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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比昙花-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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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日。昨夜的雪未落到地便已无痕化去。清晨起,便只有风,一直在吹。额娘陪我一起吃过早饭,来到前堂,众人聚在一起,又免不了窃窃私语。 
  就在这时,一名父亲的旧部面如土色,跑了进来,他不顾礼仪,当着众多女眷哭道“昨夜大学士刚林、祁充格均已入狱。王上的近臣何洛会、苏拜等更是早就下到天牢了!” 
  众人正惊慌失措间,一名家奴跌爬着撞进屋来,他双唇战栗道“好些……好些正蓝旗的兵……冲进府里来啦!”众人面面相觑,只听得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转眼间,一大片蓝装侍兵夺门而入,一名家奴上前推挤,被为首的侍卫伸脚踢开,顿时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那侍卫脸色傲慢,将室内环顾一周道“所有人都在这了吧,倒省的我麻烦了。带下去男女分屋看守,等济尔哈朗大人传旨发落!”众侍卫响亮答应,立刻开始咄喝拉人,刹时间,院内哭闹声一片,此起彼伏乱作一团。 
  我木然不动,被一名侍卫一推,险些跌倒,身边侍女抻手相扶,她早哭成了个泪人。所有家眷只分男女两排,被推掇着往前院去。 
  忽然,猛听到一声尖叫,是额娘的声音。我用力推开众人,遁声跑去。只见额娘头发披散,正用力挣扎,我尽全力去推拉着她的两个侍卫,其中一人向我一甩手,我顿时脚步踉跄,撞向门桅。额娘尖声大叫,向我扑来,伸手便去抓那侍卫的脸,那人躲闪不及,脸上立刻被抓出了两道血痕。他恼羞成怒,朝着额娘一脚踢去,他身边的另一个侍卫忙拉住了,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那侍卫方才罢休,嘴里自言自语,又恶狠狠地看向我们俩道“快起来!”额娘伸手将我扶起,她的手不停抖动,低头看我道“莪儿,你没事吧?”她面色发青,目光中尽是愤怒与恐慌。 
  那侍卫不耐起来,又欲抻手来拉,额娘猛然回头,瞪着他道“不准你碰我!”那侍卫似是被她神情所摄,只道“这个恶婆娘,在说些什么呀?” 
  方才阻拦他的那另一个侍卫道“听不懂就算啦!不用管她,又没你我什么事,可别惹祸上身。”他向我瞧了一眼道“你听的懂我说的吧,快快扶她起来跟我们去吧。到了这会儿,闹又有什么用!”我抻手拉住额娘,跟在他的身后随众人走出后院。 
  我抬着头只盯着额娘看,她嘴唇微动,却听不到声音,我惊愕难抑,伸手摇动她的手臂轻唤“额娘”,她向我茫然注视,看了一会,忽使大力拉近我紧紧的贴着她的身体,我感到她全身的颤抖,自已也无法控制的发抖起来。 
  走了一段,她察觉的看了看我,抻手在我脸上抚摸道“莪儿,不要怕”。她努力站直身子,深吸了一口气,牵住我手,向前走去。 
  我们跟着侍卫自后院出,到了外院的空地上,只听得侍卫们大声呼喝,将众人分做两边。额娘紧握我手,她目光如火,瞪着那些侍卫,我看到她的右手紧紧握拳,好似随时要与人拼命一般。 
  所有女眷都被关在外院的侧堂中,门外一片喧闹,众多奔跑喝令之声不绝于耳,院里的许多箱笼被擦碰着台阶拖到院中,侍卫们用利器割破砸开。 
  那种种噪杂之声如利刃一般撕裂我的心,我全身不可抑止的发抖,只想和屋里的女人们一同放声大哭,可是喉咙干结,眼眶里更是没有一滴泪水。只感到全身乏力空胀地几乎要崩溃,几次都想站起身来,大吼大叫一番,将心中的怨结之气渲泄出来。 
  就在这时,一只柔软的手掌轻轻的放在我的肩头,额娘用平静许多的声音在我耳旁道“莪儿,你靠过来一些”。我转过身子向她移近,她伸手搂住我的肩膀,她脸色虽仍十分苍白,但却已没有了恰才的歇斯底里。 
  我们静静依偎在墙边的角落下,窗格上透下清冷的日光照在她的脸上,她脸如瓷白,眼角的泪迹早已干了。只温柔的看着我道“莪儿,你害怕么?或是,愤恨么?”我木然点头。 
  她将脸贴着我的脸颊徐徐道“世事无常,人力再强悍,也终有穷时,你阿玛却一直不愿明白这个道理。”她的语调幽幽的,已不再像刚才抵死抵抗侍卫的那个额娘,却像一个局外人一般,用十分沉稳的声音诉说“……其实,当年我随你阿玛进入盛京之时,我的心中十分恨他。” 
