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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花]相见不言欢-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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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为的是什么,就不怕一步错步步错?”
  “如果你是指阿宁的话,”黑瞎子抬起头来,将手中酒杯抵在唇边冷冷做声,“那我不妨告诉你,阿宁的目的是什么我也不清楚。我今天做的任何事,没有私心。”
  阿卓连声冷笑,直至眉心涌起阴云连绵,他声色紧追:“有没有黑爷也做了。更何况黑爷敢说,今天这一出连唱带做不是为了讨个一箭双雕?”
  “欢心?”黑瞎子微微一笑,便偏头笑问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究竟是不是故意的?花儿爷闭口不提他自己在这里遇到了什么,只是为了给你一个忠心不二,负伤而归。你可知道,彼时这里是有多少黄沙漫天,厮杀声连绵?究竟是真如你所言,还是你仅仅是为了引走一个阿彪纵了那帮色目人来这里胡作非为?”阿卓直起腰,眉间难得有情绪流转。
  “你觉得我是逢场作戏,阿宁是我设计,阿彪之死是我故意?”黑瞎子一愣,低声追问道。
  阿卓沉沉看他一眼,只是别过头去:“不是我这么想,而是我已经不敢相信你。”他停一停补一句:“没有任何人敢相信你,花儿爷这一次带你离京已经十分冒进,今天这出事,恐怕早已人心欲动。”
  他站起来,独自走到窗前似是沉默。却又冷笑弥漫在唇际眼角,半晌他抬手握住一旁摆饰冲阿卓扔去,声音已经是含笑的:“那么你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是不是又应了当家一句嘱咐来问我一句真心话?”
  阿卓接住那块沉沉木雕,只是声线清平:“在这里的任何人都只是为了要一个前路坦荡。谁不是父母生养大的,谁不愿意平安到老?黑爷,你留下的谜太多,我们这些只能观望的人都会害怕是不是明天就会被你害的身首异地。你该懂。”
  黑瞎子默然。过了许久才见他回身举杯轻呷,漫然看着窗外星斗稀疏,只是低声:“我之于你们,只是过客?”
  他没有去看阿卓笃定的颔首,只是微笑:“那又怎么样?我从来就不打天长地久的主意,正如你一样,解子扬已死,贪恋的,不过是一日就是一日的生之欢欲罢了。”
  阿卓笑笑:“解子扬的确死了,死了很多回。”
  
  他们默然对望,只是各自想起很久以前,谁也不识得谁,耳边汹涌的只是风声渺渺。
  那个时候,哪里会有什么尽君一日欢。
  
  解雨臣没能看到那天的日出,当他醒来时初升的红日已然朗朗看着他不语。
  
  这一切早已在脑海里重复了上千遍,怎样出城,怎样与城边士兵交涉,怎样保管好那些性命攸关的图纸用具,只是当真正走到眼前,他又觉得沉重得令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目光掠过每一个人的脸,直至顿在黑瞎子脸上。他沉默了许久,才将手中鞭子用力抽在地上,翻身跃上马背,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清淡:“走吧。”
  
