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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古意-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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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进入殿中,郭元振匆匆迎出来,叩首道:“臣恭贺陛下肃清寰宇!”皇帝道:“太上皇与大哥可好?”郭元振蹙眉道:“太上皇受了惊吓,目下圣体虚弱,臣照料不周,显酿大祸,请陛下治罪。”皇帝扶起他道:“朕的父兄,朕心中有数,昨夜你比朕艰难。”
  
  他举步入内,先听见一阵咳嗽声,继而是瓷器粉碎之声,太上皇咳着道:“三郎……三郎来了么?”皇帝快步进殿,见一名太医与李成器皆跪在太上皇榻边,地上是跌碎的药碗。他向那太医吩咐:“再取一碗药来。”在榻边跪下道:“臣万死,令爹爹受惊了。”
  
  太上皇奋力撑起身子,死死攥住皇帝的手臂,急切道:“太平,太平在哪里?”
  
  皇帝见父亲发髻散乱,一缕乱发贴在颊边,竟已是灰白之色,看到他颤抖的手因为用力,手背上暴起青筋来,那样虚弱苍老,与平日里所见的温润从容态度皆不相同。奇怪的是他竟不觉丝毫怜悯,反倒有种厌恶,他记得宫人们说,母亲出事的时候,父亲行止如常,那么若是今天他与太平一易胜负,他的父亲应当也会行止如常的。他转脸去望李成器,见李成器一直双目低垂,对自己恍若不见,倒是有些诧异,道:“大哥不想问花奴么?”
  
  李成器较之太上皇倒是平静许多,淡淡道:“元妃是个可怜人,请你莫再难为她,便放她回家去吧。”皇帝这才明白李成器竟是做着了以身相殉的打算,揶揄一笑道:“嫂嫂并无过错,大哥怎么要出妻呢?放心,太平在终南山上,花奴在万年县狱中,我没有伤他们分毫。”
  
  太上皇眼中终是掠过一丝喜色,他握紧皇帝的手道:“爹爹知道,爹爹知道你会遵守誓言的。从前是爹爹错了,爹爹不该袒护太平干政,明日,不,今日爹爹就还政于你,只求你放她一条生路,爹爹求你了!”
  
  皇帝微微一笑,道:“当日爹爹也这样求过则天皇后么?”太上皇一怔,不知他话中何意,皇帝已不置可否地笑道:“爹爹身子不爽,臣亦不忍爹爹为国事操劳,因此替爹爹写好了几封诏书。”他侧头吩咐高力士:“念。”
  
  高力士从怀中取出那卷黄帛,尖着嗓子念道:“天步时艰,王业多难,乱常干纪,何代无之。我国家累圣膺期,重光继统,戎蛮慕义,遐迩无虞。朕以寡昧,嗣守丕祚,响明而理,昃景忘劬。冀宇内之小康,庶群生之遂性。又使家知礼让,人尽忠良,不谓奸宄潜谋,萧墙作衅。逆贼窦怀贞、萧至忠、岑羲、薛稷、李猷、常元楷、唐睃、唐昕、李晋、李钦、贾膺福、傅孝忠、僧惠范等,咸以庸微,谬承恩幸,未申毫发之效,遂兴枭獍之心。共举北军,突入中禁,将欲废朕及皇帝,以行篡逆。朕令皇帝率众讨除,应时殄尽。元恶既戮,奸党毕歼,宗社乂安,人神胥悦……
  
  太上皇听到那一串名字时,一阵揪心痛楚,复又有些眩晕气短,待凝神听完,见并未提到太平公主,心下复又一宽,黯然道:“你处置得很妥当,拿来我署名用玺吧。”高力士将那张帛布放置于案头,太上皇提起笔来,无奈手抖得厉害,喘了口气道:“凤奴,你帮我一把。”李成器心中一酸,含泪扶住父亲,握住他的手写下几个字,复命高力士取来太上皇玉玺,加盖其上。
  
