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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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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秀秀和刘宗祥在一起的情景,深深地印在他心里。他抬脚要走,他不想在这附近多呆。

“莫把人看扁了咧,真正的好虫您家认不认得呵?”半天不出声的大花子,见陆疤子要走,赶忙激将。

“未必还有么尖板眼的东西不成?个把妈日的,老子玩蛐蛐的时侯,你们还在阎王那里打鼓泅咧!”骂归骂,陆疤子还是接过布袋继续看。他毕竟是个爱蛐蛐的人。再说,陆疤子的嘴不骂人是不会说话的。在他看来,人家听着是骂人的话,他从来认为不是在骂人,只是一些等同于打招呼或帮助表达各种感情的语气词。

陆疤子打开大花子递过来的布袋,刚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就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手猛地一抖,下意识地把布袋口飞快地捏拢。仿佛李家兄弟是突然从地下冒出来的魔鬼,他怔怔地盯大花子一阵,又怔怔地盯小花子一阵,那道紫褐色的长疤像一条被斩了头的蛇,在他脸上痛苦地扭动。他终于把眼光从李家兄弟身上移开了,把头仰起,呆呆地看天。秋高气爽,天高云淡。一群秋鸿在变换队形,一只离群的孤雁在头顶掠过,丢下几声哀鸣。

“说实话,这蛐蛐真是你们捉的?”陆疤子像终于缓过气来溺水人,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他从半天云里收回眼光,又盯住大花子。他的声音里交织着疑惑和贪婪,嗓音干涩,明显透出紧张和急切。

“您家这是么意思哦?这些蛐蛐都是我们哥两个捉的,大半夜的工夫咧,哄您家做么事唦?又不卖给您家,我们自己玩的!”见哥哥脸色不好,晓得是在陆疤子这不寻常形像的逼视下,有些心慌,小花子却已经有点适应这张疤子脸了。“算了吧,您家看也看了,我们还有事要赶到四官殿去做生意咧!”

“做生意?做么生意呀?”陆疤子真的急了。要是在别处而不是在刘园旁边,他早就动手抢或者骗过这只蛐蛐了。他怕惊动了刘园的人,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听说这两个伢要到四官殿去,他想多半是去卖蛐蛐。他也可以到那里去把蛐蛐搞到手,又担心被别人先下了手。在四官殿,爱蛐蛐识货的狠人,并不只有他陆疤子一个啊!

“你们刚才不是说不卖么?”他逼视小花子,眼里闪过一道杀气。陆疤子自己可以无恶不作,却见不得人家在他面前扯谎。

“我……冇说过不卖呀……”

“小杂种!少废话,把这只蛐蛐让给老子!”陆疤子压低声音,但腮帮子却咬出棱子来。“老子今天还高兴,说个让字,惹得老子垮了脸,哼!”陆疤子不知道,即使他不垮脸,人家都受不了。只是不知道他垮了脸,还会吓人到什么程度。

其实,没有说出口的话被憋在心里,陆疤子的脸色就已经够难看了。“个小狗日的,要不是在大白天,要不是在刘宗祥地盘的边上,也不晓得小狗日的跟刘宗祥那个婊子养的是么关系,老子还跟你们这两个小鸡巴伢磨这半天嘴皮子!老子早就拎着袋子走了。拎走了又么样咧,未必还把老子胩里的二两肉啃了?”他恶狠狠地在心里设计种种强抢蛐蛐的方案,甚至包括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让给您家?嗨,您家们听呐,几好笑哦,我们的东西,他您家说要我们让给……”这时,已有几个路人围过来。见一个极丑的男人在纠缠两个半大的孩子,担心地看看,朝陆疤子的丑脸瞄瞄,就把想管管闲事、说几句公道话的心思收起来,忙不迭地车转身走了。

