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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鹤记-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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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不远,我送你……”朱绣的妈妈说。
  “不用,我都这么大了,丢不了。”
  “知道,野姑娘。妈妈是想跟你多处处,说说话,在这里啊,唉,适应寂寞要多难……”朱绣的妈妈说。
  “那,我是去看男朋友呢,你去不去?”
  “更要去啊,在哪个州,我们开车去,看过后我们旅游去,不旅游也行,我们到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看看去,看完再到自然历史博物馆和纽约海登天文馆转转。博物馆收藏了300万件展品,值得看看……”
  “妈,是不是人老了都喜欢看收藏品?”朱绣问。
  “是啊,收藏品,是人类的记忆。”妈妈说。
  “妈,你人就在纽约,自己平时不会去啊?还要我陪?”朱绣问。
  “瞧你说的,我一个人在博物馆一看就是一天,人家怎么看我,孤独的大美女,万一有一天儒雅老生上来搭讪怎么办?”朱绣的妈妈笑道。
  “原来妈妈大人想的真多呀,为什么博物馆里不是有另一个孤独却知性高雅的老太太……”
  “唉,这思路不错。比起男人,女人更耐寂寞一点。绣,你让你的男朋友来纽约,大家一起旅游不更好吗?”妈妈问道。
  “哪里有,我有许多东西要带给他,还有一些事情要沟通。妈妈,你在北京时,有没有老情人还在公检法效力的?”朱绣问。
  “有,做什么?我人在外,管不了别人的事。现在这样多好,风花雪月……”
  “拉倒吧,你是寂寞烟花冷哦,你看看老晏同志,位高权重,声如洪钟,天天开会,作指示下命令……如夫人嘛,八面玲珑……”朱绣一边整理箱子一边贫嘴。
  “打住,小没良心的,你来妈妈这里,是专门触我心窝的吗?”
  “妈妈,你要搞清楚,为了你,我跟老晏决裂了,四海为家,你看看,家里的那个才是小没良心的,喊起后妈来,不知多贱……哈哈……”朱绣反而大笑。
  “晏瞳啊,跟她老子一样,一肚子坏水,打小就是坏心眼,爱谁谁……”朱绣的妈妈说。
  “妈,说认真的,你就别跟我去波士顿了,我要事在身……你,我也不相瞒。一呢,我遇到了一个白马王子,这次再努力努力,争取抓住,二呢,他家有一桩旧案,我带了一本秘密日记,是他父亲的,是一个贿赂账本,三呢,那什么,他老家要建一座古代名人公园,有一个老先生要一些资料……”朱绣断断续续地说。
  “听着头疼,你不在拉萨做生意,跑这里来乱七八糟的事,闲的……好,我在纽约,你去几天啊?”妈妈问。
  “说不准,不超过一周……妈妈你说对了,女儿啊,一爱钱,二才是爱人……要是二选一,那就选钱吧,哈哈……”朱绣终于忙完了。
  在新奥尔良度春假的陈宸准备返回亚拉巴马,老公陶斯然的妈妈不日将出现在美利坚,专门来带孙女。
  陈宸终于想起自己的心结,她想写一本穿越版的秋妃传。这个神秘的古代宫中女官,传奇的经历深深吸引着文笔灿烂,满脑子浪漫爱情故事的哈佛才女。
  由于放假时间不长,女儿格格太小,牵扯住她全部的精力,颜涓若快递给她的关于秋妃的资料,她还没有潜心地读过。
  唉,秋妃啊,在美国的南部,一个胖姑娘真想走进你的世界。
  人类的历史真是迷人,秋妃站在历史的源头,但透过幽渺的景深,她那么鲜明,仿佛一个活生生的美女,穿着华丽,明眸善睐,她在招手,偏偏哈佛才女,在某一个灵光一闪的时刻,瞧见了伊人在远古一方。
  人类如流水,后浪涌着前浪。人,个体的人,都被历史的洪流淹没。
  但就有那么少少的,极少极少的人,凌波踏浪,活到后人的视线里,生生不灭。
  秋妃就是这么一个人。
  她太特别了。
  太动人了。
  陈宸会一个人留在新奥尔良,让格格跟奶奶在一起,这样陶斯然至少可以与他的妈妈在一起,三代同堂。往后,她陈宸可以两边穿梭。
  在空余的日子,她的《秋妃传》就要隆重开写了。
  秋妃,期待你闪光登场。

  ☆、引子

  金色的余晖洒落在宫殿的琉璃瓦上,温暖的光芒穿过窗棂描绘着脚下的砖格。
  脚踏夕阳,裙裾染尘。
  秋妃在宫中只是个闲差,因为笔墨俊逸,唱词华美,情感纤秾有度,与一群学士们成为一伍。
