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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子入画-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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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陌红心头一酸,有些哽咽道:“是陌红不好……让您操了这么多心。”
  洪莲拍拍他的手背,“说什么呢,不过是普通的伤寒,过几日便会好了,你何必冒着大雨跑这么一趟。……你手怎么这么凉?脸色也这么苍白?”
  绮罗闻言仔细看了看柳陌红,也道:“对呀公子,你这脸都快和纸一样白了,是不是受了凉?我去煮碗姜汤来给你喝。”
  说罢也不等柳陌红开口,转身便出门去了小厨房。
  “……是不是凌将军对你不好?”洪莲突然开口问道。
  “不是!”柳陌红一惊,错愕地对上那算是一手将自己抚养长大的男子的视线:“他……对我很好。”
  “是吗。”洪莲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点头:“既然这样,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陌红,你记住,要遵从自己的心意便好。”
  “记住了。”柳陌红眼眶淡淡的泛着红,急忙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勉强笑道:“班主怎么像在嘱托陌红一样?难不成你要赶陌红走了?”
  “你已过了十九了,今年中秋一过,你便是双十。”洪莲精神也好起来,说道:“陌红啊,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柳陌红笑道:“还不就是唱戏。”
  “一辈子?”
  “一辈子。”
  “若是以后没人听你唱了呢?”
  “只要还有一个人听,我便唱下去。”柳陌红认真道:“这是当年对着关公像承下的诺,自然是要一辈子记住的。”
  “你还没忘记当年啊。”洪莲看着柳陌红,仿佛仍是在看着那个只有六岁的孩子:“当时你才那么小,跟在你娘后面,像只小猫儿一样怯生生的,可招人疼了。我一看你就知道,这孩子日后必成大器,只可惜这般好的面相,怎么就流落到这戏园子里来了呢……”
  “人各有命,怨不得谁的。”
  “你不怨你娘?”洪莲顿了顿,轻掀着眼皮问道。
  “不怨。”柳陌红有些好奇他为何会突兀地问起这样的问题,思忖片刻后还是答道:“说实话……我连我娘的样子也不记得了。印象中根本没有这样的人存在,拿谈得上什么怨不怨的。更何况,若不是我娘把我送到您手底下,我说不定早就饿死冻死了。”
  “你不会不记得吧。”洪莲却是冷冷的“哼”了一声,似是嘲讽又似是悲悯:“你那时虽小,但已经开始记事了,你娘,是为了嫁进一户豪门,才会把你卖到玉梨园的。”
  柳陌红一句话哽在喉中,过了好半响才又继续笑道:“的确是记得一点点,不过,也无所谓了。已经快十四年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那些曾经的苦难都被选择性地遗忘进了时光湮没的尘埃中,淡得只在心里模糊成一个轮廓悲伤的影子。
  “你能这么想也好。”洪莲微不可闻地笑了笑:“好了,你回去吧,我有些乏了,想眯一会儿。”
  柳陌红轻手轻脚地替他捻好被角又退出了门去,正好碰上端着碗热腾腾的姜汤的绮罗,“班主睡了,我先走了。”
  绮罗眼明手快地挡在他身前,把手中的碗递到他眼下:“别想溜!先把姜汤喝完了再走!”
  红澄澄的汤面冒着一股子辛辣的芬芳,柳陌红立刻皱眉道:“你明知道我最讨厌喝这种东西了,又辣又涩,喝完了之后还甜得腻人。”
  “总比你的药好喝吧?”绮罗没好气地说道:“快喝了,小心又病倒,然后让洛大夫给你开比上次那种苦一万倍的药。”
  “哪有那么容易就病了……”柳陌红边小声嘟囔着边无奈的喝下碗中呛得他直咳嗽的姜汤。
  “哟,这不是柳老板么、今儿个怎么有空会玉梨园了?”
