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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兽-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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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郁垒离去的背影,熟悉的孤寂又朝他靠拢过来。

他知道,天意不可违,也知道,聚散本无常,可是他不知,欢乐背後的哀伤是如此沉重。

眼角的余光,怱地闪掠过几缕黑影,嘲风迅即地转过身,乍见奉命前来拘人的鬼差已来到庙外,却因撞见了他而不敢妄动、更不敢进入後,他用力地瞪大眼,亮出森白的利牙朝他们嘶嘶低吼。

「不许过来。」

红烛点点都是泪。

心折神伤的喜乐,是他不曾见过的。

他从没见过她这种表情,一直以来,她就是属於欢笑的,但如今,泪水挂在她苍白的脸庞上,难以一手抹去,望著她流不尽的泪,细微似针扎的疼在他的心头泛起,隐隐地刺痛。

坐在病榻旁的嘲风,目光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喜乐,他丝毫不敢将目光往下看去,因为他怕在爷爷那张死灰如上的脸庞上,看到离别来临的消息。

当喜乐不再出门替爷爷抓药,当庙门外等候的鬼差们再也不能等候,逐渐一步步靠近庙裏时,嘲风知道,时间就快到了。

在等待的每一刻间,他觉得自己不再像是自己,时而感到紧张,时而感到恐惧,他从不曾害怕过的,他也曾认为人间除了欢喜悲伤外,没有什么是值得他忐忑难安的。但如今不同了,他就像凡间的人们一样,他会因焦急而心跳得飞快,他会不时地握握爷爷的手,探测著爷爷是否还有脉动,因而感到心安或是害怕,就连见著窗棂外头闪过的任何风吹草动,哪怕只是绿叶婆娑曳曳的树影,都会令他感到心惊。

在这时,昏睡很久的庙爷爷忽然张开眼,当眼帘映入他们两个担忧的脸庞时,已经有心理准备的他叹了口气。

「嘲风。」喉问乾涩疼痛的他沙哑地启口,首先唤著近来总是呆坐在他身畔的嘲风。

嘲风怯怯地将目光挪向他,费力地咽了咽喉际,浑身僵窒紧张地屏息看向他。

「聚散由命……」庙爷爷的目光有些涣散,「这点懂吗?」

「懂……」心跳轰轰如擂鼓的嘲风,竖著耳,想仔仔细细地听清他说的每一句话,可又不愿意将其中的悲意听得太清楚,因此,在他耳畔滑过的每一分音律,都是那么蒙胧,那么遥远。

「照顾她。」庙爷爷将他的掌心拉至喜乐的小手上。

他木然地点著头,「我会的。」

交代完嘲风後,庙爷爷转首看向已经准备接受现实的喜乐心;心恋不舍的双眼滑过她蓄满愁苦的水眸,他贪恋地将她的容颜牢牢记下,而後,以眼神示意著她。

「嘲风,你去打点水来好吗?」看懂暗示的喜乐,抹了抹脸,伸手轻推著身旁的嘲风,我看爷爷好像是渴了。」

「我马上去。」嘲风立即站起身,像是怕会错失什么似地,两脚跑得飞快。

庙爷爷侧首看著嘲风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半晌,再不舍地回过脸来牵起她冰凉的小手。

「对於你,我知道我不需多说些什么。你什么都懂,也知道你若是一直因我而伤怀,这只会让我挂念不下。」他深深看向个性坚强的她,对她有著无比的信心。「但他不同,他在这世上无亲无故,他只能依赖你这个离他最近的人。」

