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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音变-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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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放说得动情,一向镇定如恒的眼眸中,竟然隐隐泛起泪光:
  “当年同袍征战,老夫曾得罪澹台咏,然而他不计前嫌,仍于乱军中舍身救我性命,此恩永生难忘,我虽比他年长,从那时起也敬他如兄长一般……都说他武威过人,依我看来,武威比起他的德行来,根本还不值一提啊。”
  短短几句话,其中蕴含的深情厚谊、敬服推崇,令李重耳胸中大震。眼望前方夕阳将落,灿烂余晖铺满长街,金光延伸天际无穷处,脑海中也是思绪万千。一个月来被各种焦虑、不甘、委屈、渴望塞满的胸臆,此时终于被这光辉照亮,隐隐有了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真希望也有人以这般言语评述本王。对!以威服人,不足为奇,要以德服人,以仁待人,方是真正的大英雄,大将军。”
  裴放侧目打量这位稚气未脱的少年郎,缓缓点了点头:
  “殿下年齿尚幼,路还长得很,德行也要靠岁月磨练……”
  却见李重耳已经转过身子,询问紧随其后的辅护都尉霍子衿:
  “那人叫什么来着?”
  世上也只有霍子衿,能迅速跟上他的思路,理解这句没头没脑的问话。
  “殿下是说……辛不离?”
  “啊对,辛不离。”
  李重耳重又回头,驱马前行,夕阳下一双明眸光芒闪动,心事重重地思索半晌,才迸出咬牙切齿的一句:
  “给我找出他,那个苦水井的神童!”
  —————
  “他来找你道歉?”
  纵是地裂山崩,跳出来一个龙王来找辛不离道歉,也不能让莲生更惊诧了。一双大眼霎霎眨动,完全不置信地盯着辛不离,问了一遍,又问一遍:
  “他?来找你?道歉?”
  诚然她见过李重耳沮丧脆弱的样子,知道他亦有天真稚气的一面,但若说他跟辛不离激烈冲撞之后,还能回头来找辛不离道歉,这可教人万万不能相信……
  “那个嚣张狂妄的家伙,怎么可能跟你做小伏低?”
  “没有做小伏低。”辛不离苦笑一下:“还是那么嚣张狂妄,史上最嚣张狂妄的一个道歉。”
  那天下午,城东云龙门外的草场上,蹄声阵阵,宛如滚滚风雷席卷大地,震慑了每个牧羊人的心。一队数百人的浩大队伍,挥枪纵马,自云龙门疾驰而出,五色旌旗招展,雄壮乐声飘扬,拉开一个数里方圆的圈子,紧紧围住整个草场。
  连羊群都被惊到了,咩咩叫声,响成一片,小羊羔四散奔逃。牧羊人起先还以为是狼来了,待得各家找回各家的羊只,一一拢好,举头望去,才望见是名动敦煌的五皇子李重耳韶王殿下驾到。
  “拜见殿下……”
  牧羊人一片片地跪倒,深深伏拜于地,惊惧地不敢抬头。眼角只瞥到碧玉骢的马蹄哒哒作响,踏得草场中泥土飞溅,势如蛟龙出海,腾云驾雾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官制,本文取了一个比较简单的配置:三公九卿六曹制。
  三公是三位地位最高的官员,一品重臣,手握实权:太尉掌军事,丞相掌政务,司空掌财谷。另有一名大将军,也是一品重臣,掌带兵打仗。
  三公之下,各辖三卿,此外还有六曹,类似于各部委,以后出现的时候再说吧。架空小白文,希望大家看得轻松自在~*^_^*

☆、第25章 第一瓶香

  辛不离跪伏于地; 心中多少有些预感; 果然; 那骏马飞驰而过; 巡视半圈,远远兜回,直冲着他奔来。离他仅有数丈,仍无停止之势,一枝箭般直冲面门; 眼看着四只铁蹄就要踏到自己身上,辛不离双眼一闭,索性埋下了头,咬定牙关; 一动不动。
  一阵疾风扑面; 那马匹就在他面前蓦然停步,四蹄收得干净利落; 稳稳踏在他身前尺余的草地上。
  嚯地一声斗篷响; 一条人影纵身而下,簇新的**乌皮靴疾步走近,在他眼前立定; 双足微微一张,摆个八字形的架势。
  “拜见殿下。”
  见贵胄而不请安; 那是杀头的罪名,再疑虑,再不甘; 辛不离也只能低声开口。
