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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记殿上臣-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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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某人之怒——任大人,您自求多福吧!

  那俊俏男子饮完杯中酒,也回友人一个清淡的微笑。

  笑容虽清淡,涌上酒意的微红脸庞,却让那出尘容颜,增加了几分平易近人。

  连一派云淡风轻的友人,也有一瞬间怔愣,更遑论周围的陌生人,看得全然出神。

  他从未、从未对自己这样笑过。

  果然与任清野有什么吗?

  楚修衡眉峰紧蹙,怒气终于形于外。

  也许是感觉到强烈的视线,年纪稍长的男子望向楼下,看到主仆二人身影,仿佛吃了一惊,随后又恢复常态,神色恭谨地垂首为礼。俊俏男子跟着也看到了,却并未将惊讶表现在脸上,有些漠然地点了点头,便即回过去斟酒。

  楚修衡见状,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茗毅也急急忙忙跟上。

  

  20

  子陌回到家中,刚进大门,便见谭漠村与卓荦一同迎上来。

  “陛下召您进宫。”向来无表情的侍卫脸上已见焦急。

  谭漠村跟着道:“卓将军过午便来了。”四处派人找他都没见。

  子陌拱手为礼。“卓将军稍等,在下换身衣服就随您去。”

  “衣服不必换了吧,陛下怕是已经不耐烦。”

  “礼不可废。”撂下这一句,他快步走进内院。公主走后,钦赐的御史府被他还了回去,仍搬回原来的屋子,比那大宅子小了不止一半,却也自在许多。

  坐车到宫中时已到掌灯时分。被带去的地方,并非御书房,而是皇帝平日起居的迎曦殿。

  这地方他来过几次,并不陌生。卓荦禀报了之后带他进去,皇帝在圆桌前面南而坐,满桌子的菜肴看来未曾动过。因在背光处,表情看不大清。

  他跪下见礼,皇帝不说话。

  许久未见的碧石照例卧在榻旁,见他来了,竟一反常态地爱理不理,偏过头去。

  “下去吧。”修衡口气平静。

  左右应声退下,殿门随即被关上,偌大房室中之剩他二人。

  “起来吧。用过膳没?”

  “启奏陛下,臣已用过了。”

  “在外头?”

  “是。”

  “与任清野?”

  “是。”

  “你二人最近可真好啊。”

  子陌皱起眉,不懂他为何口气嘲讽。同僚之间的交游一向都有,与个别走得近些,也是在情理之中,他朝政不管,倒偏来管这等小事。

  “怎么,没话说了?看秦卿不高兴的样子,是因为朕坏了你们的好事么?”

  “陛下的话,臣听不懂。”兴许不是不懂,只是不信他会想成这个样子而已。

  “你还装什么?”他突然间一把掀掉桌布,刺耳的哐当中,盘碗碎了一地,一下午等待的不悦、长久猜疑的焦虑于焉爆发。“对朕不假辞色,是因为早跟那小子好上了吧?索性就明明白白地说开,朕不是夺人所爱的小人,这样藏着掖着又何必?”

  想起之前与任清野的交谈,忽然觉得若是便让他这样误会了,也算是正面拒绝,如此谁都可以松一口气。这样想着,数度欲张口,终于放弃——骗人的事,他不爱做,也做不来。

  “臣和任大人……不是那种关系。”

  “还嘴硬!”修衡三步两步抢到子陌跟前,紧紧扣住他下巴往上抬。“你以为朕不知道任清野男女通吃,还是不知道你二人每日都单独出去走得不见人影?”

  过重的力道痛得他使劲去扳开,修衡的手却纹丝不动。“臣与任大人,是君子之交。”

  “君子之交?”他笑得扭曲。“君子之交就满朝轰传你二人行为不检?君子之交你与他混到三更半夜?君子之交你朝他那样笑?秦卿的君子之交也真是特别。”

  “满朝——轰传?”两个男人有什么好传?朝中人也太无所事事了吧?

  “怎么?不信?”修衡放开他,转身到书案前取了一叠奏折,丢到他面前。“参劾的奏章都上来了,你说要朕怎生发落?”

  子陌难以置信地拾起奏折来看,上头所列都是牵强附会的事,却被写得像是亲见一般。

  “任家十世公卿,任丞相威望崇高,典客卿品行不端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真把事闹大了,最多也就贬个官,过两年又回来。你则势单力孤,一旦身败名裂,再无出头之日——知道他们是冲着谁来的吧?”

