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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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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不中,也好推脱。帝都那边每年踏青节和‘霜华菊赏’两季,是待嫁仕女纷纷出行的时候,平民就挤在街两边围观,也是很好玩的。”百里煜说到这里,不禁笑了,“不过你放心,我这个妹妹容貌绝似我母亲,我担保你看了不会失望。”

“承煜少主教诲了。”吕归尘恭恭敬敬地鞠躬。

百里煜挽着他走出林间的夹道,眼前忽然就开阔了,是一片巨大的竹荫。竹林密密匝匝地挡住了阳光,地上只有星星点点的光影随风晃来晃去。这个季节正赶上竹子落叶,一片片梭形的叶子飘落,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竹荫中间是那条山溪横穿而过,对面的小坡上立着一架绘有金色菊花的丝织屏风,后面有人影,屏风边则露出一角锦绣宫衣。

百里煜微微点头,带着吕归尘涉水而过,直到屏风前十步的地方停下,恭敬地行礼:“出游的路人不知道能否借一杯清水解渴?”

笙箫声停下,屏风后走出了一个高髻宫妆的少女,捧着一个盘子,引吕归尘和百里煜到屏风外的席子上坐下,奉上清水,水中飘着茉莉花瓣。少女低头退了回去。

“茫茫远道,涉水相逢。杯水既解饮,愿得复相见。”百里煜饮了一口水,引用古风轻唱,“谢主人的款待,不知道主人能否出来一见?”

屏风后面静悄悄的。

百里煜皱了皱眉头:“主人能否出来一见?”

这一次屏风后面有了响动,却像是揪打的声音,忽然间又有“嘶啦”一声布帛裂开的声音,之后重归寂静。

“阿缳!阿缳!”百里煜惊讶地站了起来,“出了什么事?”

一会儿,刚才那个奉水的少女出来,战战兢兢地跪下:“煜少主,公主说……公主说……”

“阿缳说什么?”

“公主说要自尽!”

“自尽?”百里煜几乎跳了起来。

少女急忙摆手:“没事的没事的,公主只是说说……”

“什么只是说说?”屏风后传来女孩气急败坏的声音,“小染你闭嘴!我就是要自尽,我就是要自尽,我死也不嫁给蛮子!”

百里煜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大了。回头看去,还好吕归尘只是并拢膝盖静静地端坐垂头,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

“阿缳!听话!忘记你今天来是干什么的么?”百里煜对着屏风低叱。

“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那个蛮子,我宁死也不嫁给他!”屏风后的女孩丝毫不让。

“阿缳!”百里煜提高了声音,“不要这样没有礼貌,你是我们百里家的女儿,尘少主是北陆金帐国的世子,门户匹配,尘少主又是我的朋友,一直和我比邻而居,品性端方,你有什么不满?你这样放肆,我就告诉父亲!”

“我就是不愿意嫁给蛮子嘛!要嫁为什么不是你去嫁,为什么非要我去?”

“我……”百里煜急了起来,“我一个男子,怎么去嫁人?”

“不嫁人你可以娶蛮族的女人啊,你去你去!”

百里煜哭笑不得,只能摇头。

“哥哥,”缳公主发现赖皮并没有什么效果?带着哭腔软语哀求起来,“你跟父亲说嘛,跟父亲说嘛,说阿缳不想嫁人,阿缳就想留在他身边。”

百里煜一摊手:“哪里又有女孩子大了不嫁人的?”

“阿缳就是不要去蛮子的地方,听说那里没有糕饼吃,也没有水果,除了羊肉还是羊肉,那里的人半年都不洗澡,身上的泥刮下来有一斤重,每个人都是膻膻的,闻到就要吐了。你们都留在南淮,吃好的,喝好的,还能看花看歌舞,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扔到北陆去?哥哥你和父亲都不是好人,你们不要阿缳了!”缳公主说着呜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开始还只是低哭,最后干脆放开了声音嚎啕,远处陪着同来的侍卫们听见了,不由得面面相觑。

一旁的小宫女似乎也觉得伤感,抽抽答答地掉了几滴眼泪。

百里煜却冷笑了一声,在席子上用力一拍:“阿缳你不要又耍赖,我跟你一起长大,看不出你那点小心思?随你真哭假哭,这次父亲下了决心,绝对没有转圜的余地!我实话告诉你,鸿胪卿占卜了佳期,给各家诸侯的喜帖都已经发出去了!”

