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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第1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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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周……”客人在钟媛媛住过的房间里,刘汉柏推门,认出是周思远,准备叫,客人嘘了一声,把刘汉柏的激动给止住了。

周思远早年曾在汉口领导过冯蝶儿,抗战期间,有段时间在重庆跟周恩来一起。后来,又转到李先念的五师,在武汉周边领导城工工作。周思远是中共里知道刘汉柏真实身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

“我找娘家人,找舅伯,不找舅娘。”刘汉柏说。

“我从娘家来,舅伯忙着割麦子,叫我来看你。”周思远笑吟吟地,朝刘汉柏伸出右手,“汉柏同志,辛苦了!”

刘汉柏站起来,眼圈红红的,紧紧地握住周思远的手,久久不放。

“组织上知道你的处境,也作出了决定。不知道你有没有思想准备?”

“为了革命胜利,有多少同志献出了生命呀,作为一名共产党员,我随时准备着!”周思远还没有说完,刘汉柏就知道组织上的意思了。

“你跟随敌人一起南撤,不知会撤到什么地方——估计,这只能是估计,最终蒋介石会撤退到台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跟你接上头。你今后的处境,会更加艰险。这是密码本,是仿照你银行支票的样式制作的。通讯工具,你到目的地再添置。汉柏同志,有什么困难吗?”

噢,汉口就要解放了,家乡就要解放了!我父亲为之建设了一辈子的汉口,就要新生了,可是,我却要抛别老小,远离故土,到不可知之处,去完成不知何时才算完成的任务!要是母亲知道了,她晓得有几伤心哦!

周思远向刘汉柏布置着,忽然,他发现,刘汉柏眼神有些迷朦起来。

第8节

一堆乳白色的云团,在江对岸的蛇山顶上蠕动。蛇山林木葱茏。在五月的艳阳天里,涌动变幻的云团,像从天而降绵绵不绝的羊群,在葱茏的草场上恣意撒欢。煦煦的南风,似懒洋洋的牧羊鞭,悠悠地,把羊群似的云团,从草木葱茏处,赶过江来,羊群在江里痛饮一番之后,爬上江北岸的龟山,又在龟山蓊郁的浓绿中流连。

吴明的眼光从龟山的云团上移下来,停在集家嘴方向。

“没有动静了,这鲁道源,拿了汉口商会的钱,终于给了点面子,不炸了。”

“吴局长,您家还不下班?”

绰号老算盘的文案张本清,是警察局每天下班走得最晚的一个。

“老张,您家还冇走?黑伢他们几个走了冇?要是还冇走,你就叫他们来一趟。噢,麻烦您家跟厨房说一声,弄几个菜,我跟弟兄们一起喝餐酒。诶,您家也莫走了,一起喝。”

尽管张本清是青帮香堂的老人,还有绰号黑伢的肖德富、绰号皮筲箕的皮少季、绰号篾片的祝志几个,都觉得吴明能干义气,体贴弟兄,所以,张腊狗死了之后,都拥戴吴明,成了吴明的心腹。

“冇走,我刚才还看到他们几个,就是篾片皮筲箕他们,都还在值班室里。您家想下子唦,这是么时候了噢,您家当局长的都冇走,他们哪个敢走!厨房我去说,喝酒,就您家们喝,我一个老家伙,跟您家们年轻人一堆混,也不像个样子。”吴明请他喝酒,让张本清很感动:一个老文案,也就是算算帐,写个文告之类,扛不动枪,出不了力,更不能跟局长流血卖命,局长这样把我当人,我一把年纪了,不能倚老卖老,顺着秤杆子爬。

“诶!老张,您家这是么样说的呀!您家是前辈,我们都是该尊敬您家的唦!噢,荒货咧?像是这些时都冇看到他了?”

“自从张局长遭难之后,荒货就不么样到局里来了。您家是不是要找他?您家要是真的想找他,我倒是找得到。”

“算了,等下喝了酒再说,喝了酒再说。”

其实,吴明心里再清楚不过了。这汉口警察局,是张腊狗青帮的底子,张本清虽然没有多大的能耐,但在青里辈分很高,真按帮规开口说话,是很有号召力的。至于荒货,辈分更高,在汉口警察局,大家都晓得他的能耐:枪法奇准,年轻时,身手极其敏捷。不过,这多年来,在众人眼里,他基本上被看作是张腊狗的私人侍卫,很少参与局里的公务,一年四季,就是跟张腊狗在一起。张腊狗死了后,吴明对荒货薪水照发,行动不闻不问。

“吴明么样突然关心起荒货来了?”