  不想看到偏偏挥之不去——奏折上的一个个名字,再熟悉不过。有他心怀敬意的前辈,有他诗词唱和的泛泛之交,有他亲自保举的后进,见了面都是笑脸相迎和乐融融,令他忍不住欣慰,自己虽非长袖善舞之辈,却也能与同僚相处甚欢。想不到光鲜友善底下,却藏着这样的心肠!

  脊背上阵阵寒意上涌,他忍不住全身发抖。

  这才是名利场,这才是世态炎凉,为官近六载,到今日才一窥堂奥,该惭愧的,是自己吧?

  这时忽地被人从身后抱住,滚烫的体温透过衣物传来。

  “陛下——”他要挣扎,才发现全身失了力气。

  “你性子太直,得罪的人太多。本来他们都当你是朕的男宠,不论是被你参得贬官也好削爵也罢,都不敢造次。如今你与任清野走得近,大概被人当成失宠抑或出墙,一有可趁之机,自然便伺机报复。”

  男宠?出墙?

  哭笑不得的心情,教他连耳后吹过来的暧昧气息都无暇顾及。

  原来不知不觉间朝中诸人都是这样看他。什么真才实学,什么平生报复,什么宏图大业——说到底,他也只是被纳入皇帝羽翼下才得以存活的,一尾寄生而已。

  “朕可以保你。”嘴唇贴着耳朵,轻轻吐气。

  “这是威胁?”子陌扬起唇,双目死寂。

  “离开清野,这些奏折,朕现在便烧了。”

  他轻轻挣开他怀抱,转过身来,细长的眸子带着满满的嘲讽,直视修衡:“只是离开,不用到您身边么?”

  修衡被他看得呼吸一窒,缓了缓才道:“他不是可以定下来的人,你跟着他,总有一日会伤心。”

  “然后臣再度成为旁人眼中的男宠,无人敢撄锋芒?”

  在他护持之下的虚幻功名,不要也罢。

  “你不是常标榜富贵浮云,功名粪土的么?这一两句流言竟消受不了,也忒可笑了吧?”或者说到底,只是不愿与任清野分开?

  “臣一介凡人,陛下这样的大胸襟,恕臣难以企及。”他是踩着亲族尸体与故友牺牲登上帝位的,这些事,大概早已不萦于怀;但是他不同,向来清操自励,没做过的事,无论如何也不愿承认下来。

  “书生之见!既然你宁愿放弃志向也不愿受空穴来风,朕今日将这件事坐实便了!”

  还没等他听清话中意思,修衡将他打横抱起。子陌惊得连挣扎的功夫都没有,就被重重扔进了大床。

  他慌忙要坐起,高大的身子整个压上来,魄力十足的威胁随之传入耳际:“别乱动。你清楚朕有多久没做的。”



  抵着大腿的硬物是什么,子陌完全不欲知晓。奋力反抗只换来更强硬的钳制。修衡一只手将他双腕钉在头顶,双腿制住他的踢踹,待到子陌不再挣扎时,他也已有些气息不稳。

  “此等违逆人伦的禽兽之行,有伤盛德,请陛下自重。”

  修衡嗤之以鼻:“禽兽之行?朕这样便算禽兽,清野呢?他必定做了千万倍于此的事情吧,你怎不忍心骂他?”

  “臣与任大人清清白白……”

  “任大人,在床上你也唤他任大人?哼,听起来不错。等一下准你仍唤朕陛下。”

  “臣已言道那些事纯属子虚乌有——”他全身动弹不得,只盼望能用言语说服于他,总有万一侥幸,也要试它一试。

  “是不是子虚乌有,检验一番便知。”光滑修长的手指渐次抚摩着他的脸部,先是眉眼,而后鼻梁,而后嘴唇。“这样的一副容颜,也难怪这么多人看到眼直。”

  又哪里来的“这么多人”?子陌心中骂他实在不可理喻。

  正要反驳,嘴唇竟被堵住。湿热的物体猝不及防间侵入口腔,如蜻蜓点水般四处拭探,随后又抓住一个个所在狂暴肆卷,舔过每一处自己都从不注意的怪异地方,吮得舌头渐渐与他交缠纠葛——又热又麻。不仅是口中,连身体其它地方,也一并热了起来……是什么感觉?为何会这样?他做了什么?