第2节

在家里,陆疤子把这只蛐蛐用“过笼”引到竹筒里,呆呆地盯着不错眼,意外的惊喜一阵阵地从尾脊骨往上蹿。这无疑是百年难遇的异形虫。龟鹤形、竹节须和一条鞭,听说都是古谱上有却难见到的名虫。这只蛐蛐却集三种异形于一身!十两银子,只十两银子呀!真是值得!那两个个小杂种喜得嘴都合不拢,看来是真正的外行。连旁边看热闹的婊子养的们,刚开始还当老子欺负小伢,后来看到老子拿十两银子买一个蛐蛐,都伸舌头摇脑壳,说这两个伢一早晨走狗屎运,捡到一包财喜!十两银子咧,要当小户人家一年的盘嚼呀!哪晓得,就是一百两银子也值唦!好生的盘养一阵子,拿去赌一季,捞回来的钱不要翻几十倍!说不到当上虫王,又会赚几多,又会有几光彩!

一想到虫王的荣耀,陆疤子不再飘飘然。他毕竟是个中高手,不能随口打哇哇,这虫王不虫王,还得看,还得试,还得经过几打几胜!他冷静下来,把蛐蛐引进一只陈年老斗罐里。这只很古怪的异形蛐蛐,懒懒地沿着罐子边慢慢爬动。不是走,而是爬!像只痨病虫子。但陆疤子不气馁。他懂,龟鹤形的虫子是貌似呆懒的。他取出一支芡草,是牛筋草制作的极普通的那种芡草。他轻轻地芡,先芡蛐蛐的尾,头动了一动,又不动了。再芡芡它的头,尾刺动了一下,也不动了。陆疤子心里一紧,是条不错的虫!蛰伏沉稳,貌似病虫,芡尾头动,芡头尾动,首尾呼应,蓄势其中。个狗日的,说书的讲蛐蛐经,说蛐蛐古谱上就有这样子的话咧!他又芡芡它的大腿,先左后右。蛐蛐的腿都来回地移动起来,明显地有些烦燥,但整个身子仍在原地不动。陆疤子伸出芡草,想去芡它的牙,刚伸到颚边,这只本来很呆很慵懒的蛐蛐蓦地一个虎扑,迅雷不及掩耳地一个钳口,就极准确地紧紧咬住了芡草!陆疤子轻轻地提芡草,提不动;稍加点力,感到蛐蛐也在用力;再加一点力,芡草拉出来了,一看,被咬住的那一截,钳在它的大牙里!

“我的个娘呐,看来真是个大虫王咧!个狗日的疤子哟,你今天算是走了一盘狗屎运咧!”陆疤子终于试准他手里的这只蛐蛐绝对是百年难遇的虫王。他再也遏制不住一直在心里拱动的狂喜,由自言自语发展到大喊大叫。

“你瞎叫个么事唦!像个苕样的!鬼叫鬼叫的,把伢吵醒了!”

陆疤子的婆娘头发蓬乱地从黑黢黢的里间出来了,大襟褂子上头的三颗布扣子都敞着,露出右边一大块白酥酥的胸。奶子胀鼓鼓的,在松松垮垮的褂子里一耸一耸地拱,乳突处,两块黑湿湿的奶渍。王玉霞很娇惯她的儿子,四五岁了,一天还要喂两遍奶。

“呃,又搞到么好东西唦?一天到黑,也不做点正经事!你看人家腊狗,跟你一样混的,早就住上宽宽敞敞的房子了。我这住的像么事?猪圈!人家的婆娘吃的、穿的,都是么事?你看看你的婆娘、伢过的么日子!”王玉霞口里臭的烂的骂得恶狠狠地,脸色却极平和,眼睛往陆疤子的蛐蛐罐子里瞄,手顺便在男人的裆里撩了一把。

“哎呀,莫盘,莫盘!莫盘跑了!”陆疤子把蛐蛐罐子用手一蒙,感到裆里一紧,不由自主地两腿一夹。

“老娘要盘!老娘自己的东西,盘不得?又不盘别个的!你还蛮俏啵?跑,你跑到哪里去唦!”

“我是怕把蛐蛐盘跑了!看你个鬼婆娘扯到哪里去了!”

