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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浮生之倾国作者:梦里浮生-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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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凤致抬头望着他,脸上酒意的嫣红渐渐消散,渐渐褪成苍白,忽然轻声说道:“夫子,你总是这般专横霸道。”
  
  殷螭一呆,怒不可遏,喝道:“你又把我当谁?看清楚!”
  
  然而这时林凤致眼神飘忽,眼波朦胧,虽然定定看着他,却明显心中看的并不是他。殷螭看见他脸上竟现出清浅的笑意,神色中有温柔,有怜悯,有歉疚,也有……诚挚。
  
  平日清澈如水明亮如星的黑眸里,此刻只剩下一片潋滟波光,说不出的千回百转,道不尽的脉脉轻柔。
  
  这决不是看一个死对头的目光。
  
  殷螭猛地觉得,自己竟无意中遇上了林凤致最无提防最为柔软的一刻,恐怕很快便能窥知他心中隐藏最深的秘密,却不知是甜蜜还是苦涩的——但一定是柔情的。
  
  殷螭一向最想知道林凤致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可是这个时刻,他却无端端害怕起来,根本不想再听下去,于是伸出手去,抓着他肩膀摇晃,厉声喝道:“醒醒!你到底还让不让我做了?不肯做就直说,别装疯卖傻说胡话!我又不缺你一个!”
  
  林凤致被他摇得头发都散乱了,脸上却还是那样脉脉含情的笑着,声音微带凄然,柔声道:“你们都是一个样子:除了要跟我做,要我的身子,便什么都不想——既然这样,你何苦又让别人来告诉我,你真心待我?到底什么是真心?难道只有上床占有我,才是真心?让我一生一世供你玩弄取乐,根本不顾我想头,便是真心?”
  
  殷螭皱眉道:“你昏头了!不听你胡扯。”对方这般痴颠之状实在令自己胃口全无,懒得跟他耗下去,心底又隐隐怕听他说话,于是放开手打算离开,趁今晚还早,回去找新宠的小戏子来泄火算了。
  
  他刚转过身去,林凤致忽然自背后抱住了他,恳求道:“别走,听我说完,夫子,你听我说完。”
  
  殷螭不觉身体一震,这几年在床上也不知抱过林凤致多少回,但被他主动抱住,今日却是头一遭,尽管他口口声声都是“夫子”,心里想抱的显然不是自己,却也一时不忍甩开。只觉他抱得很紧,将脸贴在自己肩胛上,这种动作不似□,倒象是有几分撒娇的味道,殷螭蓦地心里酸了起来,暗想:“他以前难道这样抱过俞汝成?”
  
  但觉林凤致贴着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声音却很柔软,喃喃的道:“你别再逼我,我就一辈子做你的子鸾,只做你一个人的子鸾,好不好?我什么都能给你,哪怕要我的心要我的命,都使得,惟独这个身体不能——你等于就是我父亲呀,怎么能够□呢?你总说你爱我,为什么便不能清清白白的相爱?你这样我怎么信得过你?”
  
  殷螭心中大骂活见鬼,忍不住道:“狗屁清清白白的相爱——你认清楚人,放开手。”林凤致伏在他背后,轻声的苦笑,道:“我认你认得太清楚,你嘴里说爱,其实也就是要泄那点欲,你纵使被我逼迫恳求,口头答应了我,心里那点□念头也去不掉。你还不及他坦率呢——他坦白跟我说,要身子最实惠,心是狗屁,一文不值——你和他骨子里不就是一类人么?”
  
  殷螭愕了一愕,才明白林凤致口中说的这个“他”,原来却是自己本人,那句什么要身还是要心的结论,原是自己说过的。这等光景颇是诡异:他明明抱着自己,却在和想象中的俞汝成说话,说话也就罢了,偏偏又要扯上自己来。心里一时也不知是憋闷还是愠怒,拉开他抱持自己的手,转身和他面对面,烛光下却见林凤致痴痴的向自己笑着,眼中一股伤心的神气,继续说道:“所以,你要的是没有心的林子鸾,只要让你爱——满足你的□——便好,我不是啊。我林凤致虽然这颗心一文不值,却是自己的,有分寸有主张的,你不拿真心来换,换不着的。”
  
  他仰起脸,将额前散发甩到后面去,凄然笑道:“我娘说过的:我便是自甘下贱要给男人睡,也不能跟睡过娘的男人!别说我一直将你当父亲,就是能够忘记这师生纲常,也不能乱这继父子的伦常!母子两代都跟一个男人,是畜生才做得出来的悖乱勾当,我不能——我同你反复说过,你为什么便不能稍微有一点点明白,一点点尊重我的意思?反过来,你竟记恨我娘,以为除掉她就没有事了……你太狠毒,太专断!你亲手把我们推上了绝路,你知不知道?”
  
