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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与荣-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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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相互间对话,还有就是男人比女人多,没有女人与女人的对话,却有男人与男人的对话,他们没找到女对手?她心中笑了,回想一下,就又发现和自己对话的除个别女学生外,也都是男性。和老的交谈,温暖舒服;和中年的,稍有些局促,但含着兴奋;和年少的,轻松快乐。自己好好攻一下英语,在图书馆上班时就可以抽空学,下班后找个深一点的外语进修班,再想法搞点书面翻译。那边过来的那个高瘦的中年人是不是羊士奇呢?


上卷:第六部分听说最近又结婚了

    家庭会没什么结果。刚散不一会儿,祁阿姨把春平叫到自己床前。“侬把门关好。”她枕着高枕头躺着,对春平说道。    
    春平把门关上了。    
    “侬帮我把箱子打开。”她指了指靠墙放的一个旧式红木箱。    
    春平把箱子打开了。    
    “侬往下面翻。”她说,“最下面有件旧棉袄。对,就是格,拿过来。”    
    春平把一件黑缎面的旧棉袄递给祁阿姨,祁阿姨摸索着把棉袄翻过来,里面前胸处有一块补钉,她揪断线头,嘎啦啦,把补钉撕开了一边。    
    “阿姨,您要干啥?”春平惊疑地问。    
    “这个侬拿去。”祁阿姨从里面摸出两张存折抖抖地递给春平。    
    春平打开一看,明白了:这是祁阿姨几十年的积蓄,好几千元。“阿姨,这我们不能要。”她连忙说。    
    “我病倒了,不能做生活了,又要看病买药,又要请保姆,这些铜钿拿去用。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我晓得格。”    
    “阿姨,钱您还是收起来,我们无论如何不能用。”    
    “我要铜钿也没啥个用场,没儿没女。我要养得好,能落起来,我还可以做生活,做一年是一年。要养勿好,格样困下去了,你们送我到乡下去,我死到那里厢。”    
    “阿姨,您说什么呀,大家都说,一定要照顾好祁阿姨。”    
    “大家的心我是晓得格,可大家日子不好过啊……”    
    春平再三劝慰,把存折替老人放回原处,这才从屋里出来。    
    新来的保姆姜阿姨见春平出来了,她又进来了:“祁阿姨,我讲得没错吧,他们是不是要送你回老家去?”祁阿姨双手放在胸前慢慢摩挲被子,两眼呆滞地望着上面没说话。    
    眼下,春平不能不独自支撑这个家,母亲临终前嘱托给她了。她一个一个地做工作,先说服丈夫,说明她必须出面维系这个大家庭。曾立波是一天烦似一天,她忍着,曾立波每天骂骂,骂过了就平静些。她再说服几个妹妹,轮流看护祁阿姨,过一阵再想更妥善的办法。夏平同意了,秋平也没反对。平平问:还要轮多长时间?她说:顶多一人轮上几次吧。平平也答应了。说到冬平,她说:我明天去听毕业分配结果,可能马上要去报到。春平说:时间尽量调开,不影响你。    
    大家又轮着请假,照顾病人,买菜,收拾家。院内依然乱哄哄。祁阿姨病了,自有许多麻烦处,新来的阿姨不熟悉家规,也多差错。春平跑前跑后,左思右想,以为找到理想方案了,先找父亲商量。她打算托人到河北或山西找个小姑娘来伺候祁阿姨。在那儿找人便宜,每月一二十元就行。    
    “我不出钱了。”黄公愚听完,有些气呼呼地说道。    
    “您当然不用再多出了,这钱我们分摊就行了。”    
    “我不出钱了。”黄公愚提高了嗓门。    
    “您每个月已经出了一百五十元,还负担祁阿姨每月三十元的工资,是不能让您再出了。”    
    “我,我,我,”黄公愚有些哆嗦地弯着腰在屋里来回走着,“我是说这一百五十元我也不想出了。你们都三十四十的人了,不能再剥削我了。”    
    春平愣了,此刻她才“发现”:全家人至今还靠着七十多岁老父亲的补贴。    
    自己怎么对春平发这么大火?他颤巍巍地在沙发上坐下,这一阵家里乱得不成样子,吃不好,睡不好,再这样下去自己是活不了几年了。这两天腿常常打抖,眼也发糊,老了许多。两天前他去看望一个老朋友,清华大学的教授盛律明。他同自己一样也多年丧妻,听说最近又结婚了。    
    摁响门铃,开门的是一位五十来岁的知识妇女,个儿不高,微胖,贤淑端庄。您找谁?……请进。她客气地说道。    
    这想必就是盛律明的新夫人了。    
    他踏进客厅,亮亮堂堂。迎面是大沙发大茶几在微笑,左右是小沙发小茶几伸着双臂,在热情拥抱客人呢。脚下的绿地毯柔软洁净。您请坐,我去叫老盛。新夫人安排了客人,转身进了里屋。过了一会儿,引着盛律明出来了:老黄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他简直不敢认这位老朋友了,那龙钟老态哪儿去了?现在面色红润,哪像七十多岁的人?    
    夫人给他们沏了龙井茶,放下烟糖水果陪着说了一会儿话,说:你们坐,我去弄饭。起身要进厨房。一个五岁的男孩喊着“爷爷、爷爷”推门跑进来,夫人在门口拦住他:瑞瑞,换了鞋再进来。小孩儿踢掉脏凉鞋,换上干净的拖鞋,一路小跑扑到盛律明怀里。盛律明仰靠着沙发,摩挲着孙孙的头:老黄啊,你看我是不是年轻了?白头发都少了,这都是结婚以后的变化。老黄,我劝你也走我的路啊。    
    饭极可口,比自己平日吃的不知好几倍。夫人劝菜,陪着说笑。滋滋润润喝上一小杯红葡萄酒,看他们夫妇俩,筷子帮筷子,眉目传情有如初恋。盛律明吃多吃少,吃干吃稀,冷热咸淡,夫人都照顾周到。相比之下,自己在家中太惨了。    
    饭后在清华园内散步,小桥流水,绿荫夹道,盛律明居中和自己边走边聊,夫人在另一侧搀扶着他,夫妇俩的亲密和谐深深刺激着自己。空气这么好,情绪这么愉快,真要比自己多活二十年呢。


