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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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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还是明白的。这是大道理,您家还不晓得啵?今天白天,汉口有几多洋货摊子当街烧美国货?烧了几多美国香烟?站出来抵制美国人的,除了裁缝、码头脚夫,就是洋货商人了。而在洋货商里头,像我这种脚踏两只船既是中国商人又是洋行买办的,真正敢把脑壳伸出来得罪外国人的,有几个?您家看看,我祥记商行,所有的美国货,今天全都一把火烧光了哇!”

一口气说完这许多话,刘宗祥仿佛一下子把全身的劲都用完了。他坐下来,端起咖啡。咖啡冷了。秀秀没有注意咖啡已经冷了,她仍呆呆地看着他。从刘宗祥开口到现在,她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他。她觉得自己是得到了一个真正的男人!刘宗祥把咖啡放到嘴边,呡了一口,看一看,好像才发现是冷的。

汉口人抵制美国货,从年初小打小闹断断续续,到现在已经大半年了,声势不但未减,竟从商会集会、码头脚夫拒装卸美国货,发展到几千裁缝静坐。如今中秋在即,正是做生意的旺季,居然几乎所有的洋货铺都拒售美国货且把原先购进的美国货也付之一炬!冯子高知道罗汉最近要有所动作,但不知他竟然如此莽撞,以至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今天的确是准备陪秀秀他们几个小辈玩一玩,也是转移注意力的意思,可没有想到恰恰今天罗汉出了事!他最近很少在外抛头露面,所以刘宗祥说的市面上的情况,他虽然知道,但不详细。听刘宗祥一说,不由对这些平常唯利是图的商人升起一股敬意。

厅外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刘宗祥下意识地掏怀表,没有掏出来。怀表放在床头柜上了,是在同秀秀亲热时摘下来的。他瞟一眼秀秀,见她不错眼地盯着自己,就去看墙上的壁钟。

这一看提醒了秀秀:是李家花子兄弟回来了吧?“噢,他们等了好半天咧,冯先生,等您家回去拿家什来捉蛐蛐,实在等不及才走的!”

“哦,怪我,怪我!”冯子高拎出一只布袋,一件件往外掏东西:一只柞蚕丝编织的网罩、一只细铜丝编织的网罩,两节儿臂粗细的竹管,竹管晶莹如玉,发出暗红色的光泽;还有几只大小款式各异的蛐蛐罐。另外从怀里取出一只细竹管,手指粗细,竹管一头装了个同竹管天衣合缝的竹盖,取下竹盖,抽出两只小毛笔样的东西,灯光下不甚分明。

花子兄弟俩已进来了,满身灰仆仆的,小花子的头发桩子上还沾着几根枯草叶。见客厅里的人都穿得干干净净的,客厅里也一尘不染,大花子的脸又红了一红。小花子倒是浑然不觉,他被冯子高拿出来的东西吸引过去了。

“呵哈,好清爽的蛐蛐芡子!”

“哟,小家伙还蛮识货的嘛。来来,你看一下,能说出是么东西做的,就送给你。”李家花子兄弟进来,冯子高正好转移屋里的气氛。

“芡子”是斗蛐蛐必不可少的玩艺儿。芡子又叫丝草,也有叫芡草、芡须的,因为一般都用牛筋草或者马唐草制作。两虫交锋之前,先把它们纳入斗盆中,各自的主人用芡草撩拨蛐蛐,这叫引草。引草先从虫腰引至虫牙,虫的斗性慢慢起来了,再左右撩拨使它斗性勃发。引草在斗蛐蛐中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所以,蛐蛐玩家对芡草的选择就极为讲究。冯子高拿出的这两只芡须,明显不是牛筋草或马唐草制作的那种一般的货色。牛筋草、马唐草于田边地头随处可见,而冯子高手里的芡须不仅柔韧且有暗暗的光泽,一支是黄褐色的,一支是纯白色的。

