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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传烽录-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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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传烽录》
作者:公子易
空明传烽录  前传 昔我往矣
楔子 天灾
    大明天启六年六月丙子。
    山西大同府蔚州,灵丘县。
    时候已是三更,县城空廓的道路两旁家家房门紧闭,街道上隐隐扬着一层薄薄的黄尘,夜静得怕人,只是风刮着树叶,不时地刷刷作响,是这个无星无月的夏夜里唯一让人们听得见的声音。整个世界仿佛都沉睡过去了,昨天夜里还像一场暴风雨一般的蝉声,一日之间似乎凭空消失了,人们满意地躺在自己的床上,享受着夏夜的宁静,享受着一日农活之后的酣梦。
    靠近北城门大约十几丈的地方,有一间土坯小茅屋,那是佃户王牛儿和他新婚妻子的住所。给东家下了十来年的苦力气,终于攒起了几钱银子,加上从东家那里借来的十几斗谷子,便从外路客人那里换来了一个说美不美,说丑却也不丑的妻子,不过半年,便又怀了孩子,若不是身上还背着那利滚利滚起的一百多斗谷,王牛儿真是做梦都要笑得醒来。不过日里再愁,庄户人也绝不会愁得睡不着觉。明天还要下地干活,一日不做,一日不食,他们没有时间拿来发愁。
    因此现在的王牛儿,正皱着眉头呼呼大睡,时不时的咕哝两声,不知道做的是一个甚么梦。他的妻子卢氏,略略挺着肚子仰面而睡,脸上却是微孕笑意,想是梦见孩子出世,一家人其乐融融,忍不住微笑。
    门外走过一个更夫,用力敲着梆子,叫道:“三更三点!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啦!”,梆子声堂堂的直响了过去。王牛儿和卢氏并没给吵醒,仍然做着各自的梦。只是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是他们在这人世间最后的一次做梦了。
    就在三更三点的梆子响过不久,整个灵丘县就像是一艘被抛入滔天骇浪的小船,剧烈地摇晃起来。从西北到东南,地震突然袭击了灵丘,一座座房屋在如雷的轰鸣中倒塌,就连那曾经抵御了俺答铁骑的城墙,也在震波之下裂开一个个的缺口。人们还没睁开他们的睡眼,就被突然塌下的房梁掩埋在底下,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临死的悲鸣。西边天地交接之处,变成红彤彤的一片,仿佛着了火一般,又像是天地神灵,为灵丘死难的五千多民众打醮超度。
    在第一轮震波中幸免于死的人们,纷纷奔出屋外,寻找地势宽阔,可以避难的处所,相互践踏推挤之间,却也踩死挤死了许多人。那王牛儿在初震之际被房梁砸正了天灵,登时便一命呜呼。卢氏却只断了一臂,咬紧牙关挣扎着爬出废墟,挺着肚子随众人向城外涌去。她怀着身孕,行动甚是不便,走不出几丈便被挤得一个跟头摔倒在地,跟着又不知给谁踏了两脚,险些踩在肚子上。她心中竟不觉恐惧,拼命护紧了肚子,居然挣扎着爬起身来,刚刚立定,只觉东方骤然一亮,一道紫电破空闪过,人们纷纷惊呼,依稀间却见一样甚么物事,自天外划然而过,直向南面桃花山方向落去了。
    众人身在生死之间,见此异像,也不过是片刻惊诧,跟着便又寻路逃命去也,卢氏这番运气却没方才那般好,还没走到城门,便又给人挤倒,这一次却没爬得起来,只叫人活活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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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越空
    公元2005年5月12日星期四。
    今年5月13日,恰逢星期五,这一天,耶稣被钉在了十字架上。这在西方人眼里绝对是一个不吉利的日子,可是对于巴蜀大学机械工程系的大四学生桓震来说,今天绝对是自己的幸运日。说起来还要托黑客们的福,也不知道13号星期五究竟有多大的魅力,许多病毒的发作日都被设置成了13日星期五,大学周边多的是网吧,这病毒一来,网络维护人员可就成了各个网吧的抢手货色,特别是像桓震这样技术过硬,平时多有业务往来的,更是提前四五天便接到许多预约,要他前去检查系统,到星期五当日还要在各个网吧坐镇。
