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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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王昱童全程翻译得极其流畅，一些很专业的词汇居然都没问题。
　　谈判很顺利，王昱童甚至帮洪老板争取到了2％的优惠，完全超出他的预期。
　　“我能单独和你谈一谈吗？”洪老板把王昱童留下，问她是什么学校毕业的，有什么工作经验。
　　王昱童如实说了，洪老板摇头：“你在现在的公司太可惜了。
　　浪费。
　　我这个人说话比较直接希望你别介意。
　　可以告诉我现在的薪水多少吗？“”税前每个月五千。
　　加上季度奖的话平均八千。”
　　“我给你税前一万，十三薪，五险一金加年假，你来我这儿。”
　　王昱童愣住。
　　“不不不，不在上海，我们北京也有分公司，采购部非常缺人。
　　你现在职位是采购经理吧，可能到我们这儿来会先从专员做起，北京那块的采购副经理已经怀孕了，大概年底吧就要生了，生完之后还回不回来也不知道。
　　所以我需要储备个能顶替她的人。
　　你很年轻，但有学历也有经验，刚才短暂的接触我发现你随机应变的能力也很强，是我想要的人。
　　哎，面试嘚吧嘚半天也不如来一场实战。
　　这是我这儿的情况，真的，非常，非常缺人，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对了，我们公司在中关村，就善缘街那块你知道吗？“”喔，知道知道。”
　　王昱童能不知道吗，她家离那边不到三公里。
　　“如果你愿意来的话，你将来的上司很年轻很愿意带新人，我相信你们能相处得很好。
　　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这是我的名片。”
　　洪老板把名片给她，王昱童也交换了自己的。
　　“如果你愿意随时给我电话，我下周会去北京。”
　　在去之前王昱童就查过供应商的资料，的确是家让人向往的公司，而洪老板也是高知分子自个儿创业到今天，很让人佩服。
　　这是个非常好的机会，回去王昱童跟爸妈说了，家人无条件地支持她。
　　“但这样的话咱们约定好去旅行的计划可能又要泡汤了，看那老板好像特别着急。”
　　“没关系，旅行什么时候不能去啊，过年再去都可以。
　　还是你工作重要……“王建国说一半被仇秀珍狠狠踩了一脚，疼得眼泪直冒。
　　“小童啊，你千万别逞强，工作的事没那么要紧，最重要的是身体健康。”
　　“嗯，我明白。
　　但我不想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王昱童很坚定，“让我试试吧妈。”
　　仇秀珍一万个担心，但女儿决定了她也只能把所有的心思都吞回肚子里。
　　帮原老板谈成这笔大单后他很高兴，随后提出的离职也顺利。
　　他似乎相中了一位采购，王昱童走之前叫人来了做交接。
　　这一块总算放下了。
　　和洪老板确定入职的事，开工之前王昱童去找罗医生谈了一次。
　　罗医生说一切都随她高兴，觉得想去就试一试，工作只是生活的很小一部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王昱童不知道这份压力对别的新人而言正不正常，但她知道不是所有毕业生都能有这样的机会。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当她第一天去新公司报道，人事为她办完入职手续之后去采购部，见过副经理后敲开经理办公室的门，坐在里面的人她居然认识。
　　居然认识！“哟，是你。”
　　经理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样靠在办公椅上，笑得特别狡猾。
　　“经理！”没错，就是试用期时给了她很多机会，最后却又无比失望的那位经理。
　　“世界真小啊王昱童，又见面了。”


第79章　
　　昨天人事把王昱童的简历拿到Nile面前，说这是洪总厚着脸皮从人家公司挖墙脚挖来的，非常重视，你收点脾气好好带人，别又两天告到我这儿来。