  空闲的手抽开腰带,伸进外衫,隔着中衣,身体也被他触抚,虽重却不会感受到疼痛的力道,对着胸前突起稍事揉捏,不难受,只是觉得异样,浑身上下烧也似的灼热,灵巧的手又滑到腰侧,顺势便要袭向小腹……

  不知是呼吸困难还是因为呻吟漏出了声音,自己发出的沙哑调子令子陌自错愕与迷惘中惊醒过来。

  这种、这种亲密举动,绝对是不成的!虽不断提醒自己,微弱的反抗却丝毫不能撼动对方意志,反复进出摇摆的动作教他想起另外一种羞耻的私密之事,极强的热流通过,集中到了下身某处……

  怎么办?怎么办?他羞愤欲死,眼眶难以克制地湿润起来,士可杀不可辱,士可杀不可辱……

  主导的男子首先抽身,藏不住满脸惊讶地,端详床上人虽身躯紧绷,却气喘吁吁,满脸通红。

  “你……不会这些?”只是轻微的挑弄便禁受不起,这样青涩的反应,怕是女人都没经历过多少次,自己之前似乎完全想错了。

  那么现在是在做什么?他猛然清醒,急忙从他身上退开,一时间又惊又喜,不知如何是好。

  子陌一脸木然,瞪大眼睛看着帐顶,一动不动。

  士可杀,不可辱。

  他猛地坐起身,大力推开身边人,低头便往床柱上撞去。

  修衡惊愕之下,眼疾手快将他拉转回来时,额头上已擦出血痕。

  他一时慌了手脚,扬声朝外头喊道:“卓荦,快传——”

  手臂被狠狠掐住,指甲入肉。

  “不准叫人!”太难看了,求死不成,一身衣衫凌乱,被个男人抱在怀中——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好好,不叫便不叫。”细看只擦破皮肉而已,并不严重,自己也是关心则乱。修衡任他掐着自己,也不挣脱,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肩膀,柔声道:“是朕不好,是朕不好。你莫怕,这种事朕再也不会做,你尽管放心。”

  子陌不答话,也不理他,只是全身不住战栗,眼神涣散,显然未从惊吓中平复。

  修衡安慰了好一阵子都不见反应,大伤脑筋地思考片刻,伸出手来点了他睡穴,子陌顷刻之间人事不知。修衡将仍有些僵硬的身体在床上轻轻放平,担忧地看他不安稳睡颜。

  额头上只有些血丝而已,就算不包扎也无大碍,想了想还是站起身。

  这一动,才发现下身状况仍在。苦笑,果然如他所说,是禽兽之行啊。

  碧石的低咆在近旁响起,绿莹莹的眸子瞪着他,血盆大口张开,凶相毕露。

  他略微吃惊,随即举起手。“朕去取湿巾来。不会伤他。”

  碧石歪头端详他良久,才似放下了心,踱到床边卧下,似是守护一般。

  “你是朕养的,怎反过来帮他。”他不满地咕哝,倒也不气。

  回过来用湿布轻轻擦拭子陌饱满的额头,为那紧蹙的眉峰愧疚。早该料到这种后果的。明知他性烈,竟还欲施以强暴,在他面前,自己总有一日落得半点自制都无。

  再伸手为他细细整饰衣衫,身体还在为残留的欲望发痛,却已尽失掠夺的勇气。做了这样的事,怎样道歉,恐怕都挽不回在他心中的地位了。明明只想要他不受清野蒙骗,明明只想保他不被朝臣倾轧伤害,怎么到后来竟做出、竟做出……不是说只要他好,自己怎样都无所谓的么?忍耐到如今,到底还是个凡夫俗子而已。

  修衡不住苦笑。

  醒来之后,定然还有一番大冲突吧。皇帝的别有用心,朝臣的口蜜腹剑——经此一事,要再留他在身边,无疑难上加难。

  修衡搬了椅子坐在床头,怔怔盯着毫无动静的一人一虎,了无睡意。

  

  22。

  不能接受的,远远不只是君王的情意。

  努力了许久,满以为庙堂之高,江湖之远,都已能够独挡一面,都能够进退无愧,却原来,只是身处幻象中毫无所觉,失去了皇帝的庇护,他便什么也不是。

  一介平民到今日位极人臣,沾沾自喜于铁面御史的空名,已经多久了?在任所是百姓含泪跪拜依依挽留,在朝廷是同僚歌功颂德钦敬无已,口中不说,脸上冷漠,心里却早已飘飘然。

  自以为独一无二,以为百姓的感激,同僚的钦佩,都是自己应得。

  原来大谬不然。其实不论是谁,只要得了皇帝的宠幸,都可以毫不费力地做到那些事吧?