喜乐紧抿著唇,明白地颔首,身子因忍抑而不停地抖索著。

「多疼他一点。」双目沉重的他,勉力撑持著不合上,用最後一丝力气握紧了喜乐的手向她叮咛。

她狠狠地将眸间的泪压下去,「知道了……」

「爷爷喝水……」小心捧著盛满水的碗,嘲风踩著谨慎的步伐自屋後走来,才走至庙厅裏,他抬起头,迎上了喜乐一串串不停歇的泪珠。

盛载了伤愁的水碗,在他颤抖的双手中当啷坠地,嘲风怔站在原地,怔看著魅紫与暗红的流光,静静晕染在爷爷安详的脸庞上,往外一看,等待在外头的鬼差已不在原位,在窗外,三道身影正朝夕日的方向远去,他想拔腿追上去,更想吞噬了鬼差,把爷爷的魂魄带回病弱的身躯裏,可是只要一想到爷爷必须继续强受著苦痛留在那副身躯裏,他又心软得无法往前挪动步伐。

在晚霞浅浅款款的暮色裏,爷爷离开了。

难以分辨的冷清声韵,在他的心头响了起来,离别的钟,在他心底敲得那么突然,深沉低吟的哀调,像是呜咽,避无可避。

喜乐动作轻缓地松开握著爷爷的手,踩著艰难的脚步一步步走向呆立的他,在他的面前停下脚步後,她伸出双臂拉下他,让不知所措的他倚靠著她的肩。

「我还没跟他道别……」他怔怔地道。

「他知道你心意的。」她用力拥紧他,用温暖的体温融入他一身的颤抖中。

她的泪水悄然滴落在他的脸上,犹带著温温热意的泪,顺著他的颊一路缓缓滑落,滑至他抖索的下颔,滑过他哽涩得难以吞咽的喉际,再渗进他的衣领,一种寒冷沁透至他的肤裏,凝冻住他的呼吸、摆弄著他的心情,他僵立在原地,怎么也无法动弹。

眼眶有股灼烫的热意,湿意冒涌,他伸手一抹,是泪,他一言不发地看著莹莹停留在指梢的泪,一时之间,思潮起伏。

原来这就是别离。

伴著即将来临的浓浓夜色,阴间派来的鬼差带著爷爷离开上路了,他也曾在这样的一个夜晚离开,在那夜,他跃下了庙檐,离开了他固守的本位,但他的离开究竟是对是错?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以前都是他一味地给,人们毫无感谢之心一直地受,就是从来没有人给过他半分,因此,他渴望脱离束缚,坚持去得到他想得到的自由,自来到人间後,他从不认为顺从自己的心意有什么错,可是现在,他却开始怀疑了起来。

若是时光能倒流,他仍是檐上兽,那么爷爷是否会因他无远弗届的神力而不受病厄侵扰?他的一点小小心愿,是否就如同轩辕岳所说的,是建立在他人的牺牲上?

沉沦的夕照没有给他答案,已凉的泪水洗过他的面颊,不肯告诉他,该怎么把这份苦涩的悲伤咽下喉际。

第七章

就著庙外月色清冷的光影,喜乐在神案前摸索到了火摺子,使劲吹出星火後,点亮了一根白烛,让黑暗的室内再次莹亮了起来,但在寂静的庙内,她再次找不到嘲风的身影。

爷爷已经走了好些天了,这些日子下来,白日裏,在街坊邻居的协助下,嘲风与她一同料理著爷爷的後事,但入了夜,嘲风不似以往会安分地留在庙内,每每她在夜半醒来时,在庙内总寻不到他相伴的身影。

小心地将烛火移至孝纸扎的灯笼裏後,身心皆疲惫的她,蹒跚地拖著两脚定到外头,抬首看向庙檐,再一次在月下看见蹲在檐上不动的他。沁凉的夜风吹掀起她的发,在横飞的发丝中,她依稀看清了那张远眺的脸庞。

那是张自责的脸庞,自责自己竟无法阻止病魔夺走爷爷生命的脸庞。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可是她知道,在他那双盛满孤寂的眼睛裏,包含了多少对自己的责难。在爷爷走後,来帮忙的街坊要他跟著张罗丧事所需,他便照著指示去做;他人教他念佛号法号,他便跟著念;他人教他要跪在灵前守孝焚香,他不发一言地照办;他什么都照做、什么都不过问,好似在他胸坎裏那颗天真好奇的心,已经随著爷爷一块入了土。