  出城门并不算麻烦,递过令牌,又有京中人提前打过招呼,守卫只是多问了几句有关昨夜阿彪之死,解雨臣不方便多说,于是只是用了辞令搪塞过。
  
  又是匆匆而前,城关峦叠,一行人皆是头昏脑胀。直至那一日出关,紫荆关前日头高照,士兵自然心照不宣,只是看着日光下盔甲闪亮的将士神情严肃的为他们缓缓拉开沉重门卡,已是荒原景象,人烟稀落。
  “土木堡后,这里很少有通商互市,只是偶尔有胡人进出,但都是小事。”守城是个年轻男子,便一壁对他们低语不已。
  黑瞎子闻声敏感的抬了抬眉,只是压下了疑虑低头不语,待得入夜,他们一行人例行检查毕才叩响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因着夜色已晚,一行人便被安排在附近军营几处简陋居所。大半月赶路下来原本就瘦削的解雨臣日下单薄的叫人看了不忍,此时正披着外衣在桌前似是以指为笔描画着什么,剪影在墙面上摇晃来摇晃去,像是瑟缩了一般。
  “花儿爷。”他轻轻唤了声,走到他身旁坐下,询问道:“写什么?”
  解雨臣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漫然道:“只是依着一些古籍和图纸推敲脱灭干墓穴的具体位置。蒙哥在位时蒙古帝国版图扩张,脱灭干作为权衡窝阔台系的棋子,身份尴尬。死后虽然不葬在关内,也不与养父母同葬。由图纸来看,她的陵墓规格颇高,而且也不类似与其他蒙古公主一般简单,而是仿照汉人以陵墓葬之,因此我想她的陵墓应该可以有蛛丝马迹可寻。”
  黑瞎子凝神听着,过了半晌才伸手:“让我看看地图。”
  
  熟悉的图纸在灯光远处被铺开,黑瞎子隔着手套轻轻摩挲图纸,过了半晌才抬头一笑:“你的推测是对的。只是蒙哥一生远征各地,脱灭干死时他应生在中原,因此她的墓穴不会太深入大漠腹地,他日只需按图索骥即可。”
  “但愿如此。”解雨臣按了按太阳穴,闭上眼淡淡笑道:“夜深,这些时日你赶路也辛苦,怎的不好好休息,来这里与我商量这些?”
  黑瞎子顿挫,过了一晌才微笑:“并不要紧。只是我也想与花儿爷相议一事。”
  解雨臣挑眉,只以目光相询。
  黑瞎子垂眸,将袖中一截断裂的手链放到桌上,淡淡道:“这是阿宁的首饰。她自幼尚武,原本不爱这些,只是因为这手链材质特,又是父辈留存才一直带在身边。”
  解雨臣伸手拈起铜丝与另一种不知名质地丝线缠绕的手链,神情却是漠然:“那又如何?”
  “这是一个士兵交给我的。”黑瞎子扬眉,只是似笑非笑。“她还是比我们先行一步。”
  解雨臣闻言懒懒扬唇:“既是蒙人出身,又是归心似箭,自然先行一步。”
  
  黑瞎子一愣,只是摇头笑的不止:“你果然知道。”
  “我一直知道,只是不想挑破。因此我知道那一夜你不是在骗我,阿彪也不是白死。”解雨臣语气里透出一丝微不可觉的怅惘,“也好,且看她先去探路。毕竟要藉此逃脱裘德考掌握,怎么能不去到陵墓。”
  他说到此处停顿良久才抬起眸来,似是带着某种怀疑:“和盘托出,不像是黑爷风格。”
  “因为我已经没有耐心了。”黑瞎子抬起眼,对上他深幽视线。“花儿爷,一去一回,几多试探,我们都该明白不是么?”
  解雨臣眼底的暗色在那一瞬化作悠悠云雾,只让他眼神愈加深不见底。
  
  他的确想起了很多,无论是棋盘对面他玩味的笑,还是天灯光晕下他翻身跃下看台时的从容,抑或说是试音宴上他独自离去的背影。
  他的确该明白,他们虽说相见不如不见,可是既然相见相识,自然要容一场大戏,有始有终。
  
  解雨臣看着他,终于转开了视线,淡然道:“但愿黑爷不后悔,毕竟不是天长地久,只是一日贪欢,再无其他。”
  
