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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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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有人守着么?”

“有两个人。窗户都钉死了……”

刚说到这里,吴明蓦然一惊:我么样说“钉死了”咧!陆小山的儿子黄后湖,被人用钉子从两边耳朵钉进脑壳里,钉死了,惨哪!我这样说,犯忌呀!

“日子长了,也不是个事呀,您家是不是要想点别的法子?”朝陆小山脸上瞄了瞄,没有发现见怪的意思,吴明又朝楼上呶呶嘴,表示关心地提醒。

“想么法子?疯了么,只有送疯人院。你说,这事,是不是穆勉之做的?”

“除了他,还有哪个?不过,我们拿不出证据来啊!”

“证据?”

“要是冇得多的事,我就先回局里去了咧?”

“去吧,去吧。”陆小山点了点头,目送着吴明的背影。

“我的儿哪……钉子!我的儿哪钉子!”

陆小山再没有朝楼板上瞄,喉咙有些发梗,鼻子有些发酸,嘴唇嗫嚅:“天哪,老子随么事都冇得了,老子随么事都冇得了!”

吴明没有回警察局,直接到刘园来了。

正是掌灯时分,刘园被满地的雪映衬得白皑皑的。

刘园的林木,除了冬青雪松,大都褪尽了残叶,一如夜阑卸妆的女子,洗尽铅华,现出本色来,又是一番本色风韵。

“还是田园风光好!”

在黄素珍屋里待久了,憋闷的吴明感慨。

他在浮碧轩外顿了顿脚上的雪,还没有敲门,门就开了。

“明明兄弟?姆妈猜得真准,说你今日肯定要来的!”吴小月一脸的笑。

“她您家在哪里?”吴明一进门就问母亲。

“还不是在厨房里忙!这些时都冇要她您家下厨房,今日,她您家非要到厨房去,说,我的明明儿要回的,我要弄两样合口的菜给他吃。这些年,他一个人在外头漂,哪里吃得到合口的东西哦!”

吴小月学着母亲的腔调,突然,看到弟弟的眼圈红了,晓得弟弟动了感情,就住了嘴。

看芦花今日高兴,吴秀秀要吴小月打电话,叫刘汉柏和吴用都回来吃晚饭。

晚饭很丰盛,就是团年饭的规格。油炸的,红烧的,清蒸的,水煮的,文火煨的,急火炒的,荤的素的,大火锅小围碟,硕大的圆桌摆得满满当当。

尽管市面上币值狂贬,物价疯长而且东西难买,但刘园毕竟是刘园,没有金银换不来的东西。有些汉口市面上实在没有的鲜货,像大活鱼呀、活虾呀,都是吴安托人从柏泉乡下专程用船运过来的。

见都上了桌子,刘汉柏倒了一杯酒,递给母亲,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来,准备敬母亲。吴秀秀没有端这杯酒,而是拿起手边的那瓶葡萄酒,倒了一杯,递给儿子:“去,先给你爹敬杯酒!”

“这不是家宴,也不是除夕年夜饭,也就是亲朋聚会,怎么……”刘汉柏心里略微一愣,没说什么,接过酒杯,脸色凝重地朝供着父亲遗像的香案走去。

看着儿子理解了自己的心意,到香案前祭奠,吴秀秀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祝祷。

“宗祥哥,古人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一眨眼,你么样就成了前人咧!你在那边,还好啵?宗祥哥,你要是在那边蛮寂寞,秀秀我就过来陪你!哦,你在那边过得蛮好?有爹,有神父,还有满湖的白鸭子!哦,还有咧?还有绿莹莹的枸杞尖……噢,那我就放心了。我就在这边,好生照顾你的儿,照顾你的孙子,这都是你的血脉啊……”

喃喃的祝祷,桌边的人听不到,但吴秀秀抽搐的肩膀、潮湿的脸庞,一屋子人都看到了。大家不由都站了起来,低下了头,为刘园的主人,为汉口的地皮大王默哀。

“噢,都坐,诶,么样冇看到吴诚哪?”

“他说手上还有点事,要来咧,也要晚点,要我们莫等他。”吴安说。

吴安的妻子槐姑,端进来一个硕大的铫子,吴安赶忙拿过一个铫子座子,让铫子坐上。槐姑揭开铫子盖,一股排骨煨藕汤的清香,在客厅弥漫开来。

“槐姑哇,这排骨汤里,把了腊骨头?嗯,真香!给每个人都添一碗,先趁热的喝汤。”转眼,吴秀秀就是一张笑脸了。

“那个杀人的拐东西,捉到冇?太拐了!太拐了!心狠哪!毒哇!往两个耳朵里头钉钉子!更毒的是,在这个园子里头钉!这不明摆着想嫁祸刘家?不是想嫁祸,在这里用钉子钉人,也不吉利唦!”

