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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门之下-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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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廷感觉身后有人,回头看了一眼。
  栖迟刚理完妆,庄重地绾着发,穿一袭轻绸襦裙,站在他身后。
  他想起刚不久在房中说过的话,抿紧唇。
  三人在一处是巧合,却似狭路相逢。
  崔明度看了看二人,笑一下:“昨日见伏大都护匆匆离营,在下还以为是都护府里出了什么事,去下塌处前特来看了看,在府外见有随从和车马,也不知是不是府上有人要远行。”
  伏廷嘴边一笑,看他一眼,不是听不出他话里那点探寻的意味。
  还没说话,栖迟忽而道:“也不是要远行,只不过是我闲来无事又想去寺中小住,知道夫君在招待世子,未曾告知,哪知夫君不放心我一人前去,收到消息就匆忙赶回了。”
  她说着走到伏廷身旁,伸出手攀住他的胳膊,脸上露出笑来:“夫君临走该跟世子说一声的,倒叫别人误会了。”
  伏廷看着胳膊上她那只手,又看了看她脸上的笑。
  心里明白她想法,他没看错,她对崔明度,态度一如既往,没有半分念头。
  他换只手拿鞭,那只胳膊一动,手伸到她腰后,按住:“夫人以后要出门,最好还是说一声。”
  他语气如常,只更低沉,栖迟腰后被那只手掌按着,分明没有多用力,却还是被带着往他身边贴近了一步。
  当着外人的面,她不知脸上又红了,也没看崔明度,温软地点头:“嗯,我记住了。”
  崔明度看着眼前这幕——
  伏廷身姿高大,一只手拿着鞭子,栖迟轻挨着他,仿若依偎,他低着头,下巴快碰到她发上簪的玉钗。
  崔明度没看到她身后那只手,但也知道这是男人轻揽女人的姿态。
  他守礼地侧过身,移开眼去,笑了笑,客套一句:“原来如此。”
  看起来,却是夫妻恩爱的模样。
  有一会儿,伏廷才松开栖迟,走了过来,手在他面前客气地抬了一下,走了出去。
  ……
  眼见伏廷和崔明度已经走了,栖迟才继续往前,没几步,遇上了迎面而来的李砚。
  “姑姑,”看到她,李砚退两步,垂着头说:“我正要去向你告罪,昨日,是我去向姑父报的信。”
  栖迟看着他,没作声。
  其实已经猜到了,方才就是准备来找他的。
  李砚抬头看了看她,道:“我知道姑姑也不想走的,只不过是因为那事与姑父弄得无解了,可我问过姑父了,他那般的英雄,一言九鼎,说了不会计较就绝对不会,姑姑大可以放心。”
  栖迟轻轻叹口气,不好与他解释:“我知你心细贴心,但这事,你不明白的。”
  李砚听她如此说了,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小声道:“从小到大,我只有这次忤逆了姑姑,也是不想姑姑后悔。倘若姑姑还是坚持要走,不管去何处,我一定都会跟着姑姑。”
  栖迟又何尝想让他走,待在都护府里自然要比在外面好。
  昨日只是觉得侄子是她的责任,她若要走,理应是要带上一并离开的。
  她说:“我不怪你,来找你也只是看一看,你放心就是了。”
  话音刚落,秋霜走了过来。
  “家主。”
  栖迟看了一眼她来的方向,问:“你出去过了?”
  秋霜是从府门过来的,她称一声是,近前,贴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栖迟缓缓拧眉。
  秋霜道:“是那叫解九的柜上找到我说的。”
  她想了想,低低呢喃:“这下,怕是不想走也得走了。”
  ※
  军营里,一群兵正在对着靶子射箭。
  罗小义领着崔明度走到此处时,时不时看一眼那头站着的他三哥。
  伏廷站在那里,看似看着场中,到现在没怎么说话。
  瞧着,倒是一切如常。
  他也不敢多问,但到现在没听到别的动静,料想嫂嫂是没走成,也不知他三哥在想什么。
  崔明度忽而说:“请罗将军跟我一张弓吧。”
  罗小义听了,从一个兵手里拿了张弓过来,递给他:“崔世子也想试试身手?”
  崔明度拿在手里,笑一下,走向前方的伏廷。
  “伏大都护,”他开口说:“不知能否与在下玩儿一场射靶?”
