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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砚-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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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叫什么名字?”云睿掖好衣襟,浑身收拾得利落,看着绯衣小姑娘,问道。
  之前云睿在树上时,绯衣小姑娘逆着光抬头瞧她。这会儿二人平视,她才看清楚云睿的长相。
  咦?这野丫头竟然长得像皇姑父一样英俊。
  绯衣小姑娘眼珠子咕噜一转,继而自我否定——
  不对!皇姑父是男子,眼前这人不过是个小丫头,怎么能用“英俊”来形容?
  何况,皇姑父是天子,最最尊贵的人,这个小丫头怎么能跟他比?
  想到皇姑父往日对自己的好处,绯衣小姑娘伤心了,更是心情不好。
  此时,她听到云睿竟然问自己的名字,鼻孔朝天一嗤:“凭你?也敢问本大小姐的名字?”
  云睿脸上一红。她本想“按江湖规矩”和对方互通名姓的,却不想臊了一鼻子灰。
  大小姐了不起啊?富贵人家了不起啊?
  她这会儿早忘了自己即将是天底下最富贵的那人。试问,普天之下,还有谁富贵得过皇帝?
  她心头火起,也不管什么“江湖规矩”了,大喝一声“就揍你个大小姐”,挥拳就冲绯衣小姑娘抡了过来。
  那小姑娘正沉浸在“皇姑父再也醒不过来”的伤感中,哪里提防云睿突然发难?
  她“哎呀”一声惊叫,使出浑身解数,连滚带爬地躲过了云睿的拳头。
  “你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她一句话尚未说完,“就开打”三个字犹在肚腹里未吐出口,云睿的又一拳便挥了过来。
  绯衣小姑娘简直要疯了。她原地打了个滚,才堪堪躲过云睿的第二拳。
  这么两个回合一折腾,小姑娘已是浑身汗水,绯红色的宫装上沾了星星点点的尘土和草屑子,连绑着发髻的绯红色发带上都扑上了一层灰,四颗坠角的明珠也无精打采地耷拉在了一边。
  自打记事以来,她被当成珍珠宝贝般宠爱,哪里这般狼狈过?
  小姑娘委屈得瞬间红了眼圈,快哭了。
  云睿挥胳膊伸腿正伸展得来劲,她列着架势刚想顺势打出第三拳,却在眼风划过绯衣小姑娘通红的眼睛的一刻生生钉在了原地。
  师父说,江湖中人要扶贫济弱,不可侍武逞强。
  云大人说,君子当行正道,不可欺侮幼弱、妇孺。
  这个小姑娘虽然跋扈些,总不是什么坏人吧?何况她又打不过自己……
  云睿心中暗想。
  半伏在地上的小姑娘哪里知道她心中所想?见她停住,本能地生出反击的心思。
  她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中还捏着鞭子,想都没想,一鞭子便抽了出去。
  云睿但觉眼前红影一闪,就知不妙。她连忙左掌扬起护住头面,右手探出——
  “砰”的一声,鞭尾被她牢牢地抓在手中。
  也是仗着她比普通孩童有几分能耐,加之绯衣小姑娘功夫不纯熟,这一鞭下来,才不至于伤了她,那鞭子狭裹的力度也不至于令她身形不稳。
  绯衣小姑娘哪里见识过这个?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都快瞪出眼眶来了。
  那绯色长鞭是她的心爱之物,每每都带在身边,美其名曰“防身”的。这会儿却被云睿捏在手心里,她焉能不急?
  情急之下,她使劲儿往怀里拽鞭子。
  云睿不防,身形初初一晃,手中便发力,把鞭尾也往自己怀里带。
  两个小娃娃,隔着一条通红缠金的鞭子,就这么较上了劲。
  云睿毕竟力气大些,只两下,绯衣小姑娘便稳不住了。于是她不甘示弱,索性双手并用,使出吃奶的劲儿,半伏着身,扒住地面,死死拽住鞭子,唯恐自己的宝贝被云睿夺了去。
  云睿瞧她近乎无赖的样子,嘴角抽了抽,心说哪有这等打架的?
  “喂!你几岁了?这般无赖?”她冲着小姑娘大喊。
  “你才无赖!”小姑娘不服气地回敬她,“你先冲我挥拳头的!”
  “谁让你不告诉我名字的?”云睿又往怀里带鞭尾。
  “凭什么告诉你名字!”绯衣小姑娘整个身子扒住了鞭子。
  云睿满脑袋黑线:“你懂不懂江湖规矩啊?切磋技艺当然要互通姓名了……”
  “什么江湖臭规矩!本大小姐快被你气死了啊啊啊啊啊……”绯衣小姑娘大叫着。
  云睿哭笑不得,暗忖:我还没嫌你拿着鞭子,而我赤手空拳呢!