上卷:第六部分再也不能拖累您了

    兄弟姐妹们渐渐都明白了:这个大家庭之所以能维持住,不仅因为有血缘的纽带,有母亲的遗嘱,还有一些很实际的因素:祁阿姨这个廉价而优质的劳动力;夏平的牺牲;父亲的补贴;住房。现在,这些因素一个个失去,只剩一院房子,整个大家庭再也难以像原来那样维系下去了。    
    事情造成了观念的变化;观念的变化使事情向结果发展。天下没有没办法的事情,办法果然也就出来了。从现在起,姜阿姨不再给全家做饭,她的全部任务只是照顾黄公愚再加祁阿姨这个病人。这样,她除了伺候祁阿姨外,只需做连自己在内的三人的饭菜了。春平和她谈了:工资再加十元,每月六十元。    
    从现在起,父亲不再补贴。挣工资的每人每月出十元,除了交各自的房租水电费,剩下就算祁阿姨的医疗基金,黄公愚只负担姜阿姨的月薪。    
    做父亲的听完大女儿的讲述,半晌没说话。这个大包袱当真要卸掉,他突然感到一种茫然。“……还是不分开吧……”他嗫嚅着。    
    “不,爸爸,这件事,弟弟妹妹们都商量定了,再也不能拖累您了。”    
    “那你们吃饭怎么办?”好一会儿,做父亲的脸色凄凄地问。    
    “爸爸,您不要介意,子女们不是和您赌气。不在一块儿吃饭,可以相互少干扰。您这儿有什么事,我们都会过来帮忙的。”    
    女儿走了。黄公愚独自在客厅里坐着,天渐渐黑了,他不开灯,饭早已做好了,不想吃。老屋发出窒闷的阴潮。木头在腐烂,墙壁在腐烂,砖地在腐烂。他看见自己在黄叶横飞的秋风中抖抖地走着,荒凉的田野上,孤零零地只有他一个人……    
    祁阿姨听完春平讲述,万分不安,老泪纵横了,她一定要把存款交给春平。这个家不能因为伊就拆散了。春平劝了又劝,老人两眼发呆,不吃不喝,第二天又昏迷了,又送医院抢救。醒来第一句话就是对春平说:她还是早点死好。    
    可大家还是照计划分开过了。    
    春平夫妇俩弄了个蜂窝煤炉,早饭晚饭在家做着吃,中饭在机关食堂吃。大海、小海都买了月票,中午到机关食堂吃饭,好在学校离机关不算远,以后找下合适的住房,搬出去再另说。    
    夏平是一天三顿在外面买着吃。这倒省事,挤出时间读外语。    
    秋平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多年未用的煤油炉,一家三口,关起门在屋里做着吃。想静有静,想省就省,订了个勤俭积蓄的计划。    
    冬平就要上班了。她想好了,到时候干脆搬到机关住,吃食堂。这两天她先在父亲的灶上蹭几顿饭。“让她在我这儿吃吧,让她在这儿吃吧。”黄公愚一听大女儿讲完冬平的情况,忙不迭地说。有个女儿来他这儿吃饭,他简直受宠若惊了。    
    平平听完这个方案,笑了笑:行,自己管自己,人人方便。她吃饭好解决,机关食堂,饭馆,会上,朋友家,还有翁伯云那儿,哪儿没饭?    
    小华没等大姐说完已经不耐烦了:行行,我自己买着吃就行了。    
    只有卫华小家庭似乎复杂些,两人可以各吃各的,可小薇的早晚饭怎么办?赵世芬先是说:我不管,我把小薇送全托。等有了房子,我就带她搬出去。可天晚了,该去接小薇了,卫华还木呆呆地坐在桌前,她火了:咱们不也有个煤油炉吗?你拿到学校了?去,现在把它拿回来。     
    


