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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旗袍-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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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存东也是新衣服,新皮鞋,一下车就钻进家里去了。桂兰和存粮娘俩一前一后进家去,咯噔咯噔的脚步声像二重唱。

桂兰很和蔼地和乡亲们打招呼,和她说上一句话的人都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诚惶诚恐。桂兰进了屋,能够巍然不动的也就只剩下玉翠了,一屋子人都站起来,春宝也不例外。桂兰掏出手绢,捂住眼睛,带着哭音说了句:“春生,好兄弟,你怎么就这样去了?”流了几滴泪,马上被手绢吸干了。

存粮却没有他娘那么花哨,跪在地上,实心实意地哭二叔。早有帮忙的人过来,给存粮穿上了重孝。

存东不懈人事,早不知钻到哪个旮旯里玩去了。

桂兰拿开手绢,问站在她身边的春宝:“他二婶呢?”

春宝说:“在场院屋子里呢。”

桂兰就说:“那我去看看她。”

“不许去!”玉翠说话了。“她是丧门星,春生是他害死的。从今天起,咱们家和这个娘们没有任何关系。”

“你这是迷信!”桂兰扔下这句话,咯噔咯噔地走了出去。

第四章 白眼圈 红眼圈 干眼圈 48 争穴

张玉成去了王庄,发现已有好几家前来攀阴亲的。张玉成痛下血本,出价五百元,促成了这门阴亲。

丧事变成了喜事,迎来送往,大摆酒席,唢呐锣鼓,热闹归热闹,却没有真正的喜气,那股浓浓的死亡气息一直徘徊在小院里,踟蹰在村子里。一应事情,有娘家哥坐阵,玉翠很省心,一直守着春生,寸步不离。

玉翠在心里埋怨自己当初一时心慈手软,没有阻止白香衣和春生结合。她在心里纳闷,算命先生说得言之凿凿,埋了替身,只要熬过十年就没事了,咋就不准了呢?她忽然意识到,是白香衣的命太硬了,硬得用什么办法也破解不了。对儿子的痛转化成了对白香衣无尽的恨,她在积蓄力量,等待白香衣再次过来时,让她瞧瞧颜色。可是一天一夜过去了,白香衣没有再来。于是,玉翠又替儿子抱不平,轻声对着春生数落:“看看你相中的娘们,竟像没事人一样,也不来看看你,没心没肺的。不听老人言,吃亏了吧?娘这次作主给你找了个黄花大闺女,也算娘对得起你了,到这时候了,你总该分得清谁好谁歹了吧?你个朝巴儿子啊!”

春宝趁着屋里没人,就进来了。“娘,到炕上歪歪歇歇吧,别累坏了。”

“不累。你有话要说吧,要是给那个娘们求情的话,你就别说。”玉翠耷拉着眼皮,伸手捋平春生衣袖上的褶皱。

“娘,是春生给你留下的话。”春宝倚在门框上说,他有些心力交瘁的感觉。

“啥话,快说说。”玉翠的眼睛一下子睁开,混浊里冒出一些亮光。

“他说叫你不要难为引她们娘俩。”

玉翠的眼神黯淡下来,不甘心地问:“还有呢?”

“没了。就这一句话。”春宝又开始哽咽。

“没了,没了。”玉翠嘟囔着,她的心里对白香衣的恨意又增加了一层。“春生啊,好一个春生,到死你也只记挂着那个女人。娘错了一次,就不能再错一次,这次万万由不得你了,你就让娘替你做一次主,别怪娘,娘是为你好。怕你在那边冷清,怕你死了也得不到一个女人的囫囵身子。”

玉翠白天黑夜不离春生,累了就坐在椅子上眯会儿眼,睁开眼便对着春生絮絮叨叨,没人听清说了些啥。

转过天,筵席结束后,便又办起了丧事。亲戚们一个个祭拜完毕,便起灵了,小辈们齐放哀声,唢呐也期期艾艾得响成一片。一群白花花的人簇拥着两口大红棺材,向墓地走去,一路哀号。如今政府号召实行火葬,在大摆喜筵的时候,两具尸首早拉到火葬场焚化了,棺材里装的是一捧骨灰。

玉翠穿着她的黑大襟褂子,也跟着棺材走。本来她是不必去的,但是她非要坚持把春生送到地头。春草春花两姐妹一边一个,搀着玉翠,引拽着玉翠的衣襟,跟在后头,抽抽嗒嗒地哭。

