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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作品集-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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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领里来回蹭着衣服止痒,却不愿将这种痒说给舅舅。说给他他也是不懂的。舅舅
还是立着,也不与我说话,我们出现了长久的僵局。我多么希望烂头在这时做一种
缓和工作,滑头而蠢笨的烂头却远远地躲开我们,他开始用手在河滩上刨坑,他的
手像耙子一样刨得极快,松软的河滩上就刨成了深深的一个坑,然后费力气将两只
狼和那个苦愁着脸的猪头一起埋掉了。
  “一埋不是什么事也没有了吗?”烂头说,“咱们寻着那十只狼了,就说没有
找着另外的五只,专员知道是咱们枪杀的吗?
  回吧回吧,我的尿又憋得难受了。“烂头走向河边撒尿,尿了好长时间,他似
乎还说了一句”我是尿长江呀!“我们谁也没反应他的戏谑。我说:”回吧。“舅
舅还是不动,我过去将他怀里的枪拿过来,狼崽还在河地上嗷嗷地叫,我突然地就
把它提起来,兀自凫水过了河。 
 


 
贾平凹作品集
  
 
  
第二十二章
 
  (……狼崽还在河地上嗷嗷地叫,我突然地就把它提起来,兀自凫水过了河。)
  我竟然能把狼崽抱回来,走到镇子里我也为我的行为吃惊了,舅舅和烂头在我
的后边嘁嘁啾啾说话,他们一定在议论我的怪异,我就赌着气,偏不将狼崽扔掉,
趁黑带进了房间,用绳子将其拴在床脚上。舅舅当然进了他的房间就不再出来,而
富贵和翠花却兴奋得从我的房间跑出跑进,它们先是对着狼崽叫,狼崽是出奇的安
静,只大睁着眼睛,后来富贵就去舅舅的房间竟把那张狼皮褥子也叼了过来,狼崽
立即跳了上去,而狼皮上的毛倏忽间竖了,无风而似乎摇曳,柔柔地如田野里的趸
片毛拉子草,狼崽叽叽吱吱叫着,在狼皮上翻腾打滚。我和烂头一直在看着,我们
一时都没有了话,烂头就使劲地扑摩它的头发,头发上叭叭地放射着小火花。烂头
的难以掩饰的恐惧使我有了一种快意,因为我毕竟经过了州城宾馆的那一夜,我把
烟递给他,他却说:“你要养狼吗?”我偏不回答,我吸我的烟,他又说:“能养
的,古时候人就把狼慢慢养成了狗的。”翌日一早我们离开了镇子,我是早早在街
上买了一个竹编的装鸡的笼子将狼崽装进去,笼子外蒙了一件外衣,不让房东和镇
子上的任何人看见。老头知道我们要离开,情绪非常好,特意熬了一罐浓茶让我们
喝,烂头说:“我会记着你的!”老头说:“你不会记着的。敌人都记不得我,我
却记得住敌人的,第一天,敌人给我上老虎凳,我什么也没说……”烂头说:“第
五天,你还想说呢,敌人把你枪毙了!”老头哧哧地笑,说:“你这小伙子!香香,
拿些馍给客人同志,做个干粮啊!”女人把一筛子的蒸馍一个一个拿着垒在烂头的
怀里,说:“真的要走啦?”眼圈红红的。
  猎枪当然是我拿着,没有明说这支枪今后仍由我保管,但舅舅也明白我是把枪
