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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音变-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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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感觉自己化作了一缕清风,飞过苍穹,飞过大地,飞过山顶漫漫黄沙……飞近那个婴孩。天真的笑容就在眼前,黑亮的双眸,柔嫩的口唇,胖得圆滚滚的面颊和藕节一样凸起的手臂,都在她眼前咫尺,然而她无形无踪,飞掠而过,触不到她半分。
  婴孩的双手依然张着,一双黑眸不解地眨动,小嘴唇向下一撇,两条胖腿蹬得更快更不安,泪花也迸出来了。
  莲生……不哭。
  一个声音,轻轻响起,飘向那婴孩,飘向……她自己。
  莲生,不哭。
  命运无常,将你孤身一人丢弃在这万丈红尘,浮沉喧嚣人世,遭遇无尽熬煎。
  你不是凡人,却要承受凡人的苦难,你亦不是神,却要肩负神灵的重任。或许天上地下,三界六道,人人都是如此,众生皆苦,本无人神之分。
  苦海无边,回头亦不是岸。欢乐只是一时的点缀,苦难才是踏不过的永远。为人为神,都是一个挣扎的过程,哪有什么真正的极乐,就算佛祖自己,亦要面对涅槃。
  我愿守护你,愿将我一切付与你,然而生而为人,这漫漫苦海都要靠你一人渡过,我无力助你,无力救你。能做的一切,不过是陪在你身边……一程,不是永远。
  我常想,如此苦难人世,为何要浮沉一场。或许因为我们都是修行不够,不能真正地放弃欲求。花花世界,万丈红尘,纵使步步皆苦,也总有些人,有些事,值得你苦苦追求,苦苦守护,祭上一生也是不枉。
  莲生,不哭。
  我知道你吃了多少苦,我什么都知道。你是最柔韧的女子,亦是最强悍的男儿,你是打不垮的莲生,是我的骄傲。
  一切都将过去,无论欢乐还是悲伤。你这一生,注定不凡,眼前千沟万壑,都还只是历炼的幻影。别放弃,别停步,你的终身,还在遥不可及的远方。
  莲生,不哭。那些值得你恋战一生的人和事,都已来临。一切萍水,都有相遇,一切殊途,都将同归。终有一日你将知道,这一生所有的付出,都将有所报偿,没有一样会是空付。
  莲生……不哭。
  月光下的禅窟里,那疲累不堪的少女,早已静静睡熟。双手枕在脸颊下,纤浓的长睫盖紧眼帘,几缕发丝飘散颈间。整个身体蜷成圆圆一团,宛如身处母亲腹中。
  眼角一滴泪,悄然垂落。
  然而唇边微翘,正泛起一个暖融融的笑容。
  ——————
  未时刚过,厨房里的活计便已经做完了。
  地板擦得锃明瓦亮,镜子一样闪着光。锅碗瓢盆,各归其位,灶台橱架,一尘不染。
  厨房大门吱呀呀被推开,探出莲生的小脸,左望望,右望望,见四下无人,满意地拍了拍手,反手将门拉好,便哼着歌儿,沿着廊道,施施然往后园去了。
  躲在厨房窗外的乌沉看着她的背影,心情相当复杂。
  作为师父,瞧着徒儿屡教不改,无法无天,当然是一肚子的恼火;不过,一想到又可以揪着那头黑发,照着那如花似玉的小脸,连踢带踹,狠狠抽上一顿藤条,这心里是又兴奋又痛快,简直就是满腔期待。
  以前还都没什么要命的证据,惩责也不能太过分,今日且待我抓你个现行,教你真正知道师父的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莲生露宿的这个洞窟,现代编号为第156窟,莫高窟最负盛名的洞窟之一,需要单独买票参观的特窟。
  窟中最著名的壁画是归义军统帅张议潮的出行图,兵马齐整,声势浩大,因为其实是个唐代窟,所以在文中没有实写。那幅《父母恩重经变》壁画也很有名,尤其那个睡着婴儿的栏车,与现代婴儿车一模一样,甚至婴儿身上还扣着安全带,十分神奇。
  佛教其实不讲孝道,佛门弟子都要“出家”,就是舍弃父母双亲。而中国儒家思想以孝为做人根本,孝敬父母的传统道德观念根深蒂固,不讲孝道的宗教根本无法在中国传播。所以佛教一进入中国就开始入乡随俗了,挖掘和编造了不少佛门孝道故事来讲。
  这部《父母恩重经》就是佛教进入中国之后才出现的伪经,并不是真正的佛门经典,但在中国很受欢迎。到现在普遍观念中也都觉得佛门也讲孝顺父母,其实是被中国改造了的结果。
  中国传统文化的包容力和同化力,叹为观止。

☆、第31章 绝地反击

  冬日午后; 小径人踪罕至; 前方只有莲生一个人翩翩而行; 乌沉老远老远地跟着; 小心翼翼地在两旁花木和廊柱之间躲来躲去。
  这个死丫头,野丫头,贱丫头。
  自打几个月前第一次在店堂露面,乌沉就看她不顺眼。苦水井的乡野女,一身衣裳破烂得跟小叫花子一般; 居然蹩进她刚刚打扫好的店堂,踩得一地都是泥印,兴致勃勃地跟她打听香神。
  那香神岂是她能问的?乌沉在甘家香堂做工半辈子,也无缘进香神殿一次。这丫头连香神是谁都不知道; 就信口开河地要进殿拜香神。
  然而还真被她捣成了鬼; 进了甘家香堂做工。从上工第一天开始,就探头探脑; 问这问那; 一看就揣着一腔贼心。若不是正分在乌沉手下为徒,一番严厉管束,还不被她飞到了天上去?