这不是她所知道的嘲风,在她的记忆裏,他合该是好奇与无忧的,他只需跟在她的身後随著她为每日三餐而忙碌,他只需开心地沉醉在书本裏抚掌大笑,可是自从她与爷爷教会他太多人间之事後,嘲风逐渐变了,他变得懂事,学会了品尝喜怒哀乐,而这样,到底是好或不好?不知为什么,她好想念以前那只似懂非懂的瑞兽,她想念每当她一回头,总可以见到那张像是朗朗晴苍的灿烂笑颜。

熟练地在檐角架上木梯後,喜乐将灯笼插在腰际,小心地攀爬上庙顶,走在庙顶上,灯笼的莹莹白光一级一级地照亮了屋顶的脊骨,在走至嘲风的身旁後,她将灯笼搁在身旁,与他一同仰首看著急切的流风吹散了天顶的淡云,转眼间,大地在月色下丝丝明亮了起来。

就著远处近处的月光和烛影,一语不发静看著他的喜乐,怱地觉得他的身影很渺小,不再似记忆中的高大魁伟,在他看似坚强的外表下,藏在他胸膛裏的那颗心,其实也是血肉造的。

凉风顺著树梢的嫩叶滑行而过,凝视著远方的嘲风动了动,两手摸索著身旁的她,在摸著她後,他蜷缩著身子将头枕在她的膝上。

「我好像病了。」他的声音闷闷的。

「哪不舒服?」喜乐调整好他的躺姿,双手抚顺著他被风吹散的发。

「心头闷闷的。」他一手抚著胸坎,原本飒朗的两眉深深紧锁。「每次一想到爷爷,我的鼻子就酸酸的。」

「傻瓜,那是因为你难过呀。」她指尖不舍的抚上他纠缠的眉,一手来到他的身後,一下又一下地拍抚著他,「因为你为了爷爷而伤心。」

在她拍抚的温柔节律中,嘲风茫然地看著自枕在她膝上看出去的月景。

来到人间这么久,他首次明白了何谓伤心。头一回,他觉得月下的景物是如此地孤寂,而他的思念,像一艘靠不著岸的小舟,日日飘荡在追念的湖泊裏,在连绵不断的水波间,寻觅著从前的往事。

今夜在檐上待了那么久後,再次放眼看去的人间,已不是初时的模样。

它不再是他眼中的瑰丽多彩,倒像是来帮忙的大娘、大婶手中扎的纸白莲那般地苍白,就连爱笑的喜乐脸上也失去了笑容,突来的改变让他无所适从,因此,他试著再次弯膝屈著身子,用他与生俱来的神力守卫著眼前所看见的每一寸风光,但,即使他跃上了同样的地方,姿态如旧,他却再也变不回原来的嘲风兽,他的心湖再也不能不动如山。

「我若是能早一点找出爷爷的病因就好了。」黯然的低语自他的口中逸出,不留神听,恐就将被吹散在夜风裏。然而喜乐却听得一清二楚,「嘲风……」

他兀自将责任揽至身上,「倘若我没有离开我的位置,或许就不会有今日之事,而爷爷也不会离我们而去。」

「这不是你的错。」她推他坐正,两手捧著他的脸庞向他解释,「爷爷老了,生老病死本来就是人间有的常态,那不是你能阻止的。」

莹白的灯笼火光熠熠闪烁,映亮了他们苍白的脸庞,嘲风望著她的眸子许久,倾身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伸手环抱住她一身的温馨。

他把声音埋在她的发间,「我想念爷爷。」

「我也是。」喜乐知解地拥著他,指尖'奇+书+网'滑进他浓密的发裏。夜风很凉淡,喜乐的体温很温暖,但,似乎太过温暖了些。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嘲风,稍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解地看著她过於憔悴的神色。