　　她问是不是副经理接班人，人事神秘兮兮拍了拍她，但笑不语。
　　“还以为洪总高薪诱惑回来的是谁呢，原来是你。”
　　中午吃饭的时候经理Nile带着王昱童到公司附近一家粤菜馆吃饭，等上菜的时候她盯着王昱童看，“看来咱们分别的这段日子里你的确成长了不少，老洪不是个脑子一热随便拍板的人。”
　　“运气好而已。”
　　Nile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喝了口柠檬水，目光没从她的脸上移开：“你瘦了很多，减肥？”
　　“没，之前生了场病。”
　　“生病？嗯，可以理解。
　　现在好点了吗？”
　　“好多了。”
　　王昱童笑，“不然也不会再出来工作。”
　　“现在小姑娘一个个年纪轻轻毛病不少。”
　　Nile还是嘴上不饶人，幸好之前就认识知道她嘴硬心软，不然绝对以为是新上司的下马威。
　　“既然好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之前你还是个实习生不好对你下重手，现在可不一样了，你得做好准备。”
　　“行啊，您随便下手，我现在皮糙肉厚，特耐用。”
　　Nile的确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王昱童第一天上班熟悉环境之后，从第二天起就在Nile的带领下风驰电掣一刻不停。
　　一周出了两趟差，从中国北方跑南方再从南方飞东边，周末到家好不容易能歇会儿了，还得写个PPT。
　　周六大早上她们在机场分别时，Nile将小巧的下巴藏在当季新款围巾中看着黑眼圈的王昱童，问她累不累。
　　“真难得，以前你可从来没这么问过我。
　　累肯定累啊，但是能怎么办？我觉得我被洪总骗了，上司一点都不温柔。”
　　王昱童揉揉酸涩的眼睛，一只手拎着沉沉的包，不停往衣服里缩脖子。
　　九月底的北京早晚温差已经很大，王昱童带的全都是薄外套，这会儿肯定冷。
　　“老洪形容我肯定不会用上温柔这个词，你确定没听错？”
　　“喔是，我记错了，他说你很年轻很愿意带新人。”
　　王昱童哈哈笑，“洪总诚不我欺，年不年轻不知道，但真的很爱带人，带人到处出差。”
　　当下气氛轻松，两个没有特殊联系的人居然能再分别之后再次重逢，从心底里都觉得这事儿挺有缘分也挺微妙，自然就多了一份同事之外的亲切。
　　Nile没少开王昱童的玩笑，王昱童逮着机会也回敬一发。
　　“嗯？”Nile摆正了身子正面对她，“我算是听出来了，你说我老？”“我说了吗？”
　　“你给我过来。”
　　王昱童拎着包飞速跑上出租车逃了。
　　高薪不易赚，王昱童入职之后天天不着家，成天跟着经理天南地北地跑。
　　仇秀珍一颗心也跟着没着落，恨不得追在女儿的飞机后面嘘寒问暖。
　　王昱童知道妈妈担心她身体状况，每到一个城市都会给家人报平安。
　　一天的工作结束后再打电话回家跟爸妈说晚安。
　　Nile去酒店楼下的便利店买葡萄酒上来的时候又看见王昱童站在走廊尽头打电话。
　　Nile认床，每到一个陌生地方就不容易睡着，忙了这么多年出差如此频繁都改不过来，只能借用酒精帮助入睡好保持明天的工作状态。
　　她看了眼王昱童，拿出房卡刷了要进屋时王昱童正好挂了电话回头，两人打了个照面。
　　“又跟男朋友打电话。”
　　Nile摇了摇酒瓶，“喝点？”“跟我爸妈电话啦。”
　　王昱童把手机放到口袋里，“我不喝了，喝酒明天更没精神。”
　　“行，睡了。”
　　“经理晚安！”第二天两人一块儿去工厂，在穿防菌服的时候Nile特意问王昱童：“感觉如何？”王昱童：“嗯，工厂很大，生产过程很规范。”
　　“不是说这个。
　　我问你身体感觉如何，别一会儿又吐了。”
　　“……看出来了，经理你记仇！”“唉，我年纪大记性差，哪儿记得住仇啊。”
　　眼看厂长带了一水的人来了，王昱童憋笑憋得难受。
　　这回王昱童全程状态在线，没再有任何意外发生。
　　两人签好合同之后坐下午的飞机回北京，去机场的路上王昱童想起当初吐在切割机里的事，问Nile当初那件事的后续。
　　“没什么后续，赔钱了事。”
　　“赔了多少？”“忘了。”
　　“经理，告诉我吧。”
　　Nile戴着副复古圆形眼镜，含笑撤了个身，靠在车窗边看她：“别跟我撒娇，不吃这套。”
　　“经理——”“好好说话行么。