  我全身一颤,只觉她又将我抱紧了一些“在那时,额娘的国度中几乎没有人不在恨他,而我……我却是即恨着又很惊讶,能让那么多人惧怕的睿亲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她虽说着这样的话,可其中却流露着万般柔情“……十几年来,这恨从未消减,但我却也苦苦的爱恋着他。恨,是家国之恨,非我个人所能抵挡。可是,爱,却穷尽了我毕生之力。我愿跟随着他,便是受尽万般煎熬,也是欢欢喜喜,永不后悔。如今想来,当初倘若没有遇上他,这一生……这一生纵使百年,也定无可以回味留恋的时光。” 
  她完全沉醉其中,目光莹莹闪烁,顿了一顿又道“莪儿,你阿玛是一个英雄,他傲然而立,身边的人都会失去光采。”她看了看我又道“你大娘虽然从未说过,可我知道她对你阿玛之心,只有比我更甚。所不同的是……你大娘的心里是盼望着他做出决断,自立称帝。她这么想为的并不是自已,却是对你阿玛的一番苦心。只是……只是天意弄人。其实,我想你阿玛是明白的,他虽睿智刚勇,但却缺少帝王应有的狠辣之心。所以我早早料到,会有这么一个结局……你阿玛一世盛名,但也终究为其所累。”我张口结舌,无法相信听到的每一句话,这与平日寡言少语的额娘相差太远,令我难以接受。 
  只听她又道“好在……身过万事空,如今的一切对他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活着的人。”她叹了口气,环顾室内。顺义公主就坐在另一个墙角,正埋头痛哭。 
  额娘的目光在她身上稍稍一顿,便低头看我道“按照满人的习俗,额娘不知会分派给哪个郡王贝勒。但是,额娘不是满人,更不会依他们的安排,终此一生,我只认你阿玛罢了。” 
  她说完这话,手自我肩上移下,将我面向着她,凝目注视良久,再度搂紧我在胸前道“你实在比额娘勇敢的多。”又道“你年岁尚小,况且皇……皇太后那么疼惜你,他日倘若她向你抻出援手,你当记得额娘的话,不要拒绝。” 
  她的语调再度放慢道“额娘总是,总是会陪伴着你的。”我正茫然不解中,忽然猛觉得她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回转身看她时,只见她面如白纸,全身抖动不已,她的右手中滚出一个极小的白色瓷瓶,瓶口开膛,散出几滴白色粉末。 
  我惊恐之下,就要大叫,她抻手掩住我的嘴,另一只手紧紧的握住我手,将身体努力靠在我身旁的墙上,喘息道“别叫……让人听到,会把我带走的。”她面庞上隐过一阵阵的抽搐,几乎要将五官挪位,但她的眼中尽是慈爱,定定的看向我,轻声道“莪儿,额娘要追随你阿玛去了,额娘……对不住你,很不舍得你。可是……可是额娘一生柔弱,没有他在身旁,却是无法存活下去!莪儿,怨恨之心,总是先……灼伤自己……你……你放下吧……这一切……各有前因……命数……使然……” 
  我紧紧握住她手摇晃,却见她身子慢慢瘫软,嘴角溢出一丝黑色的血丝,她的眼神渐钝,身子靠向墙角,终于不再动弹。 
  我用尽全力大叫“额娘!!!”这一声呼唤在众人的头顶飞扬而散,落入遥远的天界吧!我在自已的家中这般呼唤额娘,却再也听不到回声了。 
  我的世界如入夜的空房,就这样眼睁睁地看落日离去,却是无能为力,只身于黑暗中,身边重叠的无数人影一一离去,抑于胸中的愤恨恐慌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我成了第二个发疯的额娘,死死抓住她的手臂,在侍卫的争夺中尖声哭叫。人影一重重叠上来,无数面容闪过,只觉撕裂和疼痛,无数只手伸来将我抓住推开,我只想跟随额娘,不要她就这样离我而去,但一次次被推掇着跌回房里,一次一次…… 
  终于精疲力尽时,便只剩泪水。我独坐墙角,离众人远远的,一整夜,泪未稍息。 
  天再度亮起时,恍惚间,似有人走来蹲在我的面前,我迎着光完全看不到来人模样。只觉得他微微颤抖握住我的手,耳听到有人在叫“莪儿,莪儿,莪妹妹……” 
  我的记忆中发出一声巨响,迎向这声呼唤,是他么?是他么?泪眼中望出去,却看到多尼清瘦的面容,他眼角有一行泪缓缓滑下,滴在我的手背上,冰凉入骨。 
  他伸手轻抚我的头发又叫“莪妹妹……”我向他瞪视良久“哥哥……”我终于呼唤出声,虽声音嘶哑不堪,但我终究认出了他,他身躯微微一颠,用力将我抱入怀中,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十节 小暑