“猜不出来罢?”冯子高笑了笑,把两支芡须举到小花子眼前,“算了,告诉你吧,这一支,是用黄鼠狼嘴上的胡须做的;这一支白的咧,是用白老鼠嘴上的胡须做的。莫慌,先看看你今天捉了几只像样的虫,看够不够资格用这么高级的蛐蛐芡子。”

大花子拎着几只小布袋,听冯先生要看,就解开一只。冯子高拔下粗竹筒的盖子,对准布袋口,抖一抖,袋里的蛐蛐就蹦到竹筒中去了。冯子高的竹筒上有一条窄窄的缝,他把竹筒凑近灯,从缝中看蛐蛐。

衡量蛐蛐的好坏优劣,主要看是否善斗。而鉴别是否善斗、是否上好的“虫王”、“大将军”,主要是辨形、辨色两样。从头形看,有圆而带扁的烧饼头,有圆而小的一株头,有圆而深长的寿星头,有棱而未圆的是牙刷头、大方头。从形色兼论看,红、白麻头,青项金翅、金银细丝透顶者皆为上品。在蛐蛐的各种色调中,尤以紫黄色的虫最为难得,其中又以紫黄中带有润滑光泽者为罕见。无论何种蛐蛐,一般都以头大、腿长、背阔、牙大者为好;各种麻头,均须麻路细直、丝丝透顶者为佳。凡是头有脑塔或麻路不清如像鼓棰线、牛角线、羊角线、洪脑线一类的柿子头、玛瑙头、蟹壳头,绝不是好虫,只能拿来喂鸡。

冯子高相蛐蛐就像做学问,很是仔细、认真。他一只只布袋地把蛐蛐引进竹筒,看完又一只只放回布袋,井然有序,一副气定神闲行家里手的派头。秀秀、李家花子兄弟都看得很专注、也很惊讶:像冯先生这样有学问的读书人听说还是留过洋的,又是做过官见过大世面的,竟然在玩蛐蛐上还有一套章法!

冯子高只有两次看得很慢。一次是看一只通身青中透出暗红、额上沙色里嵌着鲜红脑线的蛐蛐时;还有一次是在看一只像金龟虫的蛐蛐时。那虫头额异常突出,腿长,行动却很痴呆。一般蛐蛐是头上生一对须,而这只呆头呆脑的蛐蛐只头正中长了一根须,这根独须还像竹节样是一节一节的。冯子高只把这两只蛐蛐放进他带来的蛐蛐罐中,看完所有的蛐蛐,他又把这只独须呆蛐蛐装进竹筒里,再次反复端详,一会儿脸色凝重,一会儿眉飞色舞,一会儿自言自语,一会儿竟自嘻嘻而笑。这种近乎癫痴的神态是在场的人尤其是刘宗祥从未见过且难以理解的。刘宗祥不喜欢玩蛐蛐。他的印像中,小伢玩蛐蛐,是孩子天性,大人居然去玩虫子,不是发疯就是太无聊。只是他也读过文人雅士王公贵胄赏玩蛐蛐的书,才对这玩艺不作抨击。不过,冯子高相看蛐蛐时,他脸上一直挂着嘲讽的笑。

“冯先生,冯先生!”刘宗祥终于有些担心了。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难道这一年的秋天真是个多事之秋?他担心冯子高走火入魔。走火入魔的人和神经不正常的人都是聪明人,苕,呆头呆脑的二百五,憨吃哈睡横长肉的马大哈,都是不会走火入魔的。

“哈哈!嘿嘿!刘老板,秀秀,大花子,小花子,你们来看哪!我硬是看准了!”冯子高似在和客厅里的人打招呼,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的确有些像走火入魔的神态。

“冯先生,冯先生!您家在说些么事咧?”秀秀声音尖脆,连叫几声。

“好虫啊,好虫啊!百年难遇呀,古今奇虫咧!”冯子高仿佛突然醒过来,眼里放出异样的光彩。“各位有所不知咧,这里头有一只百年难罕见的蛐蛐呀!古谱上记载,凡异形必多妙品,这只就是咧。古谱中有龟鹤形、一条枪、竹节鞭三种异形虫,而这只虫却集三种异形于一身,不是百年难遇么!只是不知斗性如何?唉,适才我可能失态了?来来来,小兄弟,今年全汉口只有你是够资格用这一套家什的!不过咧,家什虽好,一下也还用不坏,这虫子咧,一过了这秋,再想遇到,这辈子都难啦!人生一世,虫则一秋,这世界哟……”说着说着,冯子高就感慨得无边无际起来。

