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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与禅:宫本武藏-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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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可怕!”
  随着叫声,源次郎的人头连着松树皮一起滚落地面,那尸体看来可怜极了。
  “不容宽待,格杀勿论。”
  武藏怀着此一念头毫不留情地砍下去之后,存活下来的自己经常反问自己:
  为什么我要杀死他呢?
  武藏后悔莫及。
  不至于非致他于死地不可啊!
  他对自己的行为憎恨不已。
  “自己做过的事,绝不后悔。”
  他曾经在日记上写下这样的誓言。但是,只有杀死源次郎这件事,无论当时再怎么有理,还是逃不过内心的折磨和悲哀。一想到剑的绝对性———还有必须排除修行路上的荆棘,就觉得自己下手太残忍、太不人道。
  武藏甚至想过:
  “索性将剑折断吧!”
  尤其住在山上的这几天,身处佛陀的世界,整个人从腥风血雨中清醒过来。想到自己的所做所为,心中不禁产生菩提的慈悲念头。
  在他等待手脚伤势痊愈的日子里,他试着雕刻观音像以供奉源次郎。然而最主要还是因为他对自己的灵魂感到忏悔,为了赎罪而有的菩提行。
  宫本武藏 风之卷(98)
  “小师父!”
  武藏终于开口了。
  “在这山上为什么有那么多源信僧都以及弘法大师所雕的佛像呢?”
  小僧歪着头说道:
  “这个嘛!经您这么一提,倒让我想起很多出家人既会画图又会雕刻。”
  虽然武藏一时不了解,但却点头表示同意。
  “所以说舞剑的人雕刻佛像是为了琢磨剑的真意,而学佛的人持刀雕刻是因为想从忘我境界接近弥陀的心。不管是绘画或书法,每个人都仰望着同一轮明月。有的人经过许多迷惘才爬上高山,有的人则绕远路而行。但不管怎样,最后都能殊途同归。这些都只是为了让自身更圆满的手段而已。”
  “……”
  小僧听了这番大道理觉得没意思,于是快步向前走去,并指着草丛中的一块石碑说道:
  “施主,这块石碑上的字是慈镇和尚所写的。”
  他自告奋勇领着武藏走近石碑,念着石苔上的文字:
  佛法式微
  想到末世令人心寒
  犹如比睿山萧飒的凉风
  武藏一直站在石碑前面,觉得这座长满苔藓的石碑就像个伟大的预言家。织田信长先行破坏,再行建设,大刀阔斧整顿比睿山之后,其他五座名山上的佛堂寺庙便远离政治和特权的纠葛,现在已恢复宁静,回到往日一穗法灯的单纯世界。但是,有些法师仍然不改以往的横行霸道,而且经常为了住持的宝座争权夺利。
  灵山本来是拯救众生的地方,如此不但没有拯救人类,反而被俗世之人利用,靠布施来维持下去。武藏默默地站在石碑前,对这个无声的预言感慨万千。
  “我们走吧!”
  小僧才往前走,就有人从后面挥手呼叫。
  原来是无动寺的中间法师① 。
  法师快步走到两人面前,对着小僧说道:
  “清然,你打算带这位施主到哪里去?”
  “我想带他到中堂。”
  “做什么?”
  “这位施主不是每天在刻观音像吗?我听他说老是刻不好,便建议他到中堂去看看名师所雕的观音像。”
  “这么说来今天不去也没关系喽!”
  “这个我不敢说。”
  小僧怕武藏生气而含糊其词。武藏向法师赔礼道歉:
  “是我贸然请小师父作陪,实在抱歉。请您将小师父带走吧!”
  “不是的,我追过来并非要向你讨人,而是想请您回去。”
  “什么?是找我?”
  “是的,您难得出来走走,实在很抱歉。”
  “有人找我吗?”
  “有位客人来找您,我推说您不在。但是那人方才看到您了,说是非见您不可,要我来请您过去。这个人非常固执,没见到您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到底是谁啊?武藏猜不着,只好跟着法师回去。
  虽然山法师① 的猖狂势力已被逐出政坛和武家社会,但是他们的余踪仍残存在这山中。
  他们的衣着不变,有的脚趿高木屐、横背大刀,有的腋下插着长柄刀。
  一群大约十人左右站在无动寺门前等待。
  “来了!”
  “就是他吗?”
