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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3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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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国人空巷而出涌向校军场要争相一睹神异王子的风采。
就实而论,咸阳校军场很少用于校军。战国之世大战多发,各大战国的大军一般都屯驻在要塞或真正可以展开野战训练的大本营,而极少如后世朝代那般专门的拱卫京师。譬如秦国大军屯驻地除了蓝田大营,便是函谷关、九原郡两处重地;赵国大军则是武安大营与云中、阴山、雁门关等要塞。便是咸阳守军,也是驻扎在北阪与章台两地,不奉兵符是从来不会进入咸阳城的。如此一来,咸阳校军场除了王城守军的礼仪性操演,实际上便多用于诸多庆典聚会,一如大年社火、将士出征与班师之犒赏、每年授民耕战爵位等等大典,都在这校军场举行。真正的校武,倒还真没有过几次。在咸阳国人的记忆中,当年司马错攻灭巴蜀班师后便在校军场举行大典,那个王子嬴荡在这里第一次展示神力震惊天下,似乎是惟一的一次。倏忽六十余年,今次校武又是王子嬴政,校军场之会岂非天意也!
各方就绪,红日堪堪东升。
武考不若文考,秦国君臣悉数公然露面。北面高台正中央是庄襄王王座,王座下一字排开三张长案,中间丞相吕不韦,右侧上将军蒙骜,左侧纲成君蔡泽;平台两侧大红毡上,文武大臣以文左武右之式坐成纵两个长方形;中间一片十丈见方的空场摆着两张书案,右角是手握大笔的史官,左角是驷车庶长老嬴贲。显然,文考之后朝野情势为之一变,秦人对立储的关注之情大为高涨,此前对秦王多病的隐忧也随之淡化;秦国君臣为之一振,索性全数出动,欲借立储之机以扭转战败后的沉闷之气。
司礼大臣宣读诏书任命主考之后,校武便在一阵隆隆鼓声宣告开始。
须发雪白一领绣金黑丝斗篷的主考官上将军蒙骜霍然站起,大步走到前出三丈的中央司令台捧起一口铜锈班驳的青铜剑肃然高声道:“蒙骜受命穆公剑,职司武考,任何一方不遵号令或滋事干扰,立斩不赦!”武校不若文考,历来法度森严,然却也从来没有请出过只有大军征伐才斟酌赐予大将的穆公剑。国人未免一阵哄嗡议论,顿时觉得这场校武定是非同寻常,纷纷揣摩间便听蒙骜又道:“校武两考:一为涉兵见识,二为武技体魄。应考三公子入场——”
六面战鼓隆隆响起,三骑从南面入口飞驰进场。到得司令台前骤然勒马,三匹骏马嘶鸣咆哮间一齐人立而起,满场人众便是一声喝彩。三公子利落下马大步走到蒙骜案前做礼报名,蒙骜一指右手三张长案,三公子便各自赳赳到案前肃然伫立。
蒙骜苍老的声音回荡起来:“虑及公子正在少学,涉兵见识由老夫军务小司马执考,可相互应对以明涉猎,亦可相互辩驳以明见识;三问错其二,一考告罢;应对辩驳若多,老夫令行禁止!三公子明白否?”
“明白!”
“好!第一场公子腾——”
“嬴腾在!”排在第一案的年轻公子赳赳三步,恰恰站在了草席中间的白圈中。他是三公子中惟一年及加冠且已经从军者,一身甲胄一领斗篷分外的英武干练,便是这掐尺等寸的三步到圈,立即便知绝非庸常士卒。几乎与此同时,蒙骜大案后走出一人,身着司马软甲,头盔上却垂下一方厚厚黑布遮住了面容,站到大案前便有一个清亮而不失铿锵的声音在场中响起:“本司马奉命执考,公子腾应对。”
“嗨!”
“第一问,三代以来,传世兵书几何?”
“五部:《太公兵法》、《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孙膑兵法》、《司马法》!”
“第二问,成而毁之者,兵书几何?”
“……”公子腾愣怔片刻忿忿道,“既已毁之,人何知之?无对!”