这一切只是一场梦魇吧!当我醒来时,一定会发现这只是一场可笑的梦罢了。我想着当我将这奇异的梦告诉阿玛,他会是怎样的表情。哦,不,还是不要和他说了,只和额娘说说吧。她一定会耐心的听我说完,然后用温柔的小手指轻轻敲打我的额头,笑道“看你都想了些什么呀!”初春的庭院,有暖烘烘的阳光,照在身上久了有些痒刺刺地教人出汗,这时大娘一定会来唤我回房,又责怪侍女的不尽心,再来问我今日的功课可有温习。我埋头找书应付0她,却听到阿玛的声音笑道“够啦够啦,咱们东莪学到现在,做一个女状元都绰绰有余了,等阿玛身子好些,还是跟着我们去打猎吧。咱们满家的女子绝不能输给男儿!”是,一定是这样的,尽管梦境中阴深恐怖,但只要醒来,只要醒来,就无需担忧了。   在一个黄昏,我终于醒了过来,印入眼帘的是一支烛台,蜡烛上亮着晕黄的光。我转了转头,床边的人听到声音,走到我的面前。来人的面容依稀熟悉,他伏身看我,柔声道“你醒啦!醒了就好了。”是,醒了就好了。我努力想坐起身体,可是全身酸痛,使不出一点力气。他按住我的肩膀道“你躺着吧,不要动弹,听哥哥的话。” 
  哥哥?……我忽然全身乏力,思绪又回来了,不,那不是梦境,我想起了一切可怕的经过“哥哥……”我哽咽着无法说下去,多尼眼眶一红道“你放心吧,以后就由哥哥照顾你,过去的……过去的事,你要看开些才好。”过去的事??这么说,如今我孑然一身了,大娘、阿玛、额娘,与我至亲的人一一离去,而那一切都已过去了么?“我在哪里?”沉默了一会后,我问。 
  多尼道“这是在我的府中,今后你便住在这里,不用担惊受怕,你还有哥哥,莪儿”他抻手轻抚我的额头,目光中却满是悲凉。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曾昏迷了多久,不知额娘葬于何处、不知府中诸人如何发落。我只知多尼看我的眼神充满悲伤,而我实在提不起勇气向他提问。就这样不知外间如何变幻,只是在我唯一的亲人庇护处安住下来。 
  我居住的是一个小小的侧院,屋外有一方空地,因长期无人打理,长满了枯黄的杂草。我体力久久未复,一直卧床,终日难免以泪洗面。回忆如同一张大网,我深陷其中,无力自拔。 
  多尼每日前来探视,也是愁容满面。他经此变故,也有了很大的改变。虽在我面前竭力开导,努力装出高兴的样子逗我开心,但往往话说到一半,思及往事,不得不愕然而止。 
  我深知他的苦心,每次见他神伤转头,只能强忍悲痛,不愿再增加他的愁绪。他如今也被削去爵位,失了正差,更是前途渺茫,本身也是疲累不堪的心境,常常枯坐半日,两人相对,只是无言。 
  转眼春夏交替,我在这里已过了半年有余。我终日只在院中,连院门也几乎不出,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外间种种热闹变幻对我而言只是拂耳清风,雁过无痕。 
  但我也深知到此地步,伤心落泪只有更增愁绪,除非自已尽力开解,否则这生漫漫长路,实是无望之行。 
  我开始尽力清理院内的杂草,有了些可忙碌的事,日子也就不像初来此处时那样难捱。只是每当白昼过尽,夜幕来临,一日忙乱之下疲惫的身心放松下来,便再也无力抵挡回忆了。这痛苦如恶兽在黑暗中尽情啃嗜,我无处可避,便逐日消瘦下来,多尼看在眼里,心知安慰亦是枉然,只有在日落以后,他尽量比往日多些时间的留下来与我作伴。 
  自我居住以来,多尼嫡福晋颖荣从未踏足我的处所,人情冷暖,如今这些对我曾经历的实在不值一提,我也并未在意。 
  这日黄昏,多尼陪我用过晚饭,因有事走出房去了。过了一会,身后脚步声响起,我以为是他,还没有回头便问道“哥哥,有什么事要忙么?”却听身后一声冷笑“他如今要还有事可忙,那倒好了。” 
  我吃了一惊,转头见颖荣沉着脸走进房来,忙起身让座道“嫂子来啦!请屋里坐吧。”她并不理会,只盯着我看。屋内烛火嘶嘶作响,摇曳的烛光照的她脸上晦暗不明。 
  她进房坐下环顾四周,并不说话。看到桌上我做了一半的锈活,冷笑道“你也会做这个,可真意想不到!”我一边倒茶放在她面前,一边拿过绣样道“额娘早就教过我,也没什么难的。”她不作声,盯着绣样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看她面色不善,便也不再多说,只低头做自已的锈活,静了一会,只听她笑道“想不到昔日高高在上的公主,竟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我手中针尖一颤,手指上顿时被刺出一个小血球,我将手放在嘴里吸吮,转头看她,她瞪目直视,目光炯炯而动道“怎么?要发小姐脾气?” 