  再无其他,除却纠缠着欲念和索求的情愫外,一切薄幸,皆不作数。
  
  自然,出了阳关,这天下并无故人羁绊,他们只剩下彼此。
  前路未知,只明白,这一去,身后便只剩下滔滔洪水,催促着他们走向命运交缠的那一刻,便是终点。
  

☆、第拾壹     暗夜不息

  走走停停,离开紫荆关的万里朔漠在仲夏日益燥热的气息中掀起干燥沙浪。起初尚有人烟孤村,两三日后已是荒僻之至,除却兽物凶猛,竟然再无其他。
  解雨臣一行人素来被训诫的行事谨慎,连日疲累却也没有太多抱怨,终究离了人马,这荒漠如斯也无处可去,于是只是应着要求时而疾行时而休息。
  一路来看似风平浪静,夜间天气苦寒,白日燥热难耐都不过是小事,真正的凶险却也不曾遇到,解雨臣却不见得就心绪放松,每每入夜便独自对着篝火凝神良久,一众人看在眼里,却都不敢多问,只是任着黑瞎子陪坐他身边,忽上忽下地玩弄一对核桃。
  自从那一夜烛光摇曳下彼此或说了然于心的对话,这一切骤然显得温柔静默。黑瞎子起初还会放旷于白日间偷摘下酸涩果实在夜间分享,日后便也只是静坐。因着节省水与干粮,即便长夜寂寂也只是偶尔交换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便算作安慰。
  火光微红,他也只有在看着沐浴在联翩温意中的男子时才能正视长久以来的私念。
  
  他对他有欲望。
  这欲望不是肉体的纠缠,不是耳鬓厮磨的腻。而是隔着心与心千山万壑的渴望贴近与理解的柔软心肠,是鱼愿濡之以沫,拥抱这火光下神情淡然的男子脆弱的欲望。
  
  偶尔留意到他的目光,解雨臣便淡淡看回来,只是因为连日赶路疲惫便很少会笑,他便坐过去些,半搂半拉的将他带到怀里,擦一擦他脸上的尘灰。他这时便会带着笑意看他一眼,眉目间恍若流荡淡淡光晕璀璨,黑瞎子这时就很想吻他。
  那时候,天地间仿佛无人。干燥如斯的荒漠化作他们逃离人间后的孤岛,唯有他们,相依如此。
  
  这一天他们走得实在是困乏不已,天初黑便早早停下来整顿休息。解雨臣仔细看了四周才吩咐人烹煮食物,水汽氤氲,他终于开口对一众围坐的伙计透露了口声:“按照地图,我们接下来要过一片乌木林。如今我们入漠已深,谁也不知其中吉凶。今天也歇得早,各自养好精神罢。”
  半坐在一旁的黑瞎子此时才抬起头来,笑纹渐深亦辨不清情绪,他看了看四周才轻声道:“乌木林内多毒物,诸位小心。”
  解雨臣原本言谈间并不显得过分紧张,闻言便抬眸淡淡接过话头:“不错。这一点也曾听人说起,好在备下解毒药物,兼之乌木林并不大,加紧脚程即可。”
  言罢他懒洋洋伸了伸四肢,便端起一旁分到的食物吃下。食物被烹调后酥烂无味,解雨臣只是心不在焉,目光却不由自主凝住,顿在一旁火光投射的阴影处怔怔不动。过了半晌才直起腰来,扬声唤过阿卓,只冷冷问道:“那里是什么?”
  阿卓一时愣愣,眨了眨眼睛才回答:“像是兽物留下的痕迹。”
  两人一问一答,便有人走上前去看个究竟,却是交错凌乱的足迹和抓痕,笼罩在大片昏黑里。解雨臣微微蹙眉,不由低声自问:“奇怪。连日来除了鸟雀,一点生气也无。”
  语罢,只抬手拈起一把细碎沙子,手指轻拈间沙粒滑落,在火光里噼啪作响。突然一丛火苗猛的蹿高,划出一道绮丽火线坠落在一旁,黑瞎子轻轻“啧”了一声,上前一步踏灭了火,却见一枚铜丝缠绕而成的圆形徽记在渐升的月光下闪烁。
  解雨臣眉心一跳,便推开黑瞎子,指着适才的一滩沙痕命令几个手下:“挖这里,里面恐怕有人。”
  