  就这样严厉管束; 也未能调…教驯服。那日乌沉午间小憩,不小心睡过了头; 那丫头便抓住机会,急匆匆提着茶篮送去了凝香苑。结果惹怒了白妙姑娘,搞得乌沉外甥女的拜师梦都泡了汤。这事一想起来; 乌沉就气。气得牙疼,心疼,一身上下都疼。
  到底是什么缘故,让这丫头一门心思地要往香神殿里钻?乌沉搞不懂这些,她能搞懂的,就是决不能让这该死的丫头如愿。
  若要想进香神殿,她得先做香博士。若要想做香博士,她得制出自己的香品呈送店东甘怀霜考评。若要呈送甘怀霜考评……哼哼哼,那就必须得经过乌沉。
  权力这回事啊,还真不在于是大还是小。纵使只有小手指尖大的一点权力,也足够把人掐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乌沉早已拿定主意,无论这贱人怎样花言巧语,就是不给她呈报的机会,让她乖乖呆在自己手里,一辈子都别想飞出她的手掌心。
  前日又寻了个机会,将她关在厨房里痛打一顿,原以为能让她瘫上几天,没想到这丫头硬是深夜出城送了货,在城外露宿一宵,天明时分又赶回来上工。乌沉在厨房门口撞到她的时候,只见她形容憔悴,都快没个人模样了,唯有一双眼眸仍然晶光闪闪,改不掉的倔强神情。
  死丫头。贱丫头。
  走着瞧。只要你在我手里,就永远有整治死你的机会。
  前面的莲生,已经大摇大摆地进了后园,进门之前,还向身后瞄了一眼。乌沉连忙闪开,将自己瘦干的身子,避在廊柱后,贴得扁平扁平。
  可不能在这时候被她发现了。
  还等着在后园里抓她个现行,痛痛快快地揍一顿呢!
  那丫头,果然毫无察觉。见四下无人,便堂而皇之地踏进月亮门里,窈窕身形一闪,消失在门洞中。
  乌沉咬牙切齿地追上去。
  严冬已至,后园枝残叶落,菊花也早已凋零,只剩下一些耐寒的花草。横斜的树枝间,一片黯淡灰褐中,一眼就望见莲生淡绯色的襦裙,立在廊下,仍如一朵盛开的花。
  “小贱人!”
  乌沉大喝一声。
  莲生听而不闻,玉色裙袂一闪,转身向凝香苑行去。
  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乌沉气喘吁吁地追上:“站住!你想死了你,这地方岂是你来得的?……喂,师父叫你呢,没听到吗?……给我站住!……”
  莲生站住了。
  正午阳光洒在她的头顶,乌黑的发髻,莹白的小面孔,都隐隐反射着亮光。身形笔挺,娇弱的身躯也有份昂然之气,一双眼毫不回避地盯着乌沉,唇角还明显地泛着笑意。
  “师父辛苦。大老远地追了来。”
  “你……你闭嘴!你跑到这儿来做什么?给我滚回厨房去,瞧我怎么收拾你!……”
  莲生扬了扬眉毛。
  “到凝香苑来做什么?当然是学制香啊。我跟花姊姊学制香,不是已经禀报过你了么?”
  “谁允准你了?你这一身油烟臭气,会毁掉人家香博士的上品好香,这是堂规,你不知道么?”