哭声就像被一刀砍断那样,忽然停住。屏风后面静了一会儿,一个纤纤巧巧的身影推翻屏风蹦了出来,使劲挥舞着双手跳着脚:“我不嫁我不嫁我就是不嫁!哥哥我恨死你了!”

吕归尘抬头看去。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公主,墨一样漆黑的长发堆在头顶,露出了修长的脖子。宽大而华贵的宫裙是雅致的水绿色,衬着她的肌肤白净,和白色的抹胸没有区别。她瞪圆了眼睛,富士康小说网WWW。UMDTXT。COM嘴努力地噘了起来,蹦着跳着怒不可遏。那张小脸上满是孩子气,眉心弹着淡红的梅花痕。

他竟然忽地笑了。

百里缳也看见了那个蛮族世子。她诧异地发现他看起来和公卿少年并没有什么不同,他披着夔雷纹的金绣宽袍,头发用一个银箍束起在头顶,简简单单,安安静静,秀气得像是一个女孩。他也正看着她,一双眼睛深静如同湖水。她看不懂他的神情,只觉得很深又很遥远,跟她以前见过的公卿少年都不同。

她好奇起来,咬着手指仔细去瞅这个少年,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她觉得脸有点烧,想这个少年那么认真地看着她笑,一定是喜欢上了她。

“缳公主,缳公主!”婆子急忙上来拉她,“送公主回后堂休息了,都瞎眼了么?快上来服侍!”

女侍们围了上来,隔断了吕归尘和百里缳之间的目光。她们打起了华丽的伞盖,簇拥着公主离开了,跟在后面的婆子跑得磕磕绊绊。

吕归尘低下了头,他想着缳公主眉心弹着的艳丽的红痕。他已经努力了很久,让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琐碎的事情,可是缳公主眉心弹着红痕,于是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在他心里一动一动的,像是雏鸟在里面敲击蛋壳。他想着那天晚上他看着她在空中摘下了眉心弹着红痕的面具,手里捧着一盏灯火。

他想自己真没用,老是这么想这么想。可是他忍不住,他觉得心里真痛啊,像是拴了一根线,总是被不经意地拉扯一下。

百里煜移步上来:“尘少主,也算是见过了。我们还是回东宫吧。”

吕归尘顺从地起身,百里煜又说:“阿缳这边的花园是很好的,槿花刚刚开了,不如我们一起走几步,从后门出去?”

吕归尘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让车马移到后门等着。”百里煜对贴身的侍卫下令,“你们也跟着去,我跟尘少主两个人走走就可以了。”

侍卫们也离去了。百里煜在前面带着吕归尘绕过几道门,走上了后山的小道,两个人也不说话,只是一前一后地漫步。

走了很久,百里煜清了清嗓子:“我这个妹妹,从小就长在母亲身边,确实是娇惯,不过她也没有什么坏心眼,东陆公卿家的仕女,十有八九都有这样的毛病,你不要见怪。”

百里煜想想又笑:“其实阿缳长得很美,东陆诸侯的几位公主中,都说小舟公主是容色冠绝,不过阿缳也是出名的。前些日子陈国公派使者送来荔枝,其实是为储君求婚探父亲的口气,父亲没有答应。这次父亲执意让阿缳出嫁,开始我是很吃惊的。”

“我知道,缳公主是国主最珍爱的女儿,我能够得到国主的赏识,也觉得有幸。”吕归尘说。

两个人又走了几步,百里煜忽然停了下来:“那个羽族的女孩子,尘少主打算怎么办?”

吕归尘微微哆嗦了一下:“煜少主也……”

百里煜轻笑了一声,摇头:“其实尘少主在南淮城算是有名的人了,这些事情,东宫里面那些禁军嘴快,也都告诉过我。”

他低低叹了口气:“我是阿缳的哥哥,这话说来也许有些私心了。不过尘少主既然答应了父亲,要娶阿缳……我是个只懂书画诗文的人,两国的盟约我也说不出什么,不过婚姻是大事,希望尘少主能够对阿缳好,她虽然任性,终究是我的妹妹,你将来的妻子……不要辜负了她。”

吕归尘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不用煜少主叮嘱,我知道该怎么办。”

百里煜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并行了几步,忽然低声说:“难道尘少主就没有想过逃走?”

吕归尘吃了一惊,站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百里煜似乎觉得自己失言了,低笑了几声,摇摇头:“说实话,有时候我也有很叛逆的想法,可是一个人生在世上,哪能自由自在呢?这东陆广大,门复门关复关,逃到哪里去呢……鸿胪寺定下的婚期是?”