  那一瞬间,脑海中真是闪过了千百个念头,不知道这小贼要怎样整治他。他什么也没做,全然出于好心,出于一个医者的仁心善意,一时忘形地伸手给这小贼医治,结果被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像嫌恶一条虫子似的嫌恶他的触碰……一个月没动静,还以为事情已经过去,如今却又卷土重来,巴巴地带了这么浩大的一队人马来找到他,难道是……
  “免!起来说话。”李重耳喝道。
  辛不离放下手中羊羔,立起身来,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眼前这殿下,不似比武那天的平民装束,而是衣甲隆重,冠戴齐整,凛然发散着令人敬畏的威势。一身绯色纱袍,鲜艳夺目,纱中织绣着连绵不断的螭虎纹,威猛的爪牙隐现于重重云朵之间……这是高官贵胄才能穿用的服色,穿在这英武少年身上,更添无穷光彩,比得辛不离的一身粗麻衣衫愈发显得破烂不堪。
  面上那昂扬的神采,嚣张的气焰,更是燃尽四面八方,整个云龙门外的草场都装不下他了。腰间,还悬着,一柄镶金嵌玉的犀皮鞘长剑……
  辛不离双手握拳,正在暗暗戒备,眼前那方正的下颌微扬,一双湛亮黑眸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他,已经傲声开言:
  “我来跟你道歉!本王以德服人,不再计较你那日所为。我仓促之间口不择言,你也不准放在心上。”
  这番话来得实在太过突兀,对辛不离简直是个惊吓,愣怔之下,茫然抬头看着李重耳,只见这韶王殿下也是一脸的不自在,显然道歉这个词,对他来说还是极不习惯。
  “你去告诉七宝,还是要……继续较量。后日午时,老地方等我。”
  一言已毕,李重耳忙不迭地退步抽身,肩后斗篷一扬,人已飞快地走向不远处的碧玉骢,就在那霍子衿的服侍下,翻身上了马鞍。辛不离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扬手喊道:
  “你……等等!道不道歉,我不在意,以后不要再约七宝比武!”
  李重耳手挽缰绳,骑坐马背,满脸的不可置信,双眸直瞪着他,两道浓眉高高挑在额角:“你?不准我?和七宝比武?本王没听错吧?”
  辛不离双手握拳,瞬间已经感受到掌心微微的汗。
  是,他不想他和七宝比武。
  这人的身份,怎是苦水井贫贱少年可比,与他滚在一处厮打,简直是随时都能掉脑袋的危险。他身为皇子,自可以率性任情,高兴找个平民来较量,就随手较量一番,但这种屈尊俯就,礼贤下士,绝对不能当真。莲生天真烂漫,哪里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伴这殿下玩耍,就似伴了一条狼,一旦哪一日没有理顺须毛,这小贼反噬一口……
  他不能让任何人伤了他的莲生,纵然只有一点点可能的危险,都不可以让它发生。
  “七宝粗鲁无礼,出手没个分寸……”辛不离低眉俯首:“我怕他伤了殿下。”
  “嗤!他伤我还少吗,我介意过吗?肩膊打脱了臼,养了数日才好,我怪罪他了吗?”李重耳不以为然地扬了扬眉:
  “我们已经打了快半年,一向融洽,相投得很,怎么你一来就这么多事?”
  辛不离的心中,猛然一动,似乎被他这句话中的什么词句刺中,痛得一缩。一时间也不及细想,只坚持道:
  “殿下金枝玉叶,不是我们这等小民可以碰触,望殿下宽恕七宝不懂事,以后不准他再招惹殿下。”
  “你是记仇了,是吧?”
  李重耳扬起一只手,向辛不离戟指瞪视,语声已经满是不爽:
  “什么叫‘不是你这等小民可以碰触’,我不让旁人碰我,有什么不对吗?道歉也道过了,还要怎样?你算是七宝的什么人,我与他交往,干你甚事?”
  又一道隐痛闪过辛不离心头,令他怔在当地,只愣愣盯着眼前这嚣张少年。
  内心深处,隐隐地,不希望莲生与这殿下走得太近。不仅是因为那容易冒犯的身份,似乎还有另一种危险,他自己不愿面对、不愿深思的危险,存在于这殿下无意中吐露的一些词句之间……
  那边厢,李重耳早已大不耐烦,缰绳一拉,双腿力夹,驾着碧玉骢扬长而去,身后抛下恶声恶气的一句:
  “道歉我道过了,再与你两不相干。本王与什么人交往,可由不得别人!”……
  莲生一双大眼眨动,长睫如翅羽般扑扇扑扇,听着辛不离讲完这一番飞扬跋扈的道歉,伸手用力刮着自己鼻尖:
  “这小贼,好不知羞!这也算是道歉?一言一行,明明全是威吓……”
  “想他这十几年人生,原是没人敢逼他道歉,能有这个表现,也是很意外了。”辛不离凝视莲生的脸,竭力将语声放得平缓:“当然不会是什么真心实意,只是太想与你较量下去,憋了一个多月,实在忍不住了而已。他约你后日继续较量,你……你怎么看?”