「走吧,咱们下去。」当他的目光开始在她的身上游移时,喜乐赶在他看出什么端倪前,伸出手想拉他起身。

由於风势稍大,缝蜷而来的风儿掀开了她的衣袖,双眼锐利夜可视物的嘲风,瞬间即捕捉到了那份令他感到不安的源头,他一把拉住她的手,动作飞快地挽高她的衣袖。

他顿时惊声抽气,「喜乐……」

她缩著手想遮掩,但他更快,拉著她的手臂移向灯笼的光芒,在烛下仔细地看清了她臂上数点令他眼熟又心惊的红斑。

「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嘲风紧紧握住她的手腕,音调裏弥漫的恐慌,令他的声音听来有些颤抖。

无奈地看著他眼底的惶惶不安,喜乐垂下眼睫,「有一阵子了。」

他紧张地拉过她另一臂,在挽高了隐瞒事实的衣袖时,同样地找著了他不愿意相信的红斑,他怔怔地松开她的乎,颓然坐在檐上呆望著她。

她也病了,而且,是和爷爷同样的病。

很想安慰他的喜乐,困难地张开嘴,可是却想不出任何可哄他心安的辞句。

「我一直很想告诉你的,但我找不到机会向你说。」本来她是想和他好好谈谈的,在忙完了爷爷的事後,这几日来,她夜夜翻来覆去就是在考虑该怎么安顿他。

「不会的……」嘲风抗拒地朝她摇首,两手紧握住她的双肩,「你不会有事的。」

「嘲风……」没料到他会这么难以接受,她哽著嗓唤他,试著想让他平静下来。

他用力地掩住耳,「什么都不要说,我一个字也不要听!」

「别这样……」喜乐试著拉下他的手,却见他在急促的喘息过後,眼中焕起一抹异样的光柔,抬起头炯炯地直视她的眼眸。

他急切地将她搂进怀裏,低声地在她耳边抚慰,「明日起你就留在庙裏好好养病,你什么都不必担心,你会好起来的。」

她张大了两眼,裏头像是装载了满满的意外。原本想对他交代许多想好的计画的她,霎时沉默了,她没想到是他先倒过头来安慰她,更没想到他害怕失去的恐惧竟是这样深。

她闭上眼,将面颊偎向他的颈项,「我很想照你的话欺骗你。」

「那就骗我啊。」将她抱个满怀的嘲风渴望地催促著她,「来,就照著我的话跟我一起说,说你会好起来。」

喜乐沉著声,没有开口,只是更把身子靠向他,感觉他的双臂环过她的背脊,酥暖融融的热意自他的掌心透了过来,贴著她的背,熨著她的心房,她的心跳下由得加快了些。

她也很怕啊,怕死,也怕自己会不声不响地丢下这只什么都不太懂的呆兽,爷爷已经不在了,要是连她也走了,谁来照顾他?往後还有谁会跟在他的身边看著他不乱吃东西?往後,在他又摇著头说不懂时,谁来耐心地坐在他的身边一一讲解给他明白?

其实为他担心那么多,到底她还是自私的,她自私的想多留在他身边一点,不可否认的,是因她喜欢他傻傻地凝望著她的模样:她也常回想他明明就懂,却执意装作不明白,好缠在她身畔追问的笑脸;还有他对胡思遥的小小妒意,令她心头既酸且甜,余味久久不散。