  秦子陌算个什么东西。长庚没了他不会倒,朝廷没了他不会乱,百姓没了他不会苦。

  皇帝的宠臣,皇帝的所谓爱幸,才是他们恭敬有加的原因所在,才是他无论参劾多少权臣法办多少奸人,都不会引火烧身的原因所在。

  什么心怀社稷为民造福,什么一身肝胆两袖清风,一个人在他人羽翼下做着兼济天下的美梦,却不知道旁人走过身边时,丢下怎样的不屑眼光。

  愚不可及,真真愚不可及!

  一边笑着那个自己,子陌将随身物品一件件丢进行囊。

  出了宫后先回趟家,故意在早朝过后才递了请辞的折子上去,回来时,漠村已经把家什收拾了七八。

  不管辞表准不准,不管那堆弹劾怎样处理,不管皇帝之前劝慰,总之这个地方,他再呆不下去!

  谭漠村随侍在侧,不发一言。

  “漠村,你可以不用走的。你是有才华的人,这些年若不是跟着我,早就出人头地,何苦为我埋没前途。”

  “无论怎样,漠村总是跟定了爷您。”完全没有商量余地的口气。

  劝过他无数次,得到的回答总是相同,子陌也失了坚持的力气,叹口气道:“罢罢,你还年轻,要出头总有时机的。”

  “车停在外头。”有司配备的车马自然不能带走,一大早谭漠村就去集市买了辆牛车。

  “嗯。”慨然环顾一室萧然,子陌心想,当初不买田置宅,于今日倒成了是便利一桩。“走吧。”

  提起两个书箧就要往外屋走,被漠村抢了过去。

  “您拿衣笼。”

  “我不是这样虚弱的人。”他站直了身子,十分不悦地看着漠村。纵使他现在已经比自己高大,刚进京那会儿,可是自己一手照顾的他。

  漠村输给他的倔强,还了一只较小的书箧,另一只手又挟起两个箱笼,留给他的只一个装着细软的包袱。

  家具之类本就是随宅子一起租下,都不必带走,两个男人的随身物品不多,一辆小车足够使用。

  其实尚不知要行往何方。

  虽然义父无论怎样都会收留,但这样过去投靠,无疑是给老人家找麻烦。出了城之后,随便找个偏僻的乡间,隐居终老,也算是好的去处。

  主从到门口,却见一对父子模样的平民,等在台阶下,见他出现,急忙跪倒,才喊得一声“秦大人”,便已泣不成声。

  他一看便知道又是有下情要诉的百姓,御史府的“客人”,大多便是他们。叹口气走上前去将二人扶起,温言道:“在下已经不管事了。两位若有冤情,烦向有司申诉。”

  那老人一听,抹了抹眼泪,飞快说道:“秦大人被贬谪也没关系,没几天一定官复原职,草民的案子,是除了您谁都不敢过问的啊!”

  之前的所谓“事迹”,原来如此脍炙人口么?不过是皇帝的一个游戏而已,会信的,大概只有百姓和他自己。他压下黯然,仔细解释:“老丈,子陌此番不是贬官,而是请辞,日后再也不当官了。”

  “不当官?您要是不当官,我们还能找谁?”

  老人家的言语如利刃一般,扎得他心如刀绞。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你们只是为人哄骗,有没有秦子陌这个人,老百姓都一样过日子。慢慢就会明白了,他不是值得依靠之人,他做的事情,其实谁都可以做……

  “秦大人,秋官侍郎宗显御占了小草民田宅,还将草民的妹妹强娶过府作妾,衙门不但驳回状纸,还将我与爹爹痛打一顿赶出大堂,草民等告诉无门,您再不作主,就没有人能帮忙了啊!”年轻人说到后来,也是涕泗交零。