  伏廷看他一眼:“崔世子是想玩儿,还是想比。”
  崔明度一愣,笑道:“伏大都护何出此言?”
  男人看男人,总是无比透亮。
  伏廷心里有数的很,从崔明度来的第一日,他就有数的很。
  他忍到今日,也着实忍了许久。
  眼下正不悦,对方自己撞上来,怨不得他。
  他将袖口上的束带一收,说:“崔世子若与我比诗词,我自当甘拜下风,但你若要与我比赛马射靶这些军中的东西,只会叫我觉得,你很想赢过我。”
  最后几个字,掷地有声。
  崔明度脸上笑容微僵,没来由的,又想起先前都护府里的那一幕。
  伏廷手一伸,自他手中拿过了弓,另一只手伸出去:“箭。”
  一个兵连忙跑来,送上箭袋,又退开。
  他连抽三支,搭弦引弓。
  羽箭离弦,呼啸而去。
  一箭之后迅速接第二箭,第三箭,一气呵成,快如闪电。
  三发三中。
  最后一箭过去时,力穿靶心,木头制的靶子留了个肉眼可见的洞。
  是他下了狠劲。
  崔明度看到,心中震慑,因为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三箭不是玩儿,是动真格的。
  他脸上有一会儿才露了笑:“伏大都护不愧是能力抗突厥的猛将。”
  伏廷收回手,目视前方:“不错,我只是一介武人,说话不会拐弯抹角,这话我只说一次。”
  崔明度下意识问:“什么话?”
  他眼看过来:“我不管李栖迟以往如何,她已嫁了我,就永是我伏廷的女人,谁也别想动。”
  手里的弓在二人身前一点,他冷冷说:“请崔世子谨记。”
  崔明度无言,脸上再无一丝笑。
  伏廷扔了弓,转身走出去,没几步,又回头说:“靺鞨路途遥远,崔世子不如尽早上路吧。”
  作者有话要说:伏廷:你要去哪?
  栖迟:我在全国各地都有房产。
  伏廷:……当我没问,下一题。


第五十二章 
  栖迟走入粮铺。
  柜上的早已等着; 见到她立即抬了下手; 请她入耳房。
  她摆手遣退了他,快步走进去; 合上门后,摘下头上的帷帽,见到房中站着的人。
  是曹玉林。
  “嫂嫂。”她依旧一身黑衣; 出去了一趟,脸上又黑一层; 脸颊略微瘦了些,冲栖迟抱一下拳。
  栖迟上下看过她,问:“只有你一个人回来?”
  “是。”曹玉林说:“我是从近路赶回来的。”
  栖迟一脸凝重:“到底怎么回事?”
  一从秋霜口中得知消息; 她便立即赶过来了。
  秋霜说是曹玉林返回送来的口讯,具体发生了什么,自然还是要来问本人。
  曹玉林有些不解:“这是商队的事; 嫂嫂为何会来问起?”
  栖迟暂时无法言明; 只说:“我从秋霜那里听说了一些,你且先告诉我详情。”
  曹玉林还当她是好奇; 请她入座,一边开了口:“那支商队出了些事; 暂时怕是回不来了……”
  此番她随商队行走; 原本是一切顺利的。
  出境后; 商队先是将从北地携带过去的中原物产卖出,赚取了厚利,再将境外的物产买入。
  之后再要返回时; 却被一家商号给拖住了。
  只因商队先前接到了东家的传讯,说是接了胡部买卖,要他们在境外物色一批好的牲畜幼崽,一并带回来。
  商队很快就办好了,与境外一家商号谈拢,将要交易时,却发现数额不对。
  原定一头价格如常的牲畜幼崽,忽而翻了百倍,一批幼崽有百头,一通下来,瞬间近乎天价。
  商队核实再三,却发现那订好的文书里早被做了手脚,根本无处说理。
  这样下来,便是寻当地的管事也说不清,便成了他们亏欠对方商号一笔巨财。
  那商号眼见他们是第一次出境的商队,更是变本加厉,放话若要退掉买卖,便要翻倍补偿。
  眼下告去了当地管事跟前,只给商队两个月时间,若是还不上钱便要拿商队的货来抵。
  当地管事便照规矩,通知商队东家去处置。
  商队已在返回之际,能用的钱财已然全都用了,这么一大笔钱,必然也要经手东家亲自批账,这事无论如何也肯定会送来东家跟前。
  曹玉林是因为随行才得以被放行,提前赶回通知这家商号。
  栖迟听完,眉头紧蹙:“可知那作对的商号底细?”
