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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3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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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战场者不明就里一时发懵,才有这短暂僵持。便在这瞬息之间,少年嬴政一步退后右手趁力一带,短剑脱开皮盾夹裹的同时人已凌空跃起,盾牌左砸短剑右刺猛攻当头。蒙面少卒皮盾上扬短剑斜出,盾击盾剑迎剑,嘭锵两声大响,少年嬴政便重重跌翻!
便在全场雷动喝彩之际,少年嬴政大吼一声掠地而来,短剑横砍盾牌翻滚直攻下路!蒙面少卒大出意料,原地一个纵跃短剑拦下的同时,双脚也被滚地而来的盾牌砸中,未及跃开便踉跄倒地……
“停!”蒙骜怒声大喝,“校武有回合,不许偷袭!”
“上将军请勿责难公子。”蒙面少卒拄剑站起肃然一躬,“公子虽失校武节制,实战却是猛士上乘战法!公子既视校武为实战,不许我以其伤让其兵,便当以实战较量待之。战场搏杀,秦军锐士轻兵哪个不是带伤死战?此合小卒输得心服!”
“敢问足下,”少年嬴政一拱手,“盾夹剑时为何不反击?”
“实不相瞒,”蒙面少卒也是一拱手,“盾迎短剑,是试公子力量。我见公子并非神力,又想试公子应变之能。寻常新手,盾但夹剑便不知所以。公子能于瞬息之间趁力脱剑再行猛攻,实非我所料。”
“那是说,你若当即出盾反击,我便没有当头攻杀之机?”
“正是。”
“既然如此,嬴政输得心服!”
“敢请指教。”
“我原以为足下迟钝不识战机,既是有意考量,自然服膺!”
蒙骜哈哈大笑:“迟钝不识战机?你以为他是蠢猪宋襄公么?”说罢大手一挥,“还有一合如何比?公子自己说!”
“角觝如何?”
“小卒奉陪!”
蒙骜点头,中军司马一声宣示,场中便山呼海啸般欢呼呐喊起来。
角觝者,后世之摔跤也,相扑也。战国之世,角觝是各国民间最为风行的搏击游戏,称谓说法也各自不同。山东六国的雅言叫做“角抵”,庶民百姓却呼为“胡跤”,说得是此等搏击术原是匈奴胡人传入。秦国也有文野两种叫法,雅言叫做“角觝”,其音其意与六国雅言“角抵”相同,语意本源却是不一。山东之“抵”,取人徒手相搏之象。秦语之“觝”,却取兕牛以角觝樱蟆!痘茨献铀瞪健吩疲骸靶茴贾跃鸩钆V杂h樱!币蛔种睿浔驹从镆狻G毓揭笆袢粗焙粑傲条印被颉鞍眭印保∑涫纸挪⒂每此芙痰拱淼怪蟆N骱鹤莆敖堑窒贰保笤甲源顺晌梢越牍⒌墓凵陀蜗贰:笫浪卧背浦跋嗥恕被颉罢印薄G孛鹬螅虾笠嵴纷又怯h得以“相扑”之名风行日本流传至今,成为中国古老角觝术的活化石。此乃后话。
赵秦两国胡风最重,两个大国中都有许多戎狄匈奴部族化入,徒手搏击的角觝之风更是浓烈,老少男女耕夫走卒尽皆以之为强身之法。这生于赵国其母又是赵女的王子嬴政既要与蒙面少卒比试角觝,在赵必是胡跤高手无疑!秦军将士中更是盛行角觝撂跤,这蒙面少卒也未必不是一流斗士。若是兵器较量,许多人还须得内行解说才能清楚。这角觝撂跤却有一样好处:热闹好看,谁撂倒谁谁绊倒谁谁压住谁不得动弹,一目了然虽三岁小儿也看得明白。正因了如此,万千人众比看骑射兵器大是亢奋!