  举凡在诗词、棋弈、经术、僧道、合炼、卜卦……五花八门方方面面有所造诣者,经推荐选拔均可进入学士院,由皇家养起来,由皇上随时召见,称为待诏。
  一般而言,不过是一个卑职闲人,掌握一点雕虫小技,谁知道入了皇上的法眼。
  那一年,芦零王39岁,还有一点任性。
  此君表面温和,修养难得,实则城府深遂,不可轻窥。
  乱世,朝中环境也不是清纯。
  大臣们你争我斗,各怀心思,末世哲学玄学流行。
  芦零王养学士,类仿公子养士。
  学士们有机会与皇上零距离接触,对众多饱读经书,满腹经纶的学士而言,这个差使颇有吸引力。
  芦零王一再提高学士们的地位:凡涉及诰命、废置、任免、内外密奏等等,皇上无不召学士来完成,朝臣们甚至将他们视为“内相”,真正的宰相反而打入冷宫。
  秋妃与学士们成为一个团队,一晃数年,渐生厌倦,又一人来去,孤苦无依。
  常常几个月甚至经年,芦零王视她如空气。
  前几日,因大雪初霁,气温升高,秋妃偶得灵感,作词作曲,自弹自唱,引得芦零王击节赞叹,直夸犹如天籁。
  遂被召见。
  落日溶金,抬头望天,西边一片橘黄,天高地迥,仿若隔世那么漫长,令人彷徨万分。
  秋妃有一阵的恍惚,抬头凝望,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年,直到夕阳已经掉落到高大的宫墙后面,一只黑背白足的猫沿着墙顶疾走。
  雾气渐渐地弥漫,秋妃才移步向自己的住处。
  手提宫灯的小黄门,“吱呀”一声为秋妃推开了门。
  秋妃一个人独宿。
  “珏儿,珏儿……”秋妃弯腰望向笼中,原来,天时不早,平日里乐则纵之飞入云霄,盘旋久之不落的鹤精珏儿,已敛羽入笼。
  “珏儿,今晚怎么不迎姑姑回来?”
  鹤,顽皮的很,偶尔有人隔门呼喊秋妃,鹤精珏儿追着咬噬,现在这只高大好斗的鹤多半时候被关在笼中。
  鹤通人性,也伤悲的吧,尤其是跟着秋妃,每日郁闷。
  夜永昼短。
  秋妃的人生,只有在夜晚来临后,才有着可以叹息的质感。
  春寒依旧,这一晚,秋妃的眼前复现家乡江洲满湖满河的芙蓉花,她冥思苦想,提笔酝酿,至三更天,一首诗呈现在纸上:
  《咏芙蓉》
  秋江渺渺芙蓉芳,秋江女儿将断肠。
  绛袍春浅护云暖,翠袖日暮迎风凉。
  鲤鱼吹浪江波白,霜落洞庭飞木叶。
  荡舟何处采莲人,爱惜芙蓉好颜色。
  思念是一种病,终身不癒。
  (注,此为秋妃咏物诗。秋妃,名刘爱莲,江洲人,昔毗零王妃。毗零王殁,刘爱莲被赐予芦零王,为宫中学士,每令作诗谱曲。后,因长期不得进御,且又难以离开深宫,悲戚异常,倦怠恍惚,每言有鹤精相伴。老而被逐回原籍。)
  陈宸的《枕鹤记》自春假后正式开始。
  为了这个目标,陈宸除了在大学授课,奔走在图书馆与教室之间,目不斜视,心无旁骛。
  她要写一部穿越剧,不,不是,这位哈佛才女,她想写一本以宫中女官秋妃为原型的悲悯小说,从中窥探人生。
  花无百日红。
  人无永少年。
  待到老年来临,作为地球上最具感情的动物,人,莫不思归,情,莫不彷徨。
  风自今夜起暖了。

  ☆、衍文 之一

  江洲地处南蛮之地。水中植物蔓生,舟楫横在水里,方言饶舌,地气潮湿,百草丰茂。
  女人巧秀,男子柔弱。
  民风复杂。
  穹窿山绵延百里,主峰穹窿山峰高近千米,终年郁郁葱葱,山巅冬季有积雪,是为南方一景,引方圆百里人争睹。
  穹窿山脉为南北之天然屏障。
  山脚十里之遥,放眼远眺,丽日晴空下,有一田舍,时时炊烟飘起。
  竹篱笆围起的一方田园赋,像抱在山臂,静寂安谧。
  如果不是战乱,江洲土著活命并非难事。
  离现世两千年,江洲人烟稀少,老弱占比65%以上,壮丁上了战场,死伤无归。命妇带着稚子,渺茫地活着。
  一寸柔肠万叠萦,
  那堪更值此春情。
  黄鹂知我无情绪,
  飞过花梢噤不声。
  穹窿山有亭翼然,名曰:听鹂阁。
  是年,秋妃已老,其言也哀,诗作无绪。
  一个体格健硕高大的虬髯和尚寻友到了这里,络腮胡加上光光的头颅,颇为引人侧目。
  他就是当年赫赫有名的住持:裴相。
  一个老翁背着手,望着西天通红的夕阳,嘀咕道:这是要刮大风啊。风吹芦苇,瑟瑟有声。天旱久不雨,天道不顺时啊。
  来客人了。
  呵呵呵。
  两个老男人,视力都不错,早已在十几里之外都看到了彼此。
  老翁姓王名石山,也不过是六十岁的年纪,从前是名州知府。
  别人家的男人骨瘦如柴,这个男人却是肠肥脑满,日子滋润。
  王石山未曾而立之年就是一名知府,在任三十年一直没有得到擢升。可,那又怎么滴!