「我会好起来的。」被他的体温蒸腾得倦意浅浅,她在他怀中换了个姿势,渴睡地闭上眼。

「对,会好的。」得到暂且苟安的答案後,嘲风强迫自己定下心来,在檐上坐稳後,他小心翼翼地抱妥她,拉开衣襟将她包裹起来。

她以指点著他的胸口,「不可以因为我病了,你就偷偷溜出去吃人喔。」

「不会。」

「你保证?」睡意袭上,她的声音也愈来愈小。

「保证。」他低下头,温热的吻印她的额际上。

搁在一旁的灯笼,摇曳的焰心受了急来的风儿沿缝一灌,黯然熄灭。

四下幽暗中,风儿刮过天顶,拨云见月。

月光拂抵怀中喜乐的睡脸上时,嘲风心底稠密的浓云也被逐尽了,在清亮的月光下,他格外珍惜地看著怀中的人儿,并再次将双臂收紧了些。

向来,她就只是给人看她的笑脸,不让人看她笑脸後头的心酸,但她带给人们喜乐,那由谁带给她喜乐呢?她是个好女孩,他很怀念她活蹦乱跳的俏模样,也渴望能由他带给她更多的欢笑。

眼下的他,不能再继续沉陷於失去的伤怀中了,失去了爷爷後,这一回,他绝不再任喜乐在他的羽翼下失守。

四下鸦雀无声。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与住户,纷纷怔住了脚步,或是停止了手边的动作,动作齐一地探首往大街中心看去,很难相信,那个站在街上一脸噬人凶相的男人,正是他们每日都会看见的新乞儿嘲风,那个让每个人都喜欢亲近他,只会呆呆傻笑逗人乐的嘲风。

嘲风将狠目眯成一条细缝,「你说什么?」

「我……」遭他利眸一瞪,一阵冷意凉飕飕地自赵碧山的背後刮过。

「抽税?」青筋隐隐在嘲风的额上跳动,他在阶上搁下两手的汤碗和饭菜,小心地将它们藏在阶顶的门边,再直起高人一等的身长,俯视站在他面前对他伸出手的赵碧山。

「这……这是咱们帮会的规矩!」回头看了看自己带来助阵的靠山们後,赵碧山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挺直身子,理直气壮地把来意再次表明。

两丛熊熊的闷火,好似在嘲风的眼底燃烧。

自喜乐病了後,这几日来,他把喜乐托给住在破庙对面的叶家大娘照顾,独自扛下了两人的生计问题。每日清晨天才蒙蒙亮,他便上街为住在街角的几户大户人家洒扫门庭,等到了早膳的时间,他再赶紧拎著碗去街头的赵大善人家等著领粥好带回去给喜乐喝,接下来的一日,他不是寻找何处有人布施碎银,就是去山裏捡拾柴火扛去市集好卖了换钱,有时他也会帮那几个疼爱他的大婶大娘抱孙带小孩,以换取她们每日沦流去照料喜乐。

可在今日,居然有个自称是街头小霸王的,带了一票投效旗下的乞丐,大剌剌地来到他的地盘上,严重妨凝他做生意不说,还把目标指向他碗公裏的碎银,以及身後那碗阮家大娘特意为喜乐熬的补身鸡汤,说是要抽什么人头税,更要他把辛辛苦苦挣来的买药钱,奉送给这个坐享其成的家伙,就只是为了那个什么帮会的古怪规矩?

人可忍,兽不可忍。

「我受够了你们人间的这些狗屁规矩!」压抑太久的嘲风终於爆炸,趁著喜乐不在,一古脑地把这阵子累积的担心全都化为怒气,震耳欲聋的吼声自他的口中进出,当下有如一记响雷在大街上轰然响起。

赵碧山的两耳被他吼得几乎听不见,「我、我……」

街坊邻里的下巴坠落一地,怔看著眼前怒涛漫天的嘲风,没有人记得去捡拾起来。

「你、你别过来……」眼看著脸色铁青的嘲风一步步踏来,心慌慌的赵碧山才想回头搬救兵,没料到带来的人马却早巳一哄而散,「喂,你们别走哇!」

早就把喜乐的叮咛抛诸脑後的嘲风,张牙舞爪地步步进逼,直至赵碧山退无可退时,正待发作,一阵疾来的厉风却令他倏然一怔,浑身警戒的寒毛都因此而竖起。

仿佛有人忘了关上天顶的窗扇似的,骤起的狂风自天顶落下急急乱卷,将大街上小贩的招牌布幔吹刮至半空中旋绕飘摇,咆声作响的疾风一路呼啸,满街青翠的绿荫也遭刮落一地碧叶,片片迎风而起在风中疾飞,刹那间,大地昏黑如墨,一地冥色不可收拾。