“角觝开始!三合两胜!”中军司马令旗劈下鼓声大作。
少年嬴政与蒙面少卒已经尽去甲胄,人各光膀子赤脚,惟腰间一根板带勒住一条宽大短的本色布裤进入场中相对伫立。鼓声一起,两人便扑成了一团。一个翻滚起来,蒙面少卒箍住了少年嬴政后腰,只要发力,一举撂倒少年无疑。便在此时,只见少年身形似侧似滑,两手后抓对方衣领,蹲身拱腰一步前跨,猛然发力大喝一声,蒙面少卒竟一只口袋般被重重摔到身前!
“撂倒!王子政万岁——!”全场声浪铺天盖地。
“再来!”蒙面少卒一声大吼,间不容发地一个翻滚两手抱住少年嬴政两腿猛然一带,嬴政仰面跌翻在地。蒙面少卒随身扑上,两手死死压住对手两只胳膊,少年嬴政三次滚身竟无法脱开!
“撂倒压住!少卒万岁——!”
中军司马一声呼喝,两人重新站起。少年嬴政俨然一个老练的胡人跤手,踮着步子向蒙面少卒逼近。便在嬴政一扑之时,蒙面少卒两手闪电般一翻扣住了对手两只手腕猛力侧向一带,少年嬴政前仆一步身形未稳之时,蒙面少卒一个随身滑步搂定少年后腰,接连大吼发力,少年嬴政被结结实实摔到地上,一口鲜血喷出身前黄土竟染成鲜红!
“啊——!”全场一声惊呼齐刷刷站起。
蒙骜始料不及,一时愕然不知所措。便在中军司马带着太医飞步赶到时,少年嬴政却已经翻身跃起,衣袖拭着鲜血,非但毫无惧色,反倒步态稳健目光凌厉地踮着步子又逼近了蒙面少卒。刚刚站起的蒙面少卒立即扎好架势肃然相对,竟是如临大敌一般。已经大步过来的蒙骜横在中间便是一声断喝:“校武停止!王子政退场疗伤!”少年嬴政一时愣怔却终是悻悻站定,对着蒙面少卒一个长躬,甩开围过来的两个太医便赳赳去了,竟全无丝毫伤痛模样。
“王子政万岁——!”万千人众的呐喊骤然淹没了校武场。
一番诸般善后忙碌,校武场终于在午后散了。随着淙淙人流弥散聚合,王子嬴政的神奇故事风传市井山野官署宫廷,也随着六国使节商旅的车马传遍了山东六国。无论人们如何多方褒贬挑剔,却都要在议论评点之后结结实实撂下一句话:“无论如何,王子有本事是真!”战国大争之世,人们最看重的便是实扎扎的才能本领,其时口碑最丰者是“能臣”二字,而不是后世的“忠臣”二字。凡是那些愚忠愚孝复古守旧的迂腐学问迂腐做派,其时一概被天下潮流嗤之以鼻。如孔子孟子与一班门徒者,满腹学问而被列国弃如撇履不用,庶民百姓更是敬而远之不待见,非孔孟无学也,实孔孟学问远世而无实在本事也!当其时,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王子能被天下人说一句有本事,可谓亘古未有之最高口碑了。
各种消息议论汇聚咸阳王城,秦国君臣振奋感慨之余却也不无疑虑。在议决册立太子的朝会上,太史令太庙令两位老臣先后说话,提出了一个已经被所有议论重复过的担心:王子嬴政的秉性不无偏颇,见之少年可谓刚烈,若到成年加冠之后,只怕……两位老臣对“只怕”之后的推测踌躇吞吐再三,终是没有出口。秦王嬴异人大皱眉头,大臣们也是纷纷窃窃。
“老臣有说!”纲成君蔡泽的公鸭嗓呷呷荡了起来,“两位老大人以及议论疑虑者,无非有二:其一,王子政言行作派与其年龄大不相称,主见笃定甚于成人,学识武功多有新奇;其二,较武场有好勇斗狠之象,拼命战法活似秦军轻兵。所谓只怕,说到底,便是怕王子政成为殷纣王一般有才有能的昏君暴君。老夫代言,可算公允?”