张本清朝厨房走,心里纳闷。

几碟凉菜,再加一包带壳的炒花生、一包兰花豆,堆在桌子上。

“来,来,弟兄们,冇得么菜,有交情!交情也能咽酒唦!喝,随么话都不说,喝!”

桌子就摆在吴明的办公室,窗子对着大江,酒菜虽简单,临江而酌倒是很难得的。可惜,吴明知道,他的这一伙人,没有一个肚子里有字墨,更谈不上什么临江举杯把盏赋诗的雅兴。这些人,对路子的是大碗的酒,大块的肉,吆五喝六,一醉方休。

“喝!吴局长,喝!您家真客气,还弄这多的菜!这是么时节哟您家!走到街上瞄下子看,有几家铺子开着的?怕逃兵,怕伤兵!顶拐的就是那些伤兵,不晓得他们躲在哪个腰子角里,一看到东西,就突然成群结队地跑出来,强抢恶要,动不动就开枪!老子敢打赌,眼下只怕连狗屎都买不到了!”

祝志站起来,端起酒杯,跟吴明的酒杯碰了碰,一仰长颈子,咕咚一声就吞下去了。

祝志是吴明的分队长。祝志之所以得名篾片,是因为他瘦。他人长得虽然不高,因为瘦,颈子就显得特别长。长颈子小脑壳,配上瘪胸脯瘪肚子,照说这样的身材是吃不得做不得的。可篾片却能吃能喝能做,还特有耐力,就像他的绰号篾片,很有弹性。弟兄们经常拿他开玩笑:“篾片,你要是匹猪,养你就真是太划不来了!二十几年,吃了不晓得几多好东西,酒都不晓得灌了几坛子进去了,还冇长出四两肉来。你还不信邪?来,把你杀了,连骨头缝里的肉都剔出来一起称,都称不出四两来。”

“嘿,几个合谊弟兄往这里一坐,有这点南风吹着,喝酒,就是随么菜都冇得,也喝得蛮舒服。唉,就是可惜了,这局势……”绰号黑伢的肖德富,是这几个分队长中最有头脑的,他端起酒杯,在吴明脸上瞄了瞄,像是想看看吴明对他的感慨有什么反应,可吴明脸上依然笑吟吟的,没有变化,就朝吴明敬了敬,呡了一口,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我说黑皮,我看你呀,皇帝不上娘娘的床,娘娘不急你太监急!这还不清楚,眼看我们的头头脑脑,不扛枪的,都跑得差不多了,扛枪的,这里炸,那里抢,也是准备跑的相!我们靠哪个?靠我们的头!来,兄弟——吴局长,我痴长几岁,喊你一声兄弟,我们就靠兄弟你了!”

绰号皮筲箕的皮少季,是这几个分队长中最有心眼的,平时开口少,但只要一开口,说出的话,多半总在点子上,有些意思。

“靠我?就这一堆骨头肉,都拆了,也换不了几个钱。诶,老张,您家是老人了,眼下这局势,您家慧眼是么样看的?”

吴明注意到,张本清没有说话,就是闷着头,有一口无一口地在那里吃喝。

“吴局长,您家是想听真话,还是……”

“当然是听真话!您家看,这都是是么时候了啊!”

“要是真的想听真话,我就斗胆喊你一声贤侄了。”张本清放下酒杯,朝上挺了挺身子。平时,他的身子总是佝偻着的。

“贤侄哦,你是想跟共产党走?你听清白,我冇说你是共产党,是说,你是想跟共产党走?”

张本清的话一出口,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

窗外似有哗哗声传来。

可能是江涛拍岸。

吴明朝桌子周围的人扫了一眼,见大家都盯着他。他把目光从人们脸上移开,游向窗外。

那团从蛇山荡到龟山、从江南游到江北的云絮,不知徜徉到何处逍遥去了。只有五月的太阳,黯淡了,躺在龟山尖上,在龟山的葱茏上镀了一层晕红。看上去,苍翠的龟山似平添了许多的鲜艳和诡谲。

“老张,各位弟兄,您家们说,除了跟共产党走,我们还有冇得别的路?”吴明从窗外收回眼光,又在桌子周围扫了一圈。

回答他的还是沉默。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话本来不错。可眼下就不对了。国民党的营盘,您家们看,么事白崇禧,么事鲁道源,他们的营盘,是铁打的?我已经听说,白崇禧已经坐飞机跑了,看这样子,鲁道源的警备司令部,要走也就是这几天的事——连他们的营盘都是沙做的,何况我们?再说了,他们的兵是流水的兵,我们,我们这些弟兄,都是汉口土生土长的!往哪里流咧?就是跑出去了,还不是惦记着家里!我们,我们穿这身皮,是为了养家糊口混碗饭吃,凭么事跟他们卖命哦!”