“两公子可有对?”蒙面者的清亮声音似乎有些笑意。
“成蛟有对:范蠡兵书成而毁,赵武灵王兵书成而毁,信陵君兵书成而毁!”
“可见有对。”清亮声音悠然道,“第三问,当年戎狄攻占镐京,晋齐鲁皆五千乘之大诸侯,周平王何以舍近求远,千里迢迢深入陇西,搬我秦族东来与戎狄大战?”
“……”公子腾又是愣怔忿忿然,“陈年老账,与兵事何干?无对!”
清亮声音似乎微微冷笑:“与将士也许无干,与君王却是有关也。”肃立台后的蒙骜沉着脸淡淡一挥手:“公子腾考罢,退场。”有备而来的公子腾大觉窝火,对着蒙骜便嚷:“校武不校武!只这般三言两语聒噪算甚?校武!武场见分晓!”蒙骜冷冷一笑:“公子少安毋躁。选储君并非选锐士,知道么?退场!”公子腾看看蒙骜案上那口铜锈班驳的穆公剑,咳的一声便脚步腾腾地砸出了场外。
“公子成蛟应对。”
“成蛟在!”
“第一问:自有华夏,最早大战为何战?”
“成蛟有对:炎黄二帝阪泉大战。其时黄帝族人势长大河之南,炎帝族人势长大江之北,两大势力碰撞于河内阪泉之地,因而大战。黄帝胜而炎帝败,华夏大地始得一统。”
“第二问:春秋四百年,何战最大?”
“成蛟有对:春秋车战,晋楚城濮之战最大。时为周襄王二十年,晋文公五年,楚成王四十年。其时楚为霸主,出动兵车万乘有余,联兵陈蔡曹卫四国。晋国出兵车六千余乘,联兵秦宋滕三国。楚军大败,晋国称霸天下。此战之特异,在于首开车战以弱胜强之先河!”
“第三问:乐毅灭齐,挟万钧之力而六年不下即墨,因由何在?”
“成蛟有对:六年不下即墨,乃乐毅义兵也,非战力不逮也!若乐毅不遭罢黜,田单必降无疑!奈何阴差阳错而使竖子成名,义兵之悲也!”
“敢问公子,何谓义兵?天下曾有兵而义者乎?”
“圣王之兵,载道载义。宣而战,战而阵,不掳掠,不杀降,是为义兵。春秋义兵,宋襄公可当。战国义兵,惟乐毅攻齐大军可当!”
“敢问公子,乐毅攻齐,可曾宣而后战?”
“……不曾。”
“可曾战而列阵?”
“不曾。”
“乐毅大军掠齐财货六万余车天下皆知,可算不掳掠?”
“……”
“进入临淄前,乐毅两战败齐大军四十万。二十万战俘全数押回燕国做苦役刑徒,路途饥寒死得大半,其余未过三年,悉数冻馁死于辽东,可与杀降有异?”
“虽如此,终非杀降……”成蛟低声嘟哝着。
“纵然如此,可算义兵?”
“……”成蛟终于满面张红不说话了。
便在着最后一问之时,校军场万千人众静得幽幽峡谷一般。老秦人已经知道了这位公子是生于秦长于秦的正宗王子,心里便比对那个虽然已经复归嬴姓毕竟曾自称赵姓的王子政亲近了几分,对成蛟前面两答更是十分赞许一片喊好,然及至成蛟最后一答开始,满场老秦人便是鸦雀无声脸色铁青了。若依得此等义兵之说,秦国大军岂非强盗么?武安君白起岂非不义之屠夫么?依此蔓延,奖励耕战、斩首晋爵等等秦法,还有个甚意思来?远处不说,便是战国两百年,秦人变法强国之前,秦国财富被山东掳掠了多少?秦人降卒被六国活活杀了多少?老秦人谁家无兵,是人皆知秦人宁可死战而不降,与其说是悍勇,毋宁说是被山东六国杀降杀怕了。杀便杀,老秦人只怨自己也不说甚,可只许你杀我不许我杀你是个甚理?一个义兵便搪塞了?鸟!万千百年谁个有义兵了?周武王灭商杀得血流成河,还将殷商朝歌烧了个叮当光,义兵何在?当年秦国穷弱,六国抢占了秦国整个河西将大军压到了骊山,将关中抢掠一空,其时义兵何在?要在天下立足,不图强国血战,却去念叨歆慕甚个义兵,直娘贼出息也!