“然也然也,我心可诛!”两颗白头连点额头汗水都渗了出来。
“纲成君,莫得老是替人说话。”老廷尉冷冷插得一句。
“老夫自然有主张!”蔡泽一拍案索性从座案前站起,“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诸位但想,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子,寓处富贵而不甘堕落,奋发自励刻苦打磨,已然人中英杰也!若无此等方刚血性,只怕湮没者不知几多?如此少年纵是稍失偏颇,亦是在所难免。然王子政最为可贵者,在于有主见有学识,虽刚不斜,刚正兼具!太史令执掌史笔,青史之上,几曾有过如此以正道为立身之本的少年王子?譬如殷纣有才无学,言伪而辩,行僻而坚,虽少有搏击之勇,然更有渔色淫乐之能!而王子嬴政者,所学所言所为无不堂堂正正,不近酒色不恋奢华,只一心关注学问国事。此等王子,虽有缺失,亦必成明君!若善加教诲诱导,粗砺偏颇打磨圆润,未必不能超迈昭襄王而成秦国大业也!”
“纲成君大是!”蒙骜慨然拍案,“丞相吕不韦柔韧宽厚,学问心胸皆大,最善化人。老臣建言:若能使丞相兼领太子傅,将王子政交其教诲,必能成得大器也!”
“臣等赞同!”举殿大臣异口同声。
“好……”王座上一声好字未了,秦王嬴异人便颓然栽倒案前。左右太医一齐过来扶住,连忙便拿出吕不韦曾经交给的丹药施救。举殿大臣一时默然,见吕不韦挥了挥手,便心事重重地散去了。
五月大忙之后,秦国在咸阳太庙举行了册立太子大典,王子嬴政被立为太子。秦王同时颁发特诏:罢黜教习拘泥的太子傅,改由丞相吕不韦兼领太子傅。旬日之内秦王诏书抵达各郡县,朝野老秦人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第十一章 仲父当国 五、庄襄王
         秋高气爽的八月,咸阳王城却是一片阴沉窒息。
方士的丹药越来越没有了效力,卧榻之上的秦王嬴异人肝火大做,喘咻咻拒服任何药石,只叫嚷着看上天要将他如何。吕不韦闻讯连夜入宫劝慰,偏偏都逢嬴异人神志昏昏无视无听。吕不韦大急,严令太医令务必使秦王醒转几日,否则罪无可赦!见素来一团春风的吕不韦如此严厉,太医令大是惶恐,当即召来最有资望的几名老医反复参酌,开出了一个强本固元的大方,每剂药量足足两斤有余。药方呈报丞相府,吕不韦细细看罢喟然一叹:“病入膏肓者虽扁鹊难医,固本培元终是无错,只看天意也!”太医馆立即将药配齐交各方会同验过,连夜送入王城寝宫。太医令亲自监督着药工将一剂重药煎好,内侍老总管便唤来最利落的一个有爵侍女服侍奄奄卧榻的秦王用药。这个中年侍女果真干练,偎身扶住昏昏秦王靠上山枕,左手揽住秦王肩头,右手便轻轻拍开了秦王毫无血色的嘴唇,圆润小嘴从药工捧着的大药碗中吸得一口,便轻柔地吮上秦王嘴唇注将进去,片刻之间一大碗温热的汤药喂完竟是点滴未洒。白头太医令直是目瞪口呆!