  众人交头接耳。其中一名绑着茶色头巾、身穿黑衣的人走向这里,他直盯着武藏和小僧,以及前来寻找两人的中间法师。
  “到底有什么事?”
  传话的法师不知道什么事,武藏更不得而知。
  途中只听说对方是东塔山王院的堂众,其他一概不知。但是这些堂众之中,没有一个是武藏认识的。
  “辛苦了。现在,没你们的事,请退到门内。”
  其中一位大法师,挥着长刀,指着那位传话的中间法师和小僧。
  然后,又对着武藏问道:
  “你就是宫本武藏吗?”
  对方并未行礼,因此武藏只是站在原地点头回答:
  “正是。”
  老法师向前踏了一大步,以宣读诏书的口气说道:
  “敝人是中堂延历寺的众判。”
  “睿山是个既清净又有灵气的地方,绝不允许有人背负恩怨潜藏在此。应该说是不允许不法决斗之辈潜伏到这里。刚才,我也跟无动寺住持说过,请你即刻离开本山……如有违背,得照山门的法规严加处置,请你务必谅解。”
  “?”
  武藏哑然地瞧一眼对方严肃的神情。
  为什么?一定有什么可疑的原因。当初到无动寺请求寺里照顾的时候,曾向中堂打过照面,中堂曾说:
  “没问题。”
  征得中堂许可之后,他才住进寺内。
  然而现在却突然把武藏当成罪人般驱逐出境,这里头一定大有文章。
  “我了解您的意思。只是我完全没有准备,天色也不早了,是否能让我明早再出发呢?”
  武藏完全顺从,只是他还是忍不住又问道:
  “这是执法师父的命令,还是各位的意思呢?我先前已经向无动寺提出申请,并获得许可。现在突然对我下逐客令,实在令人无法理解。”
  宫本武藏 风之卷(99)
  “喂!既然你问起,就说给你听吧!当初我们只知道你是一位武士,单枪匹马在下松和一大群吉冈门人决斗,才满怀热忱让你住下来。谁知你的恶评不断,我们不能再收容你了。这是我们众人的决定。”
  “恶评?”
  武藏点了点头。似乎早就料到是这么回事。他不难想像比斗之后,吉冈门人会如何中伤他。
  现在又何必和这些人争执呢!
  武藏冷冷地说道:
  “我知道了。但事出突然,我明早一定离开此地。”
  武藏正要转身进门,背后立刻传来其他法师的破口大骂:
  “坏蛋!”
  “魔鬼!”
  “邪魔外道!”
  “你们说什么?”
  武藏一定非常生气。他停下脚步,对着嘲骂他的堂众怒目而视。
  “你听到了啊!”
  说这句话的人是刚才从武藏背后骂坏蛋的人。武藏遗憾地说道:
  “因为这是寺里命令,我恭敬地接受。没想到你们竟然口不择言谩骂一通。难道你们故意要挑起事端?”
  “祀奉佛祖的我们,绝无和你争吵之意。只是不自觉地从喉咙发出这些言语,这是没办法的啊!”
  这时,其他的法师也都说道:
  “是上天发出的声音。”
  人多势众,他们更加咆哮道:
  “我们是代天行事,惩戒恶人。”
  轻蔑的眼神、嘲笑怒骂的口沫一起对着武藏。武藏无法忍受这种耻辱。但是他极力地克制自己保持沉默,不让对方挑衅成功。
  这座山的法师,向来以饶舌著称。而所谓堂众,就是学寮的学生,尽是一些骄傲自大、炫耀学问的人。
  “什么嘛!乡里间那么大肆宣传,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呢!看来,也只不过是个没趣的家伙罢了!不知道他是在生气还是怎么着,不吭一声呢!”
  武藏心想,再沉默下去反而招来更恶毒的话,因此,他稍稍变了脸色:
  “你刚才说是代天惩罚,难道这次也是上天的声音吗?”
  “没错!”
  那人说话的态度非常傲慢。
  “那是什么意思?”
  “你不懂吗?山门的众判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难道你还不懂吗?”
  “我不懂。”
  “是吗?你未免太迟钝了,真是可怜虫!但是,将来你一定会了解什么是轮回。”
  “……”
  “武藏……世间对你的评语非常不好。你下山得小心喔!”
  “我才不管世上的评论,就让人们去说吧!”
  “哼!你说得好像你是对的!”
  “我没有错!那天的比武,我丝毫没使卑鄙的手段……仰天俯地我无愧———”
  “等等!”