“八月十二。”

百里煜点了点头,也不管吕归尘,沿着小径默默地走了。只剩下吕归尘一个人在黄昏的花园里,他抬起头,看见头顶的槿花开得正盛。



八月初三。

羽然小口抿着杯子里的白米酒,翻着眼睛去看桌子对面的吕归尘。吕归尘有些恍惚的样子,只是侧眼去看窗外的车马,下午的阳光从窗户里透进来,照在他的脸颊上,显得他端好如一个女孩。

羽然憋了一口气,忽然探过身子去在他耳边打雷一样地喊:“喂!”

吕归尘吃了一惊,转头看着她。

整个酒肆里的人都被引得看向这边,看见呆呆的少年和气鼓鼓的女孩儿,稍微静了一会儿,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低笑起来。羽然他们三个总来这个小酒肆,从掌柜到熟客都认识他们。

“你今天出门撞到头啦?那么傻乎乎的。叫我出来,又不说话。”羽然瞪了他一眼。

“哦,没有……”吕归尘这么说着,却像真的被撞到头那样揉了揉脑袋,“我在想……我也许很快就能回家了。”

“回家?国主愿意让你回家了么?”

“是啊,我阿爸过世了,按照我们蛮族的习俗,要所有的儿子骑着马,带着他的骨灰,放马跑到一个别人不知道的地方,然后挖一个坑把骨灰埋下去。还要随身带一头带崽的母骆驼,把骆驼崽在那里杀了,母骆驼就会非常的悲伤,这样以后要祭奠父亲,只要牵着母骆驼,它记着骆驼崽被杀的地方,自己能找到,别人却不行了。”

“真是残忍!”羽然扁了扁嘴。

“嗯……”吕归尘低低地说,“其实我也觉得很残忍的。”

“不过不过,”羽然抹了一下嘴边的酒水,“那母骆驼要是也死了,岂不是永远都找不到坟墓了?”

“嗯!”吕归尘点头,“可是骆驼的寿命很长的,等到骆驼都死了,那人的儿子们也差不多都死了。记得他的人都死了,也就不用再找他的坟墓了。”

“记得他的人都死了,也就不用再找他的坟墓了……”羽然有些忧郁的样子,“有一天我死了,谁来找我的坟墓啊?”

吕归尘呆了一下:“我会记得的……”

他摇摇头,改了话:“别想这个了,你不会死的,你会一直都这样,蹦蹦跳跳的。”

“一直都这样,还不变成妖怪啦?”羽然转瞬间又高兴起来。

吕归尘笑笑,羽然一边抿着米酒一边哼着歌。她点着头,额前那一缕倔犟的头发轻轻地跳动。

“羽然你洗头了么?”

“嗯!”羽然点头,“今天早晨才洗的,我的头发有开叉啦。”

她扒拉着自己金色的长发,掀起来一缕一缕细细地看,那些头发扯开来散落,像是一层金色的帷幕。

“我……能不能摸摸你的头发?”

“嗯,你帮我看看还有没有分叉的,我已经剪掉好多了。”羽然背过身去。

于是吕归尘轻轻地把手放在了羽然的头顶,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像是风里落下的一片叶子。他曾用这只手握着影月杀死过威震东陆的雷骑,可是这时候这只手好像根本不是他的。

许多年之后,青阳昭武公回想他一生中最温软的时光,是在南淮城的街头,他和他心爱的女孩儿并着肩走,有时候羽然也会拉住他的手,而有的时候,她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高声呼喊让他走快一些,曾经在那些深寂的小巷里,她没来由地唱歌,这时候吕归尘总是以为他是在做一个很漫长的梦,长到不会再醒来。他们走累了会托着腮坐在那里,看着一辆又一辆的大车经过,羽然说我有一天要坐着这样的大车去远方,吕归尘说那我跟你去,羽然说那我要坐比你早一班的大车,这样我总是先到,你追着过来,我又跑掉了。

吕归尘会拼命地去回想他和羽然在一起的一点一滴,他怕遗忘,他想是否曾有那么一刻,羽然的心里对他有过那么一丝异样的情怀。可是他不知道。于是他仅仅能一再地回忆他的手指划过羽然的长发时,仿佛划过纤细如丝的时光。他揽不住时间,只能在风一般的触感里面去见证曾经有过的一切。

长发是顺滑的,像是丝缎,其实一点点的分叉都没有。吕归尘的手最后停在羽然的面颊边,他触到了羽然的耳朵,捏了捏她的耳垂。

“痒死了痒死了!”羽然咯咯地笑着闪开,用手把自己的两只耳朵都捏了起来,不让吕归尘碰到。

吕归尘看着自己的手,觉得那种柔软的感觉还在,只是像被风吹走那样一丝一丝地散去了。

“对了,今天我跟煜少主约了,有点事,我要先走了。”他站了起来。

“喂!记得结了账再走,我可没带钱。”

“哦。”

“还有,”羽然把手高高地举起来,“我还要米酒!”