没收了。他早晨起来再没有那一身猎装,亏着清晨镇街上弥漫了雾,我们不向任何
人打招呼,谁也没有注意到舅舅。下一站到什么地方去,烂头只说顺公路走吧,这
条路再走百里就该是山阳县境,狼是没有固定的住家的,走到那儿就算那儿吧。烂
头的话,使我怀疑这是舅舅的主意,舅舅能普查清十五只狼,他知道狼都是在哪一
带活动,虽然狼不像人有固定的住处,但活动的区域相对也是稳定的。以我的想法
猬能直接尽快地赶到山阳县城,我就可以将狼崽交给县政府,由他们送往州城动物
园去喂养,可我不愿意将这想法说给烂头,也不愿意将狼崽笼子交给烂头提。
  这一天是最为糟糕的一天,舅舅的情绪严重影响着我的情绪,虽然烂头故意说
趣话,我和舅舅都未能高兴起来。曾经在胭脂坡下的一家山民家里吃过一顿饭,但
没有什么可以喂养狼崽,它甚至连水也不再喝,富贵和翠花愈是活跃,它愈是郁郁
寡欢,我担心它是快要死了。走到一个三岔沟口的地方,天黑下来,人累得要散架,
远近却仍是没有村庄,坐在路畔里,将最后的一个蒸馍人狗猫分着吃了,给狼崽,
它还是不吃。“来个生娃娃的婆娘就好了,”烂头说,“人可以吃狼奶长大,狼吃
人奶不知道狼会成个什么样儿?”黑暗里他由吃奶说到了女人奶的价值:女人没结
婚前是金奶,结了婚是银奶,生过孩子了就是猪奶,有外人没外人的只要孩子一哭,
掀起衣服就把奶掏出来塞进孩子嘴里了。
  “你一天不说荤段子就不知道怎么过活了!”我说。
  “那好,”他说,“非洲有多少个国家呢?”
  “这谁知道?”
  “咱商量一下能不能颠覆毛里求斯,把一个国家分裂成两个国家?”
  我气得没有理他,拿脚踢了一下翠花,因为翠花用爪子不停地去抓狼崽,气得
狼崽嗷嗷地叫。
  “你把狼崽一直要带着吗?”
  “当然带着。”“那它会饿死的。”“放了它死得更快。”“可是……”他俯
过身来耳语,说哪儿有捕狼队的人带着狼的,舅舅的情绪不好,一定是嫌带着这只
狼崽了。我偏要带上狼崽,带上狼崽了就提醒着舅舅再不能枪杀狼。
  这时候,河对岸黑黝黝山岭中有了几处灯火,是灯笼和火把,从不同地方汇聚
到一处,开始有了人语,但听不清说些什么,嗡嗡一团。今晚上,那山岭上的什么
人家邀亲朋好友为父母过寿吃长条子面吗,还是聚众要喝酒耍钱,而我们却要在野
地里安顿就宿了。砭道旁有一个石洞,进去看了看,挺避风隔潮的,烂头将他的铺
盖铺在外边,让我睡在里边,但是洞子深阔,洞道靠左侧又拐了进去,你不知道里
边有多深,几只蝙蝠就扑扑楞楞地飞出来,舅舅便把烂头的铺盖丢在里边,而他靠
洞口将那张狼皮铺下。烂头先是对着洞里呐喊了几声,说“没事,没事”,就忙活
着用石头支灶台,叫嚷着弄柴火在大铝缸里烧开水呀。做过猎人的人生活能力极强,
烂头很快支起了灶,洞里并没有水,洞壁上只湿湿淋淋地浸渗着一道湿印,他拿刀
子在湿壁上凿一个渠儿,将一片树叶嵌进去,叶尖上立即就有了细细的一脉水,而
柴火是用手一把一把在洞外抓的枯叶败草。但用火柴点燃的时候,火柴盒的磷面弄
湿了,怎么也擦不着,舅舅默不作声地要过了火柴棒,在耳朵里焐了焐,仅仅在一
块石头上划了一下,火苗就像一朵羞怯的花,颤颤巍巍出现了。
  “舅舅真行!”我说。
  “你舅舅行得很哩,他在青石板上摊过煎饼!”“就你话多!”舅舅说,“这
点柴能把水烧开吗?”