上卷:第六部分一生的仇恨一生报

    林虹,你在想什么?    
    你凝望着远山,天空一抹晚霞,脸上露着似是而非的微笑。你的脸比骆驼一样起伏的山高一些,眼睛映着晚霞的红光迷迷茫茫。那一杈树像一扇横展的鹰翅伸在你头上。你总想清理自己的思想,可总理不清。到这山村拍外景已几十天,像被闹熙熙的人流裹挟着涌出剧场,身不由己。只有人散路宽之后你才能立住,冷静选择自己的方向,对吗?    
    人为什么活着?古老而崭新的问题。为幸福,幸福了还会感到不满足?为光荣,实现了还要感到空虚?为财富,鸟不为食亡?为痛苦?人人却在为摆脱痛苦挣扎;为殉教?一群群教徒争趴在神车下希望被碾死;为报复?一生的仇恨一生报,女皇的疯狂;为爱人活着,自古多少风情泪,鸳鸯蝴蝶翩翩飞;为敌人活着?冷峻的目光,一生掷出成千上万把匕首,至死不宽恕也不求被宽恕;为自己活着?说到底人人都是在为自己活着,为自己对爱人的爱情,为自己对仇敌的仇恨;为过去活着?没有人能完全忘记过去,可又没有人完全记住过去;为现在活着,有人纵欲享乐,可又有人自我限制,吃苦地去奋斗;为明天活着?不过是为明天的现在活着;为死活着?人最终要死亡,可人人不想死;为活着而活着? 因为你生命着……    
    你突然清醒过来,轻轻抖了一下头发,抖断了恍然的思绪,然后,你沿着小河缓缓地朝前走。山是青色的,山下村庄有青砖房,红砖房,土坯房,灰渣房。炊烟像浓浓淡淡的儿童画摇晃着上升。傍晚的空气中有什么腥香?牛粪?羊粪?这不是,路边的青草上撒着蓖麻籽似的黑粒,一丛荆棘上挂着一绺灰污的羊毛。一朵极鲜艳的花在草丛中闪耀,走近看是个蘑菇。“漂亮的蘑菇都有毒,漂亮的女人都惹事。”草没着脚面,赤脚穿着拖鞋真舒服。    
    “林虹,”副导演钟小鲁不知何时跟来了,温厚地笑着,“你又独自想什么?”    
    “我想我自己。”你倦淡一笑,听任钟小鲁与自己并上肩走。山是想自己,要立得高。水是想自己,要流得远。谁不想自己?    
    “别在意今天的事,哪个摄制组都免不了闹纠纷。”钟小鲁劝慰道。    
    上山,下山,掠着山野霞光,卷着滚滚黄尘,贴车窗的脸由好奇到疲倦,打扑克的喊声由喧嚣刺耳到没了气力,前面终于开阔了,车喇叭响得频繁了,路上的人、马车、挑子稠了,摄制组的车队终于到了目的地。刘庄在大山的北麓,靠山是一派不宽不窄的川地,留着秃黄的麦茬,漫着秋庄稼的浓绿,蜿蜒着一条下雨滔滔、无雨见沙石的河道。刘庄左右都是村子:张庄,赵庄,郭庄,钱庄,高低起伏,联络成东西一脉,横在山下。两个小村蘑菇似地散落在山头。    
    摄制组一到就把山村惊动了,男女老少涌堵在村口看热闹,看一辆辆大小汽车,看从车上下来的红男绿女。村里的大队部,一个坐北朝南的大四合院预先被租借下来,成了摄制组总部,导演,副导演,摄影师,制片,剧务,场记,化妆师,服装师,还有伙房都在这里。又在农民家拣干净方便的租借了二十来处房子,摄制组三两人一间住下了。满村都有电影厂的人了。都看过电影,可谁见过拍电影?谁见过活生生的演员?村里如过大年一般着实红火稀罕了几天。    
    稀罕见多了就不稀罕,红火过了也便不红火。但村里总是多了看的,说的。清晨,井边相遇了,辘轳哗哗响,下着,嘎吱嘎吱响,上着,水桶一对对在井边排成队,爷们儿就聊开了:我家住的那俩小伙儿昨晚酒喝多了,又是哭又是笑,吐了一地。我家住的三个妞儿今儿早晨吵起来了,两个吵一个劝,骂人比咱们还邪乎哪。上午,供销社里,一个男演员和一个女演员买完东西说说笑笑走了,娘们儿看着他们背影倚着柜台议论开了:他们不管夫妻不夫妻的,想亲嘴就亲嘴,想睡觉就睡觉,全不吝。    
    摄制组对山村的新鲜感也慢慢过去了。刚到的第二天,天一亮,年轻人吆喝着相约去爬山,唱啊,喊啊,手拉手攀啊,摆上姿势照相啊,四处采野花啊。这会儿就怕拍上山的戏,妈妈的。    
    为拍一段在山顶上的戏,林虹接连上了几天山,脸也憔悴了。导演胡正强吃晚饭时看了看她,说:明天停你的戏。你好好睡一天。他要她漂亮。    
    林虹,你不在意吗?虽然你一直在微笑,可四面来的尖棱锐角太多,裸身不能靠。前几天童伟从城里来,顾问来顾问去,一半时间是和你谈了。你不拒绝他的殷勤,也不反感他的魅力,可你对他说了:不要光在这儿坐,别人会有看法的。一听这话,童伟立刻眼睛亮了:听你这句话,我受宠若惊。你淡淡地一笑:谁宠你呀。那分寸恰到好处,既亲热又不容狎昵。童伟一摊双手:是我自作多情了。你说:我不喜欢听别人这样讲话。已经半夜了。你将他送出小院。房东一家早已熄灯,院门吱嘎嘎在静夜中响着。他站住又说了两句,然后转身,你看到他走到街心站住了,那里立着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然后你听到一声脆响。你便关了院门。然后,在这么多天里,化妆师弓晓艳就给你一张冷脸,每次给你化妆,你都要被尴尬的沉默折磨。你想用微笑打破窘局,没用,你想坦率说明,说不成。