  “我知道。又怎样?”莲生歪过头:“想打我?我以后都要还手了,先警告你一声。你年事已高,未见得打得过我哦。”
  乌沉虽然比莲生大得多,但也不过三十来岁年纪,被她这句“年事已高”气得,眼球都要爆出来。此番来得匆忙,未携带鞭子藤条劈柴之类的打人利器,但乌沉一向是甘家香堂有名的健妇,双臂干瘦而有力,纵使徒手,也够这娇弱的小丫头好生受用一顿。
  当下伸手挽起两边袖口,恶声道:“死丫头,太猖狂。给我滚过来,瞧我怎么收拾你!”
  后园一向静寂,何曾有人如此吵闹,远处香室已有几扇门闻声开启,陆续露出诧异的面庞。偏生面前这猖狂的小丫头,还似没事人一般。
  “来啊,收拾我啊。”莲生摊摊小手:“好怕怕哦。”
  裙袂一闪,又向香室行去,几步便已经走近荷花池,上了半月桥。
  乌沉是真的气疯了。
  “站住!”
  奋力追上,五指箕张,鹰爪一般抓向莲生发髻。
  满拟一把抓中,必像前次那样,将这小丫头掀个仰天跤,然后骑她身上,左右开弓,连扇她几十个耳光再说。不想这次这丫头早有防备,娇弱身形,灵巧地一闪,便避开她这一抓。
  岂能就此放她逃脱?乌沉发出一声尖厉的嚎叫,双臂张圆,整个人向她扑去,誓要抱住这丫头的腰身,将她整个人掀举起来,倒栽到桥下荷花池的臭泥里去。
  但是乌沉不知道一件事。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娇弱如花朵一般的小姑娘,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是早已身经百战,眼力,判断力,反应力,都不是寻常武士能比。
  更不是她乌沉能比。
  就在她即将抱住莲生的一瞬间,这个小姑娘顺势后仰,腰肢如柳枝般柔韧地反折,以一个舞蹈般的姿势,避开她这全力以赴的一击。
  一个扑空,已然收势不住。
  乌沉口中呀呀呀地叫着,不能自控地扑过了半月桥的栏杆,扑通一声,栽入桥下荷花池。此时已是寒冬,荷花池里早已没有荷花,全是枯干的荷叶与莲蓬,池水倒是甚浅,然而腐泥,比夏天更多了一半。
  乌沉这一头栽下去,眼前霎时漆黑,正待张口呼救,漫天漫地的烂泥,已经挟着逼人恶臭,势不可挡地向自己口鼻灌入。这一阵窒息,几乎没当场昏死过去,双手在泥中乱抓乱挠,扑腾了半天才翻上泥面。口中又是呛咳,又是干呕,不知吞了多少臭泥下去,脸上身上,也早已滚满厚厚一层腐臭的黑泥,淋淋漓漓滴下,糊得眼睛都睁不开。
  一时间惊怒交迸,也顾不得塞了满口的泥水,含糊不清地大叫起来:
  “杀人了!杀人了!救命!东家救命!”
  ——————
  甘怀霜等闲不理会伙计和杂役之间的破事。
  她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决断,运筹帷幄,日理万机,整个甘家香堂都要靠她的谋略在运转。前堂的事,交给掌柜十一娘,后堂的事,交给管事陈阿魏……各司其职,各领其责,才是做大一门生意的正道。
  然而此时,后园里闹得喊打喊杀,有人哭着叫着要东家做主,本来在客堂中议事的她,也不得不前去过问一下。
  半月桥畔,荷花池边,已经聚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见得店东到来,人人整衣敛容闪避,让出一条小道,现出跪在圈子当中的二人。
  一个刚被众人从荷花池里捞起来,吃了满嘴臭泥,一身上下被泥水糊得漆黑一团,从头到脚无一处幸免,又恨又急地连声叫嚷:“反了!反了!杀人!杀人!东家给我做主啊!那贱丫头反了天了……”
  另一个衣装整肃,貌美如花,正成鲜明对比。身躯纤弱而身姿笔挺,昂然跪在一边,神情中全无畏惧之意,小嘴抿得铁紧,一声不吭,只是一双明眸烁烁生辉,仿佛承载着万语千言。
  “是乌沉与莲生打起来……这一师一徒,太不成话……”
  管事陈阿魏跟在甘怀霜身后,急匆匆地禀告。各级杂役都归陈阿魏管理,此刻闹成这样,甚至要惊动店东亲自前来,陈阿魏自知失职,伸手指着跪在地上的二人,连声喝骂:
  “把园里搞成这样子,成何体统,还有一点点的规矩吗?先拖下去行家法,每人各打十板,扣一月工钱……”