  舅舅终于肯说话了,我立即快活地说:我们捡柴火去。我和烂头出了洞,月光
下往一块田地里去,那里有去年秋天堆放在地边的玉米秆,就各抱了那么一捆。烂
头是个馋嘴,嘟囔着既然有了这么多柴火,有毛豆什么的就好了,“有红烧肉和酒
才好!”我挖苦他。他还是放下玉米秆跑远了,不一会儿,怀里鼓鼓囊囊的过来,
原来他是在一畦土豆地里,偷刨了十多颗才生长的嫩土豆。
  正是烂头要吃烤土豆,在洞外多呆了时间,等到返回洞里,铝缸中的水已经烧
得热气一片而没有见了舅舅。我那时也以为舅舅是出去解手了什么的,根本没往别
处想,把方便面煮好了一缸,又烧好了几个土豆,舅舅还是没回来。烂头在洞口喊:
“队长,队长,你是屙井绳吗?!”仍是不见动静,而翠花却叼着一只田鼠回来了,
并没有富贵。
  “我舅舅走了?”我紧张起来。
  “富贵不在了,他的铺盖卷不见了,他把方便面放在这里,分明是有意走掉了。”
“可枪还在哩。”我说。
  “你是把枪没收了的呀!”我和烂头还是不能相信舅舅会离开我们,他为什么
要离开我们呢,就因为我指责了他吗?狼崽呢,狼崽呢,更糟糕的是狼崽和装狼崽
的竹笼子都不见了。
  “我说不要带狼崽,你偏要带,他一定是因为狼崽才不愿意和我们一块行动了!”
但我发现了在灶台的那几个石头上黑乎乎一片,俯身看看,竟是弯弯扭扭一行用炭
写成的字:我是不配当猎人,也更不配陪你去拍照了,烂头你得留下,你一定要协
助子明完成工作。舅舅还是你的舅舅,没能领你回家去看看,等以后的机会吧。石
头上还放着金香玉。
  舅舅的离去,对我来说是沉重的打击,如果没有见到他,我是不可能下来寻找
狼、为狼拍照的,他这么离去,这不是把我像一条鱼一样撂在了干滩上吗?我一下
子发起火来,扑哩扑咚踩灭了火堆,骂起来:一声不吭,说走就走了,就算不认了
我这外甥,这也配做一个猎人一个男人吗?!烂头拿了金香玉在鼻边闻,不住地说:
香。听了我的埋怨,却说,队长才是男人哩,我几次说走呀走呀,可就是没走了,
他是说一不二的人,要走就走了!我说:“走了胡屠户,难道我就要吃连毛猪不闵?”
烂头不爱听了,反问谁是胡屠户,队长怎么成了胡屠户了,没了你舅舅,你又不杀
狼,碰上狼就埋到狼肚子里去!我也赌气:谁不死的,与其死在床上,真还不如死
在狼肚里,把坟墓安在狼腹里也是光荣的事。我冷着眼说:“你走不走?”烂头说:
“我听书记的。”我说:“我还算什么书记,你要走也可以走,我寻不着狼了,我
可以取消拍照工作,回州城给专员汇报去!”烂头说:“汇报你舅舅的事?”我说:
“这当然。”烂头又说了一句:“处罚你舅舅?”我说:“谁犯法谁就受罚啊!”
烂头说:“你才是狼变的,你那么护着狼,狼是你同伙同志吗?我们为什么出来,
都是为了治病,你没见你舅舅在生龙镇的精神多好,从镇上出来身体又变得虚弱吗?”