送葬的队伍里不见白香衣,也不见桂兰。

桂兰从那个傍晚离开玉翠家后,就再没有回去。死人是不需要陪的,而活着的人才需要陪。

白香衣既不寻死觅活,也不浑浑噩噩,她表现得很冷静。桂兰准备好的一些安慰话,在白香衣的冷静下,大多数都没有派上用场。

桂兰从白香衣的冷静里感觉到一股可怕的力量,这种力量她从玉翠身上也感觉到了。白香衣和玉翠是两个从骨子里都透着倔强的女人,她们对春生都有着深厚的爱,但是爱并没有让她们的心贴近,反而背道而驰,春生的死,更使她们势同水火。

村里不乏和稀泥的女人,这些女人乐此不疲地往返在场院屋子和玉翠家之间,传递着消息,白香衣足不出户,就能了解春生丧事的一切动态。对于各种消息,她无动于衷,一言不发。白香衣的沉默,激发了女人们更加浓厚的好奇。

白香衣一遍遍在屋里转,看看这里,望望那里,仿佛这不是她的家,而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缝纫机上是一件春生的衣服,那块料子是她和春生进城时买的,还差一根袖子没有完成。

挂橱上有半瓶黄酒和一小瓶淡黄色的粉末,那是她打听来的偏方,为春生治疗痔疮的。把刺猬皮在热锅里焙干,用擀面杖压成粉末,早晚用一种黄酒冲服。春生才服用了两三天,她还没来得及问管不管用。

屋子西边的敞篷里,整整齐齐摆放着农具,春生在管,农具上连一点儿土粒都没有。春生从来不让她动这些农具,他说这不是娘们干的事。她摸一摸锄把,春生粗糙的手把锄把打磨的很滑溜,摸上去很贴心。

那边的墙上挂着用铁丝编了一半的鸟笼子,是春生编给引的,说等六月里,抠一窝黄翅,让引养着玩。

春生似乎无处不在,他的体温仿佛还在他用过的物件上残留。白香衣每看到一件,都能出半天的神。

春生下葬那天的早晨,白香衣坐在镜子前精心地梳妆。没有桂花油,用沾了水和香油的梳子梳理她的长长的头发,直梳得水一般柔顺,绸一般光滑,才挽起一个蓬松的髻,插一朵惨白的花。满脸搽上市面上流行的紫罗兰香粉,用锅底的灰描出了细长的眉,用水湿了红纸在腮上和嘴唇涂上红艳艳的胭脂。

桂兰看着白香衣怪异的举动,心惊肉跳起来,她说:“哎,你可得想开了。”

白香衣给了桂兰一个惨淡的笑,说:“桂兰,没事。送春生最后一程,我总得好好打扮打扮。”

拿出散发着樟脑球气味的旗袍,用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抚平褶皱,穿在身上。旗袍的颜色已经不再是那种耀眼的宝石蓝,却蓝得像秋日的长空,有着深邃的沉静。白香衣穿在身上,旗袍裹住了她不再丰腴的躯体,在桂兰面前转了一圈,再也转不出当年的婀娜,只剩下一股决绝的气韵。

白香衣问道:“还行吧?”

“哎,你还有引,引不能没有娘。”桂兰只是感到心慌,她的语气已经无法保持一贯的沉稳。

白香衣责怪说:“看你想哪儿去了?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我还要等着引长大了,等着她结婚,看看她穿上旗袍的模样。今天,我不过是要当着全村老少的面,堂堂正正的,再当一次春生的新娘子。”

桂兰劝道:“你和那老不死的治什么气?春生活着是你的男人,死了自然也是,她就是再弄来几具尸首,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不是治气。那一年我和春生结婚,只有你和背赖爷爷看见了,我今天要让更多的人看见。”白香衣的声音有些激动,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微笑着说:“桂兰,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去吧。”

送葬的队伍到了墓地,人们才恍然大悟,一直没有出现的白香衣和桂兰原来在墓地等着。墓地里挖了一个大坑,白香衣和桂兰站在新鲜的土堆上,午时的阳光照耀着,打扮得像唱大戏似的白香衣尤为醒目,她妖异的形象把所有的人都震住了。

…文。…白香衣看看那一对大红的棺材,一跃而起,跳进了坑里。

…人。…人群里爆发出一片惊呼,玉翠嘶声喊道:“快,快把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拖出来。”

…书。…白香衣从怀里掣出一把剪刀,往脖子上一点,急促地叫道:“谁也不许过来。”

…屋。…正要往下跳得几个小青年慌忙停住,百十口子人都惊惧地望着白香衣,束手无策。

桂兰叫道:“哎,你别做傻事。”