  高力士又取出第二封念道:“大宝之尊,谅非为己,神器之重,必在与能……朕方闲居大庭,缅怀汾水,无为养志,以遂素心。凡百卿士,以洎黎庶,宜体朕怀,各尽诚节,布告遐迩,咸使闻知。”
  
  太上皇听了两句,便知是他逼自己还政的诏书,也就无心仔细去听,他默默握住李成器的手,心中一阵茫然,当日若听从了太平,立李成器为太子,又是何等情景,会令国家太平,他们兄弟和睦吗?还是转一圈轮回,终究又会回到今日,回到眼下,这是他们李氏从建国之初无可躲避的咒魇么?
  
  他忽然想起去年他为梁武帝所写的赞文:“缅惟梁武,九五居尊。何为自屈,沈冥释门。灾兴佛寺,兵缠帝阍。竟罹凶逼,天道宁论。”那时候他还嘲笑了人家,想不到今日这“兵缠帝阍”的下场便落在了自己头上,且兴兵的还是自己的儿子,不知后人该如何嘲弄他。他,太平,凤奴,三郎,他们都错了,可是他们寻不着对的路。
  
  李成器见高力士再将这封诏书捧上,终于忍不住目视皇帝道:“三郎,你如此逼迫君父,就不怕董狐之笔吗?”太上皇忙用力捏了捏李成器的手,道:“是我要还政与三郎的,我的身子精神都不行了,实在难举神器。武德殿我也不宜再住,就百福院吧,那里凉快,去让豆卢妃布置一下,我今日就搬过去。”他心知自己在这宫中,无论何等名位,真实身份都是囚徒,那么他会找一处安静的囚笼呆着,只要知道亲人平安便好,他此生一无是处,唯一的学问便是忍耐。
  
  皇帝望着父亲签完了两份诏书,微微一笑道:“爹爹身子不适,臣不敢多扰,我命人去请豆卢娘子来照料,大哥随我上朝去吧。”太上皇抚着皇帝的手背,含泪道:“三郎,爹爹多谢你。”皇帝强忍下心中的厌恶之情,亦笑道:“爹爹保重。”
  
  他们走出殿来,李成器忽然道:“三郎,你对爹爹说的,是真的?”皇帝负手转过身来,笑道:“大哥不信三郎?我对爹爹发过誓,此生不会伤害姑母一家。”李成器嘴唇颤抖片刻,忽然扑通一声跪倒,伏地重重叩首,李隆基道:“大哥折杀鸦奴了。”却不曾动手去扶,向高力士一扬下颚,高力士忙上前扶起李成器笑道:“宅家从不许您行大礼的,殿下请起。”李成器深吸一口气道:“我想见他一面。”李隆基道:“此时朝堂纷乱,大哥与花奴相见有些不便,放心,他不过暂在牢中委屈几日,做个样子,没人敢难为他。”一阵洪亮的钟声传来,李隆基笑道:“要上朝了,我们快走吧。”他当先迈出殿去,微微仰首,用面目承接云开雾散后的瑰丽朝阳,只是他脸上,却带着一分冷峭的笑意。
  
  许多大臣只知昨日城中大乱,却不知一夜之间已是天翻地覆沧海桑田,朝班中一夕之间就空出来的许多位子来。叩拜之际偷偷举目,年轻的皇帝高坐于御座之上,两旁倒是数年来头一次未挂帘幕。随着帘幕一并撤下的是太上皇李旦的权柄,臣僚们各怀了一副心肠,恍恍惚惚挨过了一场早朝。太多的灾难几乎要磨灭了人们的希望,皇帝年少气盛雷厉风行,他们皆知一场清算方刚刚开始,谁也不敢笃定自己能分得几滴盛世的雨露。
  