吕归尘愣了一下,不由得笑了起来,摸出一枚金铢放在桌面上,对一旁的伙计说:“还要米酒。”

伙计答应着去了。

吕归尘走到门边,看见羽然把自己那杯喝完了,舔了舔嘴唇,把吕归尘剩的半杯也都折进了自己的杯子里。她双手捧着杯子,一点一点地抿着,转着眼睛去看周围,像是个无聊的孩子。

“羽然……这些天我有点事,不能常出来了。”吕归尘觉得自己的声音在抖,他竭力忍住了。

“嗯!”羽然点头。

吕归尘揭开了帘子。

“真傻……”他轻声说。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谁,也许是说自己,也许是说羽然,说那么多隐隐约约的眷恋和表白你始终都不明白,只是在下午的阳光里雀跃着爬上树去摇晃挂满枣子的树枝。

“阿苏勒你说什么?”羽然在他背后说。

吕归尘不敢回答,也不敢回头,他装着没听见掀开帘子出去了,面对外面刀枪剑戟一般的阳光,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他转过街口,在阳光照不到的巷子里,紫寰宫的执金吾们高举着金菊花大旗,牵着骏马在那里等候他。率领这些执金吾的,竟然是三军的统帅拓跋山月。

拓跋山月看了他一眼:“尘少主,你是青阳的世子啊!你和一般人,是不同的。”

他不再说什么,亲手为吕归尘牵过战马,把缰绳递了过去。

吕归尘看着那根丝综的缰绳,他知道这是一个选择。要么去接马缰,要么去接她的手,一旦接下了,漫漫长途,就再不能回头。这是背道而驰的两条路,一条通向广阔的草原和血色的战场,一条通向南淮城的街头,融融的月色下笛声楼头,温温软软的手。

“世子!”拓跋山月低声说。

吕归尘点了点头,接下了缰绳。

酒肆外的马蹄声像是一阵疾雷,震得地板都微微颤动。有人招展着红色大旗如风驰过,消失在小街尽头。

“当街就敢这样放马跑,撞着人可怎么办?”伙计嘟哝着,端了温好的米酒上来,放在了羽然的面前,“慢用。”

他无意中低头看了羽然一眼,忽然发现这个女孩儿一向灵动的眼睛黯淡下去,她不再眼睛转来转去地看周围,只是默默地盯着自己手里的杯子出神。她忽然把杯子往桌上一撂,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街头空无一人,下午的阳光晃着她的眼睛。她看不见那个少年的背影了,这条街显得那么空旷。

“阿苏勒……”她低声说,噘起了嘴。

十一

八月初四。

凰月坊,鸣珂里。

黄昏将尽,玉石铺子里面空荡荡的没客人,玉工手持着掸子在大件的玉器中漫步,轻轻掸去浮灰。

帘子哗啦一响。玉工抬头睁大了昏花的老眼,看见是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他的肩上垂下银质的菊花军徽,身上是以黑铁鳞穿成的扎甲。玉工忽地提起了小心,配银菊花军徽的是牙将了,以这客人的年纪,军衔不算低,而那件鲮甲更是禁军骑兵才装备的,禁军在南淮城里的名声比群狼恶虎好不到哪里去。

进来的年轻人全然不像是来买玉的样子,迎面碰上那只酒红色的大玉海就站住了,眼睛里带着些茫然,扫视着琳琅满目的圭璧璜璋。他的头发凌乱,满脸都是汗迹,甲胄的领口拉开了一半,领巾歪斜着,似乎是刚刚操演归来的样子。

玉工带着笑走到他身边:“客人,我们要关门了,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就快挑吧。”

远没有一个禁军少年军官应有的气概,年轻人局促地点了点头,也不看玉工,左右顾盼着走进玉器堆里。

玉工是见过世面的人,放下心来,依旧在周围转着掸拂灰尘。夕照一点一点地淡去,到了掌烛的时分,玉工转身想去柜子里取烛台,猛地吃了一惊。那个年轻人就跟在他身后,一声不吭的,也不知跟了多久了。凑近了,他的眼睛竟是纯黑的,深黯如墨。

