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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音变-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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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从头学起,好好走个正道。”
花夜来轻拍她的肩头,温言劝慰:“你也不必沮丧,来日方长,慢慢尝试就是。”
“我的来日……”
莲生用力忍回胸中泛起的一丝悲凉,嘻嘻笑着转了话题:
“多谢姊姊劝慰,莲生会努力的。”
花夜来双目闪亮,视线在莲生脸上转了几圈,绽出一道温柔的笑意:
“你自己努力,成效终归有限。我看你兰心蕙质,于香一道,颇有悟性,想教你些制香的正道,帮你早日逃脱苦海,不知你愿不愿意学呢?”
莲生双目圆睁,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姊姊愿意……愿意教我?!”
作者有话要说: 莲生制香的这个法子,就是蒸馏提香术,现代也仍然在使用。淘宝上有好多家号称传统工艺制精油和纯露的,用的都是蒸馏提香术。
蒸馏提香术是阿拉伯那边发明的,隋唐时候已经有蒸馏提香的阿拉伯香水进入中国,就是文中提到的“耶塞漫露”,是十分珍贵的贡品。中国当时已经开始用蒸馏术制酒(敦煌壁画里已经有非常精巧的蒸馏制酒设备),但一直没有用来制香,这种蒸馏提香的香水,直到清朝才有。本文中让莲生做了个领先时代的发明家。
莲生试制香水的这个失败历程是我的亲身经历,在还没有百度可以查询的时候,我自己试过用蒸锅蒸馏玫瑰花瓣,最后结局是水汽四溢根本没法收集,后来才知道需要有一个金属冷凝管,就是文中莲生想到的竹管……竹管的冷凝效率想必很低,不过以莲生的生活条件,应当暂时还弄不到金属冷凝管,所以,先这样啦。
☆、第27章 东窗事
“是啊。你身为杂役; 不能拜我为师; 但做个挂名徒弟; 咱们姊妹两个一处谈香论花; 有什么不成。”花夜来笑得更是温柔可亲,伸手拉住莲生的小手,轻轻揉搓:
“我与你甚是投缘,你不觉得么?”
再也没有任何事,能让莲生更激动更兴奋了。
来甘家香堂数月; 忍辱受屈地做着最卑贱的杂役,日日所思所想,不过就是能学会制香。苦苦摸索这些日子,仍不得要领; 如今却从天而降一个活菩萨; 主动愿意教自己制香,这是什么福分; 什么因缘; 什么了不得的缘法?简直要回去烧香拜佛,去花神庙还愿……
“姊姊!你,你真是太好了!”莲生泪花乱迸; 抱住花夜来的手臂用力摇晃:
“我知道你们制香都是家传的绝学,绝不轻易传授外人; 我何德何能,能得姊姊如此提携!姊姊你……你今后对莲生有何吩咐,尽管说来; 莲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瞧你这口气,跟个江湖爷们儿似的。”花夜来笑靥如花,望向莲生的眼神,一丝嗔怪之余,更多的是满满的爱惜:
“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很喜欢你,长得这样好,还这样天真友善,做事又认真,能与你结伴制香,姊姊都觉得好开心。”
“姊姊,我,你才……我都开心得要飞上天了……姊姊,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要怎样把香材揉合成泥?我试了很多法子都不成,应该用什么,面?米粉?鱼胶?……”
花夜来双眸转动,嘴巴几次翕合,都未能出声。
扪心自问,是真不想告诉她。这姑娘灵性太高,一旦开了窍,将来能走到哪一步都说不定……然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刻不吐露一二,今后又怎能让她心甘情愿地帮自己?
“这样吧,我先告诉你个诀窍。”花夜来艰涩地一笑:
“其实制香简单得很,你只需要把各种香材研成粉末,和上榆皮面,揉合成泥,就差不多了。”
莲生呆呆地眨着眼睛。“榆皮面?榆树皮吗?吃的那个?”
花夜来愣了愣:“你吃榆树皮?”
“吃啊……”莲生轻轻咬了咬手指:“小时候没饭吃的时候,榆树皮是好东西。”
“唉,小妹妹……”花夜来轻抚她的额发,替她将几缕飞扬的碎发理理整齐:“姊姊真是心疼你,这样苦的出身,还想学制香,也真是……对,就是那个榆树皮,磨成粉,和水调成糊糊,粘稠得很,用来揉制香丸香饼。”
“天哪。”
仿佛一道天光撕破阴云,整个大地光辉灿烂,眼前朵朵菊花,个个都化成喜悦的笑脸……莲生试了几个月,用玉米粉小麦粉白芨粉各种粉末来调糊糊,要么不够黏,要么过黏,要么有毒,要么会使香材变味变色,怎么就从来没想过小时候就吃过的榆树皮?