　　知道这个干吗？“”说到底是我闯的货，我要赎罪！“”别什么赎罪了，说得多大事儿一样。
　　这样，下周的咖啡你请。”
　　“经……”“别发嗲，受不了。”
　　王昱童真是百口莫辩——我哪儿发嗲了我有这技能吗我！对这件事王昱童还是很在意的，咖啡请了一个月，又联系上实习期的同事打听切割机的赔偿后续，不打听不知道，原来当时连带着机器清洗和原材料，经理赔了七万。
　　七万！就算请一年的咖啡才多少钱！王昱童无法将这件事抛过去，凭什么经理要因为她的错误赔偿这么一大笔钱。
　　大家的钱都是辛辛苦苦赚回来的，七万，起码是当时经理近半年的收入。
　　为什么那时没勇气去提赔偿，没勇气担下本该属于自己的责任？王昱童很自责自己干过这种混蛋事，也万分感谢经理默默无言地帮她扛下来了，不然真无法想象雪上加霜的日子会是怎样的窘境。
　　王昱童内疚了一整天，下班之前Nile被抓去开会了，一直到七点半才开完，回来的时候胃有点不舒服，回想起来今天一天好像都没怎么吃东西。
　　算了，吃饭太麻烦，回去直接洗洗睡吧。
　　Nile收拾东西的时候听见有人敲门，这有节奏又轻声的敲击明显就是王昱童。
　　“还没走啊，进来。”
　　Nile将文件收拾到包里，闻到香味，抬头一看王昱童端了外卖的粥和小菜进来。
　　“每次在外面吃饭你都点粥，我就看着来了。”
　　王昱童把食物端到她办公桌上，Nile问：“请我吃饭？没趁着我去开会没人逮你早点儿溜回家？”“我还惦记着年底优秀员工的奖励呢，必须好好表现。”
　　王昱童随意开着玩笑，坐到她对面，“还有点温度，赶紧吃吧，不然就要凉了。
　　你回家是不是也一个人吃饭？“”嗯，那谢了。”
　　Nile把包放到一旁，打开粥的盖子，“你的呢？你不吃就看着我？”“我不饿。”
　　“还是身体不舒服没胃口？”“有点儿吧，不过在慢慢变好了。”
　　“说吧，主动献殷勤有什么目的？想请假还是想提薪？”王昱童眼神直愣愣地盯着Nile，Nile被她看得发毛：“这两眼睛放绿光看着真吓人。
　　到底什么事你说呗，除了辞职我什么都答应。”
　　“我不辞职。”
　　王昱童说，“经理的大恩大德我还没报答呢，怎么能辞职。”
　　Nile听她这么说明白了，把筷子一放：“关于那件事你真别来回啰嗦了行吗，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不提我早忘了。”
　　“这一年的饭我都包了。
　　七万块我也会慢慢还给你。”
　　“……王昱童，你脑子进水了？”“我真的发自真心地感谢你，谢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什么也不说帮了我这么大的忙。
　　别拒绝好么经理。
　　如果我不这么做，一辈子都会不安心的。”
　　Nile没了脾气，思索了片刻说：“这样吧，我的确很忙，这段时间劳烦你帮我买饭，但是那什么七万块就别惦记了，没你想的那么多。”
　　“经理——”“够了够了，小姑娘别老是撒娇，腻味。
　　来，你跟我一块儿吃点，多少垫垫肚子，别弄伤了胃。”


第80章　
　　Nile以为自己说得很清楚，没想到王昱童第一个月刚刚发工资就买了午饭送来顺带在盒饭下面压了个厚厚的红包。
　　Nile直接把她叫回来：
　　“怎么回事你这孩子，说了给我买饭就行，又擅作主张？这。”
　　她把红包拍在王昱童面前，“收回去。”
　　“可是……”“有这钱好好给家里人买点东西，自己制备身贵点的衣服，以后带你出去也不丢人。”
　　见王昱童不死心地还要开口，Nile说：“手里的活儿干完，三点咱们下楼喝杯咖啡。
　　我得好好教训教训你。”
　　知道Nile其实是个实打实的好人后，王昱童是真不怕她了，就算下午去咖啡店拿热饮互泼她都不怕，怀着满心慷慨就义的心思去了。
　　“谁要跟你互泼，现在小孩脑子里都想什么鬼。”
　　Nile刚刚开完会回来，说话说到口干，先匆忙喝了咖啡才开口，“说了，不必还钱给我，都过去多久了还提。”
　　“可是七万……”
　　“没七万那么多，公司扣了我一季度奖金，算起来也就两万多点，谁让我硬要坚持带你过去？是我缺心眼。
　　而且谁跟你说的七万啊。
　　那台切割机七万，人家后来也没丢，洗洗消毒继续用了。”
　　“……”见王昱童脸色还是不好，Nile说：“我跟你说个故事。
