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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眠不觉晓-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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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为那具肉体揉捏时,探着“她”鼻间那一缕在一魂一魄的支撑下若有若无的呼吸,突然气到极点,一掌掴去,被一股莫名大力反弹到了地上,且威压之浪不断涌来。她惊惧之下,急跑去告知判官大人,后者鼻孔发出嗤声,言道:若能轻易取得,黑白无常何必屡战屡败?

她不行,黑白无常不行,判官大人可以是不是?那么,是要等到七月动手么?

七月乃全年至阴之月,阴气旺盛,鬼气浓重,最利冥神行事。如今五月二十五,他们来了已有十日工夫,再有三十九天,离期到来时,七月也来临,判官大人选在那时动手,将肉体毁坏,使魂魄离体,再即时注入她本魂之内,便功德圆满了罢?

“……阿六,阿六?阿六!”

耳边有重喝,身子又遭狠推,阿六一个踉跄,醒过神来,“虹儿姐姐?”

“我叫了你不下十声,你只管像个无主游魂似的在门口呆站着,不应不响的,是在做什么?”虹儿睨着她,“不会是在担心你那个喜欢喝酒闹事又手脚不干净的爹罢?”

“是……是啊。”阿六从善如流,忙不迭点头,“我的确是在想他。”

“有那样一个爹,也难为你了。”虹儿满脸的同情,“不过好歹他没有把你卖到什么险恶地方,我爹和娘可是从我十岁开始就等着我长大,然后卖到妓院里让他们吃上几年呢。不过,算他们没有福气,在我十一岁的时候遇见了山洪,他们没了性命,我则成了孤儿,沿街讨饭。若不是遇见大爷,我就算没有饿死,也早已被那些大乞丐打死了。”

“你是在夫人离……病发前就已经进了元家?”

“可不嘛。以是一直在浣衣房洗衣服,夫人病了后,大爷换了几拨丫头都不合意,直到找到我,大爷这才算真正安了心。”

那番身世不值得炫耀,但虹儿讲出来,自有用意。她想在这个山庄争得一席之地,不是以一个奴婢的身份。既如此,就要从这此开始拉拢同盟,经营心腹,此后方好立足。以小恩小惠施人,再以相近的身世唤起亲近,进而交好,是她计量中的一步。

“对了,今儿个晚上大爷可能不回醒春园,我为夫人值夜,你去好好陪着你的爹爹罢。他怎么说也是你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要珍惜呢。”

“……好。”去陪判官大人斗嘴也好,这栋醒春园,她不想多留。

十七 鬼救

本来该陪判官大人斗嘴的,怎么走着走着,到了这里?

阿六放眼四顾,找了院间一块青石,坐了下来。这里,是她生前的闺房。

因她先天体弱,为免她上下楼辛苦,祖父为她特地建了这座单层的向日轩,布置得舒适雅致,栽种了满园的鲜艳花朵。起名“向日”,只是盼她为阳气所绕,长命百岁。结果,她并没有。

这一处,也和醒春园情形相若,一石一木,一花一草,都还留着昔日景致。不同的是,以往,那一道矮墙的那边,住着他。

他们成亲之后,元慕阳接下了祖父手里已经大不如前的基业,合并入他已经开创出一定局面的事业中,一年内即使家业翻倍,将以前的春家旧址囊括其内,建成了醒春山庄,给了她锦衣玉食的生活。

祖父、祖母早早为她订下他,皆因看中了他至高至洁的品格,至情至性的心肠,还有,他那个生在至阳时刻的生辰八字,想以他的阳气鼎盛,护卫她的羸弱病体。

祖父、祖母好是自私呢,为了他们的孙女,不惜拉下了一个这世间最好的男子的大好人生。

这个男人,好傻,好痴。每个人都在迫不及待摒弃掉昨日负累,每个人都在向前走,只有他,把心浸泡在无边无际苦境之内沉浮,停在原处,不肯前行。地府之内那些被投浸在忘川河内的灵魂,是因生前罪孽,但他的苦刑,是因自己不想挣脱,他何苦?何苦?

“恨君多情恨君痴,错负繁花颜似锦。”她喃喃低呓,静坐着,暮色降临。她身融暮色之内,依旧不动不移。在无月无风的夜里,她沉寂也如黑夜。

“眠儿!”

她一震,纤指倏然扣住青石,收气敛息。

“眠儿,眠儿,你在哪里?在哪里?”