  殷螭实在听不下去,沉着脸道:“他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反正你们都已经完了。我看你还是乖乖挺尸去罢,别唠叨个没完了——今晚你实在闹得太过分,等你明天醒过来,我再找你算总帐!”
  
  林凤致惨笑道:“是啊,已经完了!娘死的时候,我设局害你的时候,我们便彻底完了!你手上有我娘的血,我手上有你全家的血,我们怎么能善罢甘休?怎么能讲和?”
  
  殷螭皱着眉头打算赶紧离开这个唠叨不休的醉鬼——料不到林凤致酒品如此之差,喝醉了便连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说出来,还幸好没听见自己最不想听的话。虽然他脸上那股心碎神伤的模样,也让自己非常不爽,竟暗暗感到一种类似嫉妒的不悦。
  
  可是林凤致却不肯放他离开,他刚撒手走出两步,林凤致又扑了上来,这次却是直接扑到他怀里,语声哽咽,叫道:“夫子!”殷螭忍不住发火,向外推道:“鬼才是你夫子,滚开!”但林凤致这回抱持极紧,他连推了几下竟没有推开,再一用力,反而将自己也带了个趑趄。只觉林凤致身躯颤抖,显然激动已极,喃喃道:“不错,我们已经完了!走上绝路便再也不能回头了!你可以忘怀血仇,我也决不能够的——可是,为什么还要这样?为什么一切都彻底结束了,却还这样?你毁了我的身,还要毁我的心!我……我……”
  
  殷螭一颗心陡然往下一跌,全身竟不由自主的一凉,知道自己最不欲听见的话,便要由他说出来了。
  
  林凤致伏在他肩膀上,两人贴得极近,殷螭几乎能感觉到他急速的心跳,而他这个拥抱又是如此之紧,紧得差点让自己窒息,好似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却又充满了一生的绝望。
  
  原来他最隐秘的心思,果真是这样的:甜蜜,苦涩,而又柔情万种。
  
  殷螭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将他狠狠推倒在地,立即走开,再也不听他下面要吐露的话语,这实在是又酸又苦的煎熬——虽然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心里便要酸苦不堪:不过是个取乐的人,只要床笫欢娱便成了,至于他的心思究竟如何,却与自己何干?有什么好管?
  
  可是这个拥抱是这么的热烈,又是这么的悲伤,难以推开,不忍推开。
  
  忽然觉得肩头湿热的感觉不住传来,一怔之下,才发现林凤致伏在自己肩上,不出声的哭泣,泪水濡湿了自己肩头衣衫,慢慢渗到肌肤间,竟是那样滚热灼人。
  
  心头也似被这热泪滴上了,又似滚油在煎,说不出什么滋味,伸出去打算推开他的手,终于缓缓抚在他后背,忽然用力,反抱住了他,柔声哄道:“小林,是我,别哭了。他不值得你哭——今晚我也不动你了,好好睡一觉去罢。”
  
  林凤致抬起头,脸上泪痕狼藉,却在惨淡的笑,说道:“为什么会这样呢?什么都完了,你却又让人告诉我,我却又忍不住回想——小时候的事我记不真,成人之后,你我纠缠三年,决裂至今又三年,纠缠的时候我躲你恨你,决裂后……决裂后……可是我们明明再也回不了头,血海深仇,恩怨荣辱,一切都是绝路,再也回不了头了!”
  
  “你为我功败垂成,我不感激你!你寻我八年,我也不感动!你心里想要你要的子鸾,我心里有我敬重的夫子,我们所想的南辕北辙,永远到不了一起,所以你待我再真心,再好意,也是没有用的——可是,你待我这样,子鸾也不是铁石心肠。”
  
  “你不是老怨我冷淡无情么?其实最初一开始,你格外关照我,总是来找我,邀我和一些情词绮语引逗我……我有什么不懂,有什么不知道?我故意装糊涂,那是盼你知难而退,不要越过人伦!我一直小心翼翼的维护着我们之间的情谊,你却硬是把它毁了……”
  
  殷螭愣了很久,才发现他一直在絮叨说话,而自己竟也一直在静静听他倾诉,这时兀自被他紧紧拥抱着,自己也在反抱着他。这么亲密而深情的姿势竟是未曾有过——哪怕是三年床笫欢好的时候,都未曾有过。
  
  可是他哭倒在自己肩头,紧抱着自己倾诉的,却是为了另一个人的无望的爱,这是何其的荒谬,何其的百感交集!
  