吴明说完,端起酒杯,盯着周围的几个人:“您家们说,弟兄们,我说的有冇得道理?”

“是这个理,是这个理!”

“像我们这些土蛤蟆,跑得几远?就是跳,又跳得了几高?”

“我们平时也都是听命令行事,又冇做么蛮多的拐事,怕个么共产党!”

“好,弟兄们,您家们这样一说,我就放心了!不是我吴某说句泡话,莫说您家们冇做么拐事,就是做了点把拐事,也不怪您家们!我吴某都跟您家们兜了!”

吴明一高兴,声音也大了,索性站了起来,举起酒杯:“来,为我们汉口警察局即将新生,干了!”

第9节

“嘿哟哟,真是好热闹噢,共产党还冇来,就这喜欢?这简直就是在准备跟共产党开欢迎会咧!么样不喊上我呀?就不算我一个?”

陆小山幽灵样的出现了!

“哎呀,也怪我!有点得意忘形了,么样就冇跟门口站岗的弟兄交代一声呢!”吴明暗自埋怨自己。

陆小山的突然出现,让喝酒的几个人脸色惨变!

陆小山虽然不是局长,但是,他是警备司令部派来的督察官,地位实际上就比警察局长还高。

“噢,陆先生,看到今日天气还蛮舒服,吴局长就招呼我们几个喝几杯,解解乏的意思。是的呀,我们到处找您家呀,是想请您家赏光跟我们一起喝两杯的。”

关键时候,平时少言寡语的张本清,显出了青帮老油条的本色,开始张罗打马虎眼。

“咦!开了天眼了咧,老张,你的嘴巴,是几时抹得这样油光水滑的?真是呀,三十斤的鳊鱼,平时倒是把你看扁了!”

“噢,冇得别的意思,陆先生,老张年纪大了,多喝了两口,就话多!来,您家既然来了,也委屈您家一下,来,坐,残酒残菜,喝将就喝两杯。”

皮筲箕谨慎地半打圆场半试探。

“好哇,喝!哎呀,吴副局长,我看哪,这几个弟兄也喝得差不多了,就你像是还冇喝好,我们两个喝,么样?”陆小山瞥了吴明一眼。这当口,吴明好一会没有作声。

不叫的狗,咬起人来,下口最狠!

陆小山盯着吴明。

“好哇,好哇,弟兄们,您家们先回去,我跟陆先生两个,慢慢喝。”

“吴明,你真的是共产党?”

张本清他们走了,楼下没有了脚步声,窗外甚至听不到江涛声。偶尔,从不晓得哪里传来一两声沉闷的轰响,不知是炸药还是炮弹的爆炸声。夜幕里,墙角似有蛐蛐在叫。可着意细听,似乎不在墙角,好像在窗外。

“陆先生,论起来,你还是我的个姐夫,我还晓得,你是个读书的底子。”吴明端起酒杯,搁在嘴边,要喝不喝的样子。

“我是在问,你真是共产党?你说这些,有么意思?”陆小山的眼睛就是不离吴明的脸。

“么样冇得意思?我是提醒你,像你这样聪明的人,在这个时候,问这样的问题,太苕了!”

“我马上打电话,叫宪兵来逮捕你!”

“你打呀!打呀!其实,你打个么电话,就你一个人,就完全可以逮捕我!”吴明呡了一口酒,不用筷子,就用手,在卤猪耳朵的碟子里挑了一块耳朵尖子,丢进口里,嚼得嘎吱有声,“其实,我说哇,陆先生,你冇得必要这样说。我说句不客气的话,你这是在虚张声势!你比我还清楚,现在,还有个么屁宪兵来管我们这样的闲事!他们自己屁眼都在流血,还有工夫来给别人诊痔疮?”

“你真的要把队伍拉给共产党?”陆小山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底气不足。

“不是拉给共产党,是不跟国民党走!”吴明又端起酒杯,朝陆小山迎上去,“我们希望,你也跟我们一路走!”

“跟你们一路走?哈哈哈哈……”陆小山没有端酒杯,而是突然拔出腰间的手枪,指着吴明的鼻子,“跟你们一路走?你还冇问它答不答应!”

吴明盯着黑洞洞的枪口,慌倒是不慌,却很是感慨:这人真是心思阴毒,人家翻脸吧,总要说一声。有句‘说翻脸就翻脸’的俗话,他咧,不说,一点迹象都冇得,脸抹都不抹,就翻了!