“我不会做傻事,我只是先试试,春生睡在这里会不会舒服。”白香衣警觉地举着剪刀,慢慢躺了下去,侧着身,她用闲着的一只手,一寸寸的,把硌人的地方抓平,把坚硬的地方抓松。她想用自己的身体捂热这冰凉的土地,以便春生睡在这里的时候不会感到冰冷。渐渐的,她放松了警惕,手里的剪刀成了她松土的工具,心无旁骛地松土整平。

一时间没有人打搅她,连玉翠也隐忍着没有发作,引紧紧抓着玉翠的衣襟,一脸与她的年龄不相符的紧张严肃,眼里蓄着泪,却不敢出声。

白香衣终于在人们紧张的目光里停下了手,缓缓站起身子,猛然抬手解开了发髻,乌黑的长发倾泻了下来。她拿起剪刀剪下一缕头发,天女散花似的撒在墓坑里,接着又剪。

人群里又有人惊叫起来。引哇的一声哭出了声,呜咽着问玉翠:“奶奶,奶奶,俺娘这是咋了?”

“俺哪知道她发哪门子疯?”玉翠没好气,搡了引一把。

引一个趔趄,骨碌碌地滚到了墓坑里,白香衣扔了剪刀,把引抢在了怀里,对玉翠怒目而视。“有什么本事就冲我来!别拿孩子撒气!”

引伏在白香衣的怀里,呜呜地哭,浑身抖个不停。

玉翠没想到引会被推下去,伸手拉没拉住,心里有些不安,面对白香衣的质问,却不甘示弱:“就撒了,你能咋样?”

白香衣用沾满泥土的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露出那张妖艳的脸,用挑衅的语气说:“你不是自作聪明给春生找阴亲吗?看到了没有,这里我先睡过了,我的头发也给我占着地方,那个死鬼女人只能是个添头!”

“春生都被你害死了,你还在这里弄鬼!瞧瞧你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玉翠气得浑身乱颤,指着白香衣说:“你不要脸,俺老孔家还要脸面呐!”

白香衣手一挥,说道:“别管我是人是鬼,春生稀罕我就行!这十多年,春生还不是和我睡一个被窝,没睡到你的被窝里!”玉翠给春生找阴亲触及了白香衣的底线,她不再顾及什么,口不择言。

“不要脸,不要脸!白香衣,俺终究是看错了你!”玉翠猛然抬起头,泪如雨下,她抹了一把眼泪,擤了擤鼻子,娓娓道来:“白香衣,你要是还有良心,就摸着心窝子,听俺一件一件当老少爷们的面摆一摆。当年你跟了宝柜,进了老孔家的门,虽然咱的服气很远,可俺掏出心窝子来得跟你好,豁着得罪人不让你受欺负。你进城后又回来,俺还是像以前那样实心实意地待你,让你当俺孩子的干娘,合计着有事可以名正言顺的帮衬你。你家春晖俺就像自己的亲儿子一样看待,可是你不行人事啊,勾引了春生,俺心里明明白白,只是装糊涂。你千不该万不该,竟和春生登记结婚,乱了辈份丧了天理,这个俺还能忍。可是你明明是丧门星,俺不能眼睁睁看着身上掉下来的肉被你活活害死,就找来破解的法子,给春生和你埋了个替身,按照那瞎厮的说法,早该破解了,俺就想事情都这样了,承不承认,你都成了俺的儿媳妇,就盘算着不再计较那些,一家子和和睦睦过日子。可是谁知道,你的命太硬了,春生还是没躲过被你害死的命。春生命苦啊,活了四十多年竟没有得到一个女人的囫囵身子不说,连个后都没有啊。俺这当娘的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春生到了那边还打光棍,连个做伴的人也没有,这才给他找了阴亲。白香衣,你也不想一想,你前面有多少男人,到了那边,死鬼们争来抢去,就是你想一心一意的跟着春生,那些死鬼会答应吗?”

“这事一码归一码。你对我的好,我记着,你捅我心窝子的刀子,我也记着。”白香衣怨毒地说:“春生活着是我的男人,死了也是。如果不是引,我现在就跟着他去。现在我的头发替我陪着他,我的男人,活着的人,死了的鬼,谁都抢不去!”

玉翠气急败坏,跺着脚冲她的娘家侄们吼:“你们就眼瞅着你们的姑被这不要脸的欺负?去,把那不要脸的拖出来,捡干净那些骚毛!”

小伙子们扑通扑通跳下墓坑,去拉扯白香衣。白香衣甩脱了他们,说:“我自己上去,不用你们管闲事!”