什么叫茅塞顿开?这就是了!
茫茫白雾里,终于摸到了那个苦苦找寻的东西!
花夜来望着她那满脸的狂喜,不由得轻笑一声,又道:
“也别以为走过这一步就完事大吉了,这才是第一步,人人都会做。要想真正做出奇妙的香品,靠的是对香的领悟、见识,鼻端与手上的功力。就像沉香、檀香、迦南香、水安息等香材,和上榆皮面,制成香饼,有开关窍、怯风邪之功,但到底是用哪些香材,就不是人人得知;**、奄叭香、广排草,和一起可以制成养颜焕肤的金颜香,但每样香材用多少、怎样用,才是真正的学问。”
莲生听在耳中,只觉目眩神迷,整个人视野大开,心胸为之一畅:
“姊姊,姊姊,我愿意学,求你多多教我。”
“我会的。”花夜来用力点头,眼中也放射着异常明亮的光芒:“先叙到这里吧,你快回厨房,我也得回去了,耽搁了半日,香材都放陈了。”
“是是是,都是我不好。妨碍了姊姊的工夫。”
杏黄的衣袂一扬,花夜来缓缓转身,向凝香苑走去。莲生忽然望见自己的瓷瓶还握在她手中,连忙挥手叫道:
“姊姊,我的瓶子……”
“哦哦。”
花夜来连忙驻足转身,向莲生伸出手掌。莲生几步赶上,接过瓶子,拔开瓶塞一饮而尽,将空瓶揣入怀中。
“你……你喝了?”
花夜来瞪视着莲生,手停在空中都忘了收回来。
“倒掉也怪可惜的……”莲生尴尬地红了脸:“花了几个月才做出来。”
“这能喝吗?”
“能喝啊,烧开的水露而已。喝到腹中,遍体清凉,感觉不错呢。”
花夜来一双秀目,凝视在莲生面上,停留良久,轻叹着笑了一声:“你这小妹子,当真有趣。明日此时,再来相见罢,我教你些制香的法子。”
“明日此时……”莲生微微一顿,为难地咬了咬手指:“堂规不准我进后园,今天下午休息,偷偷前来,倒还罢了,平日前来的话,一旦被师父发现,她定然要打死我……”
花夜来轻松地一笑。“不准你进后园,是忌讳你身上的油烟气,只要避在花圃之外,不接近香室,便无碍的。若被你师父发现,就实话实说好了,你是来学制香,又不是闲逛玩耍,她不会太为难你。”
莲生的脑海中,浮现出师父那凶暴的模样,若说她会嘉许莲生学制香,因此就放过莲生的错失,这实在太不像师父为人……然而避在花圃之外便无碍于香品,这倒极有道理,耳听得花夜来频频鼓励,顿时也充满了勇气:
“好,姊姊,谢谢你,我一定准时前来!”
花夜来点头微笑:“不见不散哦。”
莲生双脚蹦跳,笑逐颜开,目送着花夜来的身影在长廊中缓缓远去,兴奋得纵身旋舞了三圈。
——————
“丫头,你要去哪里?”
乌沉叉腰立在厨房门口,堵住挎着竹篮正要出门的莲生。
“去送货,师父。”莲生恭敬施礼,指一指怀中竹篮:“管事派的活计,说这几日适逢大集,送货的伙计不够,要我将这篮香品送到城南二十里外的肃宁庄,今日必须送到,我禀告过师父了的……”
“放下,我有话问你。”
莲生咬了咬嘴唇。
肃宁庄相距遥远,未时之前出城才来得及,下午厨房活计多,莲生忙到现在才全部做完,天光已经甚晚,若再耽搁下去,今日就送不到了。若是拖到明日再送,主顾必然抱怨,以甘家香堂的规矩之严明,被主顾抱怨一次,立时开革无赦……
然而此刻,师父乌沉面色森寒,腾腾煞气几乎在顶门化成烟柱,却教莲生丝毫不敢违背。
“是,师父。”
莲生小心地放下竹篮摆好,垂手侍立在乌沉面前。
“这几日的午后申时,你都去哪里了?”