  王石山有时作为,有时不作为。身在官场,却赛出家之人。
  体格高大壮硕的和尚,拄着一根枣红色手杖,穿着一件肉红色麻质夹层袈裟。
  时尚潇洒,气度非凡。
  两眼炯炯,脚步铿锵。
  老知府的田舍,低调到尘埃里。它有别于田舍,但却外不张扬,内里铺张,跟王石山的做人风格一样。
  多少同时代的人都殁了,有的上了绞架,有的上了断头台,有的战死在战场,都是二三十岁就结束了人生。
  王石山的一生是智慧的一生,狡猾的一生,一直安然无恙到退休,吃的是皇粮,妻妾成群,子孙绕膝。
  王石山的田舍,外面看背靠大山,前面一面天然湖泽的余波,前有水,后有靠山,难怪两千年以后,这里仍旧是名人故居加著名的5A风景区。
  能够走进这座田舍的人少之又少。
  农民,与他不是一个阶级,遥指王府,啧啧几声。
  仿佛牡丹不可与婆婆纳、车前草之属同日而语。
  王石山的宅第,外看是低矮的平房,走进去却别有洞天。
  外面看是廉租房的范,走进去是别墅标配。
  这些不表。
  一般人他也是不会邀请去的,谁能看到他退休后的生活,腐朽一点点,奢侈一点点,快活一点点,偷着乐。
  古人与今人一样,官场与官场隔着两千年,官场的规矩与秩序何其相似乃尔。
  君不见,现如今天的官场人士,莫不从古代为官之士身上找名人哲思。
  引用古代先哲的话,从小学生就开始了。
  王石山在官场两袖清风,剥得了一个好名声。这退了嘛,爱谁谁。挥挥手,不带走一个官场上的那个谁?同僚,好友,上级,下级,统统复盘,回归到陌生人阵列。
  田舍占地,严格按当时的级别规制,一公顷。
  和尚裴相第一次造访王家田舍。
  早在春三月,和尚通过书信已知方位,熟门熟路找到了王田舍。
  这裴相,大名不知,却真正是前朝宰相后人。骨骼清奇,为人傲慢,周游天下,视死如归。
  两个人一见面就互掐。
  “好你个大和尚,瞧瞧你的手杖,值些银子。”王石山打趣道。
  “好你个老知府,瞧瞧你屋里的,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民脂民膏啊,藏着掖着,夹着条老狐狸尾巴,瞒天过海,这下释放本性享受人生呀。”和尚生性风流,游荡不羁,口无遮拦,当然这是在老朋友面前。
  在公众面前他口吐莲花。
  善男信女视他为上天的代言。
  “老夫有一首诗送给你。”王石山捻着难看的花白胡须,在青砖铺就的客厅里纵横散步。
  “七尺乌藤挂东壁,
  闲僧忽来生两翼。
  鞭起飞龙趁不得,
  洞庭搅碎琉璃碧。
  去兮去兮路杳杳,
  梅花影里休相觅。
  为雨为云自古今,
  田舍寥寥有何极。”
  “如何啊?”王石山问道。
  王石山,为官之前以诗名闻于世。
  七尺乌藤泛指藤杖,和尚髦的合时,手拄的藤杖,胸前的佛串,身着的袈裟面料,都考究无比。
  裴相是挑剔的,很物质,很会生活。
  “和尚也是人。”这是裴和尚的口头禅。
  “诗是好诗,人却闲得发霉。大夫人呢?大夫人不在。二夫人呢?小的呢?总有人在吧?待我寻寻。”裴和尚欲掀帘入里屋门。
  “茹荤如茹素,无法又无天,又哪一根骨头属于佛门。呵呵呵,老夫纳了闷了。”王石山帮忙撩了撩门帘,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和尚云游,差一点出国求真经,却半道而返,惦记旧友,王石山喜欢着呢。