  再说申承。
  他带着一队小内侍,急三火四地寻到了御花园里。举目四顾,花石子甬道尽头,扔着一件小小披风,还有一袭裘袍。
  “这头儿!这头儿!”申承尖着嗓子,引着小内侍们,急慌慌地沿着石子路跑进了御苑。
  刚一进月亮门,申承抬眼一瞧,吓得白胖的身体就是一哆嗦——
  两个小人儿,穿紫袍的立着,着绯袍的趴着,两个人之间一条红色泛金的长鞭;两张小脸都花成了猫儿,尤其地上那个,隐隐还有泪痕……
  申承几乎被吓掉了半条命,球儿一般连滚带爬地颠儿到俩小祖宗跟前。
  “哎哟我的殿下,可不敢这样啊!您要是伤了,老奴可就没命了!”
  他说着,伏在地上,叩头有声。
  又对着绯衣小姑娘:“哎哟!景大小姐!您、您没事儿吧?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您二位怎么打……玩到一块儿了?”
  云睿初初看到申承的出现,一惊,意识到自己似乎闯了祸。再一听申承喊什么“景大小姐”,又是一呆。
  她姓景?
  她傻傻地看向绯衣小姑娘。
  却不想,如此一来,心思一松,手里的鞭子便被对方用力扯了回去。
  云睿怔忡间,没做计较。
  不成想,绯衣小姑娘之前被她折腾得没了面子,这会儿终于得了机会,心念一动,刚扯回的鞭子猛然大力甩了出去,直奔云睿面门——
  申承只看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浑然忘了继续叩头。
  云睿毕竟有几分技艺傍身,虽是失神,然已经觉得风声不善,电光火石间,她在紧要关头抬起左掌护住了面门,才不至于被那掺了金丝的鞭子抽花了脸。
  小脸虽是保住了,手背可就不成了。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云睿闷哼一声。
  鞭梢落地,绯衣小姑娘眼看一条两寸多长的血口子出现在云睿的左手背上,也吓傻了。
  云睿机械地抬起左手,盯着那道鲜血淋漓的口子,只觉得钻心得疼。
  她竟然被抽了!
  还是被一个比她个子小,不如她本事大的人,抽了?
  还是偷袭!
  若是名正言顺地打败自己,就算是全身都是这般的血口子,云睿也认了。技不如人,愿赌服输嘛!
  可她居然偷袭自己!
  是可忍,孰不可忍!
  霎时间,什么姓景不姓景,什么内廷总管,她都顾不得了。
  大喝一声,云睿直扑绯衣小姑娘。
  绯衣小姑娘早被她饿虎扑食的模样吓呆了,愣愣的浑然不知躲闪,反倒吓得手一抖,鞭子掉落在尘埃。
  云睿扑到她面前,不管不顾地一把按在地上,直接骑在了小姑娘的腰|腹间,抡起拳头,就要冲着她的面门招呼。
  绯衣小姑娘已经吓得连“救命”都喊不出口了,唯有一张小脸苍白无措。
  拳头挥到半空,云睿猛然顿住。她惊觉小姑娘浑身正筛糠般抖个不停,又一眼瞥见对方额头上涔涔而下的汗水,这一拳便砸不下去了。
  可她又不甘心受此屈辱,心里忖度着总要让这小姑娘也见点儿血才好。
  想着“一报还一报”,她索性抓过绯衣小姑娘的左手,在手背上“吭哧”就是一口。
  此情此景,申承深觉自己这颗脑袋已然掉了一半了。


第19章 情绪
  因着被景姓小姑娘偷袭,手背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云睿脑中混浆浆一团,心里眼里只剩下“以牙还牙”四个大字。
  “吭哧”一口下去,舌尖泛上掺杂着尘土味的血腥,那自然是景小姑娘之前沾了一身尘土和草沫子所致。
  不等云睿被唇舌间难闻的血腥气味刺激得苦了小脸,她的耳朵先就被蹂|躏了。
  景小姑娘“呜嗷”一声痛呼,紧接着是一连串的痛叫不止。
  云睿一呆,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像个市井无赖一般下嘴咬了对方。
  呈呆傻状的不光她一个人。申承脑中恰似开了个水陆道场,钹啊,铙啊,响成了一片,且都发出同一个声音——
  嗡,嗡,嗡……
  完了,完了,死了,死了!