看着二儿子吴明,芦花不由想起刘园后门雪地里的那一幕惨景,心有余悸。似乎觉得在席面上说这话题不合适,转了话题,“明明哪,你媳妇伢咧,几时带回来,让姆妈看下子唦!有冇得伢哪?”芦花搛了一个狮子头给吴明,盯着这个刚见面的儿子,看不够。

“莫看我的亲家有一把年纪了,又冇读么书,心里晓得几有数!硬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这用钉子钉死人的家伙,跟我们刘园有仇!唉,今日不说这了,不说这了。明明哪,听说你的媳妇伢又漂亮又能干,几时引回来,让我们搭你姆妈的镶边,都看看唦!”

吴秀朝吴明挤挤眼,意思是:前几天我还找你媳妇看了病的,你的姆妈都不晓得。你看,我为你保密保得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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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吴诚轻手轻脚地上楼,可楼梯还是嘎吱嘎吱地响。

“哪个?”

楼梯顶端黑暗处,钟媛媛轻声喝问。

“是我,是我哇!这鬼楼梯,跟人一样,有年纪了。”

吴诚上楼,看钟媛媛垂在腰间的右手上,握着一只小手枪。唉,真是想不通,不晓得几文静的个女的,么事不好玩,偏要玩枪!尽管这只手枪小巧玲珑,吴诚还是看不习惯。

“这楼梯好哇!随么人上来都瞒不住。”钟媛媛收起枪,回到她的房间,又埋头做她的事。

这段时间,钟媛媛一直住在祥记商行。房间和吴诚的房间挨着。白天,她化装成太婆出门,总是很晚才回来。祥记商行的两个伙计都以为她已经跟老板成家了,虽然觉得她行踪诡秘,可既然是老板娘,也就习以为常不以为怪了。其实,钟媛媛因为参与发动领导武汉大学学生闹学潮,暴露了,不得已,投奔老同学吴诚。当然,到吴诚这里来,钟媛媛也不是盲目作的决定。学生时代,她知道吴诚对她有好感,她也喜欢吴诚的敦厚。几天下来,发现以祥记商行作掩护,很安全,也就住了下来。

吴诚跟了进来,坐在钟媛媛对面,看着她在一个本子上写着什么,神情专注得很,好像旁边没别的人。

噢,算起来,好像她只比我小一岁?啊,四十二了吧?脸相看上去虽然像只三十出头,过细看,额头上也有皱纹了。这么多年,为么事不成家咧?未必他们共产党就只兴光革命,有不兴结婚成家哪?

窗帘子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间里没有生火,可能是冷得很吧,钟媛媛终于停住笔,朝手上哈了哈气。

“这天,蛮冷的咧。诶,你盯着我做么事噢?”钟媛媛抬起头,笑了笑。

“你笑的时候,真是好看。就是,蛮少看到你笑。”吴诚有些恍惚。

“看你说的!老太婆了,还有么好看不好看的!”钟媛媛搓搓手,盯着吴诚,“我说老同学噢,生个火盆吧,你为么事不成家哪?”

“成家?跟哪个成家?跟你?你又不要我。”吴诚脱口而出。他没有想到,心里憋了这么多年的话,竟然在这种时候找到机会说了。尽管是开玩笑的口吻,毕竟说出来了!吴诚朝钟媛媛瞥了一眼,见钟媛媛陡然脸色严肃起来,就讪讪地下楼弄火盆去了。

“屋里都这冷,外头只怕还冷些啵?么样,冇生着?”见吴诚端了个火盆上来。板炭堆得老高,看不见里头的火。

“是着的!要稍微等一下子,火就上来了!诶,你饿不饿?我下碗面?对了,好像铫子里还有汤,藕煨的猪蹄膀汤,跟你热一碗,好不好?”

“噢,吴诚哪,要是嫁给你,真是享福哇!”

“那就嫁唦。媛媛咧,你不晓得呵,我等了你几多年咯!”吴诚自己也不晓得为么事,埋在心底这些年的话,今日晚上就这么顺溜地说出来了。

“你不说,我还不觉得饿,你一说呀,我还真的饿了。”

“好,我去热汤。”

她好像在回避?吴诚下楼热汤。看汤慢慢热了,他的心却慢慢凉了:不晓得是她是么样想的?说她不喜欢我吧,么样就这样放心地住在我这里咧?孤男寡女的,她又是做的秘密事情,不喜欢我,能这样?