    桓震是个川西的农家子弟,家里供他上学,已经是竭尽全力,何况桓震又被保送读了研究生,九月便要入学,他想在开学之前好歹攒下点钱,给老爸买一副花镜,给老妈买一个按摩仪……因此现在他是一面给网吧打工赚钱,一面“借用”网吧的电脑给外面的公司做商务网页。老板们信任他的技术,也都愿意请他。好在他穷得一文不名,也没有姑娘肯打他的主意,不必为女朋友花钱,倒是节省了大笔开支。
    星期四这一天桓震起了个大早,他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写着一天的行程,除了给各网吧系统维护之外,还要去一个公司签一份制作网站的合约。如果全部都能顺利完成,一共可以赚到七千块钱。这对于桓震来说已经是一个了不得的大数目了。所以今天桓震的精神状态格外地好,还特意翻出他那件百年难得一穿的棕色夹克套上,弄得临出门时同屋的几个兄弟直冲他吹口哨,硬要说他春心萌动了。
    一天的任务完成得十分顺利,太阳快要爬到头顶的时候,桓震的笔记本上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家网吧了。是先吃饭,还是先干活?犹豫了一下,桓震还是朝着网吧的方向走去——说不定正好碰上老板吃中饭,还能跟着蹭一顿呢。
    这间网吧似乎是新开张的,桓震记得那里的铺面原本是一间化妆品店。他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服务,据说老板也是通过朋友介绍,才找到他的。抬头看了一眼门楣上“幻空网吧”的招牌,心里暗自嘟哝一句“怪名字”,桓震迈步走进了这家将要改变他一生,甚至改变一个家庭、一个民族的网吧。
    网吧里有二十几台电脑,桓震用自己带来的程序光盘一一检查确认没有问题,很快便做完了活。老板又要他替自己的手提电脑也检查一下,桓震想也没想,一口答应了,接过老板的手提,不由得心里惊叹了一声:“这小子真有钱啊!”手提的配置不是一般的高,操作起来十分的顺畅。桓震麻利地安装好杀光盘,顺手按了光驱的弹出键,不料竟然没有半点反应。他愣了一下,以为自己按错了地方,又试了一遍,仍是不见动静。糟了,他有点发慌,这种值钱的东西一旦坏了个什么零件,就算不是自己弄坏,万一老板硬要栽到自己头上,无凭无据的也只好吃这个哑巴亏,他桓震哪里赔得起?
    桓震定了定神,尝试重启电脑。就在他的三根手指按在ctrl+alt+del键上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了一股电流,从手提的键盘一直侵入他的身体,他分明感觉到电流通过他筋肉和血管的烧灼,甚至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跟着是变慢,然后逐渐停了下来。他的四肢、躯干,仿佛随着那一道电流的袭击,全都不属于他自己了,他的身体在虚空中往下坠,融于虚空之中。突然间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欣喜,一种一生中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充满了他的胸膛,他快乐得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桓震渐渐恢复了意识。或者不如说,他是痛醒的。每一根血管,每一条肌肉,每一块骨头,每一个细胞都在痛,痛得他忍不住叫出了声。
    忽然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喜道:“这可好了,总算是醒了!”他剧痛之中神智仍然清醒,心想难道我在网吧触了电,现在是在医院?想要睁开眼来瞧瞧,眼皮却被甚么粘住了似的,全然挣不开来。桓震心中大急,又要用力,却觉一样温热湿软的物事触上了脸颊,他大吃一惊,旋即觉得那物在他眼角拂拭了一会,眼皮便不发粘,当下慢慢睁开了眼,只觉眼前一片白亮,过得片刻,双目才能视物。
    桓震睁开眼来,面前却是一老一少两人,老者颏下蓄着花白胡须,小的却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穿一件淡绿衫子,下身一条白裙,梳了两条小辫,垂在胸前。桓震只觉得说不出的怪异,怔怔的瞪着两人瞧了半晌,这才问道:“你们……你们是谁?”
    那老者一开口,竟是山西口音,道:“汝是哪里来的捣失鬼,可知道那山腰上乃是雷神洞穴么?倘非今么老夫偶然遇见,将你搬回家中,怕不叫狼子虎子咥了你去!”桓震生在四川,长在四川,二十四年来从未离川,哪里听得懂他的山西梆子?睁大了两眼,一片茫然。那老者似也瞧出他不解晋语,又道:“老夫瞧你穿着古怪,不似常人,快说,你是何人?因何在此?”此番说的却是北京话,虽然颇有生硬,桓震却能听懂了,迟疑片刻,答道:“我是巴蜀大学的学生。大爷,请你给我的老师打个电话,让他来接我。”那老者皱起了眉头,道:“甚么点化?你是丹方术士?”