  羊棚中一时间静寂无声,只余几声小羊羔的轻轻咩叫。
  莲生双手勾在背后,低下头来盯着地面,一只脚在地上反复搓蹬,碾起一个浅浅的小坑。
  “我不去就是了呀!”莲生轻轻笑了一声:“难道他还能逼着我去!”
  辛不离没有说话,一双黑眸,始终凝视着莲生的脸。
  莲生仰起头,小脸上依旧满是光彩,向辛不离做个鬼脸,嘻嘻笑道:“我又不是找不到人打架。打豹子打野猪,也很开心嘛。”
  “……你不开心。”
  辛不离轻叹一声。
  “我哪有不开心!”
  “你不开心。……”
  莲生嘻嘻笑着低了头,继续用脚踢蹬地面,脸上的笑容,微微地已经有些挂不住。
  不能和那小贼继续打架,她当然不开心。
  自从能够变身,膂力已经远远超乎常人,到哪里还能找这样势均力敌的玩伴?何况这殿下平素里虽然跋扈嚣张,在比武场上却是极守规矩,被她劈头盖脸地击打,骑在身上狠揍,抡在空中,摔在泥里,一声声逼着叫爷……都毫无怨言。纵是苦水井的乡野儿,能这么让她尽情厮打的,也是找不到谁了,就算对她最好的辛不离,也一身隐然兄长之威,可以敬畏,可以亲近,但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欺负。
  所以她也拿他当个好伙伴,一起说笑,一起吃酒,一起找玉瓶,追乌鸦,钻胡狼洞……
  若真的从此一拍两散,心里还真是舍不得。
  但是辛不离显然不同意她继续跟他玩下去,一百个不同意,一万个不同意,满脸满身都挂着不同意。他对她这样好,这些年来处处为她着想,一门心思帮着她护着她,他要她做的,肯定没错。就算错了……她都要听。那小贼,再相投,再好玩,在她的生活中再有意义,再重要,也不如辛不离重要啊。
  “好吧,瞒不过你,是有一点不开心。”莲生皱皱鼻子,又恢复了顽皮的笑容:
  “没什么,总会习惯的!我早就把他揍够了,也差不多该放手了,还得专心制香呢!谁还顾得上……”
  “算了。”
  辛不离低声开言:“你这样喜欢跟他打,就接着打吧。”
  他抬头望着莲生,那张再熟悉不过的小脸,此刻小鼻子微微皱着,满脸都是无所谓的笑容。只有他能看出来,这张面孔,是在强作笑颜,脸上有笑,而眼中无笑,嘴巴咧着,嘴角却向下撇着,随时都要哭出来……这小妹子,每次受了委屈都是这样,努力堆出满脸的笑容,不让旁人看出心头的痛,但是瞒过世上所有人,唯独瞒不过他的眼睛。
  整颗心都软下来,软得如棉花一般,软得如冰融成水,化得水汪汪一片。
  何必为了那一点莫须有的顾虑,让她如此不开心?
  爱惜她,守护她,不就是为了让她过得开心。岂能因为这份爱惜和守护,反而将她困在牢笼。
  “后日午时,老地方。我……就不去助威了,免得彼此尴尬。”
  “你不想我去……”莲生小声开言:“我就不去嘛。”
  “算了,我也是操心太过。”辛不离笑了笑:“想打就打吧,小心点就是了。以后不要再比利刃,太危险,人都是血肉之躯,一枪下去伤到要害,救治都来不及。寻常拳脚之伤,倒无大碍,反正他……有个太医令蒋公。”
  一道喜悦的光芒,自莲生脸上放射出来,这回是发自内心的欢笑,连眸底都闪烁着明亮的光彩:“听你的听你的!保证不伤到他。哼,他对你那样无礼,下次比试,我要多揍他几拳替你报仇!”
  辛不离笑着摇了摇头。“人家都道过歉了,还不依不饶……对了,你刚才要给我看什么?”
  莲生双手一拍,伸手自腰间佩囊摸出一个瓷瓶,捧在辛不离面前,满脸激动的笑容,手指都微微有些发颤:
  “看!”