“我的天,这大一碗!哎呀,这热汤真鲜!喝一口下去,心都热了!”钟媛媛一边谦让,一边喝得极酣畅。

“噢,你的心热了,就不管我的心是不是冷了。”

吴诚又盯了钟媛媛一阵,心里爱怨交加,不是个滋味,也不做声,悄悄地回到隔壁自己房间,胡乱脱了衣服,用被子蒙了头,想心思。

噢,这女人哪,我为么事心里就丢不下哦?我是不是蛮贱哪?她又冇明确地说过喜欢我!是的,前年,送她过江,那天她好像是有这个意思。可那时她是遭了难唦。这多年了,我都快四十五了哇!不是为等她,弄个人成家,生的伢只怕都人长树大了哦。

“噢——你……是哪个?”似醒非醒的迷糊中,吴诚的腰被人箍住了。他下意识地一推拒,满手满身都贴上了柔软和温香,“啊,媛媛,媛媛,是媛媛……”

吴诚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

惟其没有彻底清醒,欲念的闸门就失去了管辖的栓子。

仿佛沉睡、压抑太久的火山,长时间地盲目地寻找,终于寻找到最薄弱的地壳,冲开它,撕裂它——几乎省略了惯常该有的酝酿和躁动过程,摈弃了所有那些非实质性的过渡,火山,就这么直接喷发了!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力量能同火山喷发相抗衡呢?

唯一相抗衡的办法就是,同火山一起熔化,一起喷发!当火山宣泄完他的炽热和奔放,再一同冷静成僵硬的花岗岩,向世界昭示:这,曾经是生命,是曾经燃烧激动过的生命!

钟媛媛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松开了箍住吴诚的手,一阵眩晕袭来,整个身心都松软了,终于,仿佛溺水太久的人,她放弃了求生的挣扎与呼喊,一任欲仙欲死的感觉托着她,向极乐极苦的深处飘荡!

“我们成家吧……”吴诚汗津津地仰躺着,他好像还没有彻底醒过神来,话一出口,自己听来,都觉得像梦呓。

“成家?成个么家唦……就这样,不是蛮好么……”

我的个天咧!这是说的个么话哪!

吴诚脑壳一炸,彻底醒了,朝旁边伸过手去,摸到的,还是柔软、温润,可在吴诚的感觉里,似乎摸到一只吸饱了血的慵懒的蚂蟥。

吴诚觉得自己软了。

“么样不说话噢?”

“你都说了,叫我还说么事哦?”

“你呀,你呀,只晓得做生意赚钱!”钟媛媛一侧身,依偎过来,“么样,看你浑身僵硬的,像是不同意?我不跟你成家,是为你好。你跟我成家,有么好处?你虽然不晓得我具体在做么事,可我做的是提着脑壳玩的事,你应该是晓得的。现在的形势是个么样子的,你晓不晓得?我们的人,马上就要在全国胜利了,武汉马上就要解放了!越是临近胜利,像我这样的工作,就越是危险,不晓得哪一天,我就要掉脑壳。你跟我成家,不把你和你的一家人,都搭进去了!我在想噢,要从你这里转移走,换一个地方,不能连累你!”

钟媛媛叹了一口气。实际上,有些话,怕伤了吴诚的心,她还没有说:我们共产党人,最终的目标是实现共产主义,消灭一切压迫和剥削,像乡里的地主、城里的资产阶级,你吴诚虽然是民族资本家,不是官僚资产阶级,可总还算是资产阶级呀!哪有革命者跟被革命者成家的道理呀!未必,现在先成家,成了亲人了,到后来,又来革自己亲人的命?再说,像我目前的身份,跟哪个成家,我自己也做不了主啊!

“噢,媛媛,怪我——我差一点误会了哦。”吴诚一把搂过钟媛媛,让她躺在自己宽厚的胸膛上,“是的,我是个生意人,我也不喜欢么事政治哦政党哦这些东西。你说在这里怕连累我,我倒是不怕,只是在一个位置太长了,怕不安全,倒是真的,换一个位置,嗯,换哪里咧?嗯,有一个地方,蛮好,让我想下子。”说着说着,吴诚的手,不知不觉地搂紧了。

“哎哟,哎哟,你坏,你坏死了!看着你蛮敦厚的,不晓得你这坏……”

钟媛媛挣扎着,自己把自己滚到了吴诚身子底下,呢喃着,呻吟着,拳头在吴诚山样的脊背上锤得怦然有声。

第4节

吃过年夜饭,刘璜缠着爹,闹着要放鞭炮,刘汉柏笑着说:“哪有刚吃完团年饭就放鞭炮的规矩咧!”