我说:“我护狼还不是为了人,狼全杀完了,那人不就变得更虚弱了吗?”烂头肯
定是舌战不过我的,他说:话有三说,你们文人就会巧说!最后我们都吵累了,坐
下来,烂头向我发出最后通牒:他可以陪我完成任务,但不允许我把舅舅的事如实
汇报给专员。我同意了,但也约法两章给他:一,以后不能再杀狼;二,一路上不
要沾花惹草。
  我走出洞外,四处查看了有没有狼崽的尸体,一无所获。回洞里吃了方便面和
烤土豆,闷闷不乐地睡下,还总希望着舅舅会回来或许没有被摔死而被丢弃在什么
地方的狼崽能寻着来,影影乎乎了一夜。天明继续赶路,到了一个村子,查问附近
有没有过狼,村人对突然提到狼的事感到惊讶:是呀,不说狼倒把狼忘了,这几年
怎么就没见过狼呢?又到了一个镇子,镇上人说,甭说现在,过去狼多的时候狼也
不到镇子上来,因为这镇子家家都打铁,白日黑夜炉火通宵,狼是怕火的,但镇东
鸱有个皮货收购站,北山一带的人常去那儿出售山羊皮、狐皮、锦鸡皮,也有狼皮。
我和烂头就寻到了那个收购站,收购站却于一年前倒闭了,三间板式门面房紧锁着,
门环上绣着个蜘蛛网,一只肥胖的蜘蛛正吐着一条丝往下吊。烂头将蜘蛛捉住,拔
着蜘蛛的腿,我说:你这人这么残忍?烂头说:这有啥哩,政府又没有颁布保护蜘
蛛的条例!我俩在门口说话声高,几个人就过来问我们是不是来出售兽皮的?“收
购站怎么不开门?”
  “没货源了么!”“北山人不来了?”
  “收那些野兔皮、锦鸡皮能赚几个钱呀!?”
  “那么狼皮呢?”
  “现在哪儿还有狼呀,在地上画狼呀,你们是哪儿来的?”
  “州城。”“听说州城里那几家军工厂的工人都下岗了,没战争了,工厂要关
门,加工牛皮的工人现在不如咱农民了,是这样吗?”
  “是这样吧。”“听说州里颁布了禁杀狼的条例,还要从别的地方给商州投放
一批狼种哩,是这样吗?”
  “是这样吧。”我随口应答着,应答完了想:投放新的狼种?咦,这话是哪儿
来的,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这想法不失是个好主意,蛮有价值嘛!我们离开了收购
站,我问烂头投放新的狼种有没有可行性,烂头说,以前只知道乌克兰猪是从苏联
引进的,长毛绒兔是从安哥拉引进的,没听说过狼也引进,外国的东西都比中国的
厉害,新狼种是什么样儿,如果引进投放了,还能不能让打猎?我没有再和他讨论
下去,这天晚上我们住在镇上,我冲动着给专员写了一封长信,大略地汇报了我出
来后的情况,重建议着如果仅仅保护剩下的十五只狼那是很难使狼群发展的,能
否从别的地方捕捉和繁殖一批新的狼种投放到商州来?建立新的生态环境呢?可以
说,我是为我有这样的建议而得意的,如果这样的建议最后能得以实现,那算是我
为商州的生态环境改善做出了最重要的贡献了。当我写信的时候,烂头出外闲逛去
了,回来后格格格地笑,我问笑啥的,他说他路过前边那排房的东头,窗口透着光,
里面有鸡的叫声,隔窗缝一看,那个鸡贩子正抱了一只鸡用×弄鸡屁眼哩。白天里
我是见到那个鸡贩子的,人老得一脸的黑斑,竟还有这股劲头,我说:滚滚滚,怎
么啥肮脏事都让你看着了!他问我干啥哩,我说写封信,他说:你也是想老婆了么!