  “慢着。”
  甘怀霜蹙着双眉,下颌微微一扬,陈阿魏顿时住口。
  身周数十人,鸦雀无声,偌大一个后园只听见乌沉在发疯似地狂叫:“反了!反了!……”
  “慢慢说,怎么了。”甘怀霜厌恶地拂了拂长袖:“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有理不在声高。”
  乌沉气焰受挫,语声瞬间低落下来,然而凄厉怨毒之意,有增无减:
  “那死丫头,贼厮鸟,她要害死我!她私自进后园,跑到凝香苑来,一身油烟臭气污了香室,我来劝阻,她动手打我,还将我推入荷花池灭口!……”
  越说越是怨愤,也不顾甘怀霜的厌恶,又扑在地上嚎哭起来:“东家,你要为我做主啊!我乌沉在甘家香堂做了一辈子工,如今被自己的徒弟踩到头上……”
  甘怀霜的视线转向莲生,眸光凌厉,如一柄利剑。
  “说。”
  莲生抬起眼帘,毫不畏惧地望向甘怀霜。
  她早知道要有这一刻。
  等的也就是这一刻。

☆、第32章 依律责罚

  在甘家香堂做工四个月; 被乌沉欺辱已经不计其数; 就算是心有所求; 一忍再忍; 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日被这卑鄙的师父逼得荒山露宿,缥缈的梦境里,莲生梦见了很多人。有张婆婆,有辛不离,有她从未见过面的父母双亲; 还有甘怀霜,有李重耳,甚至有壁画上的官兵和民众,有佛祖与飞天……
  每个人似乎都对她说了很多话; 讲了很多事; 众多意象交缠在一起,几乎帮她回味了过去十五年里; 所有的经历与遭遇; 所有的乐与怒,悲与喜,爱与憎; 梦想与屈辱,黑暗与光明……
  经历虽苦; 但她不要放弃。非但不放弃,还不要委曲承受。就算没人能帮她,也要自己帮自己; 在这喧嚣的尘世间,努力挣扎出一个能容身的余地来。
  不就是打人么?
  不就是不准她来后园,怕一身油烟臭气毁了香品么?
  不就是强压着她捺着她,不准她呈送香品给店东品评么?
  必得要想个办法,让这可恶的乌沉师父,自己打自己,让她找不到理由诬陷自己毁了香品,亦找不到理由阻拦自己呈送香品给店东。
  她知道她会跟踪,故意堂而皇之地来了后园;知道她脾气火爆,故意上了半月桥,让她自行失手跌入荷花池;知道她不甘心被莲生如此戏弄,必然要闹着求见店东……
  至于那所谓的油烟臭气?哈!
  莲生此番,可是有备而来。
  “……违规来到后园,是我的错,莲生认罚。但我身上绝无油烟臭气,并未影响到香博士的好香。”
  甘怀霜静静听她朗声自辩,一直未有开言,听到此处才淡淡插了一句:
  “厨房杂役,哪里脱得掉油烟气,这个你却是推脱不得。”
  “我没有。”
  莲生昂然起身,张开双臂,原地旋身一圈,罗裙裙袂全都飞扬起来,恍如盛开的花朵:
  “众位皆是香道中人,想必嗅得清楚,莲生身上,绝无油烟臭气!”
  园中闹出如此大事,不仅掌柜十一娘、管事陈阿魏,就连账房吴桂枝、侍女苏合、香博士白妙、花夜来……也都闻讯前来,整个甘家香堂能抽身的所有人都拥在现场。
  这些人,确如莲生所言,个个是饱经历炼的香道中人,堪称整个敦煌嗅觉最为灵敏的人群。听得莲生如此挑衅,众人一个个地全都昂起了头,细细吸嗅一番。
  确实无一丝油烟臭气。
  身周有各种味道:脂香、佩香、草香……枯枝落叶味、泥土味、还有被乌沉翻动的荷池深处泛起的腐臭味儿……强烈的,细微的,大大小小的,然而众人如此尽力品味,包括那几位功力非凡的上品香博士在内,竟无一人嗅得出丝毫油烟气。
  “怎么会呢……”陈阿魏不能置信地蹙眉:“厨房杂役,沾染油烟难免,洗都洗不去,所以才有这项堂规,为何唯独她……”
  “咦?”
  十一娘耸了耸圆滚滚的鼻头:“怎么菊圃的花还开着吗?”
  闻见浓郁菊花香的,不止十一娘一人。
  鼻识过人的香博士们,早已经转头望向菊圃,遥望那片曾经金黄一片的田园。
  此时秋季早过,菊圃中只剩枯茎,要待明年金秋,才有菊花盛放。然而此刻众人鼻端,个个都嗅到纯正的菊花香气,浓郁又清冽,平和又甘辛,风情淡雅而意象富贵,正是秋花之王的风范。
  甘怀霜的一双秀目,精光暴闪,锐利地盯住莲生:
  “你用了什么香?”
