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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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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飞石怀疑戒备的究竟是龙幼株,还是龙幼株背后的自己?
  答案不言而喻。
  站在黑洞洞的宫门之前,看着那两把坚固的御锁,谢茂懒得去叫人来开门,吩咐道:“劈了。”
  ……劈、劈了?劈这御锁罪同谋逆,这是诛九族的罪!就算是皇帝吩咐,守门的羽林卫还是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领头的校尉忙跪地领命,也没有斧头,只得用佩刀当当当地砍。
  正经宫门御锁不难撬开,防守主力还是里里外外的羽林卫。这会儿羽林卫动手砍锁,没什么人阻拦,很快就砍开了。
  “开门。”谢茂道。
  里边的羽林卫抬起粗重的门闩,然而,外边还有两道锁,门打不开。
  “劈了。”谢茂再次吩咐。
  里边的羽林卫校尉紧张得口干舌燥,贴着宫门,小声给外边递话:“陛下口谕,劈了。”
  外边也是一阵混乱之后,叮叮当当把御锁劈开了,沉重的宫门吱呀推开。
  谢茂站在门洞之内,身边银雷、郁从华提着玉色琉璃宫灯,散发出淡淡的温暖光泽。
  然而,这点点滴滴的暖意,渗不透谢茂冰冷沉静的脸色。他不在乎衣飞石不告而别,也不在乎衣飞石去砸了几个衙门,他也根本就不在乎什么马王爷牛王爷,他在乎的是,衣飞石悄悄摸摸地防着他。
  “……陛下。”衣飞石没有牵马,孤身走了进来,看样子就想跪下。
  “免礼。”谢茂不会罚他跪,跪着膝盖疼,“走吧。”
  两口子吵架,总不能当着外人吵。谢茂借着零星的灯火,将衣飞石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发现他衣衫工整,也没什么看得出来的伤患,可见出门砸衙门并未吃亏。然后,他转身,上了御辇。
  衣飞石哪里看不出来皇帝生气了,这就老老实实地跟在御辇一侧,准备走回太极殿挨训罚跪。
  哪晓得他跟在御辇前站了一会儿,御辇也没有起驾。
  没多会儿,御辇的门帘子轻轻挽起,银雷麻利儿地下车小声道:“侯爷,您就不上辇,也得骑马代步呀。这大冷天儿,您要走着回去,可不是跟陛下置气么?”
  衣飞石是怕皇帝生气了,所以不敢骑马——皇帝金口玉言,说的可是“走吧”。
  谢茂恨死了衣飞石的犟脾气,派了银雷下去劝说仍不放心,亲自掀了车窗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衣飞石也正甜丝丝地往上看。
  “起驾。”谢茂第一次没与衣飞石对视,反而将帘子放了下来。
  御辇车驾辚辚而行,早有宫人伶俐地牵来御马,衣飞石也不失落,轻身飞上马背,马蹄声清脆哒哒哒地跟在御辇之后。因随行的都是太极殿宫人,衣飞石也顾不上太多,靠近御辇车窗小声赔罪:“陛下,陛下?臣错了……”
  “臣错了”这三个字,简直都快成了二人之间的情趣了。
  谢茂坐在温暖的御辇之上,听着衣飞石小意赔罪的熟悉声音,第二次觉得茫然。
  第一次让他觉得失措茫然,是在西北。那日衣飞石拒绝他在黎王跟前的礼遇,坚持不肯坐那个皇后才能坐的位置,他自省,惭愧,不知道该如何去爱衣飞石。可是,那一次,他终归还是知道,就算那时候他不知道如何去爱人,他总会找到爱人的方法。
  这一回的茫然,则是他开始迟疑了。朕真的能让小衣安安心心地与朕在一起么?
  他重生到十六岁那一年,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
  他和衣飞石相识,也有整整五年了。
  他和衣飞石在一起,生活上,身体上,都没什么不契合的地方,甚至称得上默契。
  他知道衣飞石的每一个生活中的小习惯,衣飞石也能不抬头就知道他伸手究竟是要茶还是要毛巾,他们俩在一起,哪怕不说话,就是隔着一张茶桌待着,日子就甜美得像是花蜜。这是谢茂几辈子都没享受过的幸福。
  他挺喜欢衣飞石乖乖巧巧跪在他面前喊陛下的样子,男人骨子里哪儿能没点征服欲?这种爱人完全臣服又爱慕着自己的滋味,比什么毒品都让人飘飘然。
  可是,他不会喜欢衣飞石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衣飞石会在他跟前随口自称“我”,也会气急败坏地轻咬他胳膊,急起来了还敢稍微动用一点武力,压着他不许再动。谢茂就以为,他们的感情算是渐入佳境了吧?