这个月,伸手不见五指。她如今又附在这具普通肉身之上,在黑夜中双眼如盲,只闻声,不见人,只得按照记忆里的方位摸索着身后的一盆粗硕的大叶盆栽,躲至其后。

“眠儿,眠儿……”元慕阳脚下不稳,神思恍(书)然(网),靠着内力,他夜能视物,但他看不见自己最爱的那道影儿。不是说人死之后,鬼魂会常在生前所居之处徘徊,眠儿既未投生,为何从未在这个家的任何一个角落见着过她的只丝片影?

“眠儿,这个世上当真让你没有留恋了么?奈何桥当真把你所有情意洗去,让你不再爱我?眠儿,眠儿……”

他喝酒了。他声音渐近,一股酒气也渐近。那蹀躞的步声入了耳,比在地府听见造访判官的钟馗爷爷脚步时更令她惊惧。

“眠儿,你不喜我喝酒,我今儿个偏偏喝了,你怪我么?出来骂我可好?”

阿六掩了双耳。

“眠儿,眠儿,眠儿——”

嗵!

落水声传来,她蓦地一惊。

她记得,这院子里是有一处冷泉的,她惧冷又畏热,冬时有暖炉取暖,夏季便靠冷泉消暑。可是,这冷泉不管什么节令,一旦入夜俱是冰冷刺骨,他是无意跌落还是有意跳下去?

“眠儿……”他的声音在水波中零碎不清。

她倏然想起他说过的话,“……眠儿,你再不回来,我真的要去找你了……”

不,不,他不能,不能!她偷翻过生死薄,他的阳寿有八十六岁那么多,他这样死了,是要进枉死城的……

“小日儿!小日儿!”当这个名字出口时,她知道,她已经放弃了所有的坚持,即使违背了天道轮回,即使违背了命定姻缘,即使……会让他会因此损折阳寿,她都顾不得了!既然没有她,他生不如死,就让她再自私一回!

可是,这样,她看不见他,遁着声走去,冷泉近在咫尺,还是看不见他!“小日儿,小日儿!你在哪里?”

她不能要他死!他这一生,几乎没有做过任何一样错事,惟一的败笔就是爱上她……

“眠儿?眠儿?是你么?眠儿,你在哪里?在哪里……”沉浸在冷泉里的人,酒醉神志,疑似幻听,手脚挣扎扑腾,但小腿因受冷过度,筋脉抽搐,身形向泉底跌去。

她听见他的沉落之声,心焦如焚,心里默念着阎王亲授的脱魂决,撇开了那具迟钝肉体,再成一缕魂魄。鬼是夜间之物,越是黑夜,越是看得清一切,她望见了在冷泉中将要灭顶的他,差一点就是真正的魂飞魄散。

“小日儿!”成了鬼,看得见,却摸不到,她飘临冷泉上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穿过他的手,成了鬼的她,帮不了他,帮不了他!

可是,她要救他,无论如何,她都要救他……

“停止!”吼声如雷,红衣判官以本尊之形现身,挥袖拦住了她欲以阎王令加持的那点威力聚拢元神之举,“你只不过是个毫无修为的小鬼,若非这两年在地府本判官将凡间奉予我的香火转施你些许,你以为你能受得住阎王令?如今竟想驾驭它,真是不自量力!”

若不是他早一步到达,她怕已是魂飞魄散,真是一只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小鬼!

“我要救他,我要救他!”她挣脱不了判官的箝制,指尖抖指着冷泉池内已经不见影迹的男人,形容已近狂乱。

“他是恃酒装疯,存心寻死!”

“我不管,我就是要救他!若不是怕折他阳寿,我何必逼着自己不予回应?如今他若死了,我这两年的坚持又是何必?”

“你终于说出来了么?”红衣判官卧蚕眉微挑,深沉目略闪。

“是,我说出来了,说出来了,我要他好好活着,我只是要他好好活着而已……判官大人,求你救他,求求你……”她跪倒在泉面,泪飞如雨,汇入泉波。鬼躯不禁微风吹拂,飘摇不定,愈显纤薄。

判官两袖齐挥,一袖将她魂魄打入倒在泉池边的空躯之内,一袖抄起了已经沉没泉底的元慕阳身躯。

“小日儿!”她翻身而起,顾不得去魂魄新入躯体那刻的巨大眩晕,只晓得去找那个男人。

红衣判官大掌在她眼前一抚,去了她眼前蒙蔽,使她得以看清了倒在地上的男人面容。

“他饮酒过量,又中了春毒,必定燥热难耐,或许,他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跳进冷泉里。”红衣判官摸过元慕阳脉相后,道。

十八 鬼痴

饮酒过量的确不好,可是“春毒”也未免骇人听闻了些。他是醒春山庄的庄主,是元家的当家大爷,谁敢在这个庄里这个家里为他下药?