大约一个更次,昏昏酣睡的嬴异人大喊一声热死人也倏然醒转,一身大汗淋漓竟似沐浴方出一般。守侯外间的太医令惊喜过望,一面吩咐侍女立即预备汤食,一面派人飞报丞相府。及至吕不韦匆匆赶来,嬴异人已经用过了一盅麋鹿汤换了干爽被褥重新安睡了。喂药侍女说,秦王临睡时吩咐了一句,请丞相明日午后进宫。吕不韦思忖一番,到外间吩咐太医令指派几名老太医轮流上心守侯,便心事重重地去了。
秋雨濛濛,缁车辚辚,吕不韦思绪纷乱得如堕迷雾一般。
领政三年,几经顿挫,吕不韦对秦国可谓感慨万端。当初邯郸巧遇人质公子嬴异人时,吕不韦并无经邦济世大志向,实在是老辣的商人目光使他决意在这个落魄公子身上豪赌了一次。其时所求者无非光大门庭,使吕氏家族从小国商人变为锺鸣鼎食的大国贵胄,如此而已。然一旦搅入局中全力周旋,历经十年艰辛险难而拜相封侯,吕不韦的心志竟渐渐发生了自己不曾意料到的变化。光大门庭之心渐渐淡了,经邦济世之心却渐渐浓了,偶尔想起当初的光大门庭之求竟只有淡淡一笑了。功业之心的根基,一是吕不韦对秦国政事国情弊端的深切洞察,二是吕不韦内心深处日益酝酿成熟的纠弊方略。若没有这两点,吕不韦自然也就满足于封侯拜相的威赫荣耀了。至于国事,依照法度便是,自己完全可以不用操劳过甚。在事事皆有法式的秦国,做一循例丞相是太容易了。至少嬴异人一世不会罢黜他,纵是嬴异人早逝少年新君即位,自己凭着三朝元老的资望,至少也还能做得十年丞相。一生做得十三年大国丞相,已经是大富大贵之颠峰极致了,夫复何求?果能如此想头,吕不韦便不是吕不韦了。吕不韦的迷茫在于:嬴异人若果真早逝,自己治秦方略的实施便将大为艰难,如果自己的独特方略不能实施,而只做个依法处置事务的老吏,实在是味同嚼蜡,何如重回商旅再振雄风?至少,风险丛生的商旅之道使人生机勃勃,强如板着老吏面孔终老咸阳。
王子嬴政的眩目登场加深了吕不韦的忧虑迷茫。
秦国为政之难,便是不能触法。无论事大事小,只要有人提及法式之外的处置,立即便有颠覆秦法之嫌,朝野侧目而视,直将你看作孔孟复辟之徒!百余年来,秦法以其凝聚朝野的强大功效,已经成为秦人顶礼膜拜的祖宗成法,历经秦昭王铁碑勒誓,秦法更成为不可侵犯的圣典。吕不韦几次改变成法而从权处置重大国事,虽则每次都是艰难周折,然终是成功且未被秦国朝野指为坏法复辟,实在是秦国之奇迹!正是这种被视为奇迹的结局,既加深了吕不韦的忧虑,也增强了吕不韦的自信。忧虑加深者,秦国朝野求变创新之潮流已见淡薄,固守成法之定势已经大行其道,若需改变,难之难矣!自信增强者,几次特例破法实实在在证实,诸多朝臣国人并非发自内心的事事护法,变之适当化之得法,纠正秦法弊端不是没有可能的。然王子嬴政在考校中大获朝野赞许的的言论见识,却使吕不韦敏锐捕捉到了一个消息:王子政少学以《商君书》为圣典,视秦法为万世铁则,更兼其秉性刚烈大非寻常少年,完全可能成为纠正秦法弊端之未来阻力!