  碰到龙幼株,谢茂才悚然惊醒。
  这都是幻觉。


第136章 振衣飞石(136)
  皇帝还未安寝,太极殿内就一直灯火通明,内外侍从都排着班在殿前迎候。
  谢茂从御辇下来时看了衣飞石一眼,衣飞石老老实实地从马背上翻下来,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不敢离太远了,也不敢凑太近,低眉顺目的模样,看着就十分可怜。
  看着他孤独可怜的身影,谢茂叹气又心软,实在没法儿和他置气。
  他与衣飞石在一起,无非用心。衣飞石敢和他在一起,用的是命。
  “过来。”谢茂在殿前站住了,朝衣飞石伸手。
  衣飞石赶忙上前握住他的手,不迭赔罪:“陛下息怒,臣……”
  一句话没说完,就看见皇帝竖起手指,示意他噤声,他就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二人携手一同进了内殿,满屋子下人都松了口气。好歹是没有吵起来!
  银雷、郁从华带着宫人进来,和往常一样服侍更衣脱靴,递热毛巾搓脸,谢茂喝了半碗恰能入口的热茶,郁从华就听着外边赵公公的吩咐,硬着头皮把宫中照例给衣飞石准备的热汤热饭送进来,张罗了一桌子。
  郁小太监这动作把银雷都惊住了,衣飞石也不敢和往日一样大咧咧坐下就吃,站在榻边让小宫婢折袍角,眼角余光偷偷瞥皇帝脸色。
  谢茂就有多少叹息都败在心上人这小心翼翼的戒备下了,拍拍茶桌边的坐席,说:“先吃吧,晚膳可是也误了?你宽心,慢慢吃,吃好了咱们再说话。”又保证道,“不发脾气不说怪话,夜里还一处歇息,可放心了?”
  衣飞石都没想过皇帝会这么好脾气,从前皇帝不高兴了,也会指个厚厚的软垫子罚他跪。
  “臣做错了,陛下该教训臣还是要教训的……”
  衣飞石得了便宜还嘴上卖乖,顺势在谢茂身边盘膝坐下来,端起热汤兑了半碗香米饭,汤汤水水扫了半碗,饿得发慌的胃袋才有了充实与安心的滋味。
  谢茂在左安门等他,其实也没有用晚膳,这会儿饿过了,就喝了半碗小米粥。见衣飞石胡乱兑了汤饭扫下半碗,这就要丢下碗筷去下边跪着说话,谢茂担心他没吃饱,和从前一样用小银刀解了羊腿肉,一点点添到衣飞石碗里。
  衣飞石不敢辞,只得继续坐着,等着皇帝投喂。
  一直到衣飞石又吃了小半只羊腿,三个胡烙麦饼,半盘子炙菌,谢茂才放下银刀,擦手问道:“吃饱了?”
  衣飞石忙答应吃饱了,不等衣飞石站起来,谢茂就挥挥手,叫宫人把东西都撤下去。
  没多时,充满汤饭香气的内殿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银雷换了合香熏笼,郁从华来上茶水果子,皇帝又交代了:“都下去吧,朕与侯爷要说些私话。”
  照例是怎么都要留一个奴婢在殿内服侍的。然而,这会儿没人敢跟皇帝说“按规矩”如何。
  宫人悄无声息地退出去,银雷守在门口,亲自看着两个宫监拉上殿门,随后将所有宫人驱离中殿,他自己则守在中殿之内,保证没有任何人能靠近。
  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衣飞石知道皇帝为什么生气,就要老实跪着给皇帝服软说些甜话,才起身就被谢茂拉住了:“坐着说。”
  “若是你办差出了差错,犯了国法大律,自然应该跪下说话。”
  “如今你与朕说些闺阁密语,万事都不相干的,跪下做什么?有些事跪下搪塞得住,”
  谢茂轻轻攥着衣飞石的手腕,不怎么用力,五指掌心却都贴在衣飞石的胳膊上,无比贴近,“今天不行。”
  衣飞石小声说:“……也没想过搪塞陛下呀。”
  “为何不辞而别?”谢茂直接问,“你以为是朕下旨要囚马万明?!怕朕拦着你不许出宫,所以干脆就不搭理朕,自己走了?”