上卷:第六部分男人女人一起打逗调情

    电影厂的那位导演也从城里来了,严嘉靖,上海人,精明热情,话语连篇。他见了胡正强,很坦率:不算挖你墙角吧,我要找林虹上我的片子,当然,是等《白色交响曲》拍完以后。胡正强和他诚挚握手,特意让伙房搞了次“百鸡宴”,没有一百只鸡,也有几十只,哥们儿嘛。结果呢,严嘉靖和你谈了个通宵,几乎把整个剧本念了一遍,讲了许多宏伟设想。你很疲劳,但你始终很有兴味地微笑着,你不讨厌他,你需要他。你知道要利用女人的魅力,就像他在利用男人的魅力一样。但你也冷静地保持着距离。他还讲了他的艺术追求,不被人理解的苦恼及寂寞。那你妻子呢?你有意问。他只是叹了口气。这是个会演戏的导演。天亮了,他和你久久地握手,一晚上你对他表示了足够的理解和同情,你知道,是你征服了他,而不是他征服了你。    
    后来呢?就有各种议论小风般刮来刮去。你不在意。可今天,严嘉靖的妻子从城里上百里路赶来,说要找你谈。整个摄制组都窃窃低语,气氛紧张:要闹一场了。你也感到来者不善。两个女人面对面坐下了,对方从黑皮包里拿出一封信,放到你面前,抬起冰冷死板的一张白脸。严嘉靖写给你的没来得及发出的信。“那彻夜的长谈,是我永生难忘的。我从未得到过这样深的理解和信任,我感谢你。你的形象几天来一直占据着我的脑海,那一夜发生的一切都那么美好……”你能解释清吗?我没什么可解释的,他是导演,我是演员,谈电影,当然也谈相互理解,要不怎么合作?你看见这位妻子的手居然在颤抖,她越来越歇斯底里,直闹到胡导演亲自劝架,哄慰担保,她总算红肿着眼走了。胡导演站在你面前,不自然地笑笑,说:你以后该接受教训。    
    此刻,你听任钟小鲁在一旁温和地讲着什么。你们的脚步渐渐踏黑了村边的小路。光亮在山顶逐渐熄灭,黑色弥漫出来,透着铁青。你们突然停住步,眼前的图画十分恐怖。山云连成一体,像巨大的铁砧遮天盖地,又像一个阴森的古堡,劈面立着。太黑了,太高了,太静了,太阴险了。你们站在这须仰视的巨大黑城面前,像两只小蚂蚁,随时可能粉身碎骨。你想到一本恐怖小说,一个侦探和一群女孩在草地上玩耍,忽然看见下面一条阴森的山谷,都呆呆的不动了,听见一个声音在自言自语:这真是个杀人的好地方。你挽起钟小鲁的胳膊:别看了,咱们走吧。    
    摄制组成员有如火车上的旅客,临时的组合使人更无拘无束。最有政治风险的话平时不能谈,在火车上则可以谈,到了站,挥挥手散了,谁也不管谁。远离城市、远离家庭,和农民又处于绝缘状态,简直是孤岛上一群旅客了,一切人性的能量都释放出来。男人一起谈女人;女人一起谈男人;男人女人一起打逗调情。吃饭了,热气腾腾的伙房门口,端着碗凑堆,男的故意探着头,在女人碗里乱夹乱抢,女的乘机便骂,便捶,便笑。哟,这块肥肉我不吃,给你吧。女的铝勺往男的碗边一磕,给了他。“你咬过没有?”男的舀起肉端详着。“没有。”“你没咬过的,我不吃。”“那我给你咬上一口。”男的伸过勺,女的在肉上咬一小口,男的才往自己嘴里送,咱俩等于接吻了啊。人们起哄大笑。到了夜晚成双成对,小路上,田埂上,树影下,房间里,到处都有低语和娇嗔的笑声。    