果真如此,吕不韦的为政功业便是大见渺茫了。然则,吕不韦并没有将少年嬴政看死,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正是好见逆反之时,见识偏执未必不能校正,若化之得法,也许正是推行掺以吕不韦方略的新秦法的得力君王。然则,如何才能化解这个自己甚为生疏的少年太子呢?心下无谱。秦王嬴异人安置后事时能给自己多大权力呢?心下也无谱。虽说嬴异人对自己信任有加,然怪疾折磨之下难保心性失常,假若生出万一又当如何……
淅沥秋雨打着池中残荷,萧疏秋风摇着檐下铁马。吕不韦一夜不能成眠,晨曦之际朦胧入梦,却又莫名其妙地蓦然自醒。寝室中悄无声息,只有一个熟悉的侧影镶嵌在虚掩的门缝中,心头一闪,吕不韦霍然起身离榻。
“还未过卯时,大人再睡无妨。”莫胡轻柔地飘了进来。
“凉浴强如迷榻。”吕不韦嘟哝一句,便径自裹着大袍进了里间的沐浴室。莫胡连忙说去预备热水,却被关在了门外。两桶冰凉刺骨的清水当头浇下,浑身一片赤红的吕不韦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裹着一件长大的丝绵袍出来,早膳已经在案头摆置妥当了。
“大人,”莫胡跪坐案前边盛滚烫的牛髓汤边低声道,“西门老总事要我带为禀报:他近来似觉腿脚不便,几剂药不见好转,请允准他老去归乡。”
“何时说得?”吕不韦放下了伸出的象牙箸。
“已经三日,一直不得见大人回府。”
吕不韦起身便走。莫胡情知拦挡不住,便连忙拿起一把油布伞追了上去,张开伞也不说话,只默默跟着吕不韦到了西跨院。潇潇雨幕中,西门老总事的小庭院分外冷清。当莫胡抢先推开虚掩的正房大门时,一鼓病人特有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草药味儿便弥漫出来,走过正厅进入东开间寝室,幽暗的屋中垂着一顶布帐,幽静得没有一丝声息。
“西门老爹!”吕不韦一步冲前掀开布帐,只见西门老总事似睡非睡地仰卧在大被中,双眼似睁非睁气息若有若无,素来神采矍铄的古铜色脸膛骤然变得苍白瘦削沟壑纵横,俨然便是弥留之际!吕不韦心中大恸,扑上去抱住老人便是语不成声,“老爹……吕不韦来迟也!”西门老总事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嘴角抽搐出一丝微笑:“东主,是老朽不让他们报你……”吕不韦只一点头,二话不说两手一抄连带大被抱起西门老总事便走。慌得莫胡连忙抢前张伞,雨水搅着泪水在脸上横流,却紧紧咬着牙关生怕一出声便要大哭。
匆匆到得正院第三进,吕不韦径直进了自家起居庭院的南房。将西门老总事在榻上安置妥当,吕不韦便吩咐莫胡去请夫人。片刻间陈渲匆匆进来,吕不韦喘息一声道:“太医我已经吩咐去请了。自今日起,西门老爹便住在我这南房治病,不好不许搬出。夫人亲自照料。”陈渲一边点头一边过来探视,一见西门老爹奄奄一息情状不禁便哽咽拭泪:“老爹前几日还好好与我说话来,如何便……”吕不韦不禁一声长叹:“老爹生性刚强,是我疏忽也!”
说话间太医已经到了。一番诊脉,太医说是操劳过度气血虚亏老疾并发,只要歇息静养百日便可能康复。吕不韦这才放心下来,坐在一旁默默看着陈渲与莫胡将汤药煎好,竟是良久无言。及至陈渲将一盅药亲自给西门老总事喂下,老人沉沉睡去,吕不韦才起身对莫胡吩咐道:“留心查勘一番旧时老人,谁在秦国有事未了立即报我。”陈渲听得一怔:“你?这是何意?”莫胡心下蓦然闪现出当年离开邯郸时吕不韦清理仆役执事们余事的情形,不禁惊讶得脱口而出:“大人!要离开秦国么?”吕不韦却一句话也没说便走了,只留下陈渲莫胡良久愣怔。
午后时分,吕不韦在绵绵秋雨中进了王城。
过了王城宫殿官署区便是秦王寝宫,这里被称为内苑,朝臣们也叫做内城。依照法度,内苑的正式居住者只有秦王与王后,大臣非奉特诏不得入内。内苑在前宫殿区与嫔妃侍女后宫区的中间地带,虽然不大,却是整个王城的灵魂所在。其所以为灵魂者,在于国君除了大型朝会以及在东偏殿举行小型会商或郑重其事地会见大臣,大多时光实际上都在内苑书房处置政务。君王晚年或患病之期,更是长住内苑深居简出,这里便显出了几分神秘。自秦昭王晚年起,接连两代多病国君,这内苑便更显枢要了。
已经早早在内苑城门口迎候的老内侍将吕不韦领进了一座树木森森的独立庭院,而不是昨日那座很熟悉的秦王寝室。王城多秘密,自古皆然。吕不韦也不多问,只跟着老内侍进了林木掩映的一座大屋。进得门厅,便有一股干爽的热烘烘气息扑来,在阴冷的秋雨使节很是舒适。连入三进方入寝室,各个角落都是红彤彤的大燎炉,吕不韦脸上顿时渗出了一层细汗。
嬴异人脸上有了些许血色,靠着山枕拥着大被埋在宽大的坐榻上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嬴异人倏然睁开眼睛:“文信侯坐了。上茶!”