  退朝后皇帝命人送李成器去百福院中侍奉太上皇,自己回到武德殿,招来葛福顺询问:“太平的家人都归案了么?”葛福顺道:“皆已下狱,只是太平的女儿灵觉县主昨日押送途中小产了,要不要给她请大夫看看?”皇帝冷冷一抿嘴,道:“她郎君唐晙是要明正典刑的,这下倒免去了朕的麻烦。叫狱中的大夫给她瞧瞧吧,若能活下来,朕将来准她出家。”他吩咐:“你还回终南山去,太平在山上也兴不起什么风浪,不要用强,但务必不可让她与朝中大臣联络。告诉她,她的儿女皆在朕手中,她不想看他们头悬城门,就老实下山吧。”
  
  高力士嘴微微一动,皇帝笑道:“你有话就说。”高力士道:“奴婢总觉得,留着太平是一大祸患,她在朝中根基太深,万一给她死灰复燃了……”皇帝笑道:“谁说要留她了?”高力士诧异道:“可是宅家对太上皇说……”皇帝道:“朕是起过誓的,所以,处置太平的诏书要太上皇来下。”
  
  葛福顺走后,皇帝随意靠着屏风歇息,他不知是不是累过了头,身子分明酸软无力,神智却还清醒,只是怔怔出神,早朝时的兴奋与踌躇满志散去,尘埃落定后倒有无边的疲惫与空虚侵袭而来。高力士见他有些怔忡,上前轻声道:“宅家睡一会儿吧,奴婢给您按按太阳。”皇帝低声道:“元沅的后事,你处置了么?”高力士再听到这个名字,有恍如隔世的惊悸,竟是打个寒颤,忙道:“奴婢这就去料理。”皇帝道:“哦,她房中柜子里锁了个檀木奁盒子,你去取了给朕。”
  
  高力士去了半个时辰后匆匆回来,见皇帝竟伏案睡着了,他忙悄悄跪下,不妨那盒子放在地上时却“哒”地轻响了一声,皇帝叫道:“元沅。”高力士忙道:“奴婢已经将事情办妥,盒子取来了。”皇帝这才朦胧睁开眼睛,看到高力士时似有些诧异,又揉了揉眼睛,神情渐渐趋于冷淡,点头道:“拿来,你下去吧。”
  
  偌大的殿中空无一人,耳旁却总似有人声,或是轻巧的一笑,或是絮絮的情话,在错乱了时间的宫廷中回荡。皇帝对着那精巧的奁盒凝目许久,他不知道里边藏着什么,却又带着一丝恶毒和希冀想去探知,她极致的深情与无情,他皆见识过了,那他还在害怕什么呢?他从靴中摸出一把吐蕃小刀,将刀尖入探盒子缝隙,用力一转,随着啪得一声响,盖子弹开了。
  
  他一件件取出其中的物事,几只陈旧不堪的木簪子,是他在洛阳禁苑中戴过的,一束用红绫扎起的头发,几片花子,几颗棋子,他写废的诗句,那块白龙玉璧,她终究不曾换了她的金步摇回来。他居然还找到了那张堕胎的药方,原来她亦是如此对待他的,他的深情与无情,她尽数收纳其中。
  
  皇帝抬起头来,他觉得自己在哭,可是眼中却是干的,于是他只好对着虚空,发出一声干涩的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1'大般若涅槃经卷一
'2'楞严经卷二




89

89、八十八、双燕双飞绕画梁(上) 。。。 
 
 
  仲夏七月,终南山丛林葱茂,风光绝胜四时。太平戴着帏帽,沿着山道逶迤行走,她的七破长裙在身后拖开数尺,用金银线、孔雀丝羽织就的锦缎被穿透林荫的光斑照耀,每行一步间,金银彩缕便闪动明灭,反是遮盖住了遍地蔓草繁花的颜色。站在寺院门前迎候她的僧人慧范'1',虽然不见她的面目,但她的头冠、璎珞、耳珰、臂钏,以及那一种正大仙容,都与壁画中五色神光的孔雀明王颇为相似。他想起僧洪智将太平公主比喻为孔雀明王的传说,悄悄叹一口气,世尊破孔雀之身而后立,这个女子也同她的母亲一样,终究也只能用她们的失败来成就李唐的太平。
  