“扯哪里?老娘就扯这里……”

陆疤子的婆娘王玉霞是巷子口屠户王大爹的独生女。王玉霞十三岁这年,江里的大水淹平了堤顶,江风犹自推着江浪呼呼地啃着土堤。王玉霞同几个般般大的小姐妹在堤上玩,用瓦渣打漂漂。没打几下,王玉霞站脚的那块土墩子突然被水冲塌了,小姑娘自己被大水打了漂漂。事故发生得太突然,小姑娘们连喊都来不及,王玉霞就被冲走了。

这情景被在几步远地方的陆疤子看到了。

陆疤子那时脸上还没有疤,也就不叫陆疤子。他的爹陆驼子,为人绱鞋补鞋做鞋把腰弯得像虾米,自己一年四季十个脚趾倒有九个露在鞋子外头乘凉。陆驼子半辈子除了锥子顶针和一双糙手,就只落下这么个儿,给儿子取名陆金发,也是自己呵痒自己笑的意思。当时十六岁的陆金发颀长条条的身架子,精悍利索,浑身也就一条扎腰半头裤,正用根长篙子在捞“浮财”。长长的竹篙子,前头绑个铁钩子,看似简单,用起来还蛮方便。发大水江面上经常有些稀奇古怪杂把什的东西冲下来,也算是陆金发碰运气混肚子的小路子。十六岁清瘦清秀的陆金发已经是个小混混了,但十六岁毕竟是人生羞怯的季节,虽有一肚子荤的素的花花心思,也只是偶尔在被窝里头作点想像。几个半大不大的街坊姑娘在旁边叽叽喳喳嘻嘻哈哈,陆金发懒得理她们。他忙。江面不时有东西漂下来,他手不得闲眼不得闲,哪有工夫去招惹她们!再说,都是些丑得喊娘的丫头!只有王屠户的姑娘长得像个姑娘。也怪,王屠户长得像个鬼王,五大三粗脸像没有刮干净的锅底,又像半边没有长周正的西瓜皮,黑一块白一块黄一块的,要不是买肉的话,谁都不愿看一眼。他的姑娘王玉霞却长得小巧玲珑的,十三岁就削肩蜂腰宽屁股,胸前的衣服已经被顶得耸耸的,生就是一副让人看了睡不着的模样。姑娘们的一声惊呼,让陆金发来不及想什么,就拖着篙子往下游跑。王玉霞的头发漂起来了,陆金发一甩篙子就要钩,钩杆刚一扬起,他却把它扔了,扑嗵一下就扑进湍急的江流里。这一瞬间的爱美护美之心,使陆金发成了陆疤子,也使王玉霞五年后任媒婆踏破门槛,却发誓除陆疤子不嫁。王屠户王大爹想天方设地法,企图阻止独生女和穷得叮当响的陆驼子儿子的婚姻,十八岁的王玉霞自己拎了几件换洗的小衣裳,在一个晚上闯进了陆家的门。陆驼子高高兴兴地被赶到外头歪了一夜。第二天,腿跍麻了的陆驼子一瘸一瘸地跛到王屠户的肉案子上去割肉,顺便认亲家。

王玉霞嫁了陆疤子,谁都想不通,唯独他们两人自己认为顺理成章。有红似白一走屁股一晃漂亮的王玉霞,从不喊丈夫的大名陆金发,而是一口一个陆疤子或干脆就喊疤子,喊得人都忘了陆金发而只记得陆疤子。晚上两人睡觉,王玉霞一手抚着男人的那条长疤,一手紧紧的搂住男人,口里千遍万遍梦呓般叫着的也是这两个字:“疤子,疤子!疤子……”

那天,在湍急的江流里,十六岁的陆金发追到几条洋人的船边,赶在十三岁的王玉霞被急流吸进船底的危险关头抓住了她。奔腾的江水,冲到几条紧挨着的轮船边,自然而然生成一股向下的拉力巨大的漩涡。水性娴熟的陆金发让王玉霞仰躺着,托住她往岸边泅,漩流却把他们往船底拉。相持中,陆金发的脸被狠狠地撞在轮船一条锋利的焊缝上。他一阵眩晕,手不由一松。半昏迷的王玉霞失去了依托,往下一沉,手一阵乱抓。脸上血呼啦呲,被江水渍得生疼、最终疼麻木了的陆金发,突然感到下身一阵奇痛!奇痛刺激了求生的本能,使他奋力泅到岸边,被人七手八脚地拉上来。那连带被拖起来处于半昏迷状态的王玉霞,一只手竟然紧紧地攥着裤子不知何处去的陆金发的裆处。这情景,使帮忙施救的路人和王玉霞的小姐妹们目瞪口呆。