    桓震一怔,心想自己怎么和术士扯上了关系,这老爷子想必有些耳背,不如跟那小姑娘说罢,当下腰一挺,便欲起身,只觉肩背一阵剧痛,浑身无力,只得又躺了下来。那老者道:“你肩骨碎裂,不可乱动!”桓震心中奇怪,怎么自己触电竟然触得骨折了?但他不暇多想,对那小姑娘道:“小妹妹,你们……”一句话说得一半,突然卡了回去,脸色惨白,原来他这一动,视线转了方向,便看到自己所在之处,并不是什么医院的病房,却是一间又低又矮,又阴又湿的小木屋。这种屋子桓震并不陌生,因为他在巴西大山里的家人,就住着这样的房子。可是自己现在明明应该身在城市,为什么会这样?一瞬间他的心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一会想难道自己被这老少二人绑架,一会又想莫非自己给电得发昏了,到现在还在做梦?
    那老少二人似乎也很是奇怪,那小姑娘更是上一眼,下一眼不住地打量他。桓震被她看得发毛,索性反瞧回去,这一瞧不由得又出了一身大汗:那老者身上穿了一件对襟青袍,头上戴一顶四方巾,那小姑娘穿的竟也是古人服饰。桓震心中突突直跳,战战兢兢的问道:“这……这是哪里?”那老者道:“此地乃是大同府灵丘县。”
    桓震倒吸了一口凉气:自己触电之前分明还在成都巴蜀大学门外的网吧,何以一电之下便到了大同?他脑中一片混沌,只知一定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变故,一时间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过得半晌,方道:“请问最近的派出所在哪里?”他原本打算,只要找到派出所,便可说明自己的情况,再不济也能被遣送回籍,哪知那老者却道:“甚么牌锄锁?小哥你要寻铁匠么?”桓震不祥之感愈来愈强,装起胆子问道:“今年是什么年头?”那老者皱眉道:“你怎地连这也不知?今年乃是天启六年,今日是六月戊寅。”桓震只觉耳中轰的一声,眼前一阵发黑:我竟到了明朝!
    他从山上摔下,伤势本就不轻,这一心情激荡,登时胸中血气翻腾,几乎又再昏去。那老者见他神色不妥,忙两步跨上前来,伸手按住他人中、志堂几处穴位,揉捏了半天,这才令他安静下来。那少女端了药汤,在旁看着,神色颇为焦急。
    桓震定一定心神,仍是不敢相信摆在眼前的这个事实。难道自己真的来到了明朝?难道自己真的已经永远离开那个属于自己的21世纪?桓震使劲晃着脑袋,仿佛这样就可以摆脱这个古怪而可怕的梦境,回到真实的世界去。可是这样作除了让他的肩头更加痛得利害之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效果。于是他也慢慢的平静下来,开始考虑自己的处境了。
    很明显,自己来到这个时空的时候不知道怎样受了伤,于是被这位老者救了回来。据他说这里是灵丘,距离成都正是千里迢迢。没有飞机,没有火车,没有汽车,要怎么回去?想到这里桓震不由得叹了口气:就算真能设法回到成都,那成都也不是他那个年代的成都了,又有什么用处?他生硬地转动脖子,看了看这间茅屋。四面土墙上搭着一个茅草屋顶,已经有几处在漏雨了,地下放了几只瓦缸,滴滴答答的响个不住。看来这祖孙二人的日子并不富裕,多半也养活不起自己这个闲人。等伤好以后,还是要寻些谋生之途的。不过凭自己一个21世纪的机电系学生又能做些什么?教这些明朝人如何装配发动机么?桓震苦笑起来。
    那小姑娘见他神色甚是骇人,不由得害怕起来,低声道:“爷爷,爷爷,你瞧他脸色好不怕人!”那老者道:“不打紧,他刚受了伤,脸色自然不好。雪心乖乖地,去把咱们方才捡的山鸡烧一锅汤来。这小哥折了骨头,须得喝些汤水才好。”桓震只顾得出神,全没听见他二人说些甚么,更谈不上道谢了。那老者也不来与他说话,自顾自的拖过背篓,整理其中草药。
    他发呆的这会工夫,雪心已经把鸡汤烧好了,替他盛了一碗。桓震不好意思让女孩子喂自己喝汤,连忙挣扎着欠起身来,不料这一动弹,竟又扯破了伤口,禁不住痛得闷哼一声。雪心杏眼一瞪,嗔道:“找死么?乖乖躺好!”顺手放下汤碗,扶他靠在床头,打开伤处裹着的布条,重行上过了药,又另取干净布条裹了。桓震手足无措地瞧着她,突然没来由地心中有些乱跳。雪心似有觉察,脸颊微微一红,转身端起碗来一勺勺的喂他喝汤。桓震只得硬着头皮喝了,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那老者聊天。