  殷螭觉得自己的涵养工夫,实在是太好了,竟然到了这个时候,连愤怒也没有,难道是被他这般悲苦无助给打动了心坎?还是因为,自己到底也没什么吃醋生气的立场?
  
  只因为他跟自己,两人之间,始终便没有“情”之一字的地位。一个是好色逐欲,一个是无奈委身,再加之明争暗斗,如此而已。
  
  没有愤怒,却有奇怪的酸苦,心灵象是在深渊中下降,跌了很久也不见尽头。
  
  林凤致又伏到他肩头去了,这一次不再哭泣,只是轻轻挨着,声音自他衣衫间传出来,有些含糊不清:“其实我也有些傻气的,你……你玷我清白的时候,我便只知道恨你了,因为我死也想不通这样的事如何能做——人伦之道上,这是□;阴阳之道上,我也决不甘心辱身为妇人女子之事……可是好笑么?这三年里,我倒觉得有一丝明白你为什么了——跟他这三年里,他总是乐此不疲的说这样快活,你大概也是觉得,要我的身子是很快活的罢。”殷螭忍不住道:“废话!难道我没让你也快活?”林凤致轻声的苦笑:“你的快活,我的耻辱——倘若我能够爱你的话,或许我也能甘心受了这耻辱,可是,夫子,对不起,我不能以你要的方式爱你;你只想占有,我只想自持,大家越离越远,对不起,对不起。”
  
  他忽然连声呛咳起来,身体颤抖,一侧头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因为咯得急,竟然全吐在了殷螭的衣袖上。殷螭大吃一惊,颤声道:“又吐血了!”一时连腌臜也来不及嫌弃,只觉他身体发软下滑,急忙用力揽住,道:“别说了!我给你传太医去。”
  
  林凤致软倒在他臂弯,却在凄恻的笑:“别管了,没关系!太医跟我说过,要是不好好保养,肯定活不过三十岁,我乐意得紧呢——你比我大近三十岁,我却偏要死在你头里,来生的话,跟你一道投胎做同龄人可好?今生不成,我许来生给你罢,不做父子,不做师生,不做仇人……我们好好的相爱。”
  
  他声音渐说渐低,慢慢止住了。殷螭有些心惊,抱住他摇晃道:“小林,小林。”却听他呼吸平稳悠长,原来竟是说着说着,终于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他松了口气,也不知是气恼还是好笑,嘀咕道:“许什么来生?许他还不如许我,我们今生便是同龄人呢!”拖着他到榻边,将他和衣丢上床铺。到这程度自然是什么兴致都没有了,贵为天子,也自然没有服侍醉汉就寝的理,于是索性唤了外面等着的宫监进来,让他们替林凤致更换寝衣,擦浴盖被,又传令随行太医过来看视一下这吐血之疾,开几剂方药准备着。
  
  折腾了这一场,已到四更天气,殷螭不免大叹倒霉,连另找个嬖宠来临幸的心情都没有了,索性自己回行在处的寝宫睡觉。临走前忍不住又看了下林凤致,只见他早就睡得人事不省,青丝散乱酒容微酡,脸上没擦洗干净的地方还留着泪水纵横,唇边也染着方才吐血的痕迹,触目惊心的一抹殷红。
  
  殷螭想起来这居然还是自己第一次看见林凤致睡着了的样子——平时欢好一毕他都是起身先走,从来没跟自己同床共枕睡过一夜——这般睡容单纯安静,竟教自己心旌摇摇,看了一晌,鬼使神差一般俯头下去,亲了亲他平时从来不喜自己触碰的双唇。
  
  触处柔软,舌尖却尝到了混合着血渍与泪痕的味道,林凤致的血泪,原来一如他心底的苦味。
  
  既咸且涩。
  
                  二之23
  第二天林凤致醒过来的时候,兀自头痛得厉害,压根儿想不起昨夜的事,只道殷螭见自己酒醉,一怒走了,反正从来也不惧他,不过就是等着他发火排揎一顿而已。谁知忍着宿醉去朝拜的时候,殷螭的神色却颇是古怪,并不提昨夜迟到又醉酒冲撞之事,只是道:“你脸色很不好,又吐血了?好好将养几天罢,许你免朝。”于是林凤致谢过了恩,自己回房去休养了。
  