街坊邻舍总听见王玉霞成天臭的烂的骂陆疤子,却从未听见陆疤子发她的脾气,更不要说打她了。王玉霞骂男人就是疼男人,用她晚上在男人耳朵根子边的说法,是“老娘疼你疼到肉心里去了”!男人要喝酒,她去打,还要顺便买回一只“猪顺风”或一包花生米,冇得钱了,她去赊;男人想喝汤,她买排骨脊骨白莲藕煨,冇得钱,她还是去借。但她从来不到娘家去赊借。王大爹不喜欢女婿,所以王玉霞也就不喜欢自己的爹。每回男人跟她做了床上的事,王玉霞总要起来冲一碗甜蛋花汤或者热一碗排骨汤给男人喝。男人做了那种事以后,总是巴不得倒头就睡,她往往是逼着他喝。王玉霞的想法很简单:男人流出来的那东西,尽管不是红的,比女人流的红还金贵,那是骨髓咧,不及时补,不垮了么!陆疤子家是这条巷子里煨汤次数最多的。陆疤子在外头撮白日哄当混混,得了几个钱,交给她,她也接着,不给,她也不要。公爹陆驼子年老眼花四季咳喘。陆驼子不咳都是个驼子,一咳更是只剩一小团。鞋匠活是做不成了。王玉霞不仅不嫌,还热茶热饭地伺候。王玉霞白天在苗家码头边上摆个小摊子,卖稀饭和藕汤。几碟子五香萝卜,几碟子雪里蕻,一大鼎锅稀饭,一大鼎锅藕汤,早上一条弯扁担挑出去,晚上一条直扁担挑回来。她从来不过问男人在外头搞么事。街坊也曾暗示过,意思是说她的男人在外头搞“花板眼”,而且经常是在四官殿江边的那条趸船上搞。王玉霞不听,或者听了轻描淡些地反说一句:“男人么,能打得到野食是他的板眼,冇得板眼的男人鬼的姆妈都不会要他!”最近几年,陆疤子跟张腊狗一起有些发展,陆疤子就对老婆在码头上摆摊子有些不舒服。

“么样?么样不舒服?你像是赚了蛮多钱样的!赚两个,用三个,老娘还能指望你呀!”一顿夹七夹八,陆疤子被骂得哑口无言又心悦诚服。

王玉霞总觉得欠着自己的男人什么。比如说吧,自从十八岁那年拎个小包袱进了陆家这间偏厦房子,几年来肚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世上还有比是母鸡而又不下蛋更丢人的么!又不是男人不中用。陆疤子厉害到什么程度,只有王玉霞最清楚。成亲三年就换了两回床板子。有时嘎吱嘎吱太响了,外头堂屋里公爹一阵猛咳,咳得她死死地搂住陆疤子,在他的耳朵边叫……

“轻点咧,轻一点我的个哥咧!轻点轻点唦!”

王玉霞总疑惑,是她十三岁那年在江里把男人的下身捏坏了。因为据后来陆疤子说,他那个位置联扯得小肚子疼了个把月!

“弄唦!我的个哥噢!”有时晚上,陆疤子伏在她身上,她哆哆嗦嗦地叫,抹男人一胸脯的泪。“我的个好鸡巴呃,是我做造了孽呀,我前世里有罪呀!”

婆娘的泪,婆娘的抽咽,婆娘要死要活的哭叫,总激得陆疤子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恨不得把她撕成一块块,连血带肉吞下去!