桂兰把引接上去,又把白香衣拉上去,深深地松了一口气。玉翠还在夹七夹八地骂,白香衣也一句不饶地回敬过去。桂兰说:“你们要是真的心疼春生,就谁也别说了。你们这样,春生也不得安生,闭不上眼。”

这句话很见效,玉翠和白香衣都住了声。

棺材下到了墓坑里的时候,玉翠坚强的外壳随着春生入土轰然破碎,狠命地号啕,最后哭倒在地上,被人抬回去的。当她被抬到院子里,忽然有了力气,吵嚷着让人把她放下,她趴在石榴树下,使劲捶着地面,重复着一句话:“咋就不管用呢?咋就不管用呢?”

白香衣依然是干嚎,眼里没有泪。忽然白香衣的眼睛就刺痛起来,视线模糊了。被桂兰拖着往回走的时候,眼前已经是一片黑暗。

她想天黑了,春生却再也不能回家了。想到这儿,就感到眼眶又热又湿。

她听见引怯生生地跟桂兰说:“大娘,大娘,俺娘的眼又流血了。”

第五章 鸡毛 蒜皮 心尖子 49 衣锦还乡

纯种孔小三衣锦还乡了。

他大摇大摆地挎着一个女人的胳膊走上大坡,那派头比当年他大爷宝柜领着白香衣回来时大多了,可惜村头没有闲人聚集聊天了。村里人现在忙得很,不是一心一意扎进地里流臭汗,就是四处转悠着,瞪大眼睛寻找挣钱的门路。

四十多岁的人了,小三梳着个大背头,带着一副黑窟窿墨镜,上身穿着一件花格衬衫,下身是黑色喇叭裤,脚蹬一双红色火箭头的高跟皮鞋,活像一个香港来客。他身边的女人烫着老鸹窝似的头发,面皮涂成干巴巴的白,嘴唇红得像要滴下血来,身上穿着一件粉红色的旗袍,凹凸出了一身肥嘟嘟的赘肉。两人手里都提着大包小包,走得趾高气扬。

他们下坡,恰巧遇到白香衣和娴雅。白香衣提着两个大大的旅行包走在前面,娴雅拎着一只陈旧的小皮箱走在后面。自从彻底和玉翠决裂后,白香衣就把引的名字改成了娴雅。

白香衣没有认出小三,小三却一眼认出了白香衣,尽管白香衣的风韵已经荡然无存,一双红通通的烂眼,一张干巴巴密布细碎皱纹的脸,只有从容的气度没变,那是她几十年不倒的招牌。

“大娘。”小三亲热地喊道。

白香衣的视力不行了,听见有人叫就站住,使劲打量却看不真切。

“我是小三啊。”小三拽过身边的女人,说一口似是而非的普通话:“这个是你侄媳妇刘菲菲。”

白香衣丢下旅行包,一手握住小三的手,一手握住刘菲菲的手,笑着说:“哎哟,小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娘想你都要想疯了。”

小三看看跟在白香衣身后的娴雅问道:“这是谁呀?”

“俺闺女娴雅。”白香衣回头对娴雅说:“快喊叔喊婶。”

没等娴雅喊,小三就大笑着说:“大娘,你糊涂了,应该喊我三哥呢。”

白香衣笑了一下,没有解释,心里明白,小三并不知道娴雅是她和春生的女儿。

小三问:“大娘,看样子你要出门?”

白香衣说:“是啊,我带引去城里住。”

小三点头赞叹:“那敢情好!这破地儿一点儿也不恋人!”

说完又叫刘菲菲给娴雅拿吃的玩的。白香衣推辞了一番,架不住小三两口子的热情,最终娴雅的衣服口袋里装满了花花绿绿的糖果。

临进村子,小三对刘菲菲说:“想当年咱这个大娘是出了名的美人,她穿上旗袍那才叫一绝。”

刘菲菲撇了撇嘴,恍然大悟的样子:“怪不得你非要让我穿旗袍,原来为了这个。早知道我就不穿了。”

小三正在调动儿时模糊的记忆,提取白香衣穿旗袍的那一段,没听清楚刘菲菲说什么,就问:“你说什么?”

“我问你我穿旗袍好看,还是你大娘穿旗袍好看?”