乌沉的目光闪烁,鹰隼般犀利,暮霭般阴沉。叉在腰间的双手,嶙峋瘦骨突起,可怖地微微蠕动着,仿佛随时要将什么东西狠狠掐熄。
莲生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双足向后蹭了一点,又蹭一点,将纤弱的身体挤进灶台角落,勉强有一点被包裹的安全感。
“厨房的活计都做完了,我去做点自己的事。”
“自己的事?”乌沉的嘴巴歪向一边,高高的颧骨愈发高耸:“你整条命都是东家的,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是东家的,哪有什么自己的事?这接连几日,还没到放工已经不见你的踪影,在搞什么鬼?”
“我……”
那样努力地做完活计,挤出一刻两刻时间奔去后园,不过就是……向花夜来学制香啊。
知道后园禁止她这种低等杂役进入,就在那花圃外,长廊边,听花夜来讲解几句,时辰虽短,却是获益良多。难得那花姊姊如此亲和体贴,身为二品香博士,竟然对这一身油烟气的小杂役,毫不嫌弃:
“让姊姊考考你,这款香品,都用了哪些香材?”
莲生接过她手中的黄铜小炉,就着炉盖上散出的袅袅香雾,闭起双眼深嗅:“沉香,檀香,结香……零陵香……嗯,有一点丁香,还有甲香……嗯,还有……有麝香和冰片。”
花夜来秀丽的面容上,明显神情震动,眼中全是惊愕与赞叹:
“妹妹真是了不得。制香的手艺全未学过,已经能这样精准地辨识香材。你说得没错,就是这几样,是用来安神的香,其中有些不妥,你能嗅出来么?”
莲生伸手扇动微风,深深吸嗅,努力思考片刻,用心应对姊姊的考验。
“是用了地霜调和……我倒觉得,麝香和丁香味偏辛辣,再加上地霜之苦,未免过于刺激,反而削弱了安神的效用。”
花夜来微微点头,双眸满怀期待之意,凝神注视着莲生:“那你觉得,应该做些什么加减呢?”
莲生难为情地皱了皱鼻子:“我……我胡乱说几句,姊姊别笑我。我觉得不要用地霜,用蜜调制,当更适合些。蜜之甜香,更合这款香品的意境。另外……另外我觉得……”
“别害羞,说啊。”花夜来轻轻笑道:“对错都无碍,尽管多说些,姊姊才能帮你做到更好。”
“那,那我斗胆说啦,我觉得应该再加两味,甘松和茅香,以清淡草木香,中和其它几味过于沉厚的香气。”
花夜来呆在当地,不知思绪飞去了哪里,视线透过莲生,茫然望着廊外远方,良久没有出声。
“姊姊……”
“哦。”花夜来恍然回神,接回香炉深嗅了两记,点头道:“妹妹说得一点都没错,我也是这么想,这款香品,味道过于鲜明,失却安神养心的本意。我原也想着要加甘松与茅草,妹妹倒正和我想到一处了。”
“真的?”莲生喜笑颜开,禁不住连连拍手:“姊姊说得对,我们果然是相投呢!”
花夜来也愉悦地笑了,爱惜地捏了捏莲生的小脸:
“妹妹真是可爱,教人怎么疼都不够。对了,上次你制的那个忍冬花水,是如何连接蒸甑和竹管,不漏气么?用灰泥,用黏胶?都会化掉的啊。”
莲生吃吃低笑,双颊泛起片片红霞,圆润的小脸霎时间红得如一只熟透的蜜桃一般:“姊姊见笑了,其实就是个笨法子,以草纸浸透水,敷在接口处,便不漏气。”
花夜来深吸一口气,瞬间满脸的恍然大悟,忍不住轻拍额头:“是呢是呢,这样的好法子,简单方便得很。”
莲生想到那瓶水水的下场,不由得难为情地咬了咬手指:“简单方便又有何用,做那种东西,压根儿派不上用场。”
“是啊是啊。”花夜来微笑点头:“明日此时,还有空来吗?我另有一个方子要考你。”
“来,来!”莲生把脑袋点得如拨浪鼓一般:“必定要来。能得姊姊如此教诲,千载难逢,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
然而此刻被师父抓个正着,却是凶险难测,只愿她会像花姊姊教的那样:“她见你是来学制香,不是闲逛玩耍,不会太为难你……”
“师父,我是去向花夜来姊姊学制香。”
莲生双膝跪倒,恭敬地俯下了头:
“这几日已经试制了几款香品,若蒙师父开恩,呈送店东品评,莲生毕生铭感。”
作者有话要说: 多种香材研末,和上榆皮面之类的粘合剂,揉成香泥,制成香丸香饼,使用时隔火蒸熏或是直接燃烧,这是古代中国最传统最普及的制香技术。不过这门技术的成熟要在唐代,发展高峰在明代,魏晋时候还很简陋。大家有兴趣体验的话,淘宝上也有专门以古方制香的铺子。(居然没人付我广告费也是委屈……)
☆、第28章 忍无可忍
甘家香堂家大业大; 规矩严明;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见到店东。莲生作为最低贱的杂役; 一切事务由师父掌控; 若想呈送香品给店东品评,必须经过乌沉。这些规矩,乌沉当然比莲生更清楚,一听之下,当即满脸都是笑容。
“好啊; 求到我了。你是在哪里与花夜来学制香?”