  心花怒放一词可以用。
  “与有情人做快乐事 不问是劫是缘。”佛说的。
  裴和尚有许多理念支撑他的无法无天。
  古人也有旅游的,尤其是官家的女眷孩子们。
  王石山一人看着偌大的家,让一家老小全去百里之外的湖泽看景去了。
  据说,百里之外的景点,千亩桃林成熟了。
  天说黑就黑了。
  天幕上的星子像落了一地的芝麻,密密麻麻的糁人。
  银河亮的还不明显。
  山中的夜,静的人毛发竖立。
  和尚也吃不消那静,吞噬一切,又被一切吞噬。
  裴和尚院中徘徊望天。
  “哦,我的天。”和尚惊慌失措。
  “哦,我的天。”身后有一声音。
  “哦,我的天。”和尚调转身,头皮发麻,显然被吓着了。
  原来,昔日的知府,大诗人王石山什么时候也到了庭院,抬头望天,惊呼一声。
  裴相和尚健康的心脏被唬得怦怦怦直跳,像突然遇到爱情的小姑娘的心脏,跳得异常。
  “好好的,你学我做甚?””裴和尚犯戒规,嗔道。
  “好好的,你学我做甚?”王知府板着脸回道。
  “夫复如是。”
  “夫子,酸到为僧了。”裴相拍着胸口道。
  “第一次你学僧,第二次又是学僧,偶像也累的,知晓不?”裴相和尚叹了口气。
  “哦,我的天呐!!”
  这一次,两个老男人异口同声。穹顶山与穹窿山是两座姐妹山,遥遥相对。
  前山的黄鹂后山的鹧鸪,相互飞还。
  人烟稀少,鸟类繁衍。
  江洲曾经是鸟的世界。
  此时的穹窿山山腰一块空地,正被火光映照。
  “走水了。和尚道。
  “失火了。”王石山这次没有学僧。
  “山上有甚?”
  “没有庙,前朝的藏书阁,后朝为官的一把火烧了。什么人在原址建了房子,一时没想起派什么用场。”王知府轻描淡写,“哦,老夫记起了,谢公子住着。”
  “谢公子,谢大将军的幼子?”僧吼道。
  “正是,三载了。不是,怕是五载。庚子、乙丑、丙寅、丁卯……”王知府一急,语音发颤。
  “本僧看你是老来痴呆,三五年之事,又何需捏着指头算。”僧有些紧张,毕竟死人的事,他要管啊。
  “祖宗,究竟几年啊?本僧也急糊涂了,几年不几年又何干。那书呆子,怕是被烧成炭了。”僧双手合十,右手拇指与食指夹紧一串长长的佛珠,口中急急地念起经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王石山拍拍脑袋,很伤脑筋,从官场退下后,诸事松懈,万事不理,记性陡然烂了。
  他还纠结于庚子、乙丑、丙寅、丁卯,到最后还没想起穹窿山上读书编书的谢家小公子,到山上几年了。
  穹窿山一场火,两个老男人还是挂心上了。但裴相心里有话没有说出口,他与王石山同时惊诧的娥眉月,边上挂着的小星星,亮的那个邪门,妖魅至极,恐怖至极。
  阴气笼罩,风声怒号。谢家小公子,怕是被小蛇缠绕,娥眉月夜百毒侵染,身陷沉疴。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裴相念念有词。
  “救不得,救不得了呀。”王石山苍老的声音在风中呜咽。
  在风中呜咽的不仅仅是老知府,还有半山腰住着的秋妃。
  秋妃,是劫是缘?