  我向她望去。她也比以往清瘦的多了,青白的面庞上当年那飞扬的神采已荡然无存。一双杏目目光锐利,却让我想起那年和阿玛打猎时,他捕获的那只獐子惊恨怨怼的目光。 
  我轻轻叹了口气,转开头去,继续手上的活,猛然一只手在我面前横扫将锈架打到了地上,颖荣满脸怒容道“你以为自己还是当初那个众星捧月的和硕格格么?如今你无品无阶,我堂堂一个郡主和你讲话,凭你也敢不理不彩!” 
  我向她怒目注视,她冷笑道“怎么?受不了这话了。难道我是打小伏低惯了的么?你不知道当初自己那副骄傲的模样有多讨厌,人人当你是宝,哼,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千金贵体!!”她走到我面前,斜眼看我道“可惜呀,你的好日子都到头了,如今若不是我家,还不知你要在哪流落街头呢!”她的声音尖锐刻骨,十分刺耳。 
  我眼眶渐红,只得暗自咬牙,昂首道“我阿玛是受人陷害,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她高声大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半晌方道“做你的清秋大梦吧。他是让人告发,人证物证样样俱有……说起来,只怕你还不知道吧,告发他的就是你的贴身婢女吴尔库尼!!!”我耳边仿似响起一声惊雷,只震的目瞪口呆。 
  她看到我的神情,越发得意道“说起她来,我还倒真听说过一些始末。据说她早年就装聋作哑借机入府了。只是这小妮子太也天真,怎么可能瞒过你阿玛,没多久便让他发觉了。当初我公公豫亲王一力主张要杀了她。可惜呀,不知怎地偏偏让你搅了局。最可笑是你阿玛平生杀人无数,可居然为了你,对她生出侧隐之心来,留下了她的性命——养虎成患。要不是当初我公公让你大娘喂了她药,成了真正的聋哑之人,这回还不知道这贱人要说些什么出来呢!” 
  我只觉全身冷汗直冒,身子抖个不停,她朝我慢慢走进,眼中尽是狠毒的笑意,一字一顿道“你阿玛万万想不到,他一世要强,到头来赫赫英名,居然丢在他宝贝女儿的手上!”我猛然间只觉天旋地转,她的话如同一支引火线,将我记忆中的片断一一点亮,飞快的闪过眼前。 
  我紧紧的咬住下唇,伸手扶住身前的桌子,劲力到处,指甲纷纷折断,而我恍然不觉。颖荣站在身边看我,甚是得意,冷笑道“我若是你,早就一头撞死,绝不苟活于世,让人耻笑,自己痛苦。” 
  就在这时,多尼走进房来,看到屋里的情形,他急步上前探身看我道“莪儿,你怎么啦?”又听他问颖荣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你和她说了些什么?”颖荣冷笑不答。 
  多尼伸手放在我肩上道“莪儿,你说话呀!”我看向他,沉声问道“是……是吴尔库尼害我阿玛么?” 
  他脸上闪过一阵青光,转向颖荣低喝“你给我出去!”颖荣大怒道“到如今你还这么维护她,我可是你是妻子。” 
  多尼眼中冒火道“你出去!” 