  衣飞石被他一句话惊呆了,愕然道:“陛下?”
  “说。”
  衣飞石赌气道:“我要跪着说!”
  “你还跟朕闹脾气了?朕冤枉你了?”谢茂没好气地问。
  衣飞石到底不敢和皇帝太过犟嘴,低头委屈地说:“陛下就是冤枉我了。若我以为捉舅舅是陛下的旨意,我怎么敢出宫去保人?陛下认为我这样狂妄悖逆,就敢抗旨么?——臣冤枉!”
  谢茂就没理清楚衣飞石不辞而别的脑回路,这会儿被衣飞石戳中了他牛角尖中的漏洞,他也愣了愣,是啊,小衣九成九是不敢抗旨的吧?若他以为朕要捉他舅舅,他岂敢出宫捞人?
  可衣飞石若不认为捉马万明是他的旨意,那又是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跑呢?
  “好,你说是朕冤枉你了,那就是朕错了,朕怪错你了。”谢茂一向信任衣飞石,“那你告诉朕,为什么?”
  衣飞石低头,半晌才小声说:“我最近不听话。”
  谢茂又被他一句话镇住了,不听话?哪里不听话了?谢茂觉得最近小衣乖得很,不止最近,除了相识最开始那一段时间,衣飞石一直都很乖。衣飞石却觉得他自己不听话了?谢茂都懵了。
  “陛下不许我出宫,我总想出宫。”
  不许我出族,我坚持出族。
  这是衣飞石和谢茂最近隐隐较劲的矛盾。
  谢茂作为上位者,半点儿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然而,同样一件事,谢茂觉得是小事,压在衣飞石心头就是巨石。衣飞石觉得自己的坚持是“不听话”,可能会惹皇帝震怒制裁,谢茂却全无知觉,撑死了觉得这是“哎,下回怎么哄哄小情人”的小烦恼。
  衣飞石才小声说了他的想法,谢茂立刻就明白了,皱眉道:“你觉得,你‘不听话’了,朕会借着马万明的事拿捏你,教你‘听话’?”
  “也不全是……”
  衣飞石是这么想的,不过,这只是他怀疑的一种可能,不占十之一二。
  他当时之所以不想去禀告皇帝,怕的是“万一”皇帝要借机驯服他。说到底,主要还是因为他不信任龙幼株,怕这个“万一”耽误了他出宫的时机,龙幼株就把马万明屈打成招了。
  衣飞石坦诚的理由,简直比衣飞石怀疑谢茂要弄死马万明,更让谢茂难受。
  谢茂气得肝儿疼,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他自问一心爱惜衣飞石,从来不曾使计逼迫拿捏,确实因为某些想不到的意外,他委屈过衣飞石,比如那几碗清水羊肝——可是,他何曾对衣飞石用过龌龊的手段?就因为衣飞石“不听话”,他就借着衣飞石小舅的性命教训衣飞石,这是骂他无赖,还是骂他暴君?
  是,朕是无赖,朕是暴君,可那是对别人!朕何曾欺负过你?辜负过你?
  谢茂生气又不能吓着衣飞石,只能生生憋着。他坐在茶桌前,慢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下去,慢慢地说:“朕不会这样。小衣。”
  他想着衣飞石刚才大喊冤枉的心情,希望衣飞石能对自己感同身受,“你冤枉朕了。”
  谢茂隐藏情绪的功力极其深厚,面上丝毫看不出他伤了心,一举一动都和寻常动作相差无几,连口吻都是清清淡淡的,听不出多少情绪。
  然而,旁人听不出来,衣飞石能察觉出来。
  皇帝那一瞬间的窒息与疼痛近乎实质,衣飞石听得心口一闷,忙解释道:“不是的,陛下,我心里也没有一定认为陛下要教训我,我就是怕万一……”
  这么说,好像也不见得多令人高兴?衣飞石也觉得自己辩解不清了,显出一丝颓然。
  他低下头,认罪道:“是我性子不好,凡事未言胜先言败,总做最坏打算。”
  “误解了陛下,求陛下责罚。”
  谢茂已将盏中热茶饮尽,一口气渐渐沉了下去。
  他看着衣飞石紧张颓丧的模样,似是害怕后悔极了,刚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还能怎么办?