  解家伙计被训练得手上敏捷,静悄悄一刻钟,便见凄冷月光下是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下肢尽残,森森白骨凄厉无比。因是夏日,身上多处已经腐烂生蛆,简直不堪入目。
  解雨臣只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去欲呕,双手拢在袖间一叠声道:“快埋了。”
  黑瞎子神情凝固了一瞬,便起身道:“花儿爷,我劝您还是不要教人久留在这里。”
  解雨臣回眸看他一眼,便知道他话里意思,便面色不豫教人打点行装,清霜满地,只令他隐约辨得出这一切不详的开端。他轻轻一叹,便低声问黑瞎子:“这铜钱很眼熟,是不是阿宁的人?”
  黑瞎子沉默一会儿,才缓缓颔首。
  解雨臣皱眉道:“这么说,他们反而走得比我们快?”
  黑瞎子沉吟一会儿才续道:“是。只是阿宁极重随行手下,如果不是真的情况急如斯,绝不会抛下尸身离开。因此这里很有可能……”
  “有毒物。”
  
  薄然月光下互有饱胀恐惧的声音冷硬响起,解雨臣只觉后颈有冰凉硬物抵着,是锐利尖痕擦过后的刺痛。
  
  黑瞎子看着阿卓,寒光一凛已有刀锋出鞘。
  
  两柄刀刃相对,却是各怀目的。夹在其中的解雨臣已然了悟,他微妙得转变了一会儿姿势,便将肩胛对准了阿卓。他沉默一会儿,才是微带轻佻的清润嗓音扬起:“阿卓。你是准备杀了我么?”
  “怎么敢?”阿卓轻笑一声,手中抵着解雨臣后颈的刀片却并未移开。“我只是想问花儿爷一句,是不是要动身赶路?”
  “不然呢。”解雨臣微微一笑,他将手抬起,漠然注视着掌心疤痕惨淡。过了许久才缓缓道:“阿卓有意见?”
  阿卓不做声,只是将掌心的刀刃用力握了握,才慢慢道:“花儿爷知不知道养虎为患?”
  解雨臣只是沉默不语,过了良久才有唇际微笑冰凉:“是你么?”
  
  “虎究竟是不是我不重要。可是患是什么您会不知道么?”阿卓轻笑一声,只是看着解雨臣掌心的伤痕悠悠道:“您恐怕也习惯了这伤痕凌厉罢。只是眼下的疤痕可是永远也长不好的吧。”
  解雨臣只是在一片喧嚣中忽然平静下来。他看过一众恍若不觉周遭变故的伙计,又抬眸看着唇际线条僵硬的黑瞎子,终于多少摸到此时荒诞的眉目。
  “你是要我杀了瞎子,来祭奠阿彪?”
  
  火苗爆裂,漫天灼灼红光。
  
  匕首轻转,黑瞎子已经后退一步。他眉心稍拢成薄薄的川字,隐匿在一切平静之下的原来是积淀的恨意,要他用性命来偿还。只是之于阿卓,之于解子扬,他究竟是什么目的?
  他微微眯起的眼眸潜伏着凶狠的光。
  解子扬为什么要隐姓埋名得留在解雨臣身边?又为什么要借他人之手杀了自己?
  ——除非,他的目的不是除掉自己,而是除掉解雨臣罢了。
  
  他不由笑了。
  解子扬一别多年,长进全在于此。曾经的老痒只是个说话不利索的寻常青年,今日的老痒却已经摸透了人的心思,懂得如何在权衡人与人利害之间选择最大限度的保全自己的利益。
  
  欲望的前提是命呵。
  他冷眼看着解雨臣唇际微扬的一道笑意肆意嚣张,却是一转身的绚丽,将脖颈抵上自己手中的匕首刀刃,看着那一道血痕艳极横亘在肌肤上。
  
  解雨臣闭上眼,当血液的腥甜漫上喉头,他又一次忍不住犹豫起来。
  他依然在利用他,利用那爱欲交织的情愫,刺痛分明的时刻,他只是想起火焰旁黑瞎子手指粗糙擦过他脸上尘埃时的痕迹。
  ——我赌你,不会看着我死在你手上。
  