　　2000年初吧，我毕业没多久不顾家里人的反对跑来北京工作，做的第一份工作也是采购。
　　我那时的上司看重我很多大单都带着我做，一个职场新人工作顺风顺水的精神有点儿松懈，不小心弄错了报价单，酿出了个大错，差额十二万。
　　2000年初，我一月工资才三千五，十二万，你想想，跟被陨石砸烂了家一样，天降横祸，去死的心都有了。”
　　别说八年前了，就算搁现在也是一大笔钱，王昱童光听头皮都麻了。
　　“那然后呢？”“我记得出事那天我站在公司天台上一整天，满脑子想的就是从这儿跳下去一切都摆平了，我也解脱。”
　　Nile笑笑，“可是到最后也没敢。
　　后来我上司找到我，把我拖了回去，狠狠骂了我一顿说我没出息，这么点小事就寻死觅活。
　　她当时说的话我到现在都记得。
　　她说如果每个犯错的人都去死，这世界上早没人了。
　　在我忙着寻死觅活的时候她已经在想办法弥补了，追回了大部分损失。
　　人不是机器，难免犯错，事情发生了不要害怕更不要逃避，没有任何作用，面对错误唯一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把损失降低到最小。”
　　“最后呢？损失都追回来了吗？”
　　“差不多吧，还是差了点儿她就给补上了。
　　她说我所有经手的单子她都该复查核对，作为上司她没起到监督的作用也该负责。”
　　“其实……没这回事吧。
　　是谁的错就该谁承担。”
　　Nile笑笑：“上司看我和家里关系不好，一个人在北京工作，赚那点钱都快活不下去了，不容易，就替我扛了。
　　当然她可以完全不管我，就是，嗯，心肠好。”
　　“那后来呢？你继续努力工作升到了经理？”“不啊，被开除了。”
　　王昱童一时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一阵爆笑。
　　“这根本就不是个励志的故事好吗？”“说到底是我的错我认了，也不奢求别人非得包容我，公司更不想再承担风险，可以理解。”
　　看王昱童还在笑，Nile不爽：“看你幸灾乐祸那样。
　　怎么着啊，要不是当年我遇上这么个好上司继承了她一颗菩萨心，就你往人家机器里面那一通连喷带吐的，想轻轻松松全身而退么？啧，笑！“Nile敲王昱童脑袋。
　　王昱童摸着脑门看Nile，觉得特别逗又觉得特别暖。
　　经理的故事让她喜欢。
　　希望世上所有善意都得以继承。
　　夏季的最后一场雨持续了近一个星期，才在祁因下火车的时候稍微歇了会儿。
　　火车站门口停了几辆暗红色的出租车，见祁因拉着行李下来，上来先用当地话问去哪里，见她不开口才再用普通话问一遍。
　　祁因没看他，从这儿走回去也就半小时，在北京随便走哪里都是这个时间，不如走回去。
　　再次回到日光城，熟悉的城市似乎缩小了。
　　道路变窄变短，楼变矮变破，唯一不变的是横穿马路的行人和走到哪磕到哪的满地瓜子皮。
　　卫生所那栋老楼更是肮脏，大半年未见，它就像一块发霉的破豆腐。
　　杂草丛生的过道，破损的楼梯和歪斜肮脏的窗户，在她记忆中应该不是这样的，但仔细想想似乎又没什么不同。
　　整个卫生所小院散发着让人不舒服的气味，她很熟悉，这气味来自杨素。
　　二楼的门开了，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端了痰盂出来，哗啦一下从楼上泼下来。
　　泼完之后才看见有人，问：“女孩子你站那里干嘛。”
　　祁因：“你是谁？”中年妇女认真看了看她，“哦”了一声：“你是这家的女儿吧。
　　我是保姆。”
　　刚刚泼在杂草中的屎尿味立即和水汽混合在一起，很快就与熟悉的气味融合在一起，铺天盖地。
　　祁因一个人将行李拖上了楼，站在屋子门口。
　　房间内乱得一塌糊涂，衣服和毛巾堆在桌角，小山一样高。
　　轮椅上堆满了药和各类医疗用具。
　　书桌摊在水泥地上上面架着电饭煲。
　　电饭煲敞着盖，里面是已经结成团的稀饭。
　　保姆把电饭煲拎起来装米进去直接洗，洗完通电就做饭。
　　“你回来就好，我也不打算干了。”
　　保姆一边洗菜一边吸鼻子，说话说一半集了一口痰直接吐出窗外，“你这个妈我是伺候不来，躺在那里还不饶人，你看看我这里。”
　　保姆摊开胳膊给祁因看，上面有道不太显眼的伤疤，“就是被她抓的，你说她心眼怎么这么坏！把我抓跑了看谁照顾你哎！女孩子，回来还走吗？”祁因把行李丢到一旁，没理她。