“只在花圃外面请教几句。”
“花圃外面,也是后园,是严禁厨房杂役进入的所在!你违反堂规,恣意妄为; 还想求我去找店东评香品?……”
“我……”莲生见势不妙; 急忙恭敬地低头:“师父若不允准,徒儿不再求恳了便是。以后也永不再去后园。今日还求师父宽赦; 容我先去送货; 不然误了时辰,定会被主顾抱怨……”
“被主顾抱怨一次,立时开革。”乌沉咧嘴一笑:“却不是我撵你出门; 是你自作自受,可怪不得你师父。”
这番话听在莲生耳里; 声声如雷,字字震耳,令整个胸膛都感觉闷塞。
乌沉一向看自己不顺眼; 莲生岂有不知,素来小心翼翼,不犯什么大错,未教乌沉抓住把柄。但若得罪主顾,却是甘家香堂最忌之事,犯过一次便即开革,绝无赦免……眼见得师父是要抓住这个机会,逼自己撞到枪头上去,当下也唯有拜伏于地,苦苦哀求:
“师父,求你宽赦这一次。容我送完货回来,再寻师父领罚!只求师父让我现在出门,不然城门一关……”
话音未落,已见乌沉施施然转过身子,拉起厨房门扇,用力闩紧。
偌大一所厨房里,只剩了她们师徒二人。
“以为这样就放过你了?”
乌沉缓缓走近,居高临下地站在莲生面前,满脸肌肤都在危险地颤动:
“今日倒是个好机会,好多账要和你算。你屡次三番擅闯后园,什么用心,是去偷东西,还是窃方子,或者想潜入香神殿?如此不安分,胆大包天,待我禀明东家,把你绑去官府,好好问个罪名……”
“不不不,我没有。”莲生双手连摇:“我什么坏事都没做,师父放心。我真的只是去求教,就在花圃外面,没去别的地方……”
“还敢说嘴!”乌沉转身望向灶台,视线在灶台边堆砌的柴堆中上下搜索,显然是在找寻一根趁手的木柴:
“巧言令色,骗得了谁?你是杂役,就该老老实实地做杂役,整日东窜西窜,左看右看,揣着一肚子贼心,成何体统?不好好教训你一次,你总是不安分!”
“师父……有话好好说,莲生一定改……”
“改?”
乌沉已经扯下柴堆上一支粗大的藤条,在手中捋了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三番五次窥看禁地,跟香博士搭讪,就是打算潜入香神殿,妄想一步登天。厨房杂役不得踏入后园,没教过你么?上次作死,连我都受连累,你都忘了么?今天要教你知道知道,做坏事的下场!”
莲生全身一震,惊惧地后退,然而脊背已经抵在墙边,躲无可躲。午后的斜阳自窗格中射入,将乌沉的身影映得无比黑暗无比巨大,阴森可怖地覆盖了她一身上下:
“我那外甥女香末,一直想拜白妙为师,我求了一年,什么法子都使尽了,好不容易白姑娘不再坚拒,被你这一得罪,她至今见我都没个正眼。香末这一辈子都毁在你的手里,你还如此张狂,屡教不改,我打死你这个惹祸的狐狸精!”
“师父!别,别……若真是我误事,莲生向你和香末赔罪了……”
藤条一举,已经劈头盖脸地抽来。莲生久习战阵,一见乌沉起范儿,自然而然地挥手格挡,然而女身手臂柔弱,全无力道,啪地一声暴响,连手臂带额角,一齐被狠狠抽中。
粗糙的藤条扫过肌肤,痛得万箭穿心。
一道浓稠的鲜血,顿时遮盖了眼帘。
“师父,你错怪我……花姊姊都说过了,就算没这回事,白妙也不会收她为徒……”
此话听在乌沉耳中,正似火上浇油。
“闭上你的臭嘴,贱丫头!”