  “也不是多大的事,说开了就好了。你以后记得,凡事胜啊败的,都不重要,多来问一问朕……”哄呗。谢茂轻轻抚摸衣飞石紧蹙的长眉,让其慢慢舒展,“朕几时让你失望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轻声道:“只有一件事不行。小衣,朕不会让你出族。”
  衣飞石焦灼明亮的眼波微微一颤。
  “朕喜欢你,你就出族?朕对你的好不该是灾难厄运。朕会保你一世安康,保你衣家五世其昌。你爹不信朕,你也不信朕?”谢茂的笑声很轻,隐隐带着一丝自嘲。
  衣飞石信皇帝的承诺,不过,皇帝说能保衣家平安,他只信五成。毕竟,还有五成得看天意。
  也是皇帝最近态度暧昧,好声好气从不正面喝止他,所以,衣飞石才心存幻想,以为此事还有斡旋的余地,如今皇帝明确态度说不许,衣飞石更受不了皇帝自嘲的语气,头埋得很低:“没有不信陛下,臣信陛下……”
  “衣飞石,别的事可以商量,害你自己身后之名的事不能商量。”
  “这件事你不必再琢磨了,朕不许。”
  衣飞石小声答应:“臣遵旨。”
  “你去洗一洗吧,夜里咱们还一起歇,好么?”谢茂凑近衣飞石耳边,轻轻地问,“就有多少不痛快,咱们不能分床睡。朕今夜还是疼一疼你,好不好?”
  衣飞石靠在他怀里点头:“好,咱们都舒服些,不要……生气了么?”
  谢茂伸出舌尖在他耳朵上舔了一下,笑了笑:“去吧去吧。”
  衣飞石就麻利儿地下床,拉开殿门,和银雷交代要洗浴,银雷立刻吩咐宫人准备盥殿,一拔人簇拥着谢茂、衣飞石去洗漱,另一拔人则娴熟地准备寝殿,预备寝具。
  二人洗锹更衣完毕,熟练地上了榻,然而,这一夜没弄什么花样,衣飞石伏在榻上,谢茂替他用了些润滑的软膏,从背后压着插了进去。银雷准备的五个大小不一的软枕,就用了一个,塞在衣飞石下腹处,稍微抬起他的身子,方便谢茂进出。
  第一次倒比从前都要更长一些,谢茂颈上垂下汗珠,落在衣飞石柔韧细腰上,染着一点儿春意迷离,泄出之后,谢茂就气喘吁吁地伏在衣飞石身上。说道:“小衣这腰生得好看,想着就热。”
  衣飞石没说话,侧脸回头看着他,眼神里带了一点儿哀求。
  谢茂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撩拨,一点点将他额上的汗珠舔了,低声道:“朕知道,第一回 不大爽快,待会好好疼你。”
  衣飞石肩上似是用了点力,想要翻身,又顾忌着压在背上的皇帝,到底还是趴住了没动,又忍不住说:“我错了……”
  谢茂失笑道:“还想事儿呢?”将半软的爱物在衣飞石体内挺了挺,“想正事儿。”
  谢茂并不知道衣飞石能洞彻他皮囊之下的真实情绪。
  他此时表现得非常宽和,似是早把一切都翻篇了,不过是因为他不能用情绪为难衣飞石。
  他始终记得自己年高位尊,不能够和小衣太认真。小孩子偶尔淘气不很正常么?只要彼此还相爱,其他的都不要紧,至于衣飞石非但不信任他,还恶意揣测——谢茂是有些失落,可这些能怪谁呢?无非是他自己做得不够好,无法取信于人罢了。
  谢茂不想和衣飞石吵架,只想这件事尽快翻篇过去。他活了几辈子的人了,情绪藏得深,忘性也好,再过一天半日的,也就不记得了。
  搁了以前,谢茂这神演技就可以应付大部分人了,可是,他应付不了衣飞石。
  他表现得再是温柔,再是一如往常,连床笫上的动作都一样热情有力,衣飞石还是能知道他沉在心灵极深处的失落,这样相处起来就太不是滋味了。
  衣飞石自知理亏,皇帝不愿多说,他鼓起勇气又求了一句,皇帝还是不搭茬,他就不敢说了。
  伏在熟悉的床榻上,身上是皇帝熟悉的体温,没多会儿,熟悉的爱物又硬挺了起来,衣飞石咬着枕角承受着一次次的临幸,连舒爽都是那么熟悉地往尾椎上攀爬……他在欢愉中掺了两行同样失落的泪水,轻轻咬住下唇,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对龙幼株的猜忌。
  熟悉的快感很快就席卷了衣飞石的识海,他在昏昏沉沉中想得七零八落,回过神时,身下被弄得狼藉一片,窍穴里又酥又软,皇帝已结束了临幸。
  “嗯?”谢茂伸手在衣飞石胯下摸了摸,满意地发现都是腥膻白浊,“今夜还好?”