  曹玉林说:“出事时就已打听过了,那家也是个大商号,素来没有敌手,也许是见这商队第一次出境便如此手笔,想要打压。”
  栖迟脸色渐冷。
  她许久不曾亲自走商了,这些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倒是不曾消停。
  商队她一直关注着,货物皆是她亲自吩咐买入的。
  里面有些境外物产是讲究时令的,经不起久耗,牛羊幼崽更是胡部等着的。
  更何况还有她手底下那么多人手也被扣了。
  她想了想,又问:“这事多久了?”
  曹玉林说:“快有大半月了,还是因我自近道日夜兼程赶回才缩短许多,否则要等他们管事的送消息到,两个月早就过去,那批货就真成他们的了。”
  栖迟心说还好有她,才能叫她知道的如此及时。
  “那里管事的是哪一方?”她又问。
  “既不是北地也不是突厥,那地方名义上属于靺鞨,但离靺鞨首府远得很,因而由当地胡人管事自行管理,多亏商队有都护府的凭证,能证明是正经行商的,否则只怕更糟。”
  栖迟明白了,有安北都护府的凭证在,至少人手暂时是安全的,只是要将那批货带回来,还得解决了眼下这事才行。
  她又问:“可知那家商号是做什么买卖的?”
  曹玉林不明白她为何问得如此细致,却还是说了下去。
  ……
  半个时辰后,栖迟戴着帷帽,从耳房里出来。
  秋霜正在外面等着。
  她吩咐说:“安排人手,将能用的都叫上。”
  秋霜有数:“家主是要即刻过去?”
  “嗯。”
  “那大都护那边……”
  栖迟闻言沉默一瞬,想起了伏廷的话。
  他说她若真要走,他不会拦第二次。
  她方才已经算过时间。
  曹玉林说知道近道,若是跟着她走近道,时间应该充裕。
  只不过不能耽搁了。
  她不是要走,但眼下的确是要出瀚海府一趟。
  不能这么走,她既然决定不走了,岂能平白叫他添了误会,那与火上浇油何异。
  她往外走:“回府。”
  秋霜立即去车前放墩子。
  她们走后,曹玉林从耳房里走了出来。
  她正准备赶去城门口等着。
  方才栖迟走之前说这铺子的柜上说了,这商队的东家今日就会随她出发,需要她带路,请她先去等待。
  曹玉林不知她嫂嫂一个宗室贵女如何会管起这事来,但这商队帮了她的忙,她帮忙也是应该的,便答应了。
  ※
  都护府外,新露和秋霜已将人手点好,吩咐妥当。
  主屋里,栖迟换上了一身男装,将脸上的脂粉皆抹去。
  她将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走到屋外,看了一眼日头,又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回廊。
  伏廷还未回来。
  她又看一眼日头,再等下去,可能城门就要落了。
  她拿了披风,走出门去。
  新露已匆匆回来,看见她出门,忙问:“家主不等了?”
  “不等了,”她停下脚步,说:“去将阿砚叫来,我嘱咐几句。”
  新露刚要走,她又道:“你和秋霜留下,不必随我同去。”
  ……
  都护府外恢复安静时,天也暗下了。
  罗小义推开府门,转头先等他三哥进门,一边问:“三哥,你为何不由分说就将那姓崔的送走了,莫非是看他碍眼了?”
  要不是因为这事,也不至于到现在才回来。
  伏廷进了门:“嗯。”
  罗小义一愣,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承认了。
  伏廷已经越过他走去里面了。
  他走得很快,一路直去主屋,进门前脚步一收,握紧了手里马鞭。
  在想进去后是不是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
  只一瞬,他又抬脚走入。
  房中一切如旧,案席上摆着她常靠的软垫,案头残茶还留着余香,她的妆奁铜镜还竖着,只是无灯,也无人。
  他扫了一圈,马鞭握得更紧,转身就要出门。
  门外,李砚匆忙赶来,一脚跨入,险些撞上他,赶紧站住:“姑父可算回来了,姑姑已经走了。”
  伏廷抿唇站着,一言不发。
  李砚忙道:“不是,是我没说清楚,姑姑没走,她只是暂时有事离开,特地留了话给我,叫我告诉姑父一声。她真没走,怕姑父不信,还特地把新露秋霜留下了,我也还好好待在府里。”
  伏廷回味过来,握鞭的手松了些。
  确实,李砚还在,她不可能走。
  他问:“她去做什么了?”