“当然是你穿着好看,我的老婆,那绝对错不了!”虽然小三嘴上拍着马屁。但是与记忆里的白香衣比起来,刘菲菲穿着旗袍,让他感到有一些别扭,至于哪里别扭,他却说不出来。

胡桂花揉搓着从天而降的小三哭得天昏地暗,抹了小三一身眼泪和鼻涕。

宝橱吸着小三孝敬他的过滤嘴烟,随口问了声多少钱一盒,听了价钱后直咂巴嘴,说:“就这一根烟,赶上两盒烟的价了。”吸了一半,忙掐灭了,留着一会儿再吸。

小三的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侄子侄媳侄女闻讯赶来,挤了一屋子。小三忙着分派带回来的见面礼,人人有份儿,满屋子的欢声笑语。

到了晚上,纯种回村的消息才像一颗延时爆炸的炸弹,在村里产生了轰动效应。胡桂花动员孙子孙女挨家挨户分糖果,一家一户只有那么三四粒,却一家也不能漏下。每到一家,放下糖,都是千篇一律的说辞:“俺三叔发财回来了,这是他从大城市带回来的糖,让你们尝尝鲜。”

美中不足,小三和刘菲菲没有熬下一男半女,胡桂花抽空悄悄告诉小三,春宝家的存东,都说是他的种。小三问清楚存东的出生年月,掂量着可能性很大,就记在了心里。

玉翠家的糖果是胡桂花亲自送来的,她夸大其辞地说了一百个小三有本事又孝顺,好像全然忘了当年小三是怎么离家出走的。

玉翠有些黯然说:“你家小三回来了,可俺的春生再也回不来了。”

胡桂花走后,玉翠对着春宝大发脾气,赶着让春宝写信,叫春来回家一趟。春来在部队干得好,提了干,在那里成了家。

春宝不解:“这不年不节的,叫他回来干啥?”

“让你写你就写,就说,俺要死了,回来不回来,让他看着办!”玉翠让胡桂花刺激得铁了心,说话掷地有声。

春宝本想告诉玉翠白香衣和引去城里了,看到她火气这么大,就没敢说。

其实玉翠早知道了,耳报神多得很,白香衣她们娘俩前脚刚走,就有人热心地跑来跟她汇报了。

自打春生下葬那天,玉翠就变成了一个骂人的机器。春生没了,桂兰又来了个釜底抽薪,把她的两个宝贝孙子都弄进了城。她逮不着桂兰,白香衣和引就成了挨骂的靶子。有人的时候骂,没人的时候也骂,看见了白香衣骂,看见了引也骂。玉翠在花甲之年拥有了高音喇叭这个响当当的名号。

白香衣厌烦了她的胡搅蛮缠,引更是被她骂怕了,躲在家里不肯出门,学都不想上了。白香衣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变卖了一些粗重的家什,带着引去城里寻个活路。

逼得白香衣和引离开村子,玉翠却高兴不起来,她就像绣花女捏着针找不到可绣花的布,打铁匠举着锤找不到可打的铁,心里空落落的。高音喇叭一下子哑巴了,进来出去,玉翠病歪歪的,没精打采。

春来拖家带口风尘仆仆地赶回孔家屋子。一路上春来提心吊胆,生怕见不到老娘最后一面,脸阴沉得像黑锅底,吓得一儿一女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离家十多年,儿子存青八岁,女儿存兰也六岁了,还从来没有回来过。他的女人江红是个南方女子,不是太漂亮,却从骨子里透着精明能干。

远远看见了村子,春来的情就更怯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腿脚有些发软,豆大的汗珠子滚了满脸。正当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日头还很毒,街上没有几个人。春来看见家门前的臭椿树底下的树荫里,几个乘凉的老娘们里面好像有他娘的身影,心里就开始犯嘀咕,春宝的信里明明说老娘都起不了床了,难道忽然好了不成?

玉翠虽老,但一双老眼还毒得很,她无意中扭头,看见了这一家四口,脸上怒放了一朵大菊花,屁颠屁颠地迎了上去,一只手先捉住孙子的手,另一只手再捉住孙女的。

春来给江红介绍说:“这就是咱娘!”

“妈。”江红的嘴很甜,但是她觉得娘这个字太土,便叫妈。

玉翠给当了一辈子的娘,听到儿媳妇喊妈,有些扭捏,答应得有些理不直气不壮。

春来问:“娘,你的病啥时候好的?”

“俺压根就没病,有病也是想孙子的病。”玉翠责怪地瞪瞪儿子,自鸣得意地抢白:“俺叫你大哥那么写的,要不你们一家子能回来吗?”

“胡闹!”春来不满意地嘟囔。

冷清了很长时间的院子里,一下子红火热闹起来。玉翠张罗了吃的,又张罗喝的,笑呵呵的,忙得脚不沾地。等到要支派春生带回来的东西时,玉翠有些不快,因为春来赶着回来,并没有带回多少东西,远不如人家小三回来时置办得丰富。玉翠抱怨:“这点子东西,怎么分啊?”

江红听了有些不悦,躲到一边没有言语。春来陪着笑说:“不够,明天我进城去买。”

玉翠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解释说:“关键是人家小三回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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