  还未见到人便先听到这个拖出一片娇媚而略显得轻蔑的“哟”。
  ——整个玉梨园也就只有苏砚能发出这样既委婉又嘲讽的声音来。
  “……师兄。”柳陌红怔了怔,还是出声唤道。
  “别,我可受不住你这一句师兄。”苏砚笑得别有深意:“谁不知道如今柳老板是凌将军眼前的大红人儿,谁还有那面子能当您的师兄啊。”
  “师兄说笑了。”柳陌红暗自压了口气,道:“你既然比陌红早入师门三年,陌红自是要叫你一声‘师兄’的。”
  “说起来我也忘了,我竟比柳老板早入玉梨园三年呢。”苏砚轻笑道:“柳老板如今风华正好,得赶紧从凌将军身上捞点好处来,可别等到三年后,变得和在下一样。”
  绮罗忍不住开口回驳道:“你说什么呢!你自己人老珠黄无人问津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人老珠黄?”苏砚笑着摇摇头:“所以我才来好心提醒你家公子呀,若是现在不把凌将军看紧点儿,到人老珠黄的时候就惨了。”
  “不劳师兄费心。”柳陌红亦是冷冷一笑:“师兄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这句话用在你自己身上比较合适。”苏砚轻哼一声:“指不定哪天杜老爷动了动手指,柳老板就消失了。”
  “你……”柳陌红瞬间变了脸色:“你和杜鸣凤有联系?!”
  “这还用联系?”苏砚挑眉冷笑:“凌将军如今在整顿整个上海滩,谁不知道杜鸣凤是首当其冲的头目?若能把自己女儿嫁给凌将军,整个上海地底下的那条线不就保住了?眼下每家每户有着些上不得台面的跟杜家有关系的生意的人,可都盼着杜小姐能嫁进凌家。说不定还不用杜鸣凤动手,就有人帮他收拾你了。”
  “……没想到师兄深居梨园,对当前局势倒能看得清楚。”柳陌红心念一动,仍旧强自撑了一口气站道:“真是佩服。”
  “啧啧啧,向我们这些人老珠黄无人问津的人,当然得看清楚点儿,也好明哲保身呐。”苏砚脸上的笑一直没有变过,温婉的,带着悲凉与讥讽的。
  “苏老板怕也不是人老珠黄吧。”绮罗不禁脱口而出道:“至少还有叶大少爷替您撑腰呢。”
  出乎她意料的,苏砚并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垂下头去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你懂什么,各取所需罢了……好了,不耽误柳老板的时间了,凌将军果真对柳老板是疼爱得很呢。”
  柳陌红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庭院中正开进来的那辆车已经有了几分眼熟,杨海冲着柳陌红轻轻一笑,从车窗望进去,还依稀能看到凌霄城即便坐着也挺拔的身姿与极俊朗的眉目。

  

  “不是叫你别来了?”柳陌红刚上车便被凌霄城不悦的拉过手去,凌霄城掌间的温度从他指尖窜开,似是真的能驱走心底那几丝不确定的寒意。
  “班主病了,我有点担心。”柳陌红试探性的抽了抽手,却发现被凌霄城握得紧紧的,便也由他握着。
  见凌霄城并未接话,他又有些不安的开口道:“你见过洛梧了?”
  “见过了,他告诉我你去了玉梨园。”凌霄城一根一根的慢慢摩挲着他纤细修长的青葱十指,直到冰凉的指掌逐渐回暖:“老秦也真是的……啧,下次还有这种事,记得叫个人陪你去。”
  “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回来看看班主而已。”柳陌红见他眉头仍轻蹙着,“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凌霄城看了一眼车窗外倾盆而下的大雨:“只是,这雨如果一直不停,就很可能出现水患,上海周边的几个小城镇已经有人溺毙了。”
  柳陌红微微一惊:“这么严重?!”
  “放心,上海地势较高,出了城区外围的一些土地有可能出现积涝,不会有危险的。”凌霄城淡淡问道:“你很担心洪莲?”
  “我是班主带大的,玉梨园……就像是家一样。”柳陌红浅浅一笑:“虽然出了班主和绮罗,那个园子里几乎没有人是真心对我的。”
  “戏院里有人对你不好?”凌霄城的眉又皱了起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柳陌红带着几分怅怅地垂眸:“在那里每个人都想出人头地,大抵是见不得班主对我这么好吧。那里的人都是过怕了苦日子,穷怕了的,都不敢再真心对人了。”
  凌霄城闻言,掌心相对地十指扣住他的手,问道:“那你呢?”
  “?”柳陌红疑惑的侧过脸去。
  “……没什么。”
  凌霄城笑一笑,转开话题道:“你有没有留意到洛梧有些不对劲?”