  李砚小声说:“姑姑去处置买卖上的事了,她去经商了。”
  伏廷沉眉:“什么?”
  她竟然就这么出去经商了。
  李砚怕他生气,不敢多看他脸色,垂着眼道:“是,姑姑说她决心不走了,就是去处置买卖了,若姑父仍不信她,她也确实是说了实话了。”
  他眼看过来:“她真这么说?”
  李砚点头:“原本姑姑是要自己告诉你的,一直没等到姑父回来,她赶着上路,这才托我传话的。”
  为了传话,他特地将姑姑的话背了下来,一个字也不差。
  伏廷听她上路如此急切,便知一定是事出突然,问:“带人了没有,去了何处,要去多久?”
  一连三个问题抛出来,李砚都呆了一下:“我、我忘了问了。”
  随即又忙道:“人带了不少,姑姑将从光州带来的护卫全都带上了,还说到了地方后会叫沿途铺子送信回来报平安。”
  说到此处,李砚又想起什么:“对了,姑姑是跟那位姓曹的女将军一同去的。”
  伏廷听说曹玉林也在,才算放心了一些,颔首:“知道了。”
  李砚看了看他,好似没有生气,心想姑姑的交代应当是完成了。
  刚打算走,伏廷叫住了他:“信送到后说一声。”
  李砚愣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姑姑报平安的信,点点头:“是,我记住了。”
  说完告退出去。
  伏廷朝窗外看一眼,果然看到了新露和秋霜那两个侍女。
  他一边解刀,一边回想着李砚说的每一句话。
  她不是真的要走。
  他将刀按下,看着房中,她所有东西也都还在。
  没多久,房门口传出罗小义的声音:“三哥?”
  他方才从李砚那儿打听了,李砚只说他嫂嫂暂时出府一趟,没说要走,他忍不住过来瞧瞧他三哥动静。
  伏廷看他一眼:“传令下去,夫人还在府上,未曾出府。”
  出去的是鱼形商号的东家,若叫外人知道都护府与这么大的商号有关联,只会有害无利。
  罗小义看他脸色,比起先前可好看多了,放心说:“明白了。”
  伏廷又吩咐一句:“盯着各处的动静。”
  罗小义心知肚明,这是为了他嫂嫂在外安全,讪讪一笑:“早知三哥就不要急着送那姓崔的走了,也不至于在路上耽误那么久,还能尽早回来与嫂嫂当面说上几句不是。”
  他接着道:“对了,我看那姓崔的当时在路上与三哥说了好几句话,都说什么了?”
  伏廷说:“没什么。”
  罗小义不问了,再问怕又挨十军棍,转头办事去了。
  伏廷看过房中四周,想着罗小义方才问的话。
  崔明度临走时,在路上问了他一句:大都护既然能因县主对我放狠话,为何又让她在佛堂独自垂泪?
  他当时就想起了她那日泛红的双眼。
  他知道李栖迟不会为他垂泪,但不管她因何垂泪,都是他的事。
  他说:那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
  崔明度再无他言,向他搭手告辞。
  他低下头,手上松着袖口。
  想起最早她来时,也曾给他松过袖口,宽过衣。
  这里她毫无预兆地来了,如今到处都是她的痕迹。
  好在,没有毫无预兆地走。
  他松了手,摸出酒袋,拧开喝了一口,塞上时咧了下嘴角。
  纵然她心里没他,也不够信他,她既然愿意留下,他就不会轻易放了她了。
  ※
  夜深人静,一间荒庙外的院墙里,落脚了一群护卫。
  荒庙里面,燃着一丛火堆,曹玉林坐在火旁,看着对面的栖迟。
  她穿着一身圆领袍,外罩披风,束着男子的发髻,原本头上还戴着一只深檐的斗笠,进了这里后才拿下来。
  看了许久,曹玉林终于忍不住问:“为何今日来与我碰面的不是那商号的东家,而是嫂嫂?”