  他脑中盘旋着这几个字眼,死的自然不是那俩闯了祸的小祖宗,而是他这个“侍候不力”的奴才。
  他拉不开这俩祖宗,当然也不敢拉。
  这二位可不是普通的小孩子打架,一个是未来的天子、如今的储君殿下,一个是英国公的亲孙女、神威将军的独生女儿,顶顶关键的,还和后宫那一老一少两位主子带着亲呢!
  今儿个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了,怎么偏偏让他遇到了这等倒霉事儿?定是出门没看黄历……
  内廷大总管心里已没了主意,唯有磕头如捣蒜,嘴里嘀嘀咕咕的念叨着:“神佛菩萨保佑,保佑小的今儿能熬过这一关,到时候定要重塑金身,供上上等的灯油侍奉您老人家们……阿弥陀佛元始天尊无量寿佛……”
  他没了主意,随在身后的一众小内侍更没主意。见大总管跪着叩头不停,他们也就跟着有样学样,只不过心里嘀咕的又是另一套说辞:“法不责众,法不责众……责也可着管事儿的责……神佛菩萨保佑……”
  当事的二童可不知道周围众人的内心戏如何。
  谁顾得上那个?
  景小姑娘长大如今,就没受过这等委屈,遑论受伤流血了。平日里,都是她在府里飞扬跋扈,仗着祖父疼爱,母亲溺爱,父亲又舍不得管教,只有她抽打别人的份儿,试问天下,谁敢咬她?还是被咬得鲜血淋漓的。
  她此刻内心里已不能用恼羞成怒来形容,简直就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出离愤怒,恨不得生啖云睿的肉,生喝云睿的血。
  一声尖叫,震得云睿晃了晃神。尚未反应过来,也不知景小姑娘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死命地把云睿掀翻在地,抬起穿着牛皮短靴的小小秀足,毫无章法地狠狠踢向云睿的身体。
  “让你咬我!让你咬我!还敢咬我!踢死你!我踢死你……”
  云睿哪里提防她还有这等蛮力气?被大力掀翻,便双手双脚着地,没等她醒过神来,一连串足影一个不落地招呼在了她的腿上、臀上。
  虽然,这景小姑娘只是一味地蛮踢,既没用什么内力,着力更是散乱,可到底还是有功夫底子的,直把云睿踢得浑身骨头散架了似的疼痛。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何况云睿也是个被在意惯了的?
  她“砰”的一把抓住景小姑娘再次踢过来的脚踝,向外一掀,便将对方毫无防备地掀翻在地。紧接着欺身而上,压住小姑娘的身体,双手连掐带打,双脚则连踢带扣,哪里还有半分“江湖中人”切磋技艺的模样?
  景小姑娘焉能示弱?云睿掐她打她,她没云睿的力气大,便直接张开嘴咬云睿,也不管是否隔着衣袍,总之就是逮着一处就下嘴;脚下更是不客气地蹬踹,有几下还踢在了云睿的小腹上,直踢得云睿冷汗直冒。
  内廷总管这回算是开了眼了。两个身份尊贵无比的孩童,像街头的无赖混混一般,在树下滚作一团,撕扯、掐打得毫无章法,那身上的紫袍、宫装,哪还有半分曾经的模样?
  一众内侍浑然忘了随着申承叩头不止,纷纷面面相觑——
  如此场面,该当如何收场是好?
  幸好,这世间还不至于没了王法。
  就在两个顽童滚成一团之际,一道凛着威严的清亮女声响起——
  “都给我住手!”
  扭在一处的二人浑无之前的肆无忌惮,身子俱都是一顿,两张花脸一上一下同时拧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景砚简直快要被气炸了肺——
  才离开她的视线几刻?两个懵懂顽童,便能闯出这等祸来!
  若是寻常孩童,也就罢了。充其量不过是小孩子玩闹打架,做不得真的。偏偏,一个是未来的大周天子;另一个是自己的亲侄女,英国公的亲孙女!
  如此情状,当真传扬出去,成何体统!
  她的目光,凝着一层冰霜,划过申承跪伏在地的胖大身躯。
  申承恨不得把脑袋埋到土里做鸵鸟状。因着那裹挟着冰冷的眼神,他像被冻到了一般,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心中暗自盘算着,这“侍候不周”的罪名算是逃不掉了。但求一向温厚的主子能体谅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从轻发落罢。
  彼时,英国公府中的随从也赶了来。见眼前情景,也全都呆住了。他们俱都是景府中侍奉的老人,景府又是出了景砚这位皇后的,即使是下人,眼界自然也是不凡。自家孙小姐跋扈无礼他们是见惯了的,然而另一个小姑娘,虽然衣衫被撕扯得凌乱,但那眼熟的紫色,以及上绣的四爪金龙的条数,不正是大周王储才准许穿的服色吗?自家大小姐同大行皇帝并没有后,这小姑娘是何人?
