说不出口了。”我对着李瞬窘迫的干笑两声,这是实话。
  “什么?”
  “山路陡峭,苏鹊瞧着腿抖,本想斗胆借将军虎背一附,只是……”
  我眼巴巴盯着他。
  “李瞬但凭吩咐。”
  上山道窄,宽不过三人并行,阶级却蜿蜒向上,不止数百。难得李瞬驮负了一个人的重量,仍旧如履平地一般,健步如飞。
  不及欣赏山腰的风景,只用盏茶的时间,越过沿途三步一立的青麟卫率和五步一间的玄衣禁卫,双脚就落了地。而待我站在半山腰的城垛前拜谢恩德时,这位将军脚夫的气息依旧如常。
  城垛上一个靠近我们的玄衣人见状鼓了两掌,赞道,“好身手。”
  迎面是此时节山间特有的回旋风,夹着阵阵青草味儿,顽皮窜上走道,钻入他的衣袖,鼓起两个袖管,扯开袖摆,拉出呜呜的呼声。
  像极张开了一双巨大黑翼的蝠鸟。虽是同样的墨色,那身衣料却在火把的光照下翻动间透出别样的鎏金异色,使他和身后那些尽职站岗的玄衣卫们,截然区别开来。
  景元觉搭上李瞬的肩膀,鼓励的轻拍一下。李瞬望地拱手一拜,无声退到城垛另一侧,消失了身影。
  “李瞬此人实诚,只是太过钻尖,不要放在心上。”
  我轻颔首。你想我顺手解去李瞬的心结,但愿,我已如你所愿。
  说完此话,这人瞅着我,无言无语。半晌,身后大总管终于气喘吁吁自个爬上来,他一挥袖道,“……差劲跟班。”
  刘玉目瞪口呆,少刻,抹了把额头的汗,转睛看我。
  我原地莞尔。看得出他主子喜怒,但这个时候,还是该为辛苦万般的玉公公说上句公道话,“此兵半因苏鹊而发,自认有责接其凯旋,因此才冒昧前来。”
  景元觉启唇,却欲言又止。少刻,他指了指垛口门楼,负手踱进去。
  我有若得了恩旨忙不迭的跟上,临进门前匆匆回头递话,“劳公公辛苦!苏鹊自行进去赔罪便是。”
  门楼极小,只有二层。一层供将领起居坐卧,二层只得简卧一张,其间以竖梯相连。我追着他的步子上了梯级,老旧的木头受了人的重压咯吱、吱呀的喘息不断,危险左右摇晃。
  爬到剩下几步,勉强露出一个头在阁楼,扶腰止步。这真是要命难看。可是亦非我所愿,“……许你鲁莽一夜,就不许我任性一回么?”
  背过的身影顿了一下,回过身来。
  脸上微露郝颜。
  我想他能够明白。待明天的旭日东升,光芒照耀大地之时,就是他人的时代过去,是他的时代终于到来。
  因此我一定要来。
  与那些欺骗世人的话无关,除却忧心,我是单纯的,要亲眼见证这一天。
  景元觉叹了口气,俯身伸来一只手,牢牢将我拉上去。
  阁楼低矮,勉强可以站立,南面却有一面明窗,俯观山河之壮。他牵我到此,指的却是浩瀚当空,“月明人尽望,高台方吞星。”
  这便是意会不可言传了。
  我想起他所谓“就天下”的那番伟论。又思及来天隘关的半道上,同巡守城卫的官军校尉交谈,因为明日一早要放罪臣周肃夫回江南封地去,所以今夜无令牌的人一律不得通过九门。
  勇士功成,解甲归田。
  不知为何,当时我联想到的只有这一句。虽然至今仍不知其中内情,可是却有一条,我能够肯定。
  这个位子,这个责任,从来就没有人问过被留下的人,愿不愿意。
  即使那个逼迫他的人是牺牲了自己一身的功名,背负万世的唾骂,还间接贻害了自己的儿女。
  我亦冲着窗外伸出手,悬在半空,承接指间划过的轻风,再将其中的凉意握进掌中,瞧着景元觉的侧脸微笑,“……夜露共酣饮,日起换天经。”
  这一个夜晚,既短暂又漫长。
  我们并倚窗口说话,又未在意说了什么。我们观赏星象,又无行家里掌,稍稍加以指点。
  他娓娓将《周易》中的君道背给我听,一曰乎智临 ;二曰乎有孚 ;三曰乎显比 。
  我点头称允。
  山间的蚊虫来扰,他挥掌毙去,又没头没脑的说一句,“为君之道,因人而异。明君擅均衡,广纳谏;能君集大权,独裁断;若能兼听从善,又加乾纲独断,圣君也。”
  我也依言称善。
  极目远眺处,地线上一小丛星火,微若蝼蚁,淡若浮水,是京城外围的县镇尚未安歇的灯光。他对着那里比划一个巴掌的大小,好似将那人间的星光堪堪都托于只掌,转头同我道,“日起日落,生老病死万余天,人生疾若弹指,迅若白驹,其时世人待我若何,我待世人若何?成败有论,是后人道,此时那些山下的奔波忙碌,疾苦挣扎,其实与我何干。”