    原来此地乃是灵丘县城南的一座小山,山名唤做桃花。这老者姓周,名士昌,万历年间曾在朝中做那工部营缮所的所正,到也是个正七品的官儿。天启皇帝即位之后,信用权阉,朝纲不堪,但凡有些骨气的正直士人,如万燝、杨涟、左光斗之属纷纷拼死进谏,不能死谏的,也大都避朝隐居,不屑与群小为伍。这周士昌官小力薄,自分撼魏忠贤不动,遂携妻带子回了灵丘原籍隐居。不料两年前灵丘瘟疫横行,老妻和儿子先后染病,就此不起。周士昌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之余更加将一个独生孙女,十四岁的雪心视若珍宝,祖孙二人就在这桃花山中相依为命。前日灵丘大震,周氏祖孙因是在山中空旷地带结庐而居,周士昌年纪老迈,睡觉又甚警醒,略有震动时急忙奔出逃命,倒侥幸躲过了一劫。两人露宿了一日,震动渐渐止息,周士昌见山中不少动物被倒塌的树木压死,便带了孙女进山去捡拾,不料却见桓震遍身血污的躺在杂草之中,便请几个相熟的农夫,将他搬了回来,放在茅屋之中调养。桓震除肩骨碎裂之外并无别伤,周士昌颇知医理,自行采了些草药给他内服外敷,居然止了伤口流血。
    周士昌问起他身份来历,桓震自不能大摇大摆的说自己乃是几百年后的人,只得胡编乱造一番,说是祖籍四川,幼时便随父亲在西方行商,去年父亲病逝,自己这才回归中土,不想地震时受了伤,便连父亲的骨灰也都丢了。说到这里,还作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来,不料想到自己孑身流落异时空,不知何时方能回归家乡、重见父母,一时悲从中来,忍不住便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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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余震
    桓震喝过了汤,只觉十分疲累,便又睡了过去。正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忽然听得似乎有人叫他名字,睁开眼来,赫然竟是自己的级任老师谷朝阳。他见到熟悉之人,一颗心喜得几乎炸开来,叫道:“谷老师!你可来了!”一面竟落下泪来。谷老师笑眯眯的走到他身前,将手搭在他肩头,道:“哭什么?老师这不是来接你了吗?我已经买好了回成都的车票,你收拾一下,咱们马上就走。”桓震大喜,也顾不得想甚么明朝不明朝,天启不天启,脱口道:“我什么也没有,谷老师,这就走吧!”
    谷朝阳突然把脸一沉,怒道:“谁是你的老师?”转身便往外走。桓震大急,连忙一把扯住,哀求道:“别丢下我一个!”谷朝阳竟不答话,回手啪啪两个耳光,打得脆响。桓震脸皮大痛,猛然醒来,竟是南柯一梦。
    睁开眼来,只见雪心一脸焦急地站在床边,一手揪着他的领口,一手举在空中尚未落下,方才那两个耳光大约便是这么来的了。桓震大惑不解,正要问她干么无故殴打自己,却听她道:“快走,快走,又震了!”桓震一惊,果然觉得地面隐隐晃动,想是前些日子的地震刚过,此刻余震又来。他也知地震起来不是好耍,连忙坐起身,反手抓住雪心手臂,用力想站起来。不料他冒冒失失的这么一抓一扶,竟恰好碰到雪心的胸部。雪心身子一缩,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打将过来。桓震不防她有此一举,左手先抓了一个空,加之伤后体弱,这一耳光却打了个结结实实,与方才为了叫醒他打的那两下大大不同。
    桓震身子一侧,跌在床上,抚着脸道:“姑娘,你做甚么?”周雪心怒道:“我爷爷好心救你,你却来动手动脚!”桓震大叫冤枉,欲待解释,却又无法开口,正在那里发窘,地面却又晃了几晃。周士昌冲进来发急道:“甚么时候,还在那里磨磨蹭蹭!快走,快走!”一把拉起桓震,将他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另一手扯了雪心,急急的出门去。