“来,璜璜,我带你到门口去放!”吴安看刘汉柏脸色倦倦的,就过来哄刘璜。

“姆妈,把盼盼给我咧,您家也累了一天了。”

吴小月见婆婆抱着小孙子摇晃,就想接过来。她的小儿子刘盼,最近不怎么想吃东西,晚上睡觉也有些吵。她感觉到,婆婆的脸色也有些疲倦。

唉,忙年,忙年,过年是也蛮累!

吴小月朝丈夫脸上瞄了一眼。他的脸色也不好。

“你们去歇着,这伢,跟我睡惯了的。”吴秀秀抱着小孙子,朝房间走。

“么样搞的,你跟姆妈的脸色都不蛮好,蛮累?”回到自己房间,吴小月帮丈夫脱去外套,又去拍枕头。

“嗯,是有点累。”刘汉柏朝床上一歪,长吐了一口气。

“把外头的裤子脱了,盖着,莫凉了。”

“不脱,年夜晚,哪里睡这早哦……”

吴小月给丈夫盖上被子,自己也在旁边躺下:“噢,汉柏,今年过年,像是比哪年都清静些哦?”

除了偶尔一两声鞭炮,除夕夜真的不像是除夕夜。

“唉,街上随么事都冇得卖的,蛮多人连米都冇得一颗,这年,么样热闹得起来!”

“也是噢,前天我从银行回来,沿路的商铺米铺,冇得一家是开着门的。”吴小月也很感慨。

“报纸上说,汉口30几家面粉厂因冇得原料停产了。连胜新、复新、五丰这样的大面粉厂,前天都停产了。国民党,快完了。”刘汉柏仿佛在在自言自语。

“真的快完了?怪不得的,报纸上说,华中剿匪总司令部都改名字了,改成么事‘华中军政长官公署’了,这是不是又要跟共产党讲和了?”

“咦!莫看你不声不响的,脑壳还在想事咧!”刘汉柏一车身,面对着妻子,“哼,讲和?正月十五贴门神,晚了,晚了哇!”

“汉柏,你……是不是……是在么党噢?”吴小月吞吞吐吐的,把积了好多年的问题吐了出来。

“你说咧?你看我像是么党?”好像不经意样的,刘汉柏反问。

五天前,刘汉柏被市长徐会之请去,闲聊了半天,刘汉柏还没有明白徐会之的意思。直到徐会之送他出来的时候,问了一句:“要是政府从武汉作战略转移,刘老板想必会一如既往支持政府的吧?”见刘汉柏还在愣着,徐会之笑着又补充了一句:“刘兄,不必紧张,我徐某哪里有这么大的面子请您支持?我只是理会刘兄上峰的意思而已。”刘汉柏彻底明白了,徐会之已经知道他刘汉柏是军统的人,这是在间接委婉地传达军统的命令。

这些事,刘汉柏只能闷在心里。这边,除了钟媛媛用暗号从他银行提了一笔款子之外,再也没有人来接头。按照当年在重庆周恩来的指示,刘汉柏只能等党派人来跟他接头,他不能主动去找组织,除非情况紧急,他可以在报纸上登一条寻人启事。

刘汉柏心里很苦。而且,这苦,还不能表示出来。

谁知道一个银行老板心里很苦呢?

“你要是共产党,那我就劝你这些时过点细。要垮了的党噢,哪会甘心咧?还不像疯了的狗子,瞎咬!你要是国民党,唉……么样会咧?噢,我晓得,你是试我的,反正哪,我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吴小月躲开丈夫的盯视。她不敢想象,丈夫真的在党,将是个么结果。凭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直觉,她觉得刘汉柏肯定在党,而且,多半是共产党。

“算了,不说这了——我们两个,么样讨论起政治来了?”刘汉柏话题一转,“唉,爹不在了,屋里少了一个人,少了个家长,这年,么样都热闹不起来了。”刘汉柏又叹息了一声。

“爹他您家走了都快两年了哦。”吴小月知道,每逢年节,吴秀秀和刘汉柏母子俩,都会想到刘宗祥。

“这日子过的,真快……”

刘汉柏抬起胳膊,一把抱住妻子:“小月,日子过得真快噢!”