  “他也告诉你了?”柳陌红瞪圆了眼。
  “当然不可能。”凌霄城挑起唇角:“只是他受伤的那串佛珠,是我大哥二十岁生日的时候,我母亲从灵隐寺中拜了三天请出来给他的。”
  “……你……你大哥?!”柳陌红惊得从座位上坐直了身子,错愕地望着他。
  “对,我大哥虽然在商运方面极有天赋,但是从小就风流成性,父亲和母亲劝过他两年,他一直都说自己有分寸,也就由他去了。”
  “估计过不了多久,我大哥就会来上海了。”凌霄城轻笑一声:“上海城最近还真是热闹。”
  连着两天的大雨一直未曾停歇,黄浦江浑黄的浪潮似是永不止休地向前奔流着。
  在这样的天气里几乎没有人会撑着伞闲庭信步似的悠悠漫步。
  苏砚是个例外。
  幕夜大雨中的周公里不复平日里的热闹喧嚣,只留了檐下那一排有些黯淡了的灯笼,这灯笼媚俗的红在接天的雨幕中竟也添了几分萧然凄凉的意味。
  雨水顺着苏砚撑起的伞骨打落下来,他闭起双眼,一直往前走下去,两步一阶青砖,等数到五十六步的时候向右转,便是叶恕明近日来爱叫他去的那家暗店……
  “哎呦!”
  意料之外的从巷边滑出一个步履匆匆的人影来,苏砚还未反应过来便撞了上去。
  “抱歉……”
  那人影还未站稳就先开了口,一把纤细的嗓音,却是个女子。
  苏砚再仔细一看,那女子面容清秀温雅,让人一眼望去便像沉浸在古卷润泽中的平宁。
  “……杜小姐?!”
  苏砚却立刻认出了眼前的人正是杜鸣凤唯一的掌上明珠,杜扇锦。
  “您认识我?”杜扇锦有些惊讶,随即又微微一笑:“阁下是……?”
  苏砚整了整衣衫,抬头浅笑道:“在下苏砚,是玉梨园的伶人,令尊曾经请玉梨园去府上唱过戏,得以见过小姐一面。”
  “原来是苏老板,”杜扇锦笑一笑:“久仰了。”
  “这种天气,小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苏砚问道:“小姐就这样一个人跑出来,不怕杜老爷担心么?”
  “我是瞒着我爹跑出来的,”杜扇锦挑眉一笑,双眸晶亮,“都说这里是整个上海滩最特别的地方,我就来看看,结果没有一家店是开着的。”
  “小姐还是快些回去吧,”苏砚心下轻叹:“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杜扇锦扬唇笑了,也并未接话,只道了声再会便转身消失在了苏砚的视线中。
  苏砚回过身,抬手在那斑驳的木门上敲了三下,门开一隙,露出一室昏暗灯光。
  仍是上次那间最里面的房室,只是叶恕明这次却是隐有怒容,苏砚关门走进去,伸手轻抚着他的眉,笑道:“怎么了?”
  “凌霄城欺人太甚!”叶恕明重重一拍桌,震得桌面上的茶盅滋滋一响:“一共三条线的货他就缴了两条,不但如此,连我手底下好些人都抓进了牢里,还好这次叶家是在背后守着,否则去坐牢的便是我了。”
  “他刚来上海,新官上任三把火也是情有可原。”苏砚就势坐到了叶恕明身边:“更何况叶家再怎么说也是百年大户,叶老爷子的面子在那儿摆着,他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不敢?!”叶恕明冷冷一哼:“他凌太子有什么不敢的?!他连杜老爷的货也敢动,听说上周他才又封了两个码头,把杜老爷气得胡子都白了,整个上海滩黑道上的人都被他搅得怒不可遏。”
  “好了好了别气了,”苏砚替他捏着肩,“杜老爷总有法子的。”
  “杜鸣凤倒是想把自己女儿嫁过去,可惜人家还不领情。”叶恕明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偏偏凌霄城又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送他什么他没有?他现在唯一明显的缺口就是柳陌红。”
  “那可不一定。”苏砚不以为然道:“说不定凌将军不过是玩玩而已,否则,他哪有那么容易便暴露这么明显的一个缺点。”
  “玩玩?最开始大家都在说他不过是玩玩而已。”叶恕明面上一片森冷:“可是江南那边的人传回了消息,凌霄城上次和凌老夫人通了一夜的电话,说是此生不娶,只要柳陌红一人。”
  苏砚收回了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抚着左腕上的玛瑙镯子,唇边逐渐凝出一抹微冷的苦笑。
  天边隐隐传来滚滚的雷声,如同在惊醒谁梦中的十丈红尘。
  “此生不娶,只为一人吗……”苏砚低低一笑:“我不信。”
  “现在不是我们信不信的时候。”叶恕明叹了口气:“表面上看起来没人敢去触凌霄城的那块逆鳞,但若是他真逼得狠了,总会有人被逼急了……这上海城里不少亡命徒可不会在意什么军阀背后的势力。”
  “……你打算,对柳陌红下手?”苏砚有些迟疑地问。
  “这个倒不用我操心,杜鸣凤怕是比谁都更想快些让柳陌红消失。”叶恕明伸手揽过他,“对了,我听说有个叫洛梧的大夫?你认识他吗?”