“真的么?冯先生,这只蛐蛐真的蛮好么?是我哥看它样子怪才捉住的。”小花子瞪大眼睛,神情似有不相信的迷茫。

“不是蛮好,是百年难遇!百年难遇,晓得啵?岂只是大将军,说不准今年汉口的虫王就是它们中间的一只咧!”

“真的呀?您家真的看准了哇?”秀秀似乎也来了情绪,往跟前凑,她也想见识见识这被说得神乎其神的怪蛐蛐。

“嘿!秀秀呀,这个你就不懂了咧!还是说这只,它独具三种异禀,应该叫‘龟鹤独节鞭’,对,就叫这名。这虫仅是龟鹤形者,看似懒呆,一旦性发,凶猛灵敏它虫难及。蛐蛐的须,本是用来探动静的,如声音哪、远近哪、气味哪,而这种蛐蛐,却用须来打斗攻敌。或甩打或戳刺,叫对手防不胜防。而那只红沙青如果是真红沙青,过几天它的翅膀就应该转红,而一旦深秋翅翼转红,斗性就烈了。红沙青只要听到其它虫叫,就要四处转寻打斗,一旦对敌,不咬死敌手决不罢休。所以,这只红虫一定要养在僻静处,莫让它听到它虫叫声,免得经常躁怒伤了身子……”

侃起蛐蛐经,冯子高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也的确有学问,连刘宗祥都听得很入神,竟不觉忘自己是不喜欢玩蛐蛐的了“冯先生,真是难以想像,区区玩物微虫,竟有如此学问,今天我真算应了茅塞顿开的古语了!”

刘宗祥之所以由衷地佩服冯子高的学问,是换了一种角度来听“蛐蛐经”。

听说斗蛐蛐的赌博,也是动辄成千上万的,这也是算大生意了。听说还有以买卖蛐蛐为生的,果如冯先生所言这蛐蛐真是一只虫王,百年难遇,今年它最狠,那就可以赚不少咧!再说,这玩艺还真是不费么力,就是花几个晚上辛苦点,去捉就是了,野物虫子,又不归哪个管,尽管去捉,捉到了就是运气,捉不到也不折个么本……

“李家花子兄弟,要是我让你们把这两只蛐蛐卖给我,你们肯不肯?”刘宗祥还在那里暗暗盘算蛐蛐生意本利赚折,秀秀忽然提出了买蛐蛐的要求。

这让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李家花子兄弟更是没有思想准备。小花子嘴唇嗫嚅,想说点什么;大花子脸一红,倒是开口蛮快……

“你么样说个买字咧?你想玩,拿去就是。本来,就是我们一起去捉的么。只是你要等冯先生。再说咧,又是在你管的园子里……”

“秀秀呃,我想咧,你要玩蛐蛐怕不是真的,有么别的打算我不管。要真是你自己玩咧,我劝你就这布袋子里随便捉几只去玩。”冯子高可能是心疼那两只异形蛐蛐,怕她玩糟蹋了,出言劝阻。“那两只蛐蛐,是专门的斗虫,斗虫呵,可不是好喂养的咧!光是喂养,就有大学问咧。不是我瞧不起你们,怕是还要我先教你们喂一些时侯,待去了土腥气,补足元气,你们要斗要玩,就好办了。”

刘宗祥奇怪秀秀怎么突然要养蛐蛐,而且一反过从不向人索要东西的性子,居然向少年伙伴开口要人家的心爱之物。他朝她的脸上瞄瞄,想看出点端倪,但他只看到一脸的认真和专注。她认真地听冯子高在讲如何用茶水煮蛐蛐罐,去掉陈年气味;如何撮蚯蚓粪拌糯米汤搪蛐蛐罐底;如何让蛐蛐吃得杂,以合乎《黄帝内经》中“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的饮食原则;以及如何为蛐蛐洗浴、如何为蛐蛐治病疗伤……

“嘿嘿,这鬼丫头真的摆出架势要学玩蛐蛐咧!”