红衣判官淡道:“扶他到室内休息罢。他体内春毒药性已去,他内功不弱,会自发调适冷泉的寒气。”

阿六也不指望这位大人能援手,费尽力气地将地上男人扶进房内。

这闺房里虽然没有安排下人值守,但窗明几净,衾具齐备,显然从未断了打扫。她把人丢进床榻,七手八脚把他剥得如一个初生婴儿般的干净,再熟门熟路地自红木架上取来软巾,拭净了他全身水渍,最后拉来锦被盖上。

“你已经决定了?”她忙完,红衣判官正好出现,问。

“是。”

“不管会有怎样后果?”

“是。”当勘破了自己那一关后,便是百死不悔。

“即使会连累他?会使他所累福德尽化乌有?”

“他没有我,虽生犹死,这样的他,就算活到八十六岁,每日也只是折磨。”

“你不会太高看自己了么?也许,他的痛苦仅这两年,也许,顶过再过个三五年,他或把你忘掉,或另有所爱,届时的人生仍是圆满。你又凭什么认为他非你不可?”

判官大人话说得直接,却也中肯。自己去世仅是两年工夫,还不足以让他将那些痛苦分解消化,及待再过个三年五载,他生命中兴许会有一个值得他爱并倾心爱他的女人出现……她也一度为此祷告祝福。可是,她突然不想了,她只想抓住此时还如此爱她的他,抓住此时心中念中眼中只有她的他,她始终都是自私的,就让她自私到底。

“我此时就可以把你那具肉身毁去,再收回你这副躯壳,到时,你不回地府,纵使鬼差不来拿你,也只能做孤魂野鬼。这样,你也不悔?”

奇怪,她明明还是那只胆小怕事的小鬼,却也能如那些生前为人杰的鬼雄一般,傲然一笑,摇头道:“我不会是孤魂野鬼,我会常伴在他左右,陪他度过每一个晨昏。”

“即使有朝一日会眼睁睁看着他迎娶新人?而他春风得意之时,却不知你在一旁肝肠寸断?”

“……是。”她执起他的手,以唇儿吻着他的掌心,他指节上的薄茧,她要趁自己还拥有实体之时,多多触碰他,感受他。

“眠儿,眠儿,眠儿……”床上的男人昏睡中喃喃有语。

“我在,小日儿,我在。”

“眠儿!”梦中的男人突然感觉到了掌中的真实触感,蓦地睁眸,翻身而起,一双夜能视物的美眸锁住了床前秀颜。

“小日儿,你……”她此时的双眸视物也如在白昼,睐见了他因挣起时锦被滑到腰间露出了虽瘦削却精实平滑的上身,双颊丕地生起热意。适才,她真是豪放不是么?竟能顺顺当当地将他剥得如此干净。

“眠儿,真的是你?是你!”这世间只有眠儿,能让他感觉如此温暖舒适;只有眠儿的这双眸,是他永远倦恋的栖息湖湾。元慕阳抱住床前人,“我就知道,眠儿不会舍我而去,眠儿终会回来!”

他的双臂,有着习武者的强健,但在此时,却颤抖得又让她泪儿难断,“小日儿……”

“我以为,我再也听不到这三个字……”迫不及待地,他含住了她送出这天籁之音的唇儿,哺进一个颤栗饥渴的吻。

她依循着两年婚姻里学来的技巧,全心全意地回应。

这种事,不适于观赏。

隐身在旁的红衣判官挥袖,移出室外。

“舍得放手了么?”

红衣判官撇首,目视夜中走出的来者,“我从来没有说过不想放手。”

“可是,你也曾想过把她永远留在地府。”

“想过,但只是想过,一念而已。”

来者淡哂,“这么说,以往是我误会红衣了么?”

“你从来没有误会,英明如你,一直清楚我想做什么。我奇怪的是,你既然一清二楚,为何还会从旁推波助澜?”

“你本是凡人,生前累积福德无数,死后以你意愿,晋升为阴界神司,至今五百年。而我也已经做了几千年的一殿阎王。这尘世男女的情情爱爱,海誓山盟,你我可谓看得目不暇接,可是,无边岁月里,能让你我为之心折者有几桩?你插手阿六之事,难道仅仅因为你们的过往渊源?若非确定元慕阳值得托付,你可放心将阿六给他?”