  我呐呐颔首,对这些大不敬的狂言听若未闻。
  山间的夜风盘旋升起,以刁钻的角度窜入门楼,到了后半夜,越发觉得清冷。他取来毯子披在我俩身上,弹开指尖的一蓬毛絮,又摇首叹息,“但是想想,若是真的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彼一时再来,眼前的华景,只剩一片浮华散落的苍凉……那么有些人,有些心肠软的人——像你这样的人,会心疼吧。”
  我徒余默然。
  是因为如此吧。有道是天子受天之任而任,德须具钦明文思之美,时须会四海升平之运,方谓与天合符,名不死矣。
  你的性情本来洒脱不羁,可是你的命运却严肃规正……你随天性本能我行我素,可是犹存的善念,却使你不敢不曾,有过半分行差踏错。所以,你才总在自相矛盾,又在矛盾之中,走着孤独的路途。
  时下我难以知晓周肃夫临别交代的话,是不是只有《周易》的君道三述和史书君行的一段总结这么简单。我只知晓,一个更古老、更浅显的道理。
  再强韧的剑,也需要有收藏的鞘,再雄健的鸟,也需要有栖息的枝。
  不然,剑会失锋,会钝,鸟会脱力,会折。
  于是乎我做了我以为此刻,唯一算得上正确的事——抚起月下这张清俊甚至略带着幽寒的面庞,亲吻其上。
  久久,久久不必止息。

  竹本无心
  
  “醒醒,苏鹊,该起了。”
  一大清早就有熟悉的声音,用一种哄弄家中孩童的调子不休的唤。大手熟稔反复揉我的头发,拍我的脸颊,捏我的鼻子,警告我,“再不起,小心赶不上。”
  愤然里睁开一条缝。
  缝里亮黄交白龙的袖子飘然晃过,红润饱满的唇贴上来,眼角沾了一下。“呵,醒的正是时候。”
  景元觉满意道。
  经这么折腾还能睡的怕不是人啊,我万般苦涩的想。真不明白了。数星星,看月亮,吹山风,同样是将近一宿未眠的活动,依稀还是我黎明前先倒在他肩上睡过去,为什么到头来——坐在床边更完衣梳完头一脸精神奕奕容光焕发的人,就不是我呢?
  不见前夜的悲伤,也不见昨夜的落寞。眼前人看来已经妥当整理过情绪,随着日出天光,悄然恢复了十分精神。
  这样的景元觉,才是我认识的景元觉。
  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眼中的释然,他弯了下唇角,站起身理了理衣冠,在屋子中央伸直手臂,大刺刺伸了个懒腰。敞开的窗口透进夏日的晨光,毫不吝啬撒播在他的身上,像在明黄的衣袍上晕了一层金色的光圈,叫人目眩神迷。
  景元觉回头,乌漆的眸子斜斜落到榻上,“大军已经过了西关亭,你起来喝杯茶,正好端坐观赏。”
  我咧了嘴笑。
  这,还真当我是看戏来的呢。
  不能不承认,真是好整以暇看了一出戏。只需把目光追随覃朝年轻帝王的身影,以他为主角的戏,不会叫人失望。
  听着砰咚一声鼓声,猎猎旗幡飘扬在山脊之上——景元觉挺拔的身姿出现在城垛高处,无声默立,却瞬间止住神威劲军的行进。
  这支边塞远道而归、正准备快速通过关口的队伍并没有接到事先的通知,也显然并没有预见会有如此厚重的礼遇。百丈的长队先是齐齐止住了脚步,接着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出现旌旗和长枪共舞的奇景,而先头那两匹高头大马上并行前进的将领各一个滚子翻下马来,就地跪伏。
  一披青甲,一携长枪。
  镇守北疆多年的覃朝大将武国威,和他夫人娘家初出茅庐的小舅子,齐鹏。
  天隘关会记得这一幕。
  从这间阁楼里下去的人,就在这样人沸马嘶的场景里迈着不快也不慢的步子,庄重又施然的下了百级步道。
  年轻的君王,亲自扶起脚边跪倒的大将,扶着两人的肩膀,亲密一番耳语。他挥手示意高呼万岁的士卒息止音量,举止可亲,言辞端祥。
  他跨上别人不知从哪牵来的一匹通体黑亮、高壮彪悍的神驹,在狭窄的官道上横行几个来回,让驻守边关的将士得以细细仰望当今天子的容颜。他又一马当先、会同左右两名精悍的虎将,带领这支为覃朝带来胜利和荣誉的队伍徐徐向着京城前进,一点也未端起皇帝的架子,反而像是随军同征的普通一员,和颜悦色、平易近人的,准予接受家中子民滔滔的敬仰。