“哼哼,姓陆的,你当我是炭铺里伢——黑(吓)大的?你敢开枪?你开枪把我打死了,走得出这间屋子?就是走得出这间屋子,你跑得出汉口?我可以告诉你,你只要朝我开了枪,给你三天时间跑,你要是跑得出汉口,那你真是精怪变的!”

“哼哼,你吓我?难道我是炭铺长大的!”陆小山的枪还是指着吴明的鼻子,但是,已经有些抖动了。

汉口话“黑”与“吓”同音,故有这使用率颇高的汉产歇后语。

“算了,莫虚张声势了,听我一句实话,好不好?”吴明朝枪管瞥了一眼,泰然地坐了下来。

“说,说!对于一个马上就要死了的人,又是亲戚,我可以给你一点时间交代后事。”陆小山很想听吴明到底要说些什么。他自己最清楚,他不能打死吴明。他这样做,相当于买卖双方刚开始交易,互不了解,处于漫天要价、看对方是如何就地还钱的阶段。

“我再说一遍,算了,你那支勃郎宁,还是蛮有看相的,可总拿在手上,有必要吗!”看陆小山把手枪插到腰间了,吴明又挑了一颗饱满的花生,耐心地剥得嘎巴嘎巴响,碾去内皮,丢进口里,“我的话蛮简单,那就是,你要跟我们一路走!你只能跟我们一路走!因为,你别无选择!”

“你这样说,不是掐着我玩么?要是不跟你们一路走呢?我姓陆的,本来就不是你们一路的人,这你又不是不晓得!”陆小山被激怒了,他站起身来,转身就要下楼。

“站住!”

“么样,你要扣押我?”

“不是,我扣押你搞么事?扣押你,要管你的饭,还要用人看管你,几划不来哟!”吴明觉得自己刚才是有些操之过急。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人,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力量,这是政策和策略!他尽量让自己的口气轻松起来,“陆先生,我为刚才的话道歉!真的!我是急了些,其实,我是好意,是为你着想。你的情况我们都晓得。抗战八年,你先是在恩施,又到重庆,后来又潜伏到汉口,对抗日民族战争的胜利,你还是有贡献的,对你的家乡汉口,你还是有贡献的。人活在世界上,哪个都难免有个闪失。冇得关系,跟我们一路走,不就把过去的些闪失弥补了?”

吴明对陆小山的情况,有些了解,对陆小山是军统少将这点,吴明一无所知。

“要我跟你们走,可得,但有一个条件!”

“你说,只要是合理的,我们办得到的。”

“抓住穆勉之!”

“为么事?”吴明明知故问。他心想:我们共产党,难道是给你陆小公报私仇来的?

“不为么事,就为他是洪门山寨寨主,充当日本人走狗的汉奸!是汉口最大的毒品贩子,晓得害了几多人!你说该抓不该抓?”

“该抓!但不是为你抓!我们抓他,是因为他是汉奸,又是毒品贩子。”

“可得,只要你答应抓他,我就跟你们一路走。”

“砰砰!”

陆小山的话还没说完,子弹带着火光从窗子飞进来,陆小山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嘿,跑了,跑了!”篾片在底下喊。

“吴局长!您家冇得事啵?”黑皮肖德富跑上来,上下看吴明。

“嗯,是他,只有是他!还是老了哇,准头是有,还是冇打到致命的位置。嗯,要不是老了……”张本清也上来了,走到失去知觉的陆小山身边,翻转过陆小山的身子,仔细观察那冒血的臂膀,像欣赏一件工艺品,边欣赏边嘀咕。

“老张,你在说哪个?”皮筲箕问,显然,以皮筲箕的聪明,这是明知故问。

“你个筲箕杂种,明知故问!是哪个?是荒货!报杀主之仇!荒货这狗日的,是个义气男将!也是个死心眼字的家伙!”

张本清的骂骂咧咧,充满钦佩和赞赏。

“老张,您家晓得荒货在哪里?”吴明问张本清,见张本清一脸的狐疑,吴明赶紧朝他眨了眨眼。

“原先是晓得的,这早晚,晓得他狗日的跑到哪里去了……咦——!蛐蛐!听,噢,噢,是个三尾!”