“到现在,并不能证明元慕阳就是个值得托付之人。”

“哦?还要如何证明?”阎王挑眉,“难道是指他有父母在堂,有弟妹需顾,却屡有轻生之念?”地府之人,最恨世人自戗生命,自虐发肤,是以专设枉死城幽禁枉死之魂,重者甚至会发配阿鼻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红衣判官摇首,“未造就事实之事,可不予理会。”

“那又是如何?”

“到目前看,他的确是个集痴与专的男子,可他尚需通过一项试炼,才有后话可说。而阿六也需经历试炼。”

“唉,你这么说,我还真怀疑在你的前世的阿六是你的女儿,而非……”

“咳咳咳!”红衣判官一阵急咳,挡住了阎王的后话,那点丢脸的事,少提为妙。

“眠儿!”元慕阳发未束,袍未系,一路腾跃,进到醒春园里。洒扫擦抹的丫鬟们施礼拜见,他连手也无暇挥,一迳冲到内室。

正弯腰侍主的虹儿起立,“大爷,您……”

元慕阳盈满血丝的美眸扫过全室,“眠……阿六呢?阿六呢?她人在哪里?”

“她……奴婢适才也在找她,她该是还在官老丈那里……”

官老丈?元慕阳飞身而出。

虹儿眸子掠过诧异,面上抹过不解,却也没有多思其他。毕竟,以阿六的姿色,不值得任何一个女人拿她当成对手,尤其若把她与大爷那样美玉皓月般的人联想一起,实在是一种亵渎。这世上,无人配得上大爷,连榻上的夫人也不配。

十九 鬼游

“判官大人,你要带我去哪里?”光华天日,朗朗乾坤,就这么穿街过巷,他们这两个来自……阴遭地府的,也太嚣张。不得不佩服判官大人的修为,在偌大的太阳下保得他们形迹齐全,好本事。

只是,如果判官大人能把话说明白了,她会更佩服。看这路径,不像是回鬼关地府,那么脱身而去,以魂魄状游走,又是为了哪桩?

“等到了你自然就明白。”红衣判官以左边袍袖为她挡着天光,口中默念口决。

阿六只觉眼前一阵缭乱的形动影移,待身稳形定,她已身在一处高门华宅之前。

“还认得这里么?”

阿六微怔,“这里……”

“你应该认得的,你那一魄即在里面。”

是,她应该认得的。她在地府做了两年笔吏,抄写过各处魂魄的几世功德罪愆,也抄写过自己的前生今世。这一处,是春眠前世的家宅。

“那男子空悬正妻之位十八年,十八年来从没有断了搜寻妻子转世。”红衣判官眼角乜向她。如今她已不是那个寡淡了七情六欲的无心小鬼,若心中有任何情绪,不会再面平无痕。可他看来看去,小鬼仍是一副呆呆样儿,不见任何进步,让他气也不是,恨也不是!

“那男子为寻找妻子转世,殚精竭虑,心思用尽,甚至不惜上书给当朝皇帝,获罪下狱。若非他的姐夫阮阳王求请,一条命也许就没了,但还是被褫了爵位。好在,其后他因缘巧合地救了被人行刺的皇后一命,才被从新重用。”

“仅仅是上书,怎会获罪?”

“上书的行为不会获罪,而上书的内容会。”这只小鬼也不是不感兴趣的不是?“他上书,是为了向皇帝请求,请皇帝生母出面为他寻妻。”

“生母?”

“皇帝生母并非已逝太后,而是一精通巫术的民间女子。这桩事,朝野都有风传,但无人敢公而宣之。那男子却为了寻回妻子,公开挑战皇家忌讳,自然会获罪。”

“是么?”

听她口气淡淡,红衣判官再睐着她,“本判官说了这么多,你有没有被感动?”

感动?哪门子的感动?“判官大人……”

“那男子回来了。”

“嗯?”阿六向门口望去,一顶八抬华轿停驻白玉阶前,轿身前倾,轿前差役掀起轿帘,其内,先迈下一只黑缎官靴,进而是紫色袍摆,然后,一腰横玉带、胸绣麒麟者挺身而出。身高八尺,神峻骨秀,形貌俊岸,气宇清贵,一待出现,立时就吸引了全街女儿家的爱慕目光。

“他如今受封侯爵,拜二品左卫将军,其姐为阮阳王爱妻。”

阿六很专注很用心地审视着判官大人的脸,“想来,是在地府里的两年,小的贪财惜财的本性吓着了判官大人,致使判官大人以判官的判断我会为别人的高官厚爵大动凡心?”