  太平行至寺门前,与慧范相互稽首,慧范道:“檀越胜常。”太平微笑道:“不是檀越,洛阳一别,忽忽十载,长安风尘,尽染缁衣,法师竟不识故人了么?”慧范望了一眼山寺脚下影影绰绰的羽林,神色平静道:“入此门者,吾辈皆以檀越目之。”
  
  太平淡淡一笑道:“何为檀越?”慧范道:“施善行之男女。身行慈,口行慈,意行慈,以时施,门不制止,以此五事供奉沙门者,为檀越。去岁法藏师尊圆寂,檀越为塑金身,建塔供奉舍利,吾辈感戴恩德,日夜为檀越祈福。”太平仍是淡淡一笑道:“多谢法师。”
  
  二人联袂进入寺中,前殿传来一片悠扬钟罄之声,僧人演唱经文,虽为呢喃梵文,不辨其意,却令人听去心耳皆宁。太平立于树下静听片刻,轻叹道:“我的阿翁曾到此山中,说‘对此恬千虑,无劳访九仙’'2',原来我这一世,都白活了。若是当日能随法藏师尊出家,今日眼中,便只有这树影清风。”
  
  慧范合掌道:“当日法藏师尊为檀越讲华严经,以金狮子作譬喻'3',谓金无自性,随工巧匠缘,遂有师子相起。檀越亦无自性,于尘网中,随尘世缘,遂不见此树影清风。”太平黯然道:“这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若我此时愿意尽舍家财,愿随法师供奉佛陀,法师肯收留我么?”
  
  慧范凝望她道:“不恼于彼,众杂恶摧诸外道,越假名出淤泥,系着无我所,所受无扰乱,怀喜护彼意,禅定离众过。如是方可为真出家,檀越可能做到?”太平轻咬下唇:“我做不到,我在尘世中还有亲人,我舍不下他们。我的儿女皆是绮年玉貌,我不能看着他们受我连累,但是我不知怎样才能救他们出泥犁。请法师教我。”
  
  慧范低声念道:“一切有为法,皆悉归无常。恩爱和合者,必归于别离。诸行法如是,不应生忧憹。”太平含泪摇头道:“我不要听这些,我此生做不到法师所说的身行慈口行慈意行慈,可是终究也不曾戕害百姓。那个胜我之人,比我更为残忍,为何只有我罹此果报,而他却能够安享富贵华名。”
  
  慧范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檀越可愿听贫僧一句实言。”太平凄然一笑道:“法师此刻还隐瞒什么。”慧范道:“佛陀以百姓之心为心,波旬'4'亦以百姓之心为心。檀越之心,佛陀之心乎?波旬之心乎?那人之心,佛陀之心乎?波旬之心乎?”
  
  太平愣了愣道:“我不明白。”
  
  慧范道:“佛陀普度众生,乃为众生求解脱,非为本身求供养。然众生溺于苦海时,不得明心见性,波旬以欲诱之,持律难,贪欲易,故众生感戴波旬,咸为供养。昔如来在菩提树下,恶魔波旬,将八十亿众,欲来坏佛。是波旬之供养远胜世尊。檀越以百姓心为心,是欲为如来耶?欲为波旬耶?”
  