  官道上烟尘滚滚的时候,窗台一碗热茶,还未曾凉透。身边传来声响,转头去看,刘玉方捧着果盘踏上步梯,还站在光口悻悻自窗外收回头来。
  “爱张扬……”
  我指着灰尘中远去的车马,与他说。
  神威军驻扎在城外六里的晋陵军营。军中校尉以上的将领和书记文职则同一早候在城门处的京中官员,随驾同天子进城。
  这是一场凯旋的行进。
  京城的百姓,生活在覃朝的心腹之地,将覃朝的荣辱兴衰载入日子的每一时刻。他们已经习惯编入太宗“神威”麾下的子弟久不归家,已经习惯深夜敲响城门、来报边关祸事的飞马。他们已经等待这场胜利太久。久到这煌煌圣都的百姓,会扶老携幼,会引项高歌,会愿意像一个名叫涂山的小县城里、因为除了自家地面上贼盗匪徒就兴奋雀跃的乡野村民一般,涌入街市,夹道欢呼。
  百人的队伍走在前面,我的马车遥遥跟在后面,到了平安大街和朱雀大道的交口就立刻拐向一边的小巷,还是难以避免的收到了京中百姓热情的余波。
  车盖的顶上落了好些的彩带和团花,甚至于自车驾上下来的时候,还有一颗圆嘟嘟的葡萄,落进了怀中。
  ……
  城南四条巷。
  与仅仅相隔一条街市的大道上的热闹相比,进了这条巷子就像是进了幽深的水底,脑中还余有岸上的喧嚣,耳中却一派寂静,静无声息。
  将葡萄顺手抛给了车夫,我冲随行的几位禁军拱了拱手,“麻烦几位军爷在外面稍候,我去去就来。”
  早就该来拜会,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拖了很久。
  门口有午后昏昏欲睡的门童,慵懒的倚在石狮身上,不断向下点头。我拍醒他报上了姓名,他匆匆爬起做一个揖,转身消失在漆木白墙之后。
  墨漆的大门遭了他临走的一撞,里外反复的开合,露出门里斑驳的照月壁,一枝柳叶挂过壁上,婀娜雅致的垂梢。门上铜皮包裹的环手受了开合的震动,敲在镶嵌的铜钉上,发出叮叮琅琅悦耳的响。
  恍惚有种多年前,自家门口的错觉。
  里面边喊边迈出的一个人,高高挥舞着手臂,打断了我脑中的怀念。“小鹊,你怎的来了?”
  倒是忘了,如今他也住在这里。
  这处隐藏在古旧小巷里的三品大员府第,不仅是我疑惑的症结关键,也是这位仁兄的心结所在呢。
  不同的是,他的心结已然解了。而我心头疑惑的症结,却不知道能不能在这里找到一剂祛病良方。
  我撇出一个笑来,又惟恐潜藏的情绪早早泄露,正了自己的形容道,“冒昧路过,忽然起了打扰的心思。之庭,陈大人在家么?”
  张之庭眼中乍见友人的喜悦明显一滞。
  看来这样作伪的姿态和回话确实叫人难受。可是我的这位友人停在几步远处,挑起一侧的眉毛,眼中带着思索,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硬是没有深究,“今晨安贤侯返回江左,义父一早前去送别……回来后一直待在后园。”
  于是我越发的觉得对面的自己,虚假了。
  “还请之庭引见。”
  荀风洗墨,千金难再寻。
  我还记得初到京师,冒然造访,得以一探“洗墨斋”传说纷纭里的究竟。还记得动身跨出“洗墨斋”门前的那一刻,不经意回首,看见屏风后墙上的挂画。
  一叶扁舟,浮于平湖。
  ……
  今天异种心境,我并不想再见。
  自踏入陈府起,张之庭就讶异于我少见的寡言,可是慧黠如乐卿公子,高洁如乐卿公子,他不会多问。
  待到进入后园,一院的湘妃竹扑扑洒洒,陈满眼前。
  哀而不伤,悦而不狂。
  沿一条石子小径穿行其间,头顶午后的阳光被浓密的竹叶遮蔽,只觉习习凉风,青青草香,夏日的闷热已隔挡在九天之外,躁动的心绪亦在这郁郁苍苍,蓬然茂盛的翠色里降了温,平了几道倔强的褶。
  一抹灰色身影负手立在同样颜色的石桌石凳间,远远见了不请自入的来宾,抬手对着桌上嘭嘭作响的小炉一指道,“水沸,好烹茶。”
  好像客人来得,正是时候。
  于是客人便也不加客气。撩了后襟,自顾在石凳上坐了,托颌扬眉,兴致盎然道,“沸水,烹好茶。”