“老张,你是狗耳朵?一听蛐蛐叫,连公母都晓得?”张本清东扯西拉不断转移话题,让黑皮肖德富很不满。

吴明仔细听了听,在墙角,好像是有只蛐蛐在叫,他心里很感慨:“老张噢老张,你真是只老狐狸哦。”

第10节

豹獬穆家大湾,是武昌县北边一个平坝村子。除了湾子后头是一溜平缓的丘陵,湾子前头是一马平川的水田。水田的尽头处,靠近公路。沿公路往南不到十里地,就是长江边一咽喉处:金口镇。

吴明带着黑皮和篾片,外加六个弟兄,将近十个人,把穆勉之包围在宅子里了。

此前,篾片化装成篾匠,在穆家大湾转了一天,把穆勉之宅子里外都打探得实在了,吴明才采取行动的。

穆勉之没想到汉口警察局会跑这么远来捉他。他只防备着陆小山。可他知道,陆小山手上并没有队伍,凭陆小山一个人,无论如何不敢对他穆勉之有什么举动。他之所以解散洪门山寨,躲到老家来,完全是因为他已经看到共产党就要进汉口了。他自知这一辈子作了太多的孽,把国民党勉强糊弄过去了,共产党在汉口作了主,肯定不会饶他。他深信,共产党是难得糊弄的。几十年没有回乡,乡下的老房子都已破败了。这样也好,他就带着毛烟筒和六指,穿得破衣烂衫的,把破败的房子稍加修葺,对湾子里的人说做生意破产了,落叶归根,隐居下来。

关起门来,他教训两个弟子:“千万莫惹事!我们不能在这里留下恶名声!穿就穿破一点!吃么,吃好的,要关起门来吃!切莫被乡人看了眼馋!这里人,有碗饭就算是富人了,满湾子都是穷得卵子敲胯子的!”

当吴明在外头喊话,叫穆勉之出来投降的时候,穆勉之正在吃中饭。

三个人吃的中饭,四个菜:一钵子粉蒸肉,一碗豆腐烧肉,一碗清炒豆角,一碗焖南瓜,外加一碟花生米。这在汉口洪门山寨里头,算是很寒酸的了,可在豹獬,这是过年都难得有的美食。

“穆勉之,你听着,我们是汉口警察局,来带你回汉口,有个案子要你到汉口对质!”穆勉之正在喝第二杯酒,就听到外头吴明的喊话。

“邪完了!汉口警察局的人,么样撵我们哦?莫不是陆小山那杂种行诈?”

给穆勉之倒酒搛菜,又帮六指添了一碗饭,毛烟筒还只喝了两口酒,一块粉蒸肉才刚刚搛到嘴边,颤悠悠的还没有进口,一听外头的声音,不由发了烦。他把筷子一摔,就跳了起来。穆勉之还来不及阻止,他就拔枪冲到了门口,刚出门槛,就被外头一枪给打倒了。

“穆勉之!你这是何必咧!你有几多人送死哦?我们又不是来打你的,就是要你回汉口对质!你要是实在不听,就是尸体,我们也要抬回汉口的——!”

“算了,老子跟他们去。去了,说不到还有生路,闷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六指诶,儿咧,免得把你也搭进去了!你切莫出去哦——留你一条根,好跟老子报仇!”看到毛烟筒倒在血泊里,穆勉之眉毛一耸,咕咚一声,把一整杯酒倒进口里,把腰里的枪抽出来,递给六指,“六指诶,伢咧,躲着,切莫出来送死哦!”

六指双手握拳,拳头攥得直抖,愣怔地听着,终于红了眼圈,点了点头。

金口镇钟昌师部客厅里,钟媛媛和哥哥钟昌已经谈了好一会了。

“哥哥,您家的决心下了冇唦?”

钟媛媛是昨天到钟昌这里来的。昨天,兄妹俩扯了些家常,无非是久别叙旧的话题,没有谈正事。其实,妹妹一来,钟昌就知道她的目的了。

华中军政长官公署最高长官白崇禧,早就偷偷坐飞机溜了。武汉警备司令部总司令鲁道源,今天早晨,也率领他的部队从这里渡江南撤了。钟昌知道,他镇守的这个地方,是南北要冲,党国的部队要南撤湘粤,共军的部队要南进武汉,这里是最便捷之处。戎马生涯二十多年,钟昌对校长蒋介石及其校长的政权,的确很失望,对宦海沉浮,他也厌倦了。他也深知要他留在这里扼守要冲,可以理解成是校长对他的信任,也可以理解成校长把他当成一枚可以抛弃的卒子。如果能够解甲归田该有几好噢!解甲归田,可是,我的田在哪里?我是刘公馆的人,刘公馆老家柏泉的田,属于我吗?母亲汉阳老家倒是有田的,可听说都已经变卖了。噢,哪有比我还苦的人哦!说起来,当着国军的师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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