“秦人只知有战,知道甚个义兵啊!”一个老人高喊了一声。
“只知有战!不知义兵!”全场竟是震天动地一片吼声。
北面高台上一阵骚动,片刻间蔡泽站起高声喊道:“秦王口诏:考校之论不涉国事,未尽处容当后议,国人少安毋躁,考校续进!”
“老臣奉诏!”蒙骜慨然一躬转身一挥手,“成蛟退场,待后校武。”
梦面司马高声接道:“王子嬴政应对。”
“嬴政在。”一直伫立不动的戎装王子跨前三步,从容到了中间圈内。
“第一问:战国以来,何战败于不当败,胜于不当胜?”
此问奇诡!清亮声音一落,满场人众便是惊愕议论,如此问一个少年王子,这个司马也忒是狠了一些!便是北面的君臣座区也是一片寂然,相互顾盼间直是摇头。
“问得好!”少年王子嬴政却是由衷赞叹一拱手高声答道,“嬴政有对:长平大战后,秦国大将王龁、王陵相继率军二十万猛攻邯郸欲灭赵国,遭六国联军夹击,败于不当败;其时信陵君窃符救赵,联兵六国大胜泰军,胜于不当胜!”
“敢问其故?”清亮声音紧追一句。
“长平大战后秦国耗损甚大,实不具备一举灭赵之实力。既已自上党班师,便不当复攻赵国。先祖昭王不听武安君白起之断而执意起兵,连遭两败。此败非秦军战力不敌也,而在庙算之失也,故云败于不当败。信陵君以一己威望奇诡之谋,强夺兵权力挽狂澜,胜秦军于措手不及。此战之胜,既非六国政明民聚,亦非联军战力强大,实为奇谋以救衰朽,终不过使山东六国苟延残喘也!故云不当胜而胜。”
“好——!”秦人大是兴奋,全场一声齐吼。待场中声浪平息,蒙面司马狠狠咳嗽一声道:“第二问:春秋之世,一公惯行蠢猪战法。所谓蠢猪,大要如何?”此问实在离奇,话音落点全场轰然一阵笑声便迅即平息,都全神贯注要听王子如何回答。
“有得此问,足见司马见识过人也!”少年嬴政罕见地笑了笑,竟对这位蒙面考官赞赏了一句,“司马所指,当是宋襄公无疑。此公伪仁假义欺世盗名,其‘三不’战法令人捧腹,确如蠢猪一般。堪称三不经典者,宋齐泓水之战也。”
“何谓三不?”
“三不者:敌军无备不战,敌军半渡不战,阵式未列不战也。”
全场轰然大笑,连北面高台上的大臣们也是一片笑声。秦人尚武之风极盛,是人都能对打仗唠叨一番,然春秋隔世,朝野之间倒也实在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宋襄公的如此三不战法,一听之下直是笑不可遏。“天爷爷!老夫一辈子打仗,只听过攻其不备,谁听过敌无备不战?”“呀呀呀!宋襄公倒是猪得可人!咋不遇到我这群冷娃也!”一时嚷嚷不休满场哄笑不绝于耳。蒙骜身旁的中军司马连摆令旗,场中才渐渐平息下来。
“第三问:当今六国之将,何人堪称秦军日后劲敌?”
“赵国李牧!”少年嬴政断然回答。
“李牧一战胜匈奴,却从未入中原战场,以他为秦军劲敌有何凭据?”