“臣参见我王。”吕不韦深深一躬,这才在坐榻对面案前入座。
“老霖雨烦人,外边冷么?”嬴异人淡淡问了一句闲话。
“季秋之月,寒气总至,水杀浸盛,天数使然也。”
侍女轻盈地捧来茶盅,又轻盈地去了。嬴异人默默地看着啜茶的吕不韦,吕不韦也默默地啜着滚烫的酽茶,室中一时寂然。良久,嬴异人轻轻叹息了一声:“文信侯,异人将去也!”吕不韦心下一惊脸上却是微微一笑:“我王笑谈。太医大方已见神效,我王康复无忧矣!”嬴异人摇摇头:“文信侯通晓医道,何须虚言慰我?我身我命,莫如我知,不怨天,不尤人。”
“我王……”一声哽咽,吕不韦的茶盅当啷掉在了座案上。
“文信侯静心片刻再说。”嬴异人淡淡一笑,看着侍女收拾好吕不韦座案又斟了新茶飘然离去,又是淡淡漠漠一笑,“太医大方我连服三剂,为的便是今日你我一晤。文信侯笃厚信义天下皆知,今日之谈,你我便是肝胆比照,同则同之,异则异之,不得虚与周旋,文信侯以为如何?”
“吕不韦生平无虚,我王尽知……”
“先生请起!”嬴异人连忙推开大被跳下坐榻扶住了大拜在地的吕不韦,又推开吕不韦要扶他上榻的双手,索性裹着大被坐在了吕不韦对面幽幽一叹,“得遇先生,异人生平之大幸也!先生之才过于白圭,更是秦国大幸也!嬴异人才德皆平,惟知人尚可,与先父孝文王差强相若。一言以蔽之:先生开异人新生,异人予先生新途,两不相负,纵不如余伯牙锺子期知音千古,也算得天下天下一奇也!”
“我王一言,吕不韦此生足矣!”
“然则,异人还有一事烦难先生。”
“我王但说,吕不韦死不旋踵!”
“既得先生一诺,拜托也!”嬴异人扑拜在地,骤然泣不成声。
“我王折杀臣也……”吕不韦连忙膝行过案,不由分说抱起嬴异人放上了坐榻又用大被裹好,退后一步深深一躬,“王若再下坐榻,臣便无地自容了。”
嬴异人粗重地喘息了几声一挥手:“好!先生但坐,我便说。”待吕不韦坐定,嬴异人斟酌字句缓缓道,“我将去也,太子年少,托国先生以度艰危,以存嬴氏社稷。秦国虽有王族强将,朝中亦不乏栋梁权臣,然如先生之善处枢要周旋协调总揽全局者,却无第二人也!更有甚者,先生两度稳定新丧朝局,又与本王、王后、太子渊源深远,与各方重臣皆如笃厚至交,在朝在野资望深重,无人能出其右。此所以托先生也!”
“我王毋言……臣虽万死,不负秦国!”
“先生,且听我说。”嬴异人喘息着摇摇手,“拜托之要,一在太子,二在王后。太子生于赵长于赵,九岁归秦,我为其父亦知之甚少。此子才识举佳,惟秉性刚烈,易如乖戾之途,若不经反复打磨而亲政过早,大局便难以收拾。此子亲政之前,先生务须着意使其多方锤炼,而后方可担纲也!”
“臣铭刻于心……”
“至于王后。”嬴异人突然意味深长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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