  先前栖迟在城门口与她碰了头,就上了路。
  这一路下来,走的全是僻静的小道,这种路只有如她这般的探子走的来,可不是贵族们受得了的。
  可她也没瞧见栖迟抱怨半句,甚至马也骑得很快,她心中早已疑惑许久。
  栖迟笑了笑:“那商队的事由我处置,待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缘由。”
  曹玉林点头:“嫂嫂既然如此说了,料想事出有因,便是冲着三哥,我也该信嫂嫂的安排。”
  栖迟听她提起伏廷,不禁垂了眼。
  心说也不知阿砚将话带到了没有。
  更不知他听了,会不会信。
  曹玉林见她坐着不动,问了句:“嫂嫂是在想三哥?”
  栖迟没动,轻轻嗯了一声。
  曹玉林语气少有的暖融:“嫂嫂与三哥夫妻情深,那太好了。”
  刚说完,却见栖迟脸上露了丝无奈的笑,她不禁奇怪:“难道我说错了?”
  栖迟本不想说的,但也无法在她面前装出夫妻情深的模样来,低低道:“我们没你想得那般好,我瞒了他一个秘密,寒了他的心,只怕,再也捂不热了。”
  曹玉林一板一眼地坐着,看着她低垂的眼睫,被火光在脸上照出一层阴影。
  先前她与伏廷有事,也不曾这样过。
  “嫂嫂为何会这么认为,竟像是觉得毫无转圜了一般。”
  栖迟又想起那一日,他每一句话她都记得很清楚。
  尤其是他那句:我伏廷是你能摆弄的人吗?
  她说:“我从未见过他那样,他从未如此动怒过。”
  “怒?”曹玉林摇头,眼望着火光,似在回忆:“三哥何等人,他真怒时一人杀入突厥营中,斩敌数百,浑身浴血。他的怒只会对敌,不会对自己人。我想在嫂嫂面前,三哥应当从未动过真怒。”
  栖迟霍然抬眼,看她许久,轻轻笑了笑:“你这是在宽慰我?”
  曹玉林一脸认真:“嫂嫂抬举我,我是最不会宽慰人的了。三哥的心是不是真寒了,嫂嫂不必看他说什么,看他做什么就知道了。”
  栖迟眼动了动,随即又笑了。
  心说分明就很会宽慰人。
  至少,她已受到宽慰了。
  说了一番话,曹玉林将外衫在地上一铺,先睡下了。
  栖迟睡不着,坐了许久后,起了身。
  荒庙正中一尊残像,看不出是哪一尊神佛,前面横着一张破败的木香案。
  月光照入,从香案上拖到她脚下。
  她拉一下身上的披风,摸到袖中的鱼形青玉。
  想起伏廷将这玉还给了她,想起他将她扛起就回了府。
  她心说:是了,她怎会忘了,他向来是个嘴硬的。
  眼前香案上积了一层灰,她手搭在上面,无意识地描画着,回了神,看见上面被她写了个伏字。
  是她想得出神,随手就写出来了。
  她抹掉,细细擦着手心,又忆起他那句:终有一日,我会叫你将瀚海府当成自己真正的家。
  心里又说一遍:我等着。


第五十三章 
  二十多天后; 北地境外百里的一座小城里。
  曹玉林黑衣飒飒; 穿过狭窄的街道,拐入一间拱门圆顶的客舍。
  最里面的客房门口守着两个身着便服的护卫; 她走过去,护卫便当即打开门让她进去,又将门合上。
  “嫂嫂; ”曹玉林从怀里掏出一叠飞钱,递给房中的人:“这是剩下的。”
  栖迟身上穿着月白的圆领袍; 站在拱形的花窗前,接在手里点了点:“竟还有这么多没花完。”
  曹玉林不解:“嫂嫂到底有什么用意?我们时间已然不多了,为何只每日叫我去那商号家的店里花钱?”
  尽管她们一路上没有半点耽搁; 也花了大半月才到达这里,又待了数日,眼看着这许多天就过去了; 除了花钱疏通了一下当地管事; 暂且保着商队的人和货,其余便再无动作了。
  栖迟只是给了她一笔钱; 让她每日去作对的那家商号家去花销,倒好似要叫他们多赚些钱似的。
  “我只是想探探这家商号的底罢了; ”栖迟抬眼看她:“你花销时; 可有见到他们家的铺子有何不寻常之处?”
  曹玉林想了想:“没有; 只是平常做生意罢了。”
  栖迟问:“对其他往来商户如何?”
  曹玉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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