  他这一病酒,又引发了吐血的旧疾,竟足足害了五天才好,这五天里殷螭倒也没有来骚扰他,只是命太医天天来看。然而林凤致这一害病,宫中近侍以及随驾过来关系较密的大臣,不久都知道了他那夜酒醉迟到、误了皇帝临幸之约,这般生病,自是遭到好色荒淫的皇帝暴虐了,于是大家私下里谈将起来,都不觉充满了同情。这风声过了不久刮到殷螭耳朵里,怄得他又几乎象林凤致一样吐血,又实在没处可说,忍不住去同林凤致发火:“简直胡说八道!我几时暴虐过你?我被你活活欺负了还差不多!”
  
  说这话时已经离林凤致大醉而归那夜过去了十余天,林凤致病势痊愈,殷螭这才又驾临留宿,林凤致听了眼皮也不抬一下,说道:“小臣有什么胆量欺负陛下?这话说出去没得教人笑掉大牙。”殷螭恼道:“你那夜迟到不算,还又醉又闹,我可曾碰你一下?至今连帐也没跟你清算——你也不去跟人辟谣分辩一下!”林凤致笑道:“行,不过要请教陛下,如何去辟谣分辩?”
  
  殷螭被他堵得没话可说,赌气便拉他上床,做到最火热的时候不免动情,紧抱着他低声问道:“小林,你究竟有没有一丝半点念我的好处?”林凤致正在被弄得意识迷糊的当口,哪里回得了话,只是微微呻吟,殷螭平素最爱看他这般不能自持的迷乱模样,这时却不免想起那夜他醉后吐露心声时柔情脉脉的眼神,心里忽然一闷,兴致便下去了大半,结果胡乱完了事。林凤致喘息初定,刚要起身,他却又一把按住,重新进攻。
  
  这晚他也说不出到底怎么了,只觉得心中空虚,仿佛只有在林凤致身体里冲撞的感觉才是真实,于是强压着他就是不肯放开,一遍遍的反复需索。到第三遍完事后还不放手时,林凤致终于忍不住了,低喝道:“够了没有?让我起来。”殷螭喘息道:“你那回欠我一夜,不该补偿回来?”林凤致冷笑道:“好罢,便算补偿——今晚不把我弄伤料你也不肯甘休的,亏你还说不曾暴虐!”
  
  殷螭听得这个“弄伤”,倒稍稍住了手,林凤致趁机挣脱了他起来去穿衣。殷螭望着他背影,忽然有些伤感,道:“小林,你不觉得我其实对你挺好的么?”林凤致头也不回,答道:“嗯,想要我的时候,倒真是挺好的。”殷螭道:“那我问你一件事。”
  
  他说有什么事或问题要问的时候,林凤致从来不接口问句“什么?”来助兴,殷螭一向也习惯了,于是道:“你肯定记得罢?有一回你问我,是要你身子还是要你心?让我选一样。”林凤致扣衣衫的手稍稍顿了一下,随即道:“我是问你们这类人眼里,身和心哪个更要紧?没什么选不选的,又怎么会让你选?”殷螭道:“你的意思不就是让我选么——我们不争这个。我只问你,为什么只能选一样?要是两样都想要,便不成么?”
  
  林凤致一时不答,站起身来将外袍披上,束好鸾带。殷螭看不见他正面,却感觉到他似乎不出声的冷笑了一下,慢吞吞的道:“陛下,有句老话——”殷螭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林凤致道:“正是。”
  
  殷螭固执问道:“我若定要兼得呢?”林凤致道:“其实那句老话下面,还可以再接一句话。”殷螭道:“什么话?”林凤致转过身来,似笑非笑,拖长了声音道:“——却可兼失。”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却可兼失。
  
  殷螭也不知道是气馁还是好笑,忍不住发作道:“这算什么道理?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
  
  林凤致扬眉笑道:“应该说是不可思议,不是不可理喻,陛下的学问,想必还需精研。”他走过来替殷螭倒好热茶,服侍他喝了,又替他拉上被角,道:“不打扰陛下安寝了,臣告退。”殷螭拉住他道:“你便不能同我睡一夜——先别走,我有话跟你说:过两日去苏州,你说怎么样?”
  