“真的不动心?”

“那一世,我喝了孟婆汤。”言外意,前尘勾销,再无罣碍。

“你可以在仔细察过后再下最后决断。”判官右袖一挥,下一时,他们穿堂过户,进到了华宇深处,停在亭台楼阁之间,“那里,曾是你的居处。”

高官厚爵之家,较之巨贾之家自有不同。醒春山庄地处江南,建筑灵巧秀美,而此处,富丽璀璨,贵胄之气处处可见,那栋被判官大人所指的精舍,尤是华美绝伦。

“如今,那具肉身仍在其里,内附你的心魄,被那男子以镇魂阵守着……要不要到近处看看?”最后一句用得是征询语气,行动却非征询意思,红衣判官径自拉着她,飘身到华舍窗外。

“其内所有的摆设陈置,俱是这府内的最佳最好,是那男子从各处为妻子搜集来的奇珍异宝。可惜本判官不想费力与那镇魂阵对抗,不能带你贴身细察。”

不必贴身细察,这扇桃状花窗开敞通透,居此,不难将室内情形一览无余。判官所说没错,其内每器每具,哪怕仅是一个小小帘坠饰,都可称珍品,一张红玉卧床居于室央,锦褥铺垫,幔罗两分,其上卧有人身。其畔则有仆婢数名,有摇扇,有抚琴,有持巾拭面,恁是周到殷勤。

“这副躯壳,负有绝色容貌,拥有过人才情,比元春氏出色许多。”

这位判官大人把她拖到这边,敢情是为了现身说法奚落她来着?阿六顿时没了好气,“判官大人,你老糊涂了不成?容貌属于躯壳不假,才情却属于灵魂。喝过孟婆汤后,才情即随记忆葬去,灵魂仿若被清洗般的干净,以赤子之态迎接新生。您在地府呆了几百年,连恁样显而易见妇孺皆知的道理都不晓得?啧啧啧,好可怜!”

“谁说一碗孟婆汤就能将灵魂清洗干净?”红衣判官恨得牙痒,“有的人过了几百年还是一个德性!”

“是么?那位神人是谁?引荐给小的认识,我要奉他为心中英雄。”

“……废话少说!”红衣判官放了大声一吼,反正此时他们为鬼,人间无人能听。

“啧,恼羞成怒了?判官大人您好歹是地府一殿的第二把交椅,要遁着不怒自威的境界努力,别让小的这只小鬼小看了您!”

红衣判官庆幸自己已经死了,不然摊上这么一主儿,气死百回都有可能。他更纳闷自己当初是哪根筋搭错,怎会动过要把她永留身畔的念头?

“奴婢拜见主爷。”

室内见礼声起,先前门前所见的男子踱进房来,已换下那身官服,着了一身霜色便袍,腰系同色长带,凭添了一分俊逸自如。

“将净水与巾帕准备了,都退下罢。”男子道。

男子亲手为妻子擦拭之际,红衣判官再开尊口,“这人事务颇多,但无论如何繁忙,每日回府都会来探视妻子,也会亲手为妻子拭身换衣。”

“敢问判官大人。”阿六拱手请教,“元慕阳可在哪一生开罪过您?”

“你这什么话?”

“不然您为何如此坚持不懈地努力想让小的移情别恋,用情不专,水性杨花,红杏出墙?”

红衣判官兹此时开始感叹阎王英明,早早就想到把她扔出地府,图个安生,若让她在地府施展开了,指不定哪一日便把鬼差鬼役们气得一个不剩。“这人也曾是你相公,他……”

“那一世,我喝了孟婆汤。”要她说几遍才够?阿六脸上戏谑全收,唇瓣紧抿,眸光冷定。

他在此耗神耗力,费口费舌,而她,没有挣扎,没有困顿,没有左右为难,没有取舍难定,如此轻便容易地便过了这关?红衣判官很是不甘,可不甘又能如何?“走罢!”

“又要去哪里?”

“回醒春山庄。”

阿六大喜,“真的?”

“元慕阳大劫在即,去晚了,你们就只能在地府见面了。”

二十 人袭

“官老丈”父女不辞而别,醒春山庄拨出的那间厢房自也是人去楼空。百鹞在室内徘徊良久,讥问:“你连燃三炷急香召我过来,就是为了看一间空房?”

“召你时,他们尚在。”

“如今呢,走了?还是逃了?”

“这件事,应该由你来告诉我。”

很好,几日不见,元大爷的脾气又长了。百鹞拿起案上茶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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