  变故在那一瞬间迸发,脚下一踏上适才尸骨出土时的区域便有沙粒流动声音作响,下陷的沙地几乎埋没两人脚踝。阿卓手中的刀惊得落在地上,他慌忙想攀住什么,却只是不住得向下滑落,直至双膝跪坐在软沙间,胸口的窒闷逼得他眉目生痛。
  解雨臣只是感觉脖颈上的压迫在双足失去依靠的一瞬骤然消失,无穷的无望几乎卷末他,只是不断感觉到血渍沾着沙粒无法忍受的痛苦。在最后一重忍耐失陷之前,他终于低叱,反手抓住黑瞎子的手,将匕首钉进一旁沙流中,停顿在一瞬之间的静止里。
  他看着阿卓当着他的面,被沙流吞没,身旁的伙计想拉也拉不住。直到他的一切消逝在沙地中,他才意识到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流沙覆灭了阿卓,世间再无他。
  
  他嗓子里怔怔漫上来悲怆的冷,只是被黑瞎子半抱着带上平地,脖颈上仿佛被缠上纱布,整个人沐浴在月光与沙粒的燥热之间。
  黑瞎子沉默的扶起解雨臣,为他仔细擦拭脸上沙粒,看着他在这熟悉的动作里逐渐复苏过来的眼神,明亮却锐利。
  他们都是这样的人,心中挂念的彼此,是那个强大的彼此。
  
  长袖轻卷,解雨臣冷凝的看着神情僵硬得每一个人,从黑瞎子手中取过的匕首重重顿挫在沙地中的声音闷而清晰。
  “他死了。”他甚至于笑了。“你们都看到了,阿卓的结局。”
  他扬起脖颈,甚至于美丽的线条顿挫里流淌着薄薄锐意,口角利落而冰冷:“谁再打黑爷谋害我们的主意,直接打死,算我的。”他顿了顿,侧过眼来:“我真的不相信,解家人还染不上一个人血。”
  他颈子上的伤口恰逢其时的破裂了,血液汹涌而妖冶,一时间只令人觉得他如是自炼狱而归的神魔,而他要扞卫的,正是那黑暗。
  不远处,是乌林隐隐的暗影。
  
  阿宁沉默的跪在神庙前。
  脱灭干的塑像静美而端庄,在夜色下寂寥之至。塑像之后的壁画清晰庄重。
  那时细致勾绘的线条,是少女在寂寞一生后缠绵在病榻前望着爱人无奈却又隐忍的笑容。简单的图像却细腻的写出那一生的痛楚,她终于掩面,简直流泪。
  她思念那萍水相逢的美丽。
  “无论如何……结局都是我们毁了彼此是么?”透过指缝,她的自语如是诅咒。
  

☆、第拾贰     乌林沥血

  夜色渐渐明晰,因着解雨臣的伤和阿卓突如其来的死亡,一时间队伍乱了方寸,只是碍着进退维谷才一时聚首。黑瞎子匆忙收拾了伤口后便安置他暂且睡下。见他呼吸沉了,便喊了一众伙计道跟前,一壁擦拭刀刃上薄薄血渍,一壁打量着一众面向好恶各有不同的伙计,沉吟一晌才悠悠道:“这么说,人都在?”
  他轻轻一笑,似乎也未曾看见一众人眸光闪烁间的猜测与厌恨,只觉得逐渐放暖的风拂面隐约有沙砾摩擦的痛楚。指尖缓缓摩挲在膝头,他平复着呼吸才继续说:“有些话我一直觉得身为外人,我不好开口。适才这一番变故迭起,我也算看得清楚,树倒猢狲散,难为你们。”
  他笑的跳脱,语调也未必严厉,只是惯有的玩味淡淡溢在这样的天地间显得荒诞又冷峻。
  