面色凝重的嘲风默然抬首,微眯著眸,视线穿过漫天的飞沙尘埃,在远处的云裏风间,依稀见著六道黑影矫矫窜过朝东疾行,他愕然地瞪大了眼,心中的警弦随即被拉绷至最顶点。

是六阴差,他们正路过此地。

感觉到有道视线正在凝望,处在云中的六阴差的无妄与无噬,回眸一瞥,顿时发现了不该身处人间的嘲风,三人的视线恰巧撞个正著。

骤然刮起的大风忽地停息,半晌,丝丝缕缕的白雾,自街道上四处涌来,似是少女身上的湘裙那般洁白浓密,转眼间,浓雾吞噬了街头巷尾,处在雾中,伸手不见五指。

「哪来这么浓的雾?」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赵碧山,伸手挥拍著缠人的白雾,想将弥漫的雾气驱散开来。

「大娘、大婶快进屋去,把门窗锁好千万别出来!」知道自己被发现的嘲风忙扯开嗓,大声命因这突来的异相而面面相觑的街坊快些避难。

好不容易将身旁的白雾驱散了点,赵碧山狐疑地拧起两眉,仰望著两道急速下坠的黑影。

「你还愣著?」在街上的行人都躲进民宅裏,而家家户户也都照著他的话躲好後,他回过头来,气急败坏地拎过还呆站在原地的赵碧山。

「什、什么?」被他粗鲁的手劲扯至身後,赵碧山还没回过神。

「别出声。」嘲风伸出一掌掩住他的嘴,两眼直视著前方,并把他再往身後推躲好一点。

视线越过嘲风的身侧,赵碧山不解地看著前方原本还依依不散的浓雾间,突似遭人划分出了一道小径,自雾底的那一端,款款走来两名长相和打扮皆怪异的男子。

浑身绷得紧紧的嘲风,紧屏著气息不作声,僵直著身子面对一路朝他定来的陌生客。

走在前头的无妄,在靠近嘲风後定下脚步,饶有兴致地绕高了两眉。

「真意外,这座城裏居然有瑞兽。」人间的嘲风兽全都失了元神,没想到,元神的正主儿却在这让他们给遇上。

「他是嘲风兽?」肩上扛了一柄镰刀的无噬,有些错愕地停下脚步。

「错不了。」

无噬听了,血红的嘴咧出一抹凉笑,「正愁找不到你。」

「找我做什么?」心底大概有谱的嘲风,边问边护著身後的赵碧山往後退。

无妄笑意浅浅地将十指按得喀喀作响,环首四顾了一会後,徐缓地朝他挪动脚步。

「只是有一点公事。」奉鬼后之命,他们来到人间後,头一件事就是得除掉人间的守门人嘲风兽,好为往後阴间大举派出的阴差开路。

赶在他们动手前,嘲风不得不紧急声明,「我已经不是檐上瑞兽了。」

「无妨。」无妄无所谓地耸耸肩,一旁的无噬则是拿下了肩上所扛的镰刀。

眼看著对方蓄势待发,且无转圜余地,情急之下,嘲风忙想拉个帮手出来为他帮衬助势,可没想到,屈指一算後,竟发现事先听到风声的土地公和城隍爷全都为避六阴差逃难去了,一时之间,他无伴可恃,只能选择单独面对,虽说即使是在这势单力孤的景况下,他自信有法于打发走这两尊麻烦人物,可要命的是,一旦在这裏出手,他不是人是兽的这个事实,恐就将遭到揭穿。

一时之间,如何拿捏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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