  莲生嘴巴微微一翘,坦然掀起绯襦左袖,露出一段皓白如玉的手肘,自肘后解下一枚香囊。
  小小一只,白绢缝制,看起来做工很粗劣的,样貌平平的香囊。然而这一拿出来,更是异香四溅,霎时间整个后园都如遍栽菊花,人人眼前金黄灿烂,秋风秋意,萦绕胸间。
  “菊花香。”
  莲生摊开小手,将那香囊中的香粉倾了一撮在掌心,缓缓托高。那手掌宛如菊瓣绽开,掌心黄澄澄一团光芒耀闪,正似花蕊翻卷,阳光下,微风里,愈发暖香氤氲:
  “我自己做的。”
  甘怀霜蓦然一惊:“你自己做的?”
  “是,花姊姊教了我制香的道理,现下我已经会制香了。”莲生感激地望了甘怀霜身后的花夜来一眼,轻轻躬身为礼,人群中的花夜来,一直在蹙眉旁观,此刻有些措手不及地怔了一下,方含笑颔首以答。
  “莲生学识尚浅,现下也只能制出这等粗劣凡品,诸君见笑。这一囊菊花香粉,是我专为进后园所制,要的就是此处菊圃的味道,以菊香草香和以地气,中和我身上挥之不去的油烟臭气,不致影响到香室中的香品!”
  甘怀霜与十一娘等人,愕然对视,均暗暗心惊。
  制香本身,并不甚难。只要掌握了基本的法子,使用足够的香材,多少都能调出一款香品,而其中的分寸、风味、情调、意境,才是真正的高下之分。莲生若是只制成一款菊花香,都不甚奇,然而她竟以此香专门克制油烟气,又不喧宾夺主,依然保留纯正得几乎乱真的菊花味道,这等嗅觉、手艺、辨识力,实在非凡。
  甘怀霜闭目凝思片刻,微微蹙眉:
  “这不是真正的菊香,嗅来却比菊香更为醇厚宜人,想必你不是纯以花草制成,都加了些什么配料,丁香,冰片,甘草?压制了厨房油烟气,又不致过于刺鼻,这个分寸,可难得很啊。”
  莲生眼眸一亮,兴奋地点头:
  “店东真是大家,一点也没错,我试了很久,是取嫩菊花瓣压碎,和以丁香、冰片、甘草、冬瓜、桃仁、白附子……还有一点点的艾叶和没药,最后以老酒浸渍,阴干,嗅起来才是正好。若是周围的油烟气不甚重,可以减掉艾叶与甘草,若是过重,还可以多加几味香材。”
  一旁的十一娘,满脸喜色难掩,飞快地转动着精明的小眼珠,凑向甘怀霜身边:“东家,东家!这款菊花香,可以上柜售卖么?……”
  甘怀霜微一摆手,阻住她的絮语,转头凝视莲生,以全新的目光,上下打量一番。
  “你有如此手艺,为何不报我知道?我若没记错的话,你一心想做香博士,想求什么修身续命的香方。”
  “是,感谢东家将莲生的心愿记得这样清楚。”莲生咬咬嘴唇:“莲生不是不想报东家知道,而是师父不与我通报,我身为香堂杂役,总不能贸然闯堂打扰东家。万般无奈,方出此下策,让我师父帮我请出东家,将我做的香品,呈送于东家面前!”
  一旁的乌沉,神色大变。
  原来一切都是她的计策,一连串的计策!引自己来后园,诱自己跌入荷花池,骗自己主动去求得东家前来做主,原来都是故意的,故意的!
  这小贱人,太也毒辣!如今被她整治得,自己吞了满腹的臭泥,她倒是在那里张狂自得,享受众人的赞誉……
  “东家!这小贱人,违规犯上,可不能因为一款香就放过她啊!”乌沉膝行向前,两手张向天空,放大了声音嚎叫:
  “堂规就是堂规,师父就是师父,岂有任她如此胡闹之理!东家!我管教她,是应当应分!如今被这小贱人欺辱如此之惨,东家要为乌沉做主!……”
  甘怀霜静默良久,未作置评,众人面面相觑,也都不敢出声。
  唯有莲生神情坦然,若无其事地将香囊收入袖中,朗声道:
  “东家说得好,有理不在声高。莲生今日擅入后园,自当领责,但是诸君都看得清楚,什么我打人、推她入池、以油烟气毁了香品,全是诬告。倒是师父平日打我虐我,早已是家常便饭,还千方百计地阻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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