年轻人抓了抓本已凌乱的头发:“吓着你了么?我……想找个东西,没找到。”

玉工这时已经镇静下来,笑了笑:“不是,客人眼睛的颜色特别,让我想起有种玉,叫做‘墨胆’的。我年轻时候见过一块料石,即使放在烈日之下,也只一色纯黑,没有半点瑕疵,就像是一池浓墨。终生没有见过第二块……说多了,客人要找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是枚玉环,”年轻人用手比了比,“大概是这么大,绿色的。”

他又犹豫起来,比了个小些的圆:“大概没那么大,只有这么大。”

玉工笑了起来:“客人说笑了。玉环是不值钱的东西,大铺子里每月还不磨出几百只来?我这个铺面小,每月还磨制十几只呢,颜色就是青白绿红黄,又是绿的最多,这样可没法找。客人是在我这里相中过么?”

年轻人摇摇头:“我也没有见过,说不准什么样的。是我一个朋友说在这里见过的,大概是四月中的事情了。”

“四月中看中的玉,只怕是没有了,这种小东西,卖得可快了。”

“是么……”年轻人透出失望的神情。

玉工心里微微动了一下:“我想起来了,客人等我一下。”

他再从后面出来的时候,举着支牛油烛,手里多了一只精巧的漆木盒子。盒子在烛光下打开的时候,年轻人低低地吸了一口气。一抹深碧在烛光中升了起来,绿得发乌,盒子里一枚玉环躺在绛红色的重锦中。玉工手指挑起玉环转动,它有时看着清澈透明,有时又是极深的墨绿,倒像是女孩画眉用的黛青。

“是!就是这个!”年轻人接过了玉环抚摩着,爱不释手。

“这枚蛇盘玉倒是亏得有这么些有眼光的客人能看上。”玉工老练,不动声色地赞着客人。

“多少钱?”

“二百五十枚金铢。”

“二百五十枚金铢?”年轻人愣了一下,“我在周围问过来,玉环在别的地方也就卖几十枚金铢,已经是最贵的了!”

“玉质有好坏。带玉眼的蛇盘玉本来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我见过的料石中,这块也是最好的,二百五十枚,真的不贵。其实要是便宜的货色,反而好卖,留不到今天了。”

年轻人攥着那枚玉环沉默,他浓黑的眉毛不由自主地蹙起,嘴角也绷了起来,犀利明快。

玉工差点脱口而出说那便再便宜五十枚金铢。可是他忍住了,他瞥了一下年轻人全身上下,怎么也不像揣着两百枚金铢的样子。牙将不过是低阶的军官,如果只拿军饷,每月不过四五枚金铢,看起来年轻人还是没学会禁军中通行的那套弄钱把戏。既然这样,即便降到两百枚金铢,也不过令他更加难堪而已。

年轻人像是拿着一件很重的东西,摩挲了很久,把玉环放回了盒子里。他也不道别,转身就走。

“这枚贵了,后面还有别的货色,客人要看看么?”玉工追着问了一句。

年轻人半转身,摇了摇头:“我会回来的。”

月上中天时分,南淮城南的一处小院落。

“公主殿下,您准备好了么?”翼天瞻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屋里,羽然深深地呼吸,把那张银丝络子揭下来盖在脸上,推开了门。

一瞬间翼天瞻觉得月光不是从头顶照下来的,而是从小屋中涌了出来。他几乎认不出这个自己从小带大的女孩了,她的白色长裙上有月光在流淌,水一样汇到每一条褶皱中。裸露出来的肩膀有象牙般的质感,缠着镌刻着密罗星纹的臂钏。金色的长发高高束起,用纯银的双翼发冠压住。她的脸上遮着银丝的络子,络子间无数纯银的星星兰像是星辰那样闪耀,令人根本看不清她的模样。

“古莫,我准备好了。”羽然的声音平静。

翼天瞻手拄长枪,恭恭敬敬地半跪低头。这是他应有的礼节,可又不是完全出于礼节。隔了许多年,他再次看见这样装束的人站在月光下。久已平息的对于故乡的感觉回潮了,他仿佛又闻见了宁州森林里的樟木香。恍惚中他想起很多年以前,他还是一个孩子,仰头看着泰格里斯神殿最高的树顶,白衣圣女幽幽地清唱。森林里静得就像天地初开的瞬间,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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