少年嬴政看一眼北面高台的君臣座席,显然有意提高了声调:“边将李牧,乃当今赵军最具后劲的年青名将。嬴政少随外祖游历云中,曾入李牧军中盘桓旬日。与天下名将相比,此人勇略不输赵奢,谋略过于乐毅,沉雄堪比田单。尤为可贵者,李牧善于战法创新从不拘泥陈规陋习,胜不骄败不馁善待将士,大有武安君白起之风!秦军若不认真研习李牧战法,再败秦军者必李牧也!”
“谋略过于乐毅?公子不觉有失偏颇?”蒙面司马显然很惊讶。
少年嬴政郑重摇头:“乐毅一生一战,犹虎头而蛇尾,李牧过之多也!”
全场惊讶不已,俄而议论哄嗡之声大起,一班大将更是轻蔑地大笑。蒙骜大皱眉头,然虑及主考之身执掌进程,猛然一劈令旗高声道:“一己之论容当后议!公子退场,准备武校——!”话音落点,全场兴奋点立即转移,一声喊好便三五成群聚相猜度今日结局。六国大商使节的座席区更见热闹,纷纷掷下大宗赌金——校武局成蛟胜出!
大约顿饭辰光,校武各方事宜部署妥当。蒙骜一挥令旗宣示宗旨:“强兵能战者,非赵括之流徒然纸上谈兵也!秦以锐士立国,尚耕战,轻孱弱,虽王族皆然。今日校武为武考根本,校武不过者,前考不足论也……”正在此时,蔡泽晃着鸭步匆匆前来在蒙骜耳边一阵低语。蒙骜脸色不悦却也点了点头,继续高声宣示,“武校之本,一在知兵,二在能战!考校武技,明心志强孱弱!为保考校公允,本主考派一秦军未冠少卒出阵以为标杆,去少卒远者为败。考校两阵,一阵骑射,一阵搏击!”
“彩——!”武风弥漫的老秦人真正狂热了。
“第一阵骑射考校,各方入场!”中军司马令旗挥动鼓声大起,便见两骑士身背长弓从南面入口处飞马而入,白马骑士为王子嬴政,红马骑士为王子成蛟。老秦人一看便知,嬴政白马乃阴山良驹,成蛟红马却是东胡骏马,各有所长不分伯仲。两骑方在司令台前勒定,便见一骑黑马倏然飞到,马上骑士长弓箭壶全黑甲胄黑布蒙面,只有两只眼睛熠熠生光,身材虽不高大,剽悍沉稳之势却全然不似蒙骜方才所说的“未冠少卒”气象!场中不禁便是一阵哄嗡,觉得今日煞是怪异,两个考手竟都是蒙面出场,神秘兮兮不知有何蹊跷?
“外场开启——!骑士上线——!”
号令一起,黑红白三骑便走马来到一道白灰线前一字排开,校军场南边的高大木栅隆隆拉开,马前宽阔的黄土大道便遥遥直通外场。所谓外场,便是马道出校军场之后的一片百余亩大的圈墙草地。骑士须得在这片草地跑得三大圈射出十箭而后入场,全程十里,中靶多且第一个回程校军场者为胜。
“起!”令旗呼啸劈下,战鼓隆隆大作,三骑便风驰电掣般飞了出去。
骏马展蹄,呼啸呐喊便如雷鸣般骤然响起!校军场之内三骑骏马几乎是并驾齐驱,飞出外场,遥遥可见黑色闪电已经领先两马之遥,其后便是一团火焰飞动,最后才是一片白云。黑骑领先并不为怪,要紧的是王子成蛟的东胡飞骑。此马身材高大雄骏鬃毛长可及腰,大跑之时鬃毛飘飘如同天马御风,雄武之美当真举世无双!“纸上谈兵!王子政毕竟不行也!”“胡马飞龙!成蛟得胜!”场中人海叹息加着惊诧便嚷嚷成了一片。声浪沸腾之际,红马成蛟率先开弓,一连三箭射出,人海又是一阵呐喊呼啸。
“红骑成蛟,三箭三中!”遥遥呼喊从外场迭次传入校军场。
“黑骑少卒,三箭三中!”