啪啪劲响,藤条如暴雨般劈头击下,肩头,脊背,接连被撕开一道道血口。纤弱的身体不绝地颤抖,鲜血一滴滴自伤痕绽出,顺着雪白肌肤蜿蜒滑落。
“胡说八道,无法无天!你是想死了么,我成全你!”
乌沉两边嘴角下撇,整张脸都写满了憎恶,手中奋力挥动藤条,口中咬牙切齿,一声声咒骂:
“想往上爬,想一步登天,就凭你?给我家香末提鞋都不配。今天不给你个好的,你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再敢不老实,直接剥光了打出街上去,叫外面人都看看你这贱模样!……”
“师父……”
莲生口唇颤抖,已经无法唤出声音,只紧紧抱住头,咬牙承受漫空挥舞的藤鞭。每一记迎头劈下,都仿佛要撕裂整个身体,引发一阵阵由心底向外的剧颤。
比起**上的凌虐,更痛的是心底承受的屈辱。
做工这些日子,身为最低贱的杂役,到处遭遇冷眼,早都已经习惯了。但这师父乌沉,简直把她当牲口一般使唤。自己出身贫寒,一进香堂已经不被这势利眼的女仆放在眼里,自从得罪了白妙,更是结下死仇。白妙心高气傲,从未开门收徒,所谓拜师,怕只是乌沉的一厢情愿,但坏就坏在莲生正撞在关节处,令她如此迁怒,几乎日日打骂……
“你住手!你再打我,我,我……”
“你怎样?”
乌沉停了手,干瘦的胸膛一起一伏地喘息着,嘴巴向一边歪起,饶有兴致地瞪着蜷缩在墙角的莲生。
“我,我……”
莲生一双明亮黑眸,涨满愤怒的火焰,然而双唇颤抖良久,终于是发不出一声。
不能抵抗,不能还手,甚至都不能逃离甘家香堂,逃离她的手心……她还有她的事没有做完,还有心愿没实现,还有自己一条命,维系在那遥不可及的香神殿里……
乌沉慢慢卷起袖口,浓黑的阴影就在莲生脸上身上摇曳,依稀可见那干瘦的脸上,露出更加畅快的笑容:
“你还想怎样?不服气?想还手?反了天了你。我告诉你,师父教导徒弟,天经地义,我越是打你,越是疼你!”
啪的一声巨响,又是一道凌厉的黑影,劈头盖脸抽来。
——————
夕阳斜照。空气中漫漫风烟。
香市已经落市,各个香铺关门闭户,香料商的驼队也早已撤离。遗留下满院的零碎香料,垃圾,柴草,还有驼马屎尿。
各种气息交杂,被晚风席卷,一一送入莲生鼻端。其中还有一份更浓烈的,是自己面上颈上,几道伤口散发出的血腥。
莲生蹲在香市门外的甘露大街上,紧紧抱着怀中竹篮,整张脸埋在膝头。喉间抽泣被她强行忍住,只有压抑不住的泪水,一阵阵不绝涌流,将两只衣袖都浸得透湿。
乌沉直打到香堂放工关门,才放她出来。现下眼看着城门将闭,若是连夜出城,必被关在城外露宿,这等深秋天气,可比不得夏夜清凉;但若是明天起早再送,又会被主顾抱怨,费劲心思才做上的杂役,就此便要被扫地出门。
勉强挣起身子,奋力奔往城南,然而起身刚走两步,腿上一阵疼痛,又不得不蹲回原地。
悄悄掀开裙角,看看腿上情形。裤脚已被藤条撕碎,一缕缕地飘散着,莹白如玉的小腿上,横七竖八地都是血痕。几缕布片,已经干结在乌紫的凝血里,略一揭动,痛得钻心。
仰首向天,只见天穹苍茫,阴沉沉仿若乌沉的脸。四下里秋风呼啸,人人都缩着脖颈匆匆来去,并无一人留意这蜷缩在街头的苦命人。
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时候,茫然无措,只觉前路阴暗再无去处。这一生人流离颠沛,饱受欺凌,十五年来到处碰壁,熬到现在也看不到一线光明,为何还要熬下去。放弃远比挣扎容易,后退比前进容易,死,比活着容易。
丢下这篮香品,回到自己的苦水井,守在草庐中安度最后时光,也就是了。什么五识八识,三魂六魄,全都不要了,有什么了不起。这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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