  众人心里都犯了嘀咕,却也不敢多嘴,皆垂着手侍立在一旁。
  身后陪侍着两溜侍女,景砚气势十足地踱到尚自怔怔的两孩童面前。看着那两双同是又大又亮、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紧自己,流露出呆傻的神情,景砚又是气又是好笑。
  “还不快都给我起来!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景小姑娘先醒过神来,对这位“皇姑姑”,她一向又敬又怕。听出景砚话语中的怒意,她着实吓得不轻,赶紧一翻身从云睿身上爬了起来,垂着头,不敢正视景砚。
  “侍墨,伺候殿下更衣!”
  “药红,伺候悦儿更衣!”
  “秉笔,传太医到坤泰宫!”
  景砚冷着脸,一叠声的吩咐。登时,俨然一出默剧,被吩咐的几位大宫女,个人自去做个人的事。其余众人,恭恭敬敬地跟在景砚身后,回坤泰宫。
  这会儿,连最调皮不过的景嘉悦也安静得不敢作声。却有一人例外——
  云睿可没忘了她的赌注,那只鸟。
  于是,在侍墨错愕的目光中,云睿挣开她的手,也不管浑身的伤痛和褴褛的衣衫,疾奔到树下,揣起那只啾啾鸣叫的幼鸟。
  景砚面现怒容:“阿睿!你又淘气!”
  云睿吐了吐舌头,嗫嚅道:“这鸟儿是……我赢的彩头……”
  景砚面露不豫,顾忌着人多口杂,并未发作。
  云睿则在那一瞬间,看到了她眼中强烈的情绪。
  是失望吗?还是伤心?抑或更多,自己看不懂的情绪?
  这样的阿嫂,有情绪的阿嫂,即使她发怒、她伤心、她失望,云睿也觉得那是一种活生生的存在。这样的阿嫂,仿佛同那个冰室、和那扇青铜门内永眠的皇兄,没有任何瓜葛。云睿宁愿阿嫂对着自己勃然大怒,甚或破口大骂,也不愿看到她只会对着皇兄的尸首哭泣——
  那是怎样的一种绝望啊?
  绝望得让人想到了……死亡。
  阿嫂她说,让皇兄等等她?
  她说要等自己长大成人了,就“随了”皇兄去?
  想到这样美好的人儿,竟然要……
  云睿胸中忽的一疼。接着,心念一动,某个大胆的想法从她的脑袋里冒出来。
  她正痴痴地想着,不经意抬头,恰与嘟着嘴、被药红牵着小手的景嘉悦的目光对上。
  景嘉悦一眼瞥见她怀里的白鸟,小嘴嘟得更高了,黑白分明的大眼愤愤地盯着云睿,简直要喷出火来。
  云睿倒是没太同她计较。毕竟,她过往打架的对象皆是男娃娃,同一个女孩子厮打,倒是破天荒头一遭。再一瞧景嘉悦小脸也花了,青一道红一道的,发髻也散乱了,发带上坠脚的四颗明珠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颗。
  云睿有些歉然。她摊开掌心,白生生的手掌里正躺着一颗晶莹明珠。那是她方才去捡拾幼鸟的时候在脚边发现的。
  “喂!你的珠子!”她紧跑两步,赶上景嘉悦,把手掌摊开在她的面前。
  景嘉悦更恼了——
  这野丫头怀揣着战利品,手上还捏着自己的饰物给自己看,这不是炫耀是什么?!
  “谁稀罕!”她恼羞成怒,抬掌一把挥开云睿的手,骄傲地扬着头,走了。
  云睿的脸霎时黑了。
  景砚冷眼旁观,早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突地想到了某年某月某个午后,独属于两个人的美好。


第20章 跪下
  坤泰宫中,正殿。
  景砚端然而坐。
  秉笔敛衽而入,朗声回禀:“主子,太医院两位院首都在寿康宫侍奉太后,奴婢只好请来了施大人。”
  景砚紧绷的神色闻言一凛,拧着眉头紧紧盯着随在秉笔身后踯躅而行的消瘦男子。他苍白着一张脸,佝偻着身躯,似乎已被压弯了腰。
  景砚心中一痛:这还是她熟悉的然哥哥吗?
  “皇后殿下……”施然俯身行礼。
  景砚急忙令小内侍扶起他。
  施然抬起头,四目相对。
  景砚心中又是一痛,抖声道:“然……然哥哥,你怎的……这般模样了?”