  “我哪里使诈了?我哪里胆小怯懦了?我对剑发誓,我的战术一点也不邪恶。”
  “你真是大言不惭呀!”
  “如果是别的事,我可以充耳不闻,听听就算了。但是我绝不允许别人诽谤我的剑道精神!”
  “既然如此,我就直说吧!希望你能明明白白地回答我的问题。吉冈门的确是派了不少人马,而你单枪匹马竟然也敢赴约,这种勇气,或者应该说是暴勇,还有你视死如归的作为,我们都能够接受,甚至会赞扬你很厉害。但是,你为何要杀死一名年仅十三四岁的孩子?为何残酷地砍死叫源次郎的少年呢?”
  “……”
  武藏的脸像冰冻般,渐渐失去血色。
  “第二代清十郎断了一只手,遁世隐居;他的弟弟传七郎,也遭你毒手。最后留下来的血脉……就只剩那个年幼的源次郎了。杀死源次郎,等于断了吉冈家的香火。这怎么合乎武道精神,这种作为不是太过冷血、太过残酷了吗……你还算是个人吗?在这开满山樱的国家中,你配称一名武士吗?”
  武藏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语。那位法师又说道:
  “山门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才对你感到憎恨。我们可以体谅其他的事情,但却无法原谅你杀了那个少年。这个国家的武士,岂能有如此残暴的行为。越是高强杰出的武士,应该更亲切、更体贴、更悲天悯人才是……睿山要把你赶出去,这是刻不容缓的事。希望你快点从这座御山消失。”
  对方的谩骂、嘲笑,武藏心中多少也同意。堂众们说完之后,渐渐离去。
  “……”
  武藏终于甘心接受批评,直到最后他都未发一语。
  但是,这并不表示他没有理由响应批评。
  “我没有错,我坚信我的信念!那种场合,只能那样做才能贯彻自己的理念。”
  在他心里,绝没有借口。到现在仍然坚信不移。
  可是,为什么要杀源次郎呢?
  他的内心可以清楚地解释这件事。
  “敌方名义上的掌门,就是敌方的大将,同时也是三军旗帜的象征。”
  既然如此,杀他有何不对?另外,他还有一个理由———
  宫本武藏 风之卷(100)
  敌方约有七十人,在这比斗中,如果能在自己战死之前便砍杀十人,也称得上是善战之士了。但是,即使杀掉二十个吉冈的嫡传遗弟子,剩下的这五十人在打斗之后仍然会高唱凯歌!因此,为了取得胜利,得先夺取敌方大将的首级。如果能先击垮全军的首领,即使惨遭不测,事后也还能证明自己是胜利的。
  如果还要再说下去的话,从剑的绝对法则和性质来说,还有几个理由。
  但是,武藏面对堂众的谩骂,始终一句话也没说。
  为什么呢?纵使有这些坚信的理由,他仍逃不过良心的苛责———他感到伤心和惭愧———比堂众们的责骂更令他感到锥心之痛
  “啊!我就此放弃修行吧!”
  武藏抬起无神的眼睛,一直站在门前。
  白色的山樱在傍晚的微风中飘散着。以往毫不紊乱的意志,现在也像那花瓣在空中飘零。
  “然后和阿通共奔前程……”
  他突然想起都市人的享乐,想起光悦、绍由等人所住的欢乐世界。
  “不……”
  他迈开大步,走进无动寺。
  房间里已经点起灯火。这里只能待到今夜了。
  “不管雕得好坏,只要自己的心意能传达给菩萨就够了。就趁今夜把它刻好,留在寺院里吧!”