吴小月任丈夫抱着,等待着,可等了好一阵,刘汉柏把脸埋在她怀里,像吃饱了奶的婴孩睡着了一样,没有了下文。

吴小月有些失望。

有好一段日子,晚上夫妻相处,没有别的花样,也没有别的温存,刘汉柏都像这样,拱到她怀里,直到睡着。

吴小月有些失落。

她很怀念刘汉柏跟她温存的情景。她是个腼腆的女子,跟刘汉柏成亲这么多年来,从没有过主动。刘汉柏跟她温存的时候,吴小月很容易就进入一种飘飘欲仙的状态,她总是用随波逐流的方式享受这种状态,就像一块海绵,柔软蓬松,任怎么揉捏碾压,过后还是原来的样子。这段日子刘汉柏像是没有了激情,她也就只能怀念,把那些曾经有过的令人陶醉的细节,像放电影一样,一遍一遍放映给自己看。

“诶,汉柏,差点忘记了,大哥前天给了我一个信封,说是要给你的。”

抚着刘汉柏的头,在脑子里又放了一遍电影,看看刘汉柏呼吸逐渐平稳,吴小月估计今夜又不会有什么奇迹发生,忽然记起一件事,欠起身来,拉开床头柜抽屉。

“嗯?”刘汉柏打开信封,惊愣住了。

“么事噢?是么东西?”吴小月听出来了,要不是十分意外的事,刘汉柏不会有这么惊诧的口气。“噢——,不就是一张存单么,还是我们银行的存单咧。”

“难道我不晓得这是我们银行的一张存单!你要晓得,这是一张存黄金的专用存单!我记得,这张存单是一个日本人的!这个日本人是个老牌特务,叫山口太郎!原先也是在汉口开银行的,连爹都晓得的。”

“啊,我记起来了,前年,报纸高头登了的,一个日本老人从银行出来,被杀死在巷子里。凶手不晓得捉到冇。啊!这单子,么样会在大哥手上的咧?”吴小月越想越怕,不由身上一阵发冷。

“噢,这里还有一封信。”刘汉柏默默地读信,“噢,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是他碰巧捡到的。嗯,嗯?么样过了两年才给我咧?”

“是不是担心你怀疑,是他杀的日本人?”

“嗯?嗯,不会!以大哥对我的了解,也以我对他的了解,都不可能。嗯,只有一种可能……”刘汉柏飞快地思索着,陡然,他笑起来了。

“么样噢?刚才脸还垮得像是要下雨!”

“我听说,大哥屋里,总是有个女人?听说了一些时,我还冇在意,看来,我们的大哥,动了凡心了!”

听说祥记商行有个陌生女人的事,已经很有一段时间了。对这种个人私事,又是传言,刘汉柏也就没有在意。现在,面对这张突然出现的黄金存单,刘汉柏心里明白了。

“小月呀,明天,要是大哥来,我要是不在,你就跟他说,要他到我银行去一趟,你莫急唦,我想给他立个字据,把祥记商行的那一半资金,都拨给他!你忘记了?爹遗嘱里不是写了一条,祥记商行的资金有一半是我的么?”

“诶,汉柏呀,睡了冇?”

两口子正说得热闹,听见房间外头吴秀秀的声音。

“冇睡,冇睡咧,您家!”

好在没有脱衣服,吴小月赶紧从床上爬起来,理了理头发,开了房门:“姆妈,您家进来唦——盼盼病了?”

“不,我不进去了,冇得么事!伢是有点吵人,也不像是病了的样子,睡了。我是跟你们说一声,明天哪,我想回乡下去。”

“哟,姆妈,么样突然想到要回乡下去咧?就是回乡,也等正月十五过了唦。”刘汉柏把母亲搀进房来。

“我还是想早点回乡去!这些时,我看哪,汉口要出事!你们冇看报纸?蛮多地方都不准去,说是在修碉堡哦么工事噢,老的小的,出了事跑不动,先跑好些。你们么,是有事走不脱,我想把孙子带回乡下去。不要紧,我也好有空陪下子你们的爹。”吴秀秀刚被儿子搀进房,又朝门口走。“你们放心,叫吴安两口子陪我去,冇得事的。噢,小月呀,你姆妈咧,你说一声,要是她您家一个人在园子里住吓不过,就住到吴诚那里去……”

这样安排,不是要分家么?

刘汉柏和吴小月,似乎都明白了,母亲这是在向他们宣布,她,吴秀秀,刘园的女主人,开始正式执行刘宗祥的遗嘱了。

第5节

听头顶上哗哗地一阵响,掉下一片枯褐色的树叶,吴秀秀把大孙子刘璜的围巾又系了系,抬头朝头顶的树瞄了一眼:“这是起的么风噢,还这样子刮脸?”

风在园子里回旋着,从矮的冬青丛中跳起来,跃上高高的槐树,在铁黑色的树梢上跳跃,又扯下几片经冬的枯叶,跳下地来,在浮碧轩门前打着旋,把吴秀秀的衣襟下摆掀得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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