刘宗祥爱嗔兼有地笑笑,暗暗摇头。

第六章 1906年陆疤子张腊狗

第1节

陆疤子近来心神不宁。

堤防工程眼看就要完工了,前三个月的薪饷他只给民工发了一半,民工几次找他扯皮,有几个年轻的口里还骂骂咧咧的。这次刘宗祥的爹亲自给民工造册发工钱,钱再也不过他陆疤子的手,水过地皮湿的便宜他也沾不到了。他蛮恨刘瘌痢。刘瘌痢不发脾气,总是心平气和的,你斗狠也无用,只当你是一拳头打在老母猪的身上,毫无反应。陆疤子自己的那一分工资,刘瘌痢软拖软磨,就是不给。前天逼急了,刘瘌痢说,他陆疤子的工钱,已代还给了汉正街糟坊的彭大年。彭老板到祥记商行讨账,说是刘宗祥的祥记商行委托一个脸上有疤子的人到他那里去赊了两千斤酒,彭大年到处说,祥记声誉要紧,看在张腊狗是租界包打听与刘家是洋行买办都是一条线的分上,祥记商行就先把钱给垫上了。陆疤子自知理亏,好在他在酒里头兑了很多水,现在民工的工钱不从他手上过,他无法先扣酒钱,只有叫小监工到民工里头去要。原来是民工求他陆疤子,现在是他陆疤子扳着民工的脑壳摇!他拖欠民工的工钱民工早已恨极,他再去要酒钱,等于是讨狗肉账。陆疤子曾在张腊狗跟前诉苦,痛骂刘宗祥刘瘌痢心黑手毒害他陆疤子,害陆疤子实际上也是往张大哥脸上抹屎。哪知张腊狗听了之后表情冷漠,完全没有预想的那样激动或愤怒。陆疤子不知道刘瘌痢单独塞了一个“红包”给张腊狗,这个红包沉甸甸的,远比陆疤子的话分量重得多。再说,陆疤子兑水搞了几多黑心钱,怎么不晓得往大哥手里塞几个呢?张腊狗已不是过去码头上的小混混了,他现在也是汉口市井的一方诸候了,小眉小眼又丢面子的事,已是他极力避免的。现在明摆着是陆疤子他自己做的事亏理,挑事拨非的话岂能撩得动这位青帮头子的心?

张腊狗不理陆疤子的投诉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原因,就是青帮的总舵把子传下暗令,天下即将大乱,江山社稷将归革命党,帮里的弟子徒子徒孙兄弟伙都要遵依。各地如有革命党出面相求,帮内人等都要鼎力相助,就是舍身舍命也不能退缩。青帮与洪门不同,洪门是各地自立山头,只要归字号即可立寨开香堂,各山头各香堂也无统属关系。青帮极讲辈分,不仅门规森严,而且字辈决不允许僭越,所有各地青帮分舵,都绝对服从总舵。洪门一大片,青帮一条线,说的就是这种区别。上个月,一个身穿灰绸长衫的先生找到张腊狗的香堂,一番对答之后,张腊狗晓得他是汉口革命党的联络人。最近,革命党人刺杀朝廷大员瑞征,汉口商人罢市、焚烧美国货,恐怕都与这个穿长衫的革命党人有关系。张腊狗对穿长衫的人表示,汉口他的这个香堂,坚决服从总舵的令旗。前几天,在后湖筑堤工地上察看陆疤子几个小兄弟的情况,张腊狗发现穿长衫的革命党人同刘宗祥在一起,在堤上指指划划,一打听,才知道这个人叫冯子高,是刘宗祥的重要帮手。往深里一打探,张腊狗清楚冯子高在张之洞张中堂府里做过幕宾,幕宾嘛,就是出主意的谋士罢!还听说这位先生干过审厅里的推事,留过洋,是个同各界都有联络的人物。