  武藏坐在灯下。
  他把观音像放在两膝之间,手握雕刻刀又开始专心地刻了起来。
  无动寺夜不闭户。这时有个人如猫般蹑手蹑脚地从走廊偷偷地爬到武藏的房门外。
  灯光逐渐暗了下来……
  武藏赶紧剪掉一段灯芯。
  接着,又坐下来继续雕刻。
  天才一暗下来,山里就一片寂静。锐利的刀尖不断削着木头,掉落的木屑发出有如积雪般的声响。
  武藏整个人都沉浸在刀尖上了。他的个性就是如此,只要决定一件事,便会埋头苦干。现在他刻观音像的样子充满了热情,似乎永远也不会疲累。
  “……”
  武藏边刻,口中还边诵观音经。有时会忘我地大声念出来,之后才又警觉地压低声音。然后再次剪去灯芯,开始雕刻。最后恭敬地凝视着观音像。
  “嗯!总算完成了。”
  他伸了伸懒腰,此时东塔的大梵钟敲了二更的时刻。
  “对了,该去打声招呼,而且今晚得将这尊雕像交给住持。”
  虽然是一尊粗糙的雕像,但是对武藏来说,它却是自己注入灵魂以及惭愧的眼泪为一位死去的少年祈福而刻的雕像。他发愿要将它留在寺内,伴着他的忏悔,一起凭吊源次郎的灵魂。
  他带着雕像走出房间。
  他一走开,立刻有个小僧进来清扫地上的灰尘,并铺好被子之后才扛着扫把回到厨房。
  此刻应该没有人的房间里,纸门却静悄悄地开了一下又关上了。
  不久———
  毫不知情的武藏回到房间来,带着住持所送的斗笠和草鞋等饯别的礼物,并放在枕边,然后吹熄烛火,上床睡觉。
  武藏没有关上门窗,所以风从四面吹了进来。纸门映着星光,呈灰白色,非常明亮。纸门上的树影,令人想起海边萧瑟的景象。
  武藏渐渐发出鼾声,似乎已经熟睡了。
  熟睡之后,呼吸也变得缓慢。这时候房角的小屏风动了一下。有个驼背的人影,跪着移向床铺。
  武藏偶尔鼾声一停,那个人影也立刻趴得比棉被还低。他一边测量武藏的呼吸深度,一边耐心地等待良机。
  突然,那个人影像块黑布骑坐到武藏身上。
  “哼!给你颜色瞧!”
  那人拿着短刀,正要使劲刺向武藏的喉咙。
  接着,刀尖突然“咚”一声飞开,那个人也弹向纸门。
  被抛过去的人,像个大包裹落地,只呻吟了一声,便和纸门一起掉到黑暗的外面。
  刚才武藏觉得那个人轻得跟猫一样,内心一阵惊讶。那人虽然用布蒙着脸,却可看到银白的头发……
  但是武藏看也不看,立刻拿起枕边的大刀。
  “等一等!”
  他跳到走廊。
  “你特地来访,总要打个招呼吧!给我回来。”
  武藏迈开大步,追赶黑暗中的脚步声。
  但是武藏并非真心要追赶。他望着摇摇晃晃的白色刀影以及法师头巾的影子,嗤笑了一下,立刻折回。
  阿杉婆被这么一抛,身体疼痛得紧,倒在地上呻吟。虽然知道武藏又折了回来,但是根本没力气逃跑。
  “啊!你不是阿婆吗?”
  武藏将她抱起。
  趁自己睡觉时候来行刺的主谋,竟然不是吉冈的遗弟子,也不是这座山的堂众,而是同乡友人的老母,他觉得很意外。
  “啊!我终于懂了。一定是阿婆向中堂说出我的本名以及我的事情,还说了我的坏话。堂众不分青红皂白就完全听信阿婆的话。结果,就这样决定把我赶下山,并趁黑夜到这里援助阿婆啊……”
  宫本武藏 风之卷(101)
  “唉哟!好痛啊!武藏!我已无计可施。本位田家的武运已经衰落。你来砍我的头吧!”
  阿杉婆痛得只能说出这些话。
  阿婆虽然拼命地挣扎,但仍无法摆脱武藏。撞到的地方固然疼痛,但是从住在三年坡的旅馆开始,阿杉一直因感冒发烧而四肢无力,已不再那么健朗了。
  此外,当她前往下松的途中,又遭到儿子又八的遗弃,不但伤了老人的心,也影响了健康。
  “快杀我呀!快来取阿婆的首级呀!”
  她挣扎,也是因为心理和肉体俱已衰弱所致。但这并非弱者的呼叫,也非狂妄之词。而是事到如今已无可救药,一死百了。
  但是,武藏却说:
  “阿婆,痛吗……哪里痛呢……我在这里,请告诉我吧!”
  他轻轻地将她抱到自己的床上。然后坐在枕边,看护她直到天明。
  天一泛白,立刻送来武藏所托的便当。但也带来了方丈的话。
  “虽然你已经要离开了,但是昨天中堂说过要你今天早点下山。”
  本来武藏就是这么打算。可是生病的老太婆该么办呢?