  曾经丰神俊朗,如风中修竹般的青年男子,此刻鬓角已然染上了霜白。
  施然听到那声“然哥哥”,忽的悲从中来,瞬间通红了眼眶,失声痛哭:“砚儿……皇后……微臣无能……”
  说着,委顿在地。
  景砚的身形颤抖,如玉般手掌倏的攥紧了身下椅子的扶手,强自忍耐着喷薄而出的哀戚:“然哥哥……你别……别这样……哲……陛下他如此,我之心痛,亦不啻于你……”
  “不!”施然猛然摇头,“是微臣无能,医术不精,不能护得住陛下性命……微臣无能,是微臣无能啊!”
  景砚闭目,抑住将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转瞬间双眼便回复了清明。
  “然哥哥,哲的事,非你之过,乃是那一箭……那一箭……”
  她咬着唇,以致咬破出血,再难说下去。
  施然闻言,枯瘦的手掌突地攥紧,轻抖着身体,拜伏在地:“皇后殿下,微臣正在全力调查那支箭的来路,定要为陛下报仇雪恨!”
  他说着,眼中精光重现,慨然道:“待到陛下大仇得报之时,微臣便自刎于陛下梓宫前,以死谢罪!”
  “不!”景砚惊起,“不!然哥哥,不可如此!”
  她心中又痛又怕——
  眼前这男子从小对哲是何等的情谊,他们三人一处长大,景砚如何不知?她着实怕,怕那黄泉路上,哲的身边有然哥哥的陪伴,再没了自己的位置。
  何况,他们从小的情分,她怎能看这温润若玉如兄长般的男子,就这样去了?他的身上背负着家族的期望,那是几十条冤魂的全部希望。他不该为了一个逝去的人而搭上一生,哪怕那人是她的哲。然哥哥他应该娶妻生子,应该光耀门庭,应该子孙满堂,尽享天伦之乐。
  施然摇了摇头,不为所动,坚然道:“微臣心意已决。只求皇后殿下保重凤体,莫辜负了……”
  他猛吸一口气,续道:“……莫辜负了陛下全副心意的在意。”
  景砚咬紧牙关,也是通红了眼眶:“然哥哥,话不是这般说。哲他定是不想让你为他殒命,你该好好地过活,莫忘了你身上背负着施家满门的希望!”
  施然默然。
  “何况,”景砚又道,“然哥哥你寒窗苦读,身负学识,怎可为情所困辜负了自家的才学?新皇即将登基,她需要你的辅助。”
  “新皇?”施然悚然抬头。
  “是。新皇宇文睿,是当年孝怀太子的独生女儿,亦是哲的从妹……”
  “独生女儿?从妹?”施然睁大双目。
  “正是。”景砚点头。
  “她现在何处?”施然急问。
  “着秉笔请你来,正是要给那孩子瞧病。”
  “怎么病了?”施然面露急切。
  景砚面上无奈:“小孩子打架而已,不是什么大病,大概不过是些皮外伤。”
  施然闻言,心思方才一松,整了整皱巴巴的官袍,精气神倒是一时间提了上来。
  “好,劳烦秉笔姑姑带路,微臣这就去瞧瞧她。”
  秉笔连忙还礼,带路。
  景砚忙道:“然哥哥,还有悦儿也在后面室中,也烦你给瞧瞧。”
  “悦儿?”施然挑眉。
  景砚微赧,着实觉得她这个小侄女丢脸:“悦儿和新皇打架,两个都受了皮外伤……”
  施然面露古怪,终是憋不住失笑,拔足便走。
  随着秉笔走了两步,他猛然顿住脚步,转过头看向景砚,审视状。
  “陛下在意皇后殿下,甚过己身,其情之深、之切,让人动容,思之更是心内恻然。如今陛下去了,孤零零一个人赴了黄泉,皇后殿下您难道就……您又有何打算?”
  景砚再次被勾起了伤心事,心中大恸。她实不愿将心中所思所想摆在任何人面前,纵然是如亲人般的然哥哥,也是不行。
  她沉吟一瞬,肃然道:“本宫自有打算。”
  施然定睛瞧着她,半晌才道:“殿下记得陛下的情谊便好。”
  说罢,径直随秉笔去了。
  景砚独自一人,呆呆地孤座于殿中,脑中浑然一片。
  她撩起雪色双眸,扫了一眼殿中,内侍、宫女无数,并不空旷,她却觉得心中冰冷得紧。
  这偌大的皇宫,没了那人,便如一个偌大的雪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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