  不管什么时候,这样的事总教子陌听得怒从心起。

  宗显御吗?仗着祖上余荫才有今日官位,却也来为非作歹。这样的人,办多少个都不会手软!正要教父子俩把状纸给他,不意瞥到漠村已将行李装上牛车,等在一旁。

  差点忘了,自己已经弃官。他垂下眼,拍着那年轻人肩膀道:“司隶校尉刚刚换了人,这位新来的宿见大人为人还算公正,你们有什么事,直接去找他吧。”他拱手为礼,再不敢看二人失望的神情,坐上牛车,有些仓皇地离去。

  不能后悔。已走到这一步,再回头也无路可退,不平之事每天都在发生,如果每一桩都忍不住要出头露面,怎能安生。天下事哪是他一个人能管,每管一件,便多被人暗地嘲笑一分,以往的天真想法,务必要尽数收起。

  想着以往种种,恍如在梦中一般。以往颇觉自傲的桩桩件件,有多少是他凭一己之力办成的呢?

  大概,没有吧。

  

  谭漠村赶着牛车行进,市集在望,再过去,便是城门。“漠村,绕道。”那里人多,不希望任何人看到他狼狈逃窜的样子。

  权当是,最后一点傲骨。

  谭漠村一个“是”字还未应出,却听有人高声喊道:“秦大人!秦大人在那里!”

  霎时间,人潮如涌,纷纷挤到他跟前。

  “秦大人还是这般俊俏呢!”

  “好久没见您了,最近还好吧?”

  “您上回监斩卫文华,我们全家都赶了个大早去刑场排队看那厮的下场,真叫是大快人心!”

  “前年教坊强征去的娃子里,也有我家姑娘,那孩子现在都快出嫁了,要是您有空来喝个喜酒多好!”

  “秦大人,您这是要出门?”

  “看样子就知道,是要到外地赴任吧。”

  “秦大人这一走,又有贪官要不安分了。”

  “他们敢!秦大人没多久就转回来,怕是钱还没进兜,就被秦大人参上一本,发配边疆去了。”

  几个孩子跳到车边,七手八脚拉着他的衣裾,争辩得越来越大声。

  “秦大人真好看,长大了我要娶秦大人!”

  “笨蛋!秦大人是男的!我长大了要嫁他!”

  “那我也要嫁!”

  “不行,你们都没我漂亮!只有我可以嫁秦大人!”

  众人听了,齐声大笑起来。

  子陌一直没有说话,伸出手,摸摸孩子们的脑袋,对一双双显然着了迷的童真大眼露出浅笑。

  不知怎么的,有些想哭。

  眼前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但他们对他是真的,亲切,关心,感激。只因为自己尽了官吏的本分,就可以得到这样的礼遇。

  是这些百姓太宽容,还是长庚的尽职官吏太少?

  他明明,没有做什么无可取代的事;他明明,不是容易亲近的人。但是他们走过来,离他如此之近。

  渐渐地,丧家之犬的惶然不见了,只觉身处人群中,万分温暖。

  说不出口自己是从这里逃走,他只是微笑着注视着眼前的陌生人们,认真听他们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长里短。

  没多久,怕阻了他行程,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所有人自动让开,拥挤的市集上出现一条宽宽的道,两辆车都通过有余。

  车子又开始缓缓移动,子陌满心愧疚地听着两边“一路顺风”、“早些回来”的叮嘱,完全没有勇气,抬头看众人纯朴的笑容。

  

  23。

  出了城门,不久便到了鹧鸪山。

  子陌下车,看眼前一方瀑布依旧奔流。曾经数度在这里与人话别,有时候是替人送行,有时候是自己被送走。这一回无人相送,也大约不会再有回来的日子。

  山川胜景,日后他尽可以四处游历,这一方景色算得了什么。一再这样说,却仍按捺不住一腔离情。十五岁入京,九年岁月,志得意满过,慷慨激昂过,现在终于要归于平淡。总有些不舍,更有些不平的意气,仓促决定,似乎是有一些——

  正踌躇间,忽闻马蹄声和着瀑布流泻的声音逐渐逼近,飞扬的尘土中,一骑迅速趋近。还未看清来者容貌,玄色外袍的男子已经下马,来到子陌身前。

  “秦子陌,你就只有这点胆量么?”伴着这句怒喝,“啪”的一声,清秀的脸上掌印立现。

  他抚着脸,呆然看眼前人怒焰冲天,迟疑开口:“陛——”

  “不要叫朕!”来人厉声阻断他话头,“才受了点委屈就想偷偷摸摸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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