  武藏向寺里提了这事。寺里的人也觉得留下这种人会添麻烦,后来想到一个权宜之计。
  “你看这个办法怎么样?”
  他们说寺里刚好有一头大津的商人载货来的母牛。那个商人把母牛寄放在寺里,人就到丹波路做生意去了。现在,可以用这条母牛载病人下山到大津。只要把牛放在大津的渡船头或是附近的批发商就行了。
  26
  顺着四明岳的棱线,经过山中,再下山到滋贺,可以到达三井寺。
  “唉哟……唉哟!”
  阿婆趴在牛背上,因为疼痛而不断呻吟。
  武藏拉着牛绳走在前面。
  “阿婆!”
  武藏回头安慰道:
  “如果你很痛,我们就休息一会儿吧!反正我们两人都不急着赶路。”
  “……”
  趴在牛背上的阿杉婆一句话也不说。她个性刚强,受到敌人的照顾,实在不是滋味。
  武藏越是安慰,她越是憎恨、越是反感,心想:
  什么嘛!你以为怜悯我就会让我忘记怨恨吗?作梦!
  然而武藏对这位嘴里诅咒他的老太婆为何不恨也不气呢?
  因为比力气,这个敌人太过于瘦弱,根本不是武藏的对手。事实上,武藏曾经中过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婆的奸计。受她陷害,吃了不少苦头。可是不知为什么,武藏就是无法从心底视这个老太婆为敌人。
  虽然心中未将她视为敌人,眼中可不然。回想在故乡时,受她多少为难;在清水寺众人面前,也曾遭她唾骂。还有,过去武藏也常因为这个狡猾的老太婆多方的阻挠、扯后腿而坏了不少事。每次遇到这种情形,武藏总会想:
  我该怎么处置她呢?
  他恨得牙痒痒的,即使把她碎尸万段也不足以泄恨。甚至这次自己差点被砍头,也只能在心中气愤地骂她:
  恶婆婆!
  却无法扭断她满是皱纹的脖子。
  况且,阿杉婆身体欠安,又经昨晚一摔,至今呻吟不已,她已经无法再说任何恶毒、尖酸苛薄的话。武藏不自觉地怜悯她,一心盼望她尽快好转康复。
  “阿婆,趴在牛背上一定很辛苦吧!到大津之后,再想其他的法子。请再稍微忍耐一下。您从早上就一直没吃饭,肚子一定饿了吧……想不想喝点水……什么……不要啊!”
  站在山顶环顾四周,远处的北陆山峦,连琵琶湖,甚至伊吹以及附近的濑田唐崎八景,都尽入眼帘。
  “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阿婆你也下来,躺在草地上稍做休息,怎么样?”
  武藏将牛绳绑在树干上,抱阿婆下来。
  “啊!好痛!好痛啊!”
  阿杉婆皱着眉挣开武藏的手,躺在草地上。
  她的皮肤泛黄,头发蓬松凌乱,如果没人理睬,可能会就此断气了。
  “阿婆,要不要喝口水……你都不想吃东西吗?”
  武藏拍抚她的背,再三地询问。她却摆出一副好强姿态,顽固地将头撇向一边,还说不想喝水,也不要任何食物。
  “这样会更虚弱喔!”
  武藏已无计可施。
  “你从昨夜就滴水未进。我很想给您吃药,但是这一路上没碰上人家。你这不是徒增疲惫而已吗?阿婆,至少也得让我分半个便当给你啊!”
  “肮脏!”
  “什么?你说肮脏?”
  “即使我倒在原野,即将成为鸟兽的食物,也不愿吃敌人的米饭。你真是个笨蛋。啰嗦!”
  阿婆甩开武藏为她抚背的手,又趴在地上。
  “嗯。”
  武藏并不生气,而且他颇能了解阿婆的心情。如果要消除阿婆根深蒂固的误会,一定要让阿婆了解他的心情和想法,但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只能空叹息。
  武藏将她当成自己的母亲,不管她说什么都逆来顺受。因此,他一直耐心原谅病人的无理取闹。
  宫本武藏 风之卷(102)
  “但是,阿婆,就这样死去不是很没意义吗?不能看到又八出人头地———”
  “你、你在胡说什么?”
  阿婆咬着牙:
  “像这种事即使不受你照顾,又八也可以成材啊!”
  “我也相信他能成材。所以说阿婆你更要快点好起来,好去鼓励他呀!”
  “武藏!你别猫哭耗子假慈悲。我可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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