  “洛梧?柳陌红倒是和他挺熟,听说小小年纪便医术过人,连很多外地的病人都专程向他求医。”苏砚皱眉:“你想让他去治叶老爷的病?”
  “这倒不用,我爹……呵,反正他也熬不了多久了。”叶恕明眼中闪过一丝夹杂着奇异的悲伤与冷戾的光:“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爹还有一房姬妾?”
  苏砚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就是那个……说生了你爹的孩子的那个?”
  “可不就是她。十几年前想母凭子贵,跟我爹说自己有了叶家的血脉,偷偷摸摸生下来养大,妄图嫁进我家的门。”
  “那孩子呢?”
  叶恕明嘲讽似的笑了,“那时我才五岁,我爹说,为了防止日后争家产,若是她把孩子送人,就娶她做偏房。结果刚进了门就被我娘拿着鞭子一顿狠抽,差点没送命,却落下了病根,如今病得快不行了,我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她来,还指名道姓地让洛梧给她看病。”
  连苏砚也笑了出来:“那她到底有没有生那个孩子?”
  “鬼知道。”叶恕明脸上的嘲讽更深了,“说不定只是她凭空自己想象出来的。”
  乌云黑压压的吞没了天地间最后一丝光线,只听见哗啦啦的雨声彻夜不息地响着。

  

  虽然入夏之后的暴雨极为常见,但像眼下这样雷雨交加的状况也较为稀罕。
  “将军,这积水已经快淹进城里来了,今天早上有好些郊外的宅子都遭了洪水了。”杨海忧心忡忡道,“您看……?”
  “你想说什么?”凌霄城斜斜瞥了一眼杨海,一面对着桌旁的柳陌红道:“吃完。”
  柳陌红看着碗里还剩了大半的粥,苦着脸小声道:“吃不下了。”
  “连一碗也没喝完,你真当自己是猫吗?”凌霄城无奈的摇头,亲自执了玉勺舀了粥送到柳陌红唇边,重复道:“吃完。”
  柳陌红只得咽下那口粥,忍不住又道:“真的吃不下了……昨天穿以前的戏服,腰身紧了好多,再这么吃下去就穿不下了。”
  “嗯?”凌霄城会意地立刻将手顺着柳陌红纤瘦的脊背滑到腰侧,邪邪一笑:“胖点手感好。”
  柳陌红羞得脸颊通红,着急地想挣开他的手,“杨大哥、杨大哥还在那里……”
  杨海立马望向窗外,脸上分明写着:“我什么都没看见。”
  “将军、将军……”
  门口传来“砰砰”的响声,杨海上前打开门,只见一个穿着军服的年轻人匆匆行了个军礼,便急急地说道:“城郊有好几处房屋被冲垮了,死了四个人了,洪水再冲下去就是军营,将军您要不要去看看?”
  柳陌红见凌霄城面色一肃,轻声道:“你去吧,我会吃完的。”
  凌霄城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垂下头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会尽快赶回来。”
  他温热的气息顺着细白小巧的耳垂漾开,柳陌红脸上又是一热,推开他道:“不用在意我……快去吧。”
  凌霄城深深看了他一眼,才站起身来跟着杨海走了出去。
  车刚开出了城去便感觉路面上的积水明显加深了,浑浊的泥水薄薄的漫过了轮胎,凌霄城蹙眉问道:“郊外的情况岂不是更糟?”
  “是,上海城里有几户世家在郊外都有老宅,照这情况看,应该已经淹过了前厅了。”杨海答道:“好在许多人都搬回城里了,只是许家有个丫鬟被洪水冲下来的石头砸死了,叶家有两个被山洪淹死了,还有一个是去郊外山上采药的农户,也是淹死的。”
  “叶家……?”凌霄城若有所思地问道。
  杨海立刻明了过来,答道:“就是叶恕明家的老宅,也在郊外,不过只住了一些丫鬟老妇。”
  “就是那个和杜鸣凤勾结起来走私烟草的叶恕明?”