  太平远眺山下,那一座大明宫如同金雕玉砌般依稀于淡淡云烟之下,她指着山下道:“法师,在那里边的人,是不会以佛陀心为心的。佛陀之身在菩提树下,怎会到这肮脏卑污的泥犁中去?”慧范道:“波旬虽有八十亿众供养,却仍是挣不脱无常,是故死堕地狱,但是日后也得佛法净信;蒙佛教化而成就菩提。檀越方才所说,未见那人果报,这见与不见,亦是无常。”
  
  一个小沙门匆匆进来,合掌禀报道:“外间有钦差内侍,要见公主。”
  
  太平身子微微一震,道:“我出去见他,阉竖贱人,不要污了法师清静之地。”慧范摇头道:“沙门眼中,众生皆是可怜人,无尊卑贵贱。请他进来吧。”
  
  高力士匆匆进得寺门,慧范看见就在一瞬间,这女子方才流露出的柔弱茫然,皆已隐匿不见,当日洛阳宫中那个骄矜冷定,明艳不可方物的公主,又重新复活了来。他暗暗叹了口气。
  
  高力士手捧着一卷黄帛,本是趾高气扬,一脚踏入激气成凉的佛寺,正午的丽日被参天古柏遮蔽森严,竟让他生生打个寒战。他本是带着几分戏谑酷忍之心来的,但骤然望见眼前的两人,太平公主的目光如一泓秋水射人寒,那老和尚却是满面悲悯之色。他万料不到太平在难中还有如此气度,不觉身子便矮了一矮,换上一副笑容,上前躬身道:“奴婢叩见公主。”口中虽如此说,却并未跪拜。
  
  太平扫了一眼他手上的诏书,隐在袖子中的左手狠狠掐着右腕,语气却还从容道:“李鸦奴要怎样处置我?”高力士听她如此称呼皇帝,面上不由掠过一丝怒色,望了太平一眼,终究未拿定主意是否要跟她发作,于是淡淡一笑算是掩饰,道:“宅家终究是您的侄儿,说不到处置上,今日奴婢来,也是带宅家的话,要和您商量个妥当的法子。”
  
  太平不知为何心跳骤然便快了起来,却又并非感到期望,朦朦胧胧让她难以猜度的恐惧复又袭来,她冷冷道:“什么法子。”高力士手捧那卷黄帛道:“这里有一封诏书,宅家说了,接不接全在公主。”太平凤目一跳,从他手上拿过,展开一望,那诏书上也不过短短数行字,却是令她眼前一阵昏黑,站立不稳,踉跄向后退了一步,慧范忙从旁扶住她。
  
  太平喘了口气,缓缓抬眼望着高力士,低声道:“我接旨又怎样?不接又怎样?”
  
  高力士道:“公主接旨,则请您随奴婢下山。若不接,就是公主亲自断了立节王的生路。”太平的身子如怕冷般一阵战栗,颤声道:“我的其余子女呢?”高力士道:“县主们准予出家,至于其他三位郎君——宅家说,他对立节王法外施恩,一来是立节王明辨忠奸,二来是为薛驸马存嗣,”
  
  太平死命攥着那封诏书,冷冷对高力士道:“告诉他,我接旨。”高力士到此时面上方露出一抹略带得意的微笑,道:“如此,公主便随我下山吧。”太平道:“你出去。”高力士双眉一样道:“宅家说……”太平怒斥道:“滚出去!”高力士胸膛一挺,却又想起皇帝交待得“不得无礼”,冷笑一声道:“如此,奴婢在寺外相侯。”
  
  太平望着他步出院门,才身子一软,缓缓在树下的竹席上坐下,慧范关切地蹲下身子,低声唤道:“公主。”太平含泪摇头道:“别叫我公主,我为什么要沾惹上这两个字,我为什么要生在他们李家……他,他好狠的心,他是要花奴替他承担恶名,他是要花奴背着不孝的罪名生不如死啊!”她说到此处,绝望终于将她支撑一世的尊贵壁垒撕破,她俯首在膝上失声痛哭。
  
  慧范望向那封被她丢落在地的黄帛,见上头写着:“太平公主子薛崇简,执心奉国,励节忘私。早辩忠邪,每有规谏。因被嫌嫉,加以鞭笞,事不见从,忠实可纪。宜甄逆顺,复基官爵。仍赐姓李。'5'”
  
  简短流畅的几句话,却让看破了无常的慧范也为之心寒。太平忽然抓住慧范的手道:“法师,我现在已无可依托之人,请你告诉我儿子,让他活着,不管多难,为了他爹为了我,一定要活着!”
  