  林凤致倒有些诧异,道:“你说来南京祭祖,却去苏州做甚?”殷螭道:“难得下江南一趟,怎么能不去苏州?再说,南京这边开始跟我犯口舌,烦得很,你又老去勾搭吴南龄之流——趁准备祭典的工夫,我带你去苏州玩罢。”林凤致道:“苏州虽是三吴重镇,却恐城小不堪行在驻陛。况且方今倭寇正在东南沿海扰乱,虽然未必犯得了苏州城池,陛下也不宜去亲身冒险。”殷螭笑道:“好,你不说倭寇,我倒忘记了,我正要去查看一下沿海抗倭的军备,岂能不往有倭寇骚扰的那几个地方去?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便降诏。”
  
  林凤致不觉轻轻哼了一声,道:“留都军备军务,不比苏州小城更便于查看?陛下定要学武宗皇帝——”殷螭笑道:“大不了我象武宗皇帝一般中道崩殂,绝嗣无后——你无非这些狠毒话,免了罢,我才不受你的激。反正我要去苏州玩,去定了。”林凤致道:“定要去苏州,恐怕还别有些肚肠——我看不怀好意。”
  
  殷螭也不惮于向他承认,老着脸皮笑道:“我无非找几个戏子,你就说不怀好意,这话忒酸!人家都说:‘苏扬子弟多佳丽。’这趟南下,路过扬州的时候不曾驻驾,只能白白的咽了馋涎。要是再不去苏州看看,可不更加遗憾?老实跟你说,那帮新选的戏子里面,倒有几个扬州子弟,却没玩过正宗苏州人氏,所以我定是要去的。”
  
  林凤致冷笑,殷螭打量着他,笑嘻嘻的道:“小林,喝醋了?只管冷笑做什么?”林凤致道:“不笑什么——苏州人你何尝没玩过,何必寻这般无稽的借口去扰民。”殷螭正色道:“真的没有,不骗你。留都这边的戏子歌童,虽说苏州昆山籍的最多,我却嫌看不见出色的,没兴致。”林凤致道:“须不是只有戏子歌童——我算什么?”
  
  殷螭诧道:“你?”林凤致斜睨着他,道:“你亵玩我三年,还动不动挂在嘴上要灭我九族——却不知我便是苏州府常熟县虞山镇人氏?”
  
                  二之24
  殷螭一直觉得自己已经知道林凤致足够多的了,多得几乎没有必要,比如除了知道他身体的好处之外,还知道他的遭遇,他的脾气,他其实不肯驯服又暗暗怀恨着自己的心思,乃至于他醉中吐露的最隐秘的情怀……这些加起来,简直超过了对一个床伴本该有的认识,有时让自己都觉得不大对劲。可是这一回林凤致听他说“去玩苏州人”而恼了,冲口说出自己就是苏州人氏,殷螭却于霎时间觉得,认识他还太浅太浅。
  
  其实这些事,想知道本来极其容易,在京的时候只要调林凤致的履历来一看便知,别说他的经历和背景,就连他三代祖宗的姓名身份都会一清二楚白纸黑字的开列着,可是,殷螭以前竟然从来没有想过去看,就连林凤致和自己原来是同岁,也是那回开他玩笑时,才无意中知道的。在殷螭心里,林凤致就应该生活在京城,出入于皇宫,他的家就是自己常常去驾临的少傅府,亲人就是自己老挂在嘴上的“灭你九族”——无非是一堆蝼蚁人物,虚幻得如同影子。
  
  只在那个时候,殷螭才想到,原来小林也是有家乡的,有着他幼年时生长的地方,肯定也有着他所亲所爱的家人,原来他不仅仅只是委身于自己的臣子,也不仅仅只是和自己斗法的对头——在一个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也许有一个自己没见到过的林凤致。
  
  殷螭蓦地里很有兴趣起来。
  
  因为这么想着,等到他不顾南京大臣劝谏,以“巡视沿海防御”以及“驾临吴王府邸”为名,硬是自南京又摆驾到了苏州,并在异母弟吴王府上驻驾之后,便忽然开口放随行的林凤致三天探亲假:“既然林卿本籍就在苏州府治下,哪有过其门而不入的道理?许卿回乡探亲,早去早归。”
  
  这番话是当着前来迎驾的吴王、南省巡抚、苏州知府及以下一堆大小官员而讲,林凤致推辞不果,只得叩谢天恩。苏州府特拨官轿与马伕驿卒陪送,却被他婉辞了,只借了一乘驿马,又换了寻常士人服色,一径出了苏州府城,向东北方常熟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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