“看来革命党里头能人还是蛮多的咧!”在大场面上混,张腊狗心里不能没有一杆秤。

张腊狗与陆疤子最大的不同点,是张腊狗一般不与人当面斗狠,而他圆圆的娃娃脸更加隐蔽了常起杀机的内心。他之所以经常到堤上来看看,是他深知后湖筑堤,是汉口乃至湖北的一件大事。他是签字画押监工的,是责任人,而陆疤子是屁股上长疔疮,坐不住的家伙,完全指望他怕要出事:堤漏了或克扣民工太狠闹起事来,误了工期,张中堂可不是好说话的!

张腊狗一下子觉得好笑起来:他收了穆勉之的钱,砸了刘宗祥的“一江春”。刘宗祥请他到后湖监工,明摆着一是想化干戈为玉帛,让他的人沾点筑堤的好处;再就是,刘宗祥说不定也是在做“笼子”引他钻,如果他监工的给料、算工太克扣,堤出毛病民工扯皮都不好收拾。现在他张腊狗把“笼子”不当笼子,或者在“笼子”面前装佯,装出浑然不觉的苕模样,这样一来,钱也赚了,面子也做了。而且,让他更感好笑的,是冯子高这个革命党,把他与刘宗祥神不知鬼不觉地拴到一起了。

直到今天陆疤子得到一只好蛐蛐,心情才好起来。

“个狗日的哟,只怕是老子的祖坟上在冒青气啵,怎么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一只这样难得的异形蛐蛐呢!该不是在做梦吧?”陆疤子摸摸怀里装的蛐蛐竹管子,另一只手在大腿根子上狠劲地掐了一把。管子硬硬地分明还在,腿根子也疼得钻心。“个婊子养的,老子这是大肚子打屁——运气来了哇!”陆疤子觉得走路都比往常轻快多了。

也难怪陆疤子着急。眼看就到一年一度的蛐蛐赛事了,陆疤子还只有几只拿不出手的虫子。平常自己关在屋里玩玩,还不至于有人笑,要想在斗赛擂台上拿“牌子”,就真正是做梦了。

今天早上从循礼门一出城,就碰到两个半大不大的儿子伢从刘园出来。这两个伢一个十七八岁,一个十四五岁样子,手上拿着网罩、小铲子、小刀子、小竹筒一应捉蛐蛐的家什。

陆疤子至今还在暗暗庆幸,当时多一句嘴,要不然后悔莫及。

“呃,伢们嘞!捉了蛐蛐的?”记得当时是问的这样一句。我平时怎么会去答理这样的小伢咧!这种半大不大的小鸡巴伢们晓得个么事唦?又冇得么准头,能捉得到好蛐蛐?

的确,在捉蛐蛐,鉴赏蛐蛐,养蛐蛐,执掌斗蛐蛐上头,陆疤子自视甚高。事实上,若论起这方面的实际经验,他比冯子高要高许多。

汉口的斗蛐蛐,年年都在涵芬楼。每年这个时侯或稍晚一些,武昌省城那边的、汉阳府那边的,爱蛐蛐的和爱斗蛐蛐的、爱玩蛐蛐的,都集中到离花楼街不远的涵芬楼。什么时侯开斗,不需发通知,圈内的玩家自会互通信息,到时侯各自带蛐蛐,或带参斗参睹的钱就行了。每场赛事都有拉场子的人,近几年都是张腊狗、陆疤子、穆勉之这一帮人拉场子,有时也请省里有面子的人物来拉场子。总之要能镇得住场子,没有人敢来闹事。穆勉之不怎么爱玩这东西,而张腊狗陆疤子几个人是把蛐蛐当命的人,“天下青红是一家”,所以,汉口的蛐蛐赛事上,张腊狗一伙人就是最活跃的人物。他们既是“拉场子”的组织者,又充当裁判负责“掌掸子”。当然,这些都不会是尽义务,他们也自然是最大的受益者。汉口的斗蛐蛐,相当直白:按参赛双方虫主人的意愿,决定由谁的虫和谁的虫斗,然后双方各自把自己的虫拿到斗台上,双方再各派三个人站在斗台的两边,目的在于监督,怕出现临阵换虫的事。台后由“掌掸子”的裁判人负责。观众立在台下,自己找对手出钱押哪只蛐蛐,哪只蛐蛐赢了,押这只蛐蛐赢的人也就赢了,当然,虫主人也赢了。虫主人参赌的数额也是由双方议定的,比赛完后拉场人向输方收钱给赢家,裁判人拉场人都在其中收一定数额的佣金。拉场人和裁判人最大的收入是在参赌的赌资中“抽头”。斗蛐蛐从初秋斗到深秋,一场赛事往往十几局,每局赌资动辄上万,拉场子和掌掸子人的收入可想而知。