  “可不就是他。”杨海点头,“可惜这次虽然扣下了叶恕明手里的货和他的人,但还是没找到直接的证据,不然光凭那两船烟草就足够他叶恕明蹲上两年大牢了。”
  “不急,”凌霄城淡淡道:“总会露出马脚的。杜鸣凤这条老狐狸叱吒上海黑道二十年,自然是有他的本事,他背后牵扯出的,可不止叶恕明一个。整顿上海滩,还得慢慢来。”
  “将军,再往前车就开不了了。”司机座上的年轻人转过头来必恭必敬道:“前面就是那些宅子了,有我们的一队弟兄在那儿,不过只能请您亲自走过去了。”
  “无妨。”凌霄城毫不迟疑地推开门走了下去,杨海赶紧撑了伞跟上,脚下有一条由大块石头连起来的路,显然是临时铺就的。
  浑黄的泥水在两人脚边流过,雨势浩大得连杨海也定神稳了稳伞柄才握得住手中的伞。
  走了数十步一片错落的老宅便撞入视线,洪水淹没了大半片土地,都是临时用竹排或木伐架起才能勉强走过去。
  “将军!”
  列队严整的军士们见到凌霄城,齐齐收枪稍息道。
  凌霄城点点头,提了声吩咐道:“去把还没离开的人都送回城里,有重要财物的,都帮着拿回去。等这里搬完了,回去叫上人,在军营四周挖两条临时排洪的水渠。”
  “是!”
  军士们齐声应了,各自散开。
  凌霄城粗略地四下看了看,只有少数的人还在收拾财物,也在军队的帮助下慢慢离开。
  “将军!”杨海突然指着不远处一座颇为宽广的宅子里那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您看看,那是不是洛大夫?”
  “这是叶府上的一个老丫鬟了,”洛梧收了药箱,叹了口气对凌霄城和杨海道:“今天叶家有人请我替她诊脉,说是别的大夫都说没救了,让我来试试,我才冒着大雨赶来的。”
  粗布被子里的妇人面色蜡黄,呼吸如纸,俨然一副病入膏荒的模样。
  “还治得好吗?”
  洛梧摇了摇头,“早年心脉受损,没有治好落下病根,如今心郁积气,最多一个月。叶家的人也说了,几乎找遍了大夫,没人能治好了。”
  “一个小小的丫鬟,叶家怎么会费这么多心思?”杨海好奇地问道。
  “豪门恩怨呐。”洛梧伸手探了探妇人的额头,“听说这是叶老爷以前的丫鬟,有了叶家的骨肉,为了嫁进叶家把自己的孩子送了人,可惜依旧落得个这么下场。那叶夫人可是远近闻名的母老虎,哪容得下她。”
  大抵是洛梧手背上的温度有些冰凉,妇人不安地动了动身子,睁开眼低低呢喃了一句。
  那双眼睁开的刹那,竟似是有水光晃动,给妇人苍白的病容添上一丝艳色生气。
  凌霄城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看那妇人的口型,她说的分明是“柳儿”。
  “将军?”杨海见凌霄城面色不对,轻声问道。
  凌霄城怔了怔,低低吩咐道:“将她接到将军公馆去。”
  “是。”杨海疑惑的看了看那妇人,也不好多问,转身布置去了。
  “你也猜到了?”洛梧并不显得惊讶,一面熟练的写着药房,一面问道。
  凌霄城只静静地看着床上的妇人,平凡的面容上只有一双如水眼眸让他有着似曾相识的熟悉之感。
  “你打算怎么办?”洛梧又接着问道,“陌红应该还不知道,你要告诉他吗?”
  “你觉得我不应该告诉他?”凌霄城反问道。
  “我只是觉得,陌红知道了,应该会伤心。”洛梧叹了口气:“你不懂的被人抛弃是什么感受……尤其还是自己的亲人。被母亲因为想要嫁入豪门而卖入戏院,无论再怎么自欺欺人,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也还是太过残忍了吧。好不容易过了十三年,逐渐已经将这种被抛弃的感受淡忘了的时候,突然又找回了母亲……如果是将军你,会是什么感觉?”
  “我会让抛弃我的人后悔的。”凌霄城话中带着冷意的狷狂。
  “可是陌红不是你。”洛梧无奈道:“他如果知道的话……”
  “我明白。”凌霄城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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