    三人刚奔出小屋,地面便剧烈摇晃起来,桓震立足不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周士昌毕竟年纪大了,被他这么一扯,也差点一起跌个跟头。周雪心歉意一笑,回身摸起柴刀,左右一瞧,找了一株寸余粗细小树,几刀砍断,削去枝叶,递给桓震。
    桓震接在手中,刚要出口道谢,突然地面剧震,只听得一阵轰隆巨响,他只觉脚下一空,身子疾坠而下,跟着全身一震,却又停住了。原来他们三人延挨片时,那地动之势呼吸之间便有变化,不知怎地竟在桓震脚下裂开了一条地缝。桓震脚下空虚,身子自然下落,但他手中横拿着那枝树杖,却恰好卡在裂缝之上,悬住了身子。幸好那木质还算结实,桓震身子也不甚重,不然万一树杖一断,非得掉入缝底不可。
    周士昌与雪心伏在地下,直待震动稍缓方敢抬头,两人一起用力,将桓震拉了上来,周士昌道:“老夫晓得一个去处,甚是空阔,可以避灾!”当下向西北而行,走不多远,只觉山势霍然开阔,竟是一片小平原。不一会地面震动稍歇,三人寻块地方坐了,桓震伤后运动过于剧烈,觉得脑袋阵阵发晕,忍了又忍,只是不说出口。撑得一会,实在忍耐不住了,这才就着地面躺了下来,仰面而望,只见天穹阴沉沉地直压下来,似欲将他三人整个儿罩在其中一般。他暗自心惊,不敢再看,转过身去对雪心道:“方才真多谢姑娘的树杖,否则桓某此时哪还留得命在!”雪心脸上一红,摇头道:“那也没甚么。”周士昌接口道:“哼,还说没甚么?爷爷瞧你方才劈树的力气,可大得很哪!”雪心脖子一缩,伸出了舌头,不敢作声。周士昌叹道:“女孩子家,终日跟着猎户刘那班人舞枪弄棒,有甚好处?”雪心反口道:“若不是平日舞枪弄棒,便削不得那树杖;若不是有那树杖在手,此刻桓公子已然喂了地缝去啦!”周士昌斥道:“小孩子家乱说甚么!”
    桓震忙道:“确要多谢姑娘才是。”迟疑片刻,又道:“小子蒙老丈与姑娘几番相救,这份大恩实在无以报答……”周士昌摆手道:“举手之劳罢了。桓公子,不必挂怀。”桓震打蛇随棍上,道:“不敢,若蒙老丈不弃,尽可直呼小子姓名。”周士昌微微一笑,道:“桓公子,你可有何打算?”桓震听他不改称呼,怔了一怔,心想自己不过是想表示一下亲近,套个近乎,难道竟惹恼了他不成?可是瞧他神色又不像生气的模样,想了想,只得答道:“不知地震何时方止……不论如何该当先去寻回家父骨殖才是,而后震当负骸还乡,不令家父为异乡之鬼。”他哪里又有甚么父亲骨殖要去寻了?不过是想看看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地方,能不能找到些线索,回到他的二十一世纪去罢了。
    周士昌脸色转和,道:“自当如此。震儿,你且安心在我这里养伤,其余一切慢慢再说。”桓震这下才真的傻了,原来刚才这老头子别扭了半天,就是为了这点事情!看来自己这现代人跟明朝人的思想还真是统一不到一块去啊。他心中暗忖,要想永远瞒紧自己的来历,就必定得学着用明朝人的脑子去思考。可是如果哪天真的做到了这一点,自己会不会也就在思想上退化了呢?左右想不通,索性不去理这个问题了。
    这一夜三人便在野外露宿。桓震重伤之余非但不能好好休息,反倒一番奔波,夜间更吃饱了露水着够了凉,睡到半夜便发起烧来,抖抖嗦嗦的直打寒战。他不愿吵醒周氏祖孙,只是自己咬牙强自忍耐,然而寅丑相交,天色未明之时,正是一日之中最冷的时分,虽然时值六月盛夏,但日间刚刚下过暴雨,天气仍是颇冷。几人匆忙逃难,竟不曾带得火种,桓震躺在草地之上,只觉得寒冷透骨,转头瞧周士昌与雪心祖孙,也都是缩作一团,不住打颤。他冷得难以忍受,索性忍着肩头疼痛,坐起身来,随手摸了一下裤袋,不由得喜出望外。原来此刻他身上所穿的,仍是那一身夹克长裤,他是机电专业,平时摆弄电线常要用火,因此虽不吸烟,口袋里却也时常装着一个打火机。此刻有火便是有命,无奈自己全身无力,连坐着都颇为不易,别说起来寻柴生火了。没奈何,只得叫醒雪心。慢慢挪到雪心睡着的所在,轻轻叫了几声,却无回应。桓震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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