　　“出北京打工不容易吧，那么多人去首都打工也没见到几个发财的，不是搬砖头就是给人当保姆，你们这些小孩子脸皮还薄，更不好找工作。
　　你那个小姐妹看着蛮有办法的，怎么，也不行了？“祁因坐在行李箱上，家里到处都是垃圾，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
　　杨素依旧躺在她的床上，从祁因进门起她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女儿，嘴里嗯嗯啊啊地发出听不懂的声音，她很激动。
　　祁因一眼都没看她。
　　保姆一刻不停地说说说，好像从来没有说过话似的。
　　又回到了这里，这个让她恶心的地方。
　　可是除了这，她没有地方可去。
　　她坐着坐着，感觉脚下生了根，根钻进了卫生所地基之中，和这片腥臭的土地连接在一起。
　　或许她从未斩断过根，她飞得再远命运之根阶级之根都在暗中追随着她，终有一日要拉她回来。
　　保姆念叨了许久，夜色降临时走了，走的时候留下了房间的钥匙，大概不会再回来。
　　祁因没吃没喝也没动，坐在角落，被黑暗吞噬，变成了屋子里理所当然的一部分。
　　杨素开始咳嗽。
　　她又被痰卡到了。
　　这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她曾经无数次被痰卡在生死一线之间，全靠祁因救回来了。
　　但这次祁因没动。
　　杨素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恐慌，手动吸痰器就在床边，她够不着，祁因也没有一丝要动弹的念头。
　　在日光城的时候祁因是怀有最后一丝希望的。
　　日复一日的机械劳动只为了生存，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飞速发展成了什么样，她依旧觉得自己和世界不过是几叠钞票的距离，只要有钱她就能回归世界，回到小童的身边。
　　可当小童将她接走，真正面对真实的世界后才明白，以前是她想得太简单了，杨素拖累的不是一时，是一世。
　　杨素的身体在颤抖着，床吱吱嘎嘎，喉咙里咯咯作响。
　　死神就站在床头，举起锋利的镰刀，就要一刀斩下杨素的脑袋。
　　祁因眼神发直，两手交叠在一块，指尖扣进皮肤里，依旧没动。
　　“咳！”杨素咳出了痰，连续几下疯狂的咳嗽，她居然自己把痰咳了出来。
　　祁因站起来，走到杨素身边看着她。
　　杨素衰弱塌陷的脸上全都是疱疹，嘴角浓痰唾沫，眼里老泪纵流。
　　她比半年多前老了十岁。
　　“因……”杨素的声音几乎穿不过含着痰的口腔，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
　　就这样都没死。
　　就这样了，还没死。
　　十几年来，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苟延残喘，为了什么，到底为什么什么？杨素的指尖动了动，想要靠近祁因的衣角。
　　祁因一大步撤了回去，站在垃圾场的正中央。
　　“你早就该死了。”
　　祁因说。


第81章　
　　“你早就该死了。”
　　杨素沉着浑浊眼泪的眼睛犹如一潭未曾流动的深湖，在听到这句话的当下竟生出了波澜，仿佛看见了终极恐惧和情理之中的绝望。
　　她想要张开嘴说话，她想跟祁因说最后一句话，可沉积了太多的痰阻断她和这个世界的交流。
　　胸口费劲地起伏着，每次呼吸都用尽了全力，杨素的身躯是破烂不堪四处破洞的风箱，无论怎么抽拉都只有最稀薄而无意义的空气声。
　　张大的嘴里发黄的牙齿中还留着食物的残渣，眼睛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脱落。
　　她从来没流过这么多眼泪，祁因站在她绝对够不着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情绪崩溃。
　　杨素在咆哮，杨素在对她无声地咆哮着，用尽最后一丝痛苦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