  ☆、衍文 之二

  秋妃入京,以一首诗当敲门砖进宫,*零陵王,这是谢锜大将军的主意。
  这主意,相当于荆轲行于易水。
  秋妃对于大将军的情一点点剥离。
  因为,她的亲哥哥,唯一的哥哥还在谢锜手下。
  铤而走险。
  一个不到20岁的女子,慷慨北上。
  未几,零陵王殁。
  秋妃被芦零王收留,初在乐音坊,后进入学士院。
  由敌对到成为知音。
  谢锜因为叛乱遭到腰斩。
  一晃二十余年又过去了。
  秋妃厌倦偌大的皇宫。厌倦了权力争斗。看够了生死。
  这些年,这些人,这些事,无一不让她失望。
  秋妃发回原籍。
  沧桑岁月将一个青春美丽无敌的少女变成心灰意冷的中年妇人。
  回首这一生,秋妃并无悔意。
  每每念起与芦零王的此中有真意,暗中起相思,那些孤寂却刻骨铭心的日子,却有一种幸福感流遍全身。
  是的,秋妃是秋妃,皇上是皇上。
  甚至没有肌肤之亲。
  然而,那又怎样?
  他不仅仅是至高无上的皇上。
  当那个男人魂归天国后,她不止一次地想过殉情。
  然而,她没有。
  她曾想过做一名陵园妾,青灯孤影,在芦陵王陵前陪伴终生。
  可是,她竟是没有资格。
  当初的惴惴北上,如今的踽踽独行,恍恍惚惚南归,如失群的雁。
  山河萧条。
  荒冢连片。
  何处为家。
  梦和残月过楼西,
  月过楼西梦已迷。
  唤起一声肠断处,
  落花枝上鹧鸪啼。
  秋妃沉浸在漫无边际的思绪中,情不自禁地打开琴盒。
  感慨万端,抚摸着久违的琴身。
  命运多舛的女人略显生疏地调整完琴弦,顿时琴声伴和着浅吟低唱,融进呜咽的风中。
  离开京都几年了。
  那夜。
  江洲。
  穹窿山上月华似水。
  撷骊阁前的月,仿若掉到了一片蔚蓝的大海里。
  寅时未满,娥眉月就挂在中天。
  天空一碧如洗,刚刚寅时,彩霞就铺上了天,又被风吹散。
  都说天上云朵跑得快,全靠小鬼推。
  这个季节,小鬼们不会上天,他们也忙的,跟人间的男男女女一样。
  可是,云朵咋疯魔了呢?
  狼奔豕突,慌慌张张,你推我撞。
  晚饭的时候,刘爱莲与谢公子一起把一堆山柴挪到了撷骊阁后的高台上。
  是爱莲在做事,公子谢临风而立,目光微明。
  她与他再一次萍水相逢,是天意。
  天意哪里能违?
  毕竟人家是贵族公子,哪里会做琐碎的杂事。
  论理,这对男女门不当户不对,一个是兰花雅室,一个是野菊茅屋,不登对,可是,同为天涯沦落人。
  说好点,郎才女貌,说难听点,抱团对抗寂寞。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编修有史以来炎黄子孙的第一套文选,谢颐大公子一度劳顿到失明。
  浩如烟海的文集。
  一一遴选。编目,句逗。加注。
  前朝宰相的孙子,谢锜大节度使最宠溺爱的小儿子谢颐。
  是的,就是那位大将军谢锜,秋妃的初恋情人。
  人生像一粒种子,被精卫小鸟带到不知名的地方,落地生根。
  谢颐双目失明。
  痛不欲生。
  爱莲采遍穹窿山的草药,用独创的土方子给谢公子治眼疾。不怕劳苦,把治好谢公子的病,照顾好谢公子当宗教一般来做。
  她与他自从在旻元寺初见,那时两个人不过是十三四岁少年少女。
  现在,他是她的天。
  前几日谢公子已经能看到她晃来晃去的身影。
  “你是蝴蝶变的吧?”谢公子调侃她。
  “哪里哟?蝴蝶?爱莲到是想变成蝴蝶呢。”刘爱莲应付道。
  “哪是什么变的?”公子问。
  “你猜不着。”刘爱莲正倒悬在坡上对付枯死的槐树。砍,折,拔……咬着牙使着狠劲,美丽的脸被风霜吹红了,眼角已有皱纹。
  “一朵菊花变的?”谢公子一锤定音地说。
  呵呵,偏偏是这句。他蒙眬的双眼看到啥了,一脸风霜。
  “兴许吧。”刘爱莲有口无心地说。
  刘爱莲本想说自己是赖蛤蟆变的,想想,那也太丑陋了。
  野菊花怎么的,也美,也有香味,还是一味药。
  “公子,不是说天无二日的吗?”爱莲一边忙着,一边孩子气地问。她的眼里看到了那枚性急的娥眉月。太阳在天,月亮也在天,奇怪的很。
  “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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