今年轮到武昌省城那边的人拉场子,所以陆疤子就只能自己出蛐蛐参赛了。他随口的一句问话,效果意外地好。

“我们刚捉了蛐蛐的。”这个十三四岁的伢是小花子。他朝陆疤子扬了扬手中的小布袋,在陆疤子的长疤脸上扫了两眼,赶忙移开。他暗自心惊:我的个娘哦!这张脸真是要几丑有几丑,丑得疼,丑得让人想吐哇!要是晚上碰到这张脸,还不吓得连滚三个跟头?

陆疤子没有多注意李家花子兄弟的表情,朝布袋瞄瞄,又弯下腰,朝大花子手上的柞蚕丝网罩细细的瞄了一会,心里动了动,还想问点么事,一转念,还是没有问。很明显,这种网罩很少见!世面上都只有铜丝网罩,一般玩家子都只用这种网罩。但有性烈的蛐蛐,网进去后在里头乱撞乱蹦,容易受伤。这种丝网太少见了!但肯定有弹性,蛐蛐不容易受伤!个狗日的,是哪个杂种想出这样好的心思,用蚕丝作网罩!看不出,这两个伢还是有根底的咧!也是,要不刘家花园怎么能让他们敞进敞出?

“捉了些么样的蛐蛐唦?”陆疤子想,有这样一些家什的伢,说不定是内行,是有可能捉到好蛐蛐的。他伸手去拿大花子手上的袋子。

“呃嘿,您家么样自己动起手来了咧?我们的蛐蛐是不卖的咧!”大花子口里反对,拿布袋的手却并没有躲。陆疤子顺利地抢到一只小布袋,很迅速地打开,略扫一眼,根本不需要像冯子高那样用“过笼”。陆疤子接连飞快地看了四五个小布袋,边看边摇头。袋里的虫子,不是颜色不正,就是脑线不清晰,再不然就是腿形不佳。他有些失望,不想再看下去了。

唉!我是不是起早了?我难得起一回早床,起一回呀,就这么背时!陆疤子抬起头,长叹一声:“你们这是些么鬼虫唦?这些喂鸡的昏虫,还要起这么早去捉?天刹黑点个灯笼,眨眼工夫就会飞来成千上万只这种东西!”他又瞟一眼大花子手上的铜丝网罩,脸色平和了,“家什倒还蛮像那回事,唉,真是的,腰里别只死老鼠——冒充打猎的!”口里骂骂咧咧的,眼睛却散了神。

陆疤子的眼光越过了刘园的围墙。刘园随铁路路基逐渐向后湖方向低去,尽是些乱土岗、瓜田、豆地。这大的一片地,平常少有人去闹,照说也是个出产蛐蛐的地方呀!可能是这两个伢不行,只会捉这种冇得用的昏虫。可惜不好翻墙进去,要能有机会进去兴许能捉到好虫。陆疤子对刘园的围墙有所忌惮。他不能忘记他曾经在围墙外绑架过秀秀,而这姑娘竟然跟刘宗祥有关系看来还是亲戚。真是冤家路窄哟!在堤上看到秀秀和刘宗祥在一起的情景,深深地印在他心里。他抬脚要走,他不想在这附近多呆。

“莫把人看扁了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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