书记,咱整天翻山钻林的,我这秘书也没给你寻个女人,如果你愿意,我拿刀把我
腿剜一个窟窿你弄吧!我说你闭了臭嘴快去睡去吧,别影响了我给专员写信。烂头
听说是给专员写信,脸刷地黑了,问:写的啥?我知道他的心思,偏不告知信的内
容,他就佯装睡着了的,而且打着很大的鼾声。信写完后,我睡下了,我听见烂头
在轻轻地叫我,我没有支声,他就坐起来,拉开了灯,偷偷地看我写成的信,他担
心的是我汇报了舅舅枪杀了五只狼的事,但我没有写,他就重新睡下,而且为了舒
服,裤头在被窝里脱下,用手一丢,恰好挂在了对面墙上的一个木橛子上。 
 


 贾平凹作品集
  
 
  
第二十三章
 
  (……他就重新睡下,而且为了舒服,裤头在被窝里脱下,用手一丢,恰好挂
在了对面墙上的一个木橛子上。)
  第二天,他高兴地把信拿到镇上的邮电所替我寄发了,还给我买了一盒烟,我
们就往北山方向去。但这一路,我却觉得好像什么都变了,路边的花开了一层,蜂
也特别地多,尤其树上的鸟儿一个叫起来,立即十个八个鸟儿都在叫。过路的人和
我们擦身而过了,总是看着我微笑,我问烂头是不是我脸上有黑,烂头说没有呀,
是不是瞧着你长得漂亮啦?!
  去北山要从前边十五里公路处的一条沟往北走,烂头夸耀沟口有一座庙,庙里
香火很旺,咱们可以去庙里许愿,他当年路过那里求能找个媳妇,结果当年婚姻就
动了,你是不是也去许个愿,让你这次在商州也遇上个相好的?我就说你嘴里给咱
吐个象牙行不行?他说,那我给你学狼叫吧,就屈腿坐下,双手凑在嘴上,先是把
头勾到地面上,然后发出呜呜呜的叫声,头也随之扬起,以致于脸面朝天,那喉骨
就上下滚动。又说:我给你瞪狼眼吧,双目一睁,瞳仁几乎全部翻白,只留一点黑
在左上角。“这是狼发情时的眼光,你见过没?”“我没见过。”“狼发了情猛得
很!可狼专一,若是公狼和母狼那事干上了,这公狼就一直只和那个母狼干。”
“那倒比你强!”“但狼那××不大,不像这些驴。”公路上的人不多,除了过往
的汽车外,骑自行车的少,陆续却有着毛驴拉车。烂头就又介绍这里离县城不远了,
山区农民的交通运输全靠这种毛驴拉车,家里若是毛驴死了,肉是不吃的,只割下
驴××,还要给毛驴烧纸过丧事的。这里的驴子样子特别有趣,长耳朵,矮身子,
小若大狗,跑起来四蹄欢快,节奏碎而脆。这时有一辆驴拉车又过来了,车上的主
人在睡觉,毛驴只低着头噔噔噔地走,凡有汽车过来,驴就自动避让一边,主人依
然沉睡如泥。烂头给我做个鬼脸,便前去挡住了驴,牵着掉过车头,一拍驴的屁股,
毛驴噔噔噔又拉着车子朝来的方向去了。看着烂头的恶作剧,我倒想起了舅舅,舅
舅若在,烂头就不至于这么放肆了。可舅舅这阵在哪里呢?“你不快去让驴掉头,
要把车拉回县城的!”“那老汉总有醒来的时候。”烂头说,“有一年我们在二龙
山打猎,一群熊被我们撵着,一个跑着跑着收不住脚从崖上冲下去了,后边的也一
个接一个地冲下去,就像西边天上的太阳,看着看着,咕咚,掉下去了!麝却不是
这样,你撵着它的时候,它也知道你撵它是为了麝香,它就在你快撵上的当儿,前
爪就将自己的麝囊抓下来弄个稀巴烂。狼成了精就和狐子一样会迷惑人,我和你舅
舅一次撵狼,到了一个芦苇滩上,明明是走几步就可以到岸上的,可就是发迷狂,
整整半个小时寻不呐路,等我们上了岸,狼坐在对岸石头上唱歌哩!”“舅舅是不
是……”“想你舅舅了?”