  瓶塞拔开,一道浓郁的忍冬香气蓦然发散,纵然在这满是臊臭的羊棚中也势不可挡。
  “我制成香品了!”

☆、第26章 正道邪道

  “是你自己制的?”
  金风飒飒; 甘家香堂后园的秋菊盛开; 满眼金碧辉煌。廊檐下伫立的花夜来一身杏黄襦、墨绿裥裙; 恰似菊花仙子; 妩媚与富贵兼具,令莲生看得发呆。
  “是呀。”莲生双手握拳,拄在两腮边,忐忑地眨着眼睛:“姊姊帮我看看,感觉怎样; 能过关吗?店东会怎么看,会允准我做香博士吗?”
  花夜来凝神片刻,又一次擎起瓷瓶,举到面前尺余; 轻轻挥动; 闭紧双眸深深嗅吸。
  一瞬间仿佛身处忍冬花海,周围的满圃秋菊全部消散; 铺天盖地全是忍冬; 漫山遍野的忍冬。一朵朵飞蝶一样的鲜花扑面而来,洁白如银,嫩黄如金; 清晰可见那柔嫩的花瓣,润滑又娇脆的质感; 甚至能看到细微的晨露,在花瓣上微微颤动,水光耀目; 灿若繁星……
  睁开双眼,幻觉依稀未散,眼前仍有忍冬的影子环绕,凝神看去,却只是一只貌不惊人的小瓷瓶,瓶中盛了一汪水。
  清澈透亮,一尘不染的,水。
  却仿佛盛载了整整一座忍冬花田。
  “这是怎么制出来?蒸煮,过滤?”花夜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瓷瓶,仿佛要用火热的视线将瓶底灼穿。
  “不是不是。”莲生双手连摇:“蒸煮我都试过了,滤不净,还有异味。后来我想,若能收集升腾的水汽,方能得到纯净的凝香,但是收集水汽真是好难啊,我试了一个多月,弄坏了好几只蒸甑……”
  “你用水汽……做出这些水?”
  “是呀,香气都随着水汽蒸腾,凝在盖子上的水滴,都香气扑鼻。但是从盖子收集不成,一打开盖子,水汽都飘散啦。我是在蒸甑上打了孔,接出竹管,让水汽顺着管子流出,滴到瓶里。”
  “水汽只是气雾,又怎会滴到瓶里?”
  “哎呀,这就是最难的一环。”莲生难为情地笑了,轻轻咬了咬下唇,露出几颗碎玉般的牙齿:“我太笨,想了好久才想出来。那水汽要遇冷才凝成水滴,所以那竹管要非常冷。我以井水浸湿面巾,裹在竹管上,好不容易镇凉了,才有水滴滴出……”
  “似乎是蒸酒的法子?这样蒸出来的水分,多少都有些酸气,不能作为香露使用的,你是如何处置?”
  “是呀姊姊,是有酸气,我用了一点蜜调和。”
  “用蜜调过,如何还能有这样纯正的花香……”
  “我试过很多次呀,一点一点地调,务必要做到与忍冬花香一模一样。”……
  花夜来凝神盯着瓷瓶,半晌不言不动。秋风拂过她的面颊,几缕发丝飘散,粘在眉尖,她也未做拂拭,仿佛全然没有察觉。
  莲生心虚地绞着手指。制香之道,她自知未曾窥得门径,全凭自己一通瞎想乱撞,搞出这么一瓶不伦不类的东西来,也不知会不会被人笑话。
  “姊姊,你看……行吗。”
  花夜来目光闪动,自瓷瓶上,移到莲生脸上,望着那张天真纯净的小脸,仍是良久没有出声。
  ——————
  花夜来永远不会告诉莲生,那一日她在花神庙里,心中默祷的是什么。
  花夜来今年二十一岁,做到二品香博士,已有两年。当年她以一款春华香惊艳全城,在香市中轰动一时,甘家香堂一年一度的上品香博士考评中,所有长老毫无异议地评她为二品香博士,仅列于白妙之下。整个甘家香堂,包括店东甘怀霜在内,都对她礼让三分。
  唯有花夜来自己知道,这款春华香,其实不是她的作品。
  花夜来生于制香世家,自幼也算耳濡目染,学制香没到一年便顺利进入甘家香堂做香博士,颇为志得意满。然而进了荟香阁,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甘家香堂数百个香博士,人才辈出,制出来的香品异彩纷呈,她花夜来的作品,只能算是中等。
  多亏她家中,有个奶娘姜氏。
  香道与所有道法一样,讲究一个天赋,慧根,或者说是因缘。姜氏只是奴仆出身,祖祖辈辈从未有人接触香道,她也只是陪着花夜来一起品香弄香,竟然练就一手绝佳的制香本领。经她之手制出的香品,非但形味俱全,更有超凡意境,每一款都能在无意之中就征服人心。