搞清楚自己怀了伢,王玉霞到慈慧庵烧了三回香,答谢观音姥姥送子娘娘。

晚上陆疤子又要弄,王玉霞破天荒地拒绝了男人……

“个苕鸡巴呃,搞不得的唦!这是你下的种咧!还像个生蛋黄样的唦,你一戳,不戳散了黄!”王玉霞让男人用别的法子温存,陆疤子不耐烦。她又劝:“怀个伢有几难咯!这是你的祖宗积了德,你还想瞎搞!这样唦,反正你在外头的三朋四友多,你就在外头去搞,我不拦你。只要你在搞的时侯,想到我……再就是咧,外头都是些臭的烂的,千万莫当真咧,莫把身上几个造孽的钱都填到野屄凼子里头去了,那是填得满的?”

自从生了伢,王玉霞就把男人手里的钱管紧了……

“疤子呃,不是我找你要钱咧,是你的儿找你要钱哪!以前咧冇得儿子,混到哪里算哪里,这早晚就不同了唦,手里冇得两个活钱,伢要有个三病两痛的,么办咧?你是做爹的人了,再这样混下去,儿子懂事了,么样看你咧!”

他们成家五年来,就那次,王玉霞对男人说话没有带骂人的字眼。

今天看到陆疤子又在玩蛐蛐,她心里就不快活了:“个把妈养的,耳朵硬是卖到烧腊馆里头去了!答应得蛮好,过一下子就又忘了。又玩这些冇得一点用的东西!”

“瞎叫么事唦!这是蛐蛐,是蛐蛐!你晓得啵,每年都要斗蛐蛐!么样来钱?一只好蛐蛐,一个蛐蛐王,斗一场赢上千两银子咧!要是下的注再大些,一场赢万把两银子都不止!你算下子看看,一季下来老子不发了财!”陆疤子把蛐蛐罐小心翼翼地盖好,放妥,那动作的轻柔,就像对自己儿子一样。

“你就这大的把握?是个么金蛐蛐银蛐蛐,盘盘都赢?莫不是你狗日的无事无聊的自己想玩,拿这赢钱的话来塞我!自古久赌必输,冇看到有赌博发财的!”

“塞你?我拿么事塞你唦?拿狗子鸡巴塞你!说得你又不信。这是百年难遇的虫王,是一只异形!晓不晓得异形唦?这和人一样,异形就是跟别个不同,怪头怪脑的。凡怪头怪脑的东西都蛮狠!”陆疤子没有读过书,玩蛐蛐听了些什么古谱一类的话,其余的就都是经验了。他对老婆解释很费力气,好在大体意思还是说明白了。费了一番劲,好容易让王玉霞相信了。“凡是异形的跟别个不同的东西都蛮狠”,这句话,最有说服力。她的男人不就是异形的么?哪个都嫌陆疤子丑,看都怕多看一眼,独她王玉霞拿来做男人!好看有么用?女人才应当好看,男人好看得像绣花枕头,那是戏台上哼哼叽叽的男人,看着就像相公,恶心死个人!王玉霞抬手摸摸男人的脸,另一只手往下游走,热乎乎的身子就偎了上去。

“我的个婆娘呃,今日怎么格外的骚哇!”陆疤边笑骂,抄起婆娘往里屋走。

“就在外头,莫进去,进去把伢盘醒了!”

“大白天的,爹回来撞到了咧?”

“白天都是媳妇一个人在屋里,他您家回来做么事唦!他您家守摊子,他您家白天都是不回来的,怕么事唦!”

“这,这又冇得个床……”陆疤子屋窄,老爹的铺盖就在堂屋里。

“我的个苕疤子哦,要个么床唦……”

第3节

街上已经有桂花卖了。

一阵完全不着痕迹的幽幽的桂花香,在这百十丈长的街市徜徉。

卖桂花的不需要吆喝,想买的寻香而去即可,不想买的不花钱就能享受这三秋桂子的芳泽,也不是折本的事。

一个卖“嘀咚”的,手拿一只像细长颈花瓶样的“嘀咚”,含在嘴里,一吸一吹,那薄薄的玻璃瓶底就一凹一凸地,发出“嘀咚嘀咚”的响声。

“嗨嘿,麻糖,麻糖!孝感麻糖呃!”卖麻糖的是个留着三绺白须的清癯老头,守着一对可以迭摞的箩筐,有一声无一声地喊。孝感麻糖是湖北一绝。用纯糯米熬糖,拌黑白芝麻,掺花生粉,再经压制而成。孝感麻糖咬起来很脆,但入口即化,嚼后一点渣都不会在嘴里留下。