“快看!白马上前了!”场中一片惊呼。
人众屏息注目,便见身材并不显如何高大雄骏的阴山白马骤然如飓风般掠过红马,其灵动神速直如草原飞骑,蛰伏马背的少年骑手突然拈弓开箭连连疾射。场中一班以目力骄人而此刻自愿做“斥候”者便大叫起来:“至少五箭四中!绝非三箭两中!”
“白骑嬴政,五箭五中——!”外场司马正式报靶声随风传来。
“哗——!”犹如疾风掠过林海,整个校军场都骚动了起来。马上疾射能连发五箭已经非常惊人了,能五发而五中虽匈奴骑射也是极为罕见,这王子嬴政神也!
“黑骑四箭三中!”
“红骑三箭两中!”
便在声浪复起之时,人海“斥候”们突然一片惊呼——外场情势突然生变,白马长嘶一声飞跃一道土梁时人立而起,少年骑士树叶般飞出了马背飘落在草地——全场顿时屏息寂然!便在场中人海与王台君臣不及反应之间,那片树叶竟然又神奇地飘回了马背,白马又飞掠草地追了上去!远远地,人们都看见红黑两骑已经射完箭靶折向回程,而那片白云却还在第三圈飘悠。终于,白马骑士挺起了身子,搭起了弓箭……
“黑骑三箭两中!”
“红骑四箭三中!”
“白骑,五箭两中——!”
随着外场司马悠长的报靶声,白马又飓风般逼近了回程的黑红两骑。恰在进入校军场马道的刹那之间,阴山白马一片柔云般从黑红两骑中间飞插上来,堪堪又是三马并驾齐驱,全场声浪又一次震天动地般激荡起来。及至三马在司令台前勒定骑士下马,人海却骤然沉寂了——王子嬴政一身甲胄遍染鲜血,连背后长弓也是血迹斑斑,脸上却是灿烂的笑着!
“王子政能否撑持?”蒙骜耸动着白眉走了过来。
“战场流血,原是寻常!”王子政的声音有些谙哑。
“中途惊马,差得三箭,是否输得不服?”
“此马尚未驯好,骑士之责,嬴政认输!”
“尚未驯好你便敢用做考校坐骑?”蒙骜大是惊讶。
少年嬴政笑了:“不打紧,它只是怕过大坎。”
“王子胆略尚可也。”蒙骜第一次些许有了赞许口吻,当即对台上君臣座席高声报了骑射之考的定论:王子成蛟十箭八中,王子政十箭七中,少卒考手十箭八中,成蛟胜出!转身便吩咐各方准备搏击考校。大约小半个时辰,中军司马报说各方就绪,蒙骜便高声宣布了搏击考校之法:仍由原先少卒与两王子做剑术搏击,每场三合;两王子不做剑术较量,只以对少卒战况论高下。宣布完毕三人进场,俱是秦军短甲装束,只是少卒依旧黑布蒙面,平添了几分神秘。
第一场,成蛟对蒙面少卒。此少卒身材并不高大却是异常厚实,右手一口阔身青铜短剑,左手一张牛皮盾牌,十足的秦军步卒气象。成蛟却是一口形制特异的精铁剑,长约两尺有余,青光凛然闪烁。战国之所谓精铁者,钢也。其时铸铁成钢之工艺尚没有青铜工艺纯熟,钢铁兵器之打造质量也不稳定,上好的精铁剑要铸得两尺以上不是不能做到,而是不能如青铜兵器那般大量制造。惟其如此,秦军之大路兵器依然是青铜制作,真正的精铁长剑只是大将与贵胄武士们才能拥有的。这便是成蛟精铁剑的特异处。当然,成蛟的盾牌也是上佳品象,光盾面那一圈闪闪发光的铜钉便比蒙面少卒的盾牌钉稠密了许多,一看便是王室尚坊精工制作。如此两人一进场,四周人海便是一阵纷纷喟叹。
“公子请。”少卒剑盾铿锵交合,行了一个军中校武礼。