  此起彼伏的呼吸深而重。他淡淡的笑着,只是语意不明:“冲着我还是冲着花儿爷,自己掂量着些。究竟是想要一条命还是在这里困死一辈子,一念而已。”
  他说完这话,便站起身来拂一拂衣摆,似是感叹:“阿彪死了,只是尸骨无定处,却仍有清明时乱葬岗头一番纸钱祭奠,阿卓死了,却是再无寻处,不知何年何月,才知相见。”
  仰起头,似有月影消散于云层后。
  “阿彪死了,你们只是不甘。阿卓死了,你们已是无用之辈,可怜花儿爷赌上全副身家,只求你们能许他一重封妻荫子。”
  他轻笑而去,只余下众人面面相觑,只为他适才那一语宿命般的悲凉。
  
  素帐微悬,影绰火光跳荡。天色却有隐约光亮照入帐篷。解雨臣半直起身来,似是抱怨:“这一年似乎犯了什么,屡有受伤淌血。”
  黑瞎子微微一笑,只是俯□去安抚般在他后颈上温柔轻抚:“你手上伤大约好了不少。”
  他的脊背微微一僵,只是轻轻偏转脖颈似是躲避他的指掌,曼声笑道:“黑爷记得倒清楚。”
  
  他自然是记得的。那个傍晚他看着那绮丽的血顺着他消瘦的腕骨往下淌,深深的刀口即便在远处也显得那么分明,映着海棠如斯妖冶。
  他那时起便想那伤口快些好,他便可以忽略在那么多的不得已之前还有那样一重逃不得躲不得的背叛。
  
  此时他忍不住握起那只手,只是看着那疤痕留下的鲜红的痕迹,只觉得怆然。
  
  “你这次却不问我为什么相信你?”解雨臣沉默一会,淡淡道。
  黑瞎子抬眸看他,却是笑意微绽:“花儿爷是想要我吻你么?”他语毕便跪坐下来,伸手拢过他肩头对上解雨臣微扬的唇。
  说来好笑。他从不喜欢这种被人信赖的感觉,因为也知道自己之于解雨臣不过云烟,便只将轻吻时的深情化作彼此伤害一般,只觉生疏。
  这次他只觉得不同。
  气息温良轻拂,解雨臣只是偏了偏视线,似是有流水样光彩一闪而过,便是语意暧昧:“黑爷自己领会便可。”他微妙得调整身体,音色却淡漠下来:“这次我只是相信我自己。”
  “花儿爷不是相信我不会杀了您么?”他并不愿松开手,只是将手臂略松了松,扶着他的腰懒懒道。
  解雨臣沉默良久,回过视线来。此时天光更明,愈有风华正茂之感。他噙着一抹薄薄笑意,徐徐道:“我相信我自己,足以让黑爷手下留情。”
  他们一时都有些发愣,只是对看。
  他终于轻轻咳嗽一声,伸手抬起解雨臣的下颔将唇落在对方唇上。
  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与过往不同,他仿佛是踏在云间一般,只是感觉到对方清淡呼吸拂上他肌肤,唇舌柔软,他所感皆是如斯绵软,如是揭开坚硬外壳后触及的是甘甜温软。
  他忍不住睁开眼,却只觉眼前一凉,隔着薄薄纱布,他才反应过来原是解雨臣盖住了他的眼。
  
  他不由得微笑,只是抬头低声道:“为什么?”
  解雨臣未做声。半晌才放开手,站起身来理一理短打下摆,也不对他说什么便挑开帘子走出去,隐约看得见他气声淡漠吩咐手下动身。
  黑瞎子看着他侧影颀长,心底泛起异样情绪,只是抬头苦笑,任那垂散黑发拂上他侧颊。
  
  乌林景致在解雨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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