张腊狗漫不经心地拿了一盒麻糖,随手撕开纸盒,拈一片放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边嚼边点头,似赞许:老头子呃,你做的好糖!他点过头,转身离去。走了五六步,他又转身折回到麻糖担子边,问:“嗨,卖糖的呃,你么样不找我要钱哪?”张腊狗手托那包已撕开了的麻糖,翻起有些鼓的眼珠子,配上那张不恶的娃娃脸,一副既有几分惊诧又有几分天真的模样。

旁边几个做小生意和买东西的都围了过来。这自然是很奇怪的事。世上只有卖东西的人责问买东西的人为什么不给钱,还没有听说过买东西的人自己不给钱拿了东西走,反过来责问卖东西的人为什么不找他要钱。

这人要么是神经病,要么是扯皮闹绊的混混。显然,这个拿人家麻糖的人属于后者。

“噢呵!小哥哥,您家问这个哪!您家在我这里吃点糖,是瞧得起我。您家给钱,是照顾我的生意。您家身上一时不方便,或是一时忘记了,有么要紧的咧?您家往这里一站,就是跟我小老儿做招牌唦!”卖麻糖的嗬嗬地笑,那笑似极真诚。

张腊狗在这张真诚的笑脸上瞄了好半天,没有发现一点虚假,心里暗暗叹服:这个老杂种!硬是个老江湖呀!晓得几会来事哟!说的话像洋冰糖,其实心里头恨不得啃老子几口!好,活在世上能学得这乖,不容易!叹服之余,张腊狗也装佯哈哈地笑:“老人家,是的是的,不是冇得零钱,是心里有点事,忘记了,忘记了!您家做小生意的人,又这大一把年纪,么样能装您家的马虎咧?接到,接到!”

张腊狗生得白白净净的,不知根底的人,绝不会把“无恶不作”、“五毒俱全”之类的字眼与他联系在一起。不知怎么回事,张腊狗今天的确有心事,但对这老头软软的话、软软的笑,就是发不起脾气来。

他仿佛听到了蛐蛐叫。找拢去,原来是卖蝈蝈的。卖蝈蝈的像是河南口音。一大担三篁篾编的小八角笼,层层叠叠,恐怕有几百只虫子在里头叫得欢天喜地的。蝈蝈这东西长得像蚱蜢,但比蚱蜢肥壮,肚子也大些,斜斜的一对露水珠子样的灰蓝色眼睛,憨憨的很是可爱。张腊狗挑了三个笼子,摸摸身上,刚才把零钱都给了卖麻糖的,再也没有零钱了。他踌躇了一下,卖蝈蝈的却大度得很:“您拿去,有空碰上了,记起来了,再给也行。反正我天天在这里。”

“河南人就是老实,好说话。”张腊狗想。

其实,河南人早看到张腊狗刚才同卖麻糖老头之间的一场戏了。张腊狗哪里知道,现在他虽然做了租界的“包打听”,场面大了,不怎么再到这市井集市来小打小闹了,但人的名树的影,不少人仍然认识他。张腊狗来了,张腊狗买东西,还能找他要钱么?张腊狗曾经有过在四官殿强打恶要的经历。现在他能轻轻松松地掌盘子赚大钱了,反能偶尔回忆起当年的“艰辛”,产生一些对微小生意的体恤之情。他注意到卖蝈蝈的担子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卖蛐蛐的。刚才他挑选蝈蝈笼子时还没有看到这两个半大小伙,也许是刚才太专注了吧,也许因为这两个小伙是跍着的,不引人注意的缘故。再一看,顺着半大小伙子这边一溜,竟还有好几个卖蛐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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