  陈荀风笑了笑,埋首温了壶,淘了遍茶叶,将一壶茶沏得香飘满园。又打开竹篮,在石桌上摆出一对茶杯。
  “苏大人曾言人生所求,一壶温酒,对水山庐,三五知己,万里行游……”陈荀风并未看我一眼,挽袖伸臂,将摆在我面前的茶杯轻轻灌满,“可惜老夫这里没有好酒,亦没有山水之秀,只一壶清茶,几点竹翠之色,勉强与苏大人一晌相交——还望苏大人不要嫌弃。”
  “义父,苏鹊这……”
  我还未曾张口,张之庭多少觉出这一出谈话的诡异,好心替人询问。
  “之庭。”
  “庭儿,我有一副字在东市齊和斋裱画,差不多好了,你替我走一趟吧。”
  我和陈荀风同时说话,他比我说的妥当。张之庭蹙起两道罗汉眉,左右看了一圈,明了两人都是铁打的心意,刻意的疏离,咬唇点了下头。他迈开步子往园外去,走前却又扭头,对我一通瞪眼,“回头不要急走。”
  那眼神使得我心有戚戚,忙应了声好。
  潇潇竹林,终于只余二人。
  茶壶冒出氤氲的热气,袅袅上升,似乎有意阻隔两人直面。我在这份若有似无的屏障后,抬头看向陈荀风,“大人定知苏鹊为何而来。”
  陈荀风没有接话。
  寺卿大人的样子,瞧着益发羸弱了。本来属于偏瘦的人,几日不见仿佛就剩下一副骨架,脸颊都有些丰减,称得细长温和的一双杏目生生比过往大出几分,更因凹陷之故,添了犀利深沉之色。
  “不错,”陈大人终于颔首答允,水汽之后,毫不避讳我的直视,“早晨回府算起,老夫已恭候苏大人多时。”
  我举至唇边的茶杯,放下来。
  两人一度无语。庭院因此忽然显出一派空旷寂静,只有林间的微风吹动竹枝,发出扑簌的声响。偶有几片细长的叶瓣吹落,飘然横斜,慢慢飞过我们身边。
  我垂着眼眸转动茶杯,感受粗陶质地的杯壁缓缓摩擦指腹的感觉,问话言不由衷,“周大人,今晨离京还顺利么?”
  陈荀风在竹荫下轻笑。
  笑声里并没有什么讥讽之意,也没有任何莫名的责难。好似只是由于发自内心的愉悦和放松,因而自然而然的,要流露出欢喜。
  就好像我来此所途径的道路上全城的百姓那样,需要用笑容和喜悦来迎接景氏王朝新的一天,而不是望着一驾驶往遥远南方的马车,为失势的权臣,空留嗟叹。
  无论我的猜测正确与否,半天后寺卿大人收敛了笑意。他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替自己也斟了一杯茶。“老夫有个适宜茶话的故事,不知苏大人,愿否一听?”
  茶杯水面上,因为我的吹气泛起细微的波澜。
  一圈圈,向着对岸散播开去。很快又触了壁,折回来,在绿波盈盈的水面留下交错的细纹,如鱼鳞一般相叠。
  陈荀风的声线平稳温润,带着文人品茗吟颂时特有的那种风雅和停顿。“苏大人熟读经史,定知我朝开国往事……先朝重文轻武,立国百年之后,不敌北狄侵犯,终至失却中原。然而偏安江左一隅后,先朝王室之人依旧只知吟诵风月,不知民生疾苦,更不图收复国土。可怜北邑和中原的百姓,失了朝廷的庇佑,常年生活在诸侯割据的混战之中,更时常受到入关的狄人铁蹄□,百业凋敝,民不聊生。彼时北邑桦榉县的豪强景氏,出了位志在天下的景宏——我朝太宗,举义旗,挥师入关,承天意应民心,十载之功,统一中原,覆倾江左故旧王朝,成就一番伟业。”
  饮入口的茶,清冽沁人,当真适合听闻旧事。
  寺卿大人熄灭了玲珑铜炉中的火,让滚沸的水,得以渐渐将息。
  “先朝覆灭之时,正有四个要好的年轻人,先后生于水乡。”陈荀风微微一笑,垂眸于指尖茶杯,将话题悄然转移。
  “他们随各自先人隐居市井,避祸乱世。家里的祖上,却都是出身前朝的高官,家学渊源,耕读世传。到了他们这一代,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是必然使然,四人凑在一处,好谓才情自天纵,少年早成名……四颗自负的心撞到了一处,也同天生的才华一般,飞扬着高上了云端。”
  柔和的声线停滞了一口茶的时间,在听客泛起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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