  奴仆终归是奴仆,并没有一展才华的机会。姜氏世世代代在花家做工,对主人忠贞不二,所制的香品,自然都拱手奉送为花夜来所有,自己从无怨言。那春华香,以及花夜来藉以评上三品香博士的夙夜香、迎客香,其实都是姜氏的作品。
  原本以为这辈子都可以这样瞒天过海,将来终有一天胜过白妙,做上甘家香堂奉为皇后娘娘一般的一品香博士,享尽香界所有的赞誉与尊荣……万没想到今年春天,为了与白妙比拼一款新作,花夜来催得急了点,姜氏日夜赶工,受了点风寒,竟然患了一场热病丢了性命。
  一缕曼妙香魂,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尘世中。
  失去了姜氏的辅佐,花夜来顿时手足无措。接连几次制出的新香,都泯然众人,再也没有从前香品的惊艳之感,更别提向白妙挑战。仲夏推出的水芙蓉香,更是反应萧条,在店堂中摆了半个月都卖不出去。
  店东甘怀霜,嘴上没说什么,但是望向花夜来的眼神,亲热之意大减,看在花夜来的眼里,真教她胆战心惊。
  长此以往,将会怎样?甘怀霜眼光极利,很快就能看出花夜来的手艺今非昔比,那么,难道还会一直养着她吗?会褫夺她二品香博士的名位吗,会命她搬出凝香苑,回到荟香阁里吗?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人往高处走,水才往低处流……花夜来早已习惯了凝香苑的清净雅致,习惯了在自己专属的香室里享受独有的尊荣,习惯了那块“花”字招牌招来的无数艳羡目光……若是因失势而搬走,单是众人的眼神,就让她难以承受。更别提邻室那傲慢无匹的白妙,一向已经将花夜来压得死死的,若是如此铩羽而归,更不知要被她蔑视成什么样?……
  走投无路之际,才想到去花神庙拜花神啊,希望那仁慈的神灵庇佑她,重归香道之巅……
  是花神庙的祈祷灵验了吗?上天送了这个天真幼稚的小莲生到她身边来?
  手中这瓶忍冬花水,惊才绝艳,花夜来从未见识过这等奇妙的香品,就算天赋异禀的姜氏再世,论灵性论手艺,也都远远不及。传说中西方大食有一款香之极品唤作“耶塞漫露”,就是香花淬炼的水露,每年运到敦煌香市的仅有数瓶,凡人都无缘一见,全部进贡宫中了。这瓶花水的做法与效用,听起来与那耶塞漫露依稀相似,只要再想法子精制,做得更加浓稠馥郁,定然可以与耶塞漫露一试高低。
  “姊姊帮我看看,能过关吗?店东会允准我做香博士吗?……”
  何止是做香博士。凭这一瓶花水,足可一举做到上品香博士,一步踏入香神殿!
  然而这等重大关节,却不能让这小姑娘知道。
  这是上天赋予她花夜来的机会,让她在失去姜氏之后,重又找到一个可资利用的靠山,能在她心爱的凝香苑里,再勉力支撑下去!……
  “这个不成啊,小妹妹。”
  花夜来长叹一声,眼望莲生,轻轻摇了摇头:
  “东西是不错,味道很纯正。你从未制过香,一出手就有这般水准,也是难得至极了。但这只是小孩子的玩意,算不得正宗的香品。”
  “那……我再多试几次,应该会好一点。”莲生又是失望又是委屈,微微扁起嘴巴,仍然不屈不挠地争取:“我再想法子精制,过些日子再呈送给店东品评……”
  花夜来伸手搂在莲生肩头,爱惜地拍了一拍:
  “小妹子呀小妹子,你这志气倒是可嘉,但是路子走错,再努力前行,只有更错。甘家香堂的店堂你也都看过了,都是香丸,香饼,哪里有这种水水?须知香道也是道法,要分正道与魔道,你不懂香,乱搞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呈到店东那里,岂不是教她看低了你,弄得不妥,连杂役都没得做了。”
  莲生双颊飞红,连颈中都红热起来,羞怯地低了头,用力绞着手指:“是我无知,多谢姊姊指教。待我丢弃了这些水水,回去从头学起,好好走个正道。”
  花夜来轻拍她的肩头,温言劝慰:“你也不必沮丧,来日方长,慢慢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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