    林虹理解这个,可她不随大流。别人能对她开开低档的玩笑:林虹,今天那段戏你演得够多情的。她便笑笑,认真地问:给我提提意见吧。够可以的,我们男人看了都醉了。她一瞥眼:那你可别摔倒啊。漂亮女人要经得住打逗玩笑,要不人就得罪完了;可又要掌握得住界限,这才是聪明。    
    她踏进钟小鲁的房间,一惊,迎面墙上贴着一张大裸体照,是钟小鲁的背影,站在山顶上,高举双手成V形,两脚分立成大字,下半身白亮,上半身黑暗,正对着远山大声呼喊。她转过身要走,见床上摊着几本外国画报,一个个裸体女人。不可思议,不能与钟小鲁平日敦厚的形象统一起来。刚要迈步,钟小鲁迎面进来,他看到了,不自然地笑了笑,过去把照片摘下来,画报收起来。    
    那天跑上山去,人们起哄着,打赌着,自己不知怎么一下来了冲动,丢了平时的稳重,一个人跑上最高处,撒欢似地脱下衬衫,在头顶抡舞几圈,然后一扔,又脱背心,双手用劲往上脱,像扒一层皮那样痛快。左一下,右一下,踢飞了鞋,美丽的抛物线。下面喊着:最关键的,最关键的。他一转身把裤子脱了,顶天立地,浑身发劲,张成一个“X”。照哇,你们照啊,看看我这荒野的呼唤。    
    一连下了几天雨,不能拍摄,人们都憋坏了,天天开舞会。林虹不参加,就有人来拉她:当演员不会跳舞哪行?以后拍跳舞的角色呢?就是不跳,看看总可以嘛。    
    真够热闹,一进总部大门,扑面而来咚嗒咚嗒的激烈舞曲,狂呼狂笑。淅淅沥沥的小雨听不见也几乎看不见了。院门插得很紧,外面的农民只能闻声不能眼见。    
    “好好,小林来了,热烈欢迎。”摄影师张宝琨发现了她,立刻高举双手嚷道,人们也都跟着嗥嗥乱叫。    
    她很随和地笑笑,心中却诧异至极:黑瘦精干的小个子张宝琨怎么变了一个人?往日总一脸奉承人的笑容,这会儿手舞足蹈,喝醉了酒一般。    
    “林虹,我代表人性压抑扭曲舒展有限公司董事会,热烈欢迎你加入本公司。”张宝琨大弯腰行了个绅士礼,人们便欢呼,吹口哨。    
    “什么公司?”她笑着问。    
    “人——性——压——抑——扭——曲——舒——展——有——限——公——司——。 ”张宝琨拖长调大声念道,又一片欢笑,“平时人性被压抑了,被扭曲了,加入本公司,就给你舒展开。”


上卷:第六部分爱情的忠贞,信仰的坚定

    “给她个什么见面礼啊?”张宝琨搔着后脖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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