  走到十五里处,果然一条沟口有座寺院,寺院前是偌大的池塘,烂头就进去烧
香许愿了,我坐在山门前看三三两两的香客都是一个竹盘盛着鳖,端着去了大殿,
不一会儿又端着往池塘去,原来要放生。拉住一位放生者,问怎么这样多的鳖?回
答山门左边的坡下卖鳖的多得很。在省城,饭馆里的鳖汤是一道名菜,那鳖多是人
工饲养的,山区的鳖当然是野生,可哪儿竟有这么多鳖出售?我从山门往左,下了
一道慢坡,但见一片杂货摊点,大都是卖香卖表和刻有弥勒佛像的小挂件,有四家
专售鳖。“这么多鳖!”我说。“买一只吧,放生了你会延年益寿哩!”一个卖鳖
的妇女说。“鳖都是哪儿来的?”“捉的么。”“哪儿捉的?”“池子么。”“什
么池子有这么多鳖?”妇女看着我,脸上不好看起来:“你买不买,不买了请你别
挡着柜台。”旁边有人就给我招手,我过去了,他说:“什么池子,放生池嘛!白
天里有买鳖的去放生,夜里又捞回鳖来卖,钱就这么赚么!”我恍然大悟,却不明
白这种事寺里和尚难道不管,老头说:“和尚也得吃饭啊!”我喟叹良久,抬头见
慢坡上烂头满脸大汗向这边张望,看见了我埋怨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瞧
我这是什么?”他脖子上挂着一件质地极差的玉片,玉片上刻着一个如来。“多少
钱买的?”“应该说请。”“请”。“咱俩换一下行不行?”他原来在谋着舅舅留
给我的金香玉,“你想得美!”我说,不换给他。
  我们顺着沟往北走,话题就一直围绕了金香玉。我说古代传说中的香妃,其实
哪儿有香,就是佩戴着这种玉石的。烂头却说你还讲究是城市人,你不懂,真的有
自来香的人哩。他一生见过两个奇女子,一个就是下边有香气,一个倒长得像菊花
瓣,紧起来紧得很哩。我骂他:“你活该着头痛哩!”不想这一骂,他真的头疼起
来了,赶忙吞了两片“芬必得”,让翠花梳了一阵头。
  沟越来越深,人家也越来越少,有一种像牛的飞虫绕着我们身前身后地飞,
奇怪的是飞虫并没有叮了我,而棵头背上被叮了几个红疙瘩,他拔了撮草就不停地
拍打,说这飞虫从来不叮你舅舅,怎么也不叮你?我说飞虫都是母飞虫嘛!他就嘿
嘿嘿地笑,说舅舅什么都能行,就是对女人不行,不沾女人,就连看都不看,要沾
了就来真的,那不把人累死了?自己把什么都搭进去了,结果事情不成,他见女人
就怕啦!路过一个山垭,一堆坟墓和一片密树林子的旁边是三户五户人家,矮墙茅
屋,篱笆院落,有婆娘们和孩子端了大海碗吃糊汤煮土豆,土豆并不切片,大若小
儿拳,吃时皆睁大眼,然后哽噎着脖子。瞧见我们走过,全拿筷子敲了碗沿,叫道:
“来吃饭啊!”我招手致意,狗却吠声如豹,且一路猛扑过来,我遗憾着舅舅走了,
富贵也走了,平白遭这些土狗欺凌。烂头在我后边断后,用枪杆已打翻了一只,但
三只四只还是穷追不舍,吃饭的孩子就过来呵斥,我们已踏上一条小溪独木桥了,
孩子双腿夹住了为首的那条狗,还在说:“来吃饭啊,怎么就走啦?”到了沟前,
梁上独独长着一棵皂角树,树上却生有九种叶子,可能因树的奇异,树前有一个塌
了的土庙,墙边一块碑,残破不堪,隐约能看得是“春□□□□□□,□□□□□
□江”,不解其意。我和烂头坐下来,吃干粮,翠花则爬上了皂角树,摘一个干皂
角掷下来,打着烂头的头,再摘一个干皂角掷下来打着我的肩,我说:翠花,翠花,
我打死你!
  翠花在枝头上得意洗脸,烂头却叫道:书记你快看!
  梁上可以看见梁前梁后左左右右的沟岔,沟岔里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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