“战无常礼。”成蛟微微冷笑,蹲身一冲身形便似一步又似两步地飘然滑到了少卒身前三尺处,左手棕红色盾牌当先一出,精铁青光便倏然到了少卒胸前!少卒早已扎好马步,长剑刺来之时并未出剑截击,却是左手那面已经变得黝黑光亮的皮盾迎住长剑一带一抹,长剑刃口恰恰便卡在了稀疏的盾牌铜钉之间,只听呛啷一声长响,少卒黝黑皮盾后甩的同时,成蛟也随着盾牌带抹长剑的弧形力道猛然前冲,一个踉跄几乎跌倒!恰在此时,少卒大盾一回,几乎跌倒的成蛟又骤然钉在了原地,借势稳住了身形。少卒说声方才不算公子再来。成蛟不禁恼羞成怒,大吼一声便抢步直刺。少卒不躲不闪,短剑出手猛击盾牌,黝黑盾牌忽地一声直撞长剑。成蛟直觉长剑如刺岩石,虎口一震长剑几乎脱手飞出,便在此时,那面黝黑的皮盾竟连绵推进直撞胸前,嘭地一声,成蛟便撒开两手结结实实跌了出去……如此威猛干净的步战,引得万千国人的喝彩声浪几乎淹没校军场。成蛟还要爬起来再战,却被蒙骜沉着脸喝住,转身又对少卒吩咐,说说他败在何处?教他知道甚叫步战!
“先说兵器。”毫无少年嗓质的浑厚声音从蒙面头盔下响起,“公子长剑虽然锋锐,却是太轻。市井侠士用之尚可,万马军中纠缠厮杀,着着都是死力气,如此轻剑根本经不起大力一击。还有这华贵盾牌,铜钉铆得密密麻麻,一看便是公子自己主张。实战盾牌铜钉稀疏且露出盾面半寸许,用处便在锁卡敌方剑器矛戈。铜钉稠密固能使敌方兵器滑开,然更使自己无法着力。我这军盾可一击带你长剑,你却不能,缺失大半便在这中看不中用的盾牌。”
“战法之失何在?”成蛟一跃而起拱手请教。
“公子所学搏击,显是游侠剑士所教,多轻灵利落却少了根基功夫。战场拼杀务在沉雄。譬如一个盾牌马步蹲下,若经不起三四支长矛刀剑的同时猛击,便算不得一个秦军锐士。毕竟,战场之上,一对一的较量只是最轻松的活计了。”
“成蛟谨受教。”少年王子深深一躬,显然是服膺了。
“王子有此番气度,也不枉输得一场也!”蒙骜罕见地笑了笑。
中军司马走来一阵耳语,蒙骜思忖片刻点头。中军司马便举起了手中令旗:“王子政轻伤无碍,搏击第二场开始——!”
隆隆鼓声又起,少年嬴政大步走到中间圈中站定,右短剑左皮盾于秦军步卒一般无二,甲胄上下血迹斑斑,却是精神抖擞毫无委顿之象。再看入场蒙面少卒,一口短剑在手依旧战礼一拱:“公子请。”少年嬴政冷冷道:“足下兵器不全,不足成战。”蒙面少卒道:“公子负伤出战,我少得一盾方见公平。”嬴政摇头道:“校武公平假公平,战场公平真公平!足下无盾,嬴政不战。”蒙面少卒慨然一拱:“公子所言合乎实战,小卒深以为是!”转身到场边执定黝黑皮盾再到中央,一招手便扎好了马步。
“杀!”少年嬴政大喝一声短剑直进猛砍。
蒙面少卒只将黝黑皮盾一挺,短剑便结结实实砍在皮盾之上。只听嘭地一声大响,蒙面少卒岿然不动,少年嬴政却钉在了原地无法连番再击。原来,久经战阵的秦军老皮盾都是皮质蓬松,日每风吹雨打矛戈交击,三层牛皮几乎膨胀得两寸多厚,短剑猛击如砍进树干一般被猛然夹住,未经战场者不明就里一时发懵,才有这短暂僵持。便在这瞬息之间,少年嬴政一步退后右手趁力一带,短剑脱开皮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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