  慧范点点头,他望着眼前痛哭的女子,心上涌起一阵茫然和内疚,经文上说,施惠于沙门之人,他们当该防护不令为恶,该当指授善处,该当令她不怀惭愧,亦无所畏。可是他现在非但救不了这女子,连她的爱子之心,亦无由成全。都说佛法广大,难道佛法能庇护的,仅仅只是殿上念经的几个僧侣么?为何他眼睁睁看着世人无生之欢悦,无死之自由。
  
  他心慌意乱下,忙责备自己修持不深,亦如阿难当日拜倒在世尊足下哭泣一般,他还未参透这色相与无常。他不知该如何劝慰这女子,只得合掌低声念道:“须弥虽高广,终归于消磨。大海虽渊旷,会亦还枯竭。日月虽明朗,不久则西没。大地虽坚固,能负荷一切。劫尽业火然,亦复归无常。恩爱合会者,必归于别离。过去诸如来,金刚不坏身。亦为无常迁,今我岂独异。诸佛法如是,汝等不应请。勿偏于我上,而更生忧恼。”
  
  我是祝大家在这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的日子快乐的分割线
  
  高力士与葛福顺联袂进殿,葛福顺手捧一只黑檀托盘,其中赫然盘着一卷白绫。皇帝从案上抬起头,望见他们,神色间竟掠过一丝悯然,淡淡道:“办妥了?”葛福顺跪下将白绫捧上,道:“太平已于巳时一刻自裁,尸身现停放在故宅中。”皇帝道:“迁到慈恩寺去吧,让那里的和尚念几天经文,消解消解戾气。”
  
  葛福顺退出后,皇帝向高力士道:“她可留下什么话?”高力士神色稍一迟疑,皇帝笑道:“朕这个姑母,朕最清楚,你尽管实说。”高力士讪笑道:“那些忤逆恶毒言语,宅家听之无益。”皇帝笑道:“咱们这一路如何走过来的,还在乎几句言语。从此之后,这样的话再听不到,反倒是遗憾。你说吧。”高力士道:“她说,她暂不往生,三途路上,等陛下应誓之日。”皇帝面色微微一变,随即笑道:“不过如此。也好,让她在黄泉路上看看,朕治下的大唐盛世。另一件事你办好了么?”
  
  高力士从怀中取出一张纸,轻轻放在案头道:“稿子苏颋拟好了,用不用还须宅家裁夺。苏颋还命奴婢转奏宅家一句话。”皇帝眼睛扫着文稿,随口道:“你说。”高力士轻声道:“他说,请陛下勿惊太上皇。”皇帝一怔,笑道:“他到底是在腹诽朕。”高力士嗤之以鼻道:“他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哪里知道太平等人是怎样谋害宅家的。”皇帝摆摆手道:“这些话不要再说,他们读书人讲忠恕之道,最愚,最诚——”他的目光微微一冷,道:“也最好用。”
  
  皇帝轻轻用指尖抚摸了那白绫半日,闭上眼去想太平现在的容貌,不知死亡是否能够摧毁她几十年如一日的美丽。日日和姑母相见,倒也不觉得她如何衰老,那张容颜似乎和幼时在洛阳宫中见她并无甚区别。只是她的裙裾越拖越长,面上的花子越帖越金光闪耀,她的神情态度越来越像她的母亲则天皇后。自己对她的情绪由孺慕到嫉妒,由嫉妒到憎恶,到最后生死相搏白刃相见,究竟这一次次地变化是由何事发端,他已经想不起了。他只知道他痛恨那悬于御座上的珠帘,自幼年起,就立志要将那珠帘扯下,无论那坐于其上的人,和他怎样地血脉相连骨肉相关。现在他终于亲手终究了这笼罩大唐五十年的女祸,若非女祸,凭他庶子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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