  颖荣尖叫起来“别人个个忌讳不及,只有你笨到往上帖,眼下要不是我舅舅尼堪外兰,你早就受更大的牵连了,还敢这么和我说话。都是她害的,今日——不是她死就是我亡。”她冲上来向我拳脚相加,多尼一一阻挡,怒叱不已。 
  我处于争乱之中,却茫然不觉,只看向多尼道“是她么?真的是她么?”颖荣力争不下,退开一步边喘息边冷笑道“你现在还问来又有什么用?哼!你阿玛的尸首都已让人开棺作贱了!你这会儿便是找到吴尔库尼,便是让你下到阴间,只怕也……” 
  我全身如暴裂开来一般疼痛,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向她步步逼近“你……你说什么?……什么开棺?……什么??” 
  她看着我,眼中流露恐惧之色,不住后退,半晌方道“就在你初进府晕迷之时……九王墓闹的不可开交,我府里的下人跑回来说,那里人山人海,陵墓之外,棺木、陪葬之物,遍地都是,惨不忍睹,你阿玛……你阿玛被拖出棺外,鞭仗四十……”我只觉喉口腥甜,胸中气血翻腾,一张嘴,大口鲜血疾喷而出,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 
  又是这样似曾相识的梦境。只有我独自一人在黑暗中狂奔,仿似有什么怪物在身后“咻咻”地发着气息追赶过来,我慌不择路,在惊恐中跌撞前行,忽然脚下一软,身子已落入了一个无底的大洞中,两侧风声急过,四周也没有可抓握的东西,头顶一束晕光越缩越小。就这样直坠下去,也许未落到底,便会死去。 
  那样也好,又何必苦苦挣扎呢?那个晕亮的所在,苦楚孤独,并没有我想要的东西。就这样吧。倘若坠落下去,或许,竟然可以见到我日夜思念的亲人! 
  我放弃了求生的意念,忽然间,看到了盛京的宫阙。大娘曾说过,想回这里看看,那么在她离世之时,她一定曾来过这里吧。这儿有许多美丽的往事,有我出生的额娘的房间、有我不舍的小小庭院。自宫门口看进去,穿过殿堂,一重又一重,景色有了一些变化,到底是什么?我又说不上来,只觉得有些害怕抗拒,可是足步不停,仍往深处去。 
  四周好似有些绿荫花丛,可我无暇细看,只往宫庭进去,转廊、屏风、窗幕,阴暗的里屋有一个人挨着窗边的一点亮光背对着门坐在那里,不知谁从旁唤了声什么,那人转过头来——福临!!!刹那……无数面庞叠加上来,阿玛、额娘、大娘、十五叔、十二伯……一片片闪烁过去,亮照着凌乱的王府,一片哭声,四处狼籍……“为什么???”我厉声问他,他看着我,慢慢的,慢慢的,嘴角扬起,忽然爆发一声狂笑,这笑声一发不可收拾。由一人之声变幻为多种奇异的笑声四下里围扑过来,我奋力伸手挥开,却见福临渐渐远去,缩小、变薄、隐入黑暗中…… 
  “为什么……?”是呀!我不能就这么死去。我是多尔衮的女儿,前事种种,尚有许多不明白不甘心,怎能就这样放弃。我挣扎起来,却一度跌落火堆,炽热难当,转眼又觉身在冰寒之中,刺寒透骨。原来求生,有这千般痛楚,万般不易。 
   
   
第十一节 大署
我渐觉身陷于一团迷雾之中,四周有朦胧的影子,间歇又有一些依稀的亮光与人声,只是隔着重重迷雾,听不真切。被这迷雾围困,视觉听觉都仿佛忽然全部丧失,好在,还能感受气息。疑心是闻到了自已家中那株桂花的清香,幽幽转转,引领着我穿过层层迷雾,忽然,这香变了味道,又像是檀香,像是曾经熟识的某人身上的味道,我感到伴着这香味,有一只手在轻轻抚摸我的脸颊,是额娘么?   我用力睁开眼睛,却看到眼前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庞。她面色苍白,脸上泪痕未干,正低头看我,目光中尽是悲怜,只听她轻叹道“怎么就病成这样了!”是苏茉尔,我顿时清醒了。看着她,心中一时百感交集,不知要说些什么。 
  她柔声道“苏嬷嬷来迟了,好孩子,你受苦啦。”我无法自控,泪已簌簌而下。多尼在她身边探身道“莪妹妹,你总算醒了。”他双目红肿,只是重复着“醒了就好”。 
  苏茉尔道“格格,你愿意随嬷嬷进宫么?皇太后知道了你的近况,很是挂念。特地叫嬷嬷来问格格,倘若你愿意,今儿个就随嬷嬷回宫静养,宫里有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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