  衣飞石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还要装着高兴,轻轻将汗湿的脑袋伏在他怀里:“好。”
  重新洗漱铺床之后,谢茂和往常一样,与衣飞石同睡一个被窝。他耕耘之后通常睡得极好,亲了衣飞石额头,道了一声晚安,仰头数息数次,人就平稳入眠了。
  衣飞石却根本就睡不着。
  怕惊扰皇帝休息,他闭上眼,睡着一动不动,心中却始终压着那一种沉得极深的失落感。
  ——那不是他的感觉。
  衣飞石很清楚,那是他所能感受到的,属于皇帝的真实情绪。
  他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皇帝所说的那五个字,皇帝说,你冤枉朕了。
  我冤枉你了,我错了,你罚我跪啊,呵斥我啊!若不解恨,也叫我跪在丹墀下,也叫侍卫拿金棍打我啊!这样……这样算是什么呢?心里讨厌我,面上又对我好。
  衣飞石藏了半个晚上的恐惧都在此刻汹涌之上,他怕皇帝这样表里不一的情绪。
  倘若是心里喜欢,外表凶恶也罢了,如今是心里不高兴,面上一团和气。这多可怕?!
  ……
  谢茂睡得很是香甜,无知无梦。只是突然间有了一丝心悸,惊醒了。
  他下意识地侧头看睡在身边的衣飞石,衣飞石侧身睡着,呼吸很轻。看着好像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可是,谢茂就是莫名其妙地坐了起来,探头看了衣飞石一眼。
  谢茂睡觉时不许点太亮的灯,所以,他其实没看见什么。
  不过,他觉得衣飞石枕边好像有些凉飕飕的?正想继续探头,他就发现不对了。
  ——以衣飞石的耳力和警觉,他都坐起来了,衣飞石岂能不醒?除非是装睡。
  “怎么了小衣?”
  谢茂趁势凑近衣飞石耳边,想咬耳朵,却含了一嘴的湿润。
  他立刻伸手去摸衣飞石的双眼,果然湿漉漉一片。顿时惊呆了,衣飞石居然半夜哭泣?
  哭了一半生生吓憋住的衣飞石也不敢装睡了,飞快地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爬起来跪在床脚,伏首道:“臣知罪!陛下明鉴,臣并非心存怨望,只是……只是……”
  给皇帝侍寝之后,半夜偷偷摸摸地哭,这事儿说不明白,罪过可就大了。
  谢茂自问今日脾气极其克制,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唯一没让衣飞石顺意的事,就是不许他出族。难道是为了这件事哭?……谢茂也有些失望了,就这么提防戒备不信任朕么?
  昨夜衣飞石承认怕他借马万明的案子拿捏自己之后,谢茂心中就很失落。
  他一直到现在才知道,他在衣飞石眼中非但不是一个保护者的形象,也不是一个可以信任的对象,而是一个必须戒备提防的无赖暴君。
  衣飞石并不信赖倚靠他,反而时时提防着他的皇权霸道。
  如今因为不许出族的事,衣飞石憋得半夜哭泣,他更觉得自己的爱护成了笑话。
  那么想出族就出吧!
  朕爱你都是害你,朕不爱你了好吧!
  若谢茂年轻几百岁,他大概会这么负气地对衣飞石说话。
  如今他都几百岁了,心中再难受,也只是慢慢挪到床脚伏着的衣飞石身边,轻轻抚摸心上人哭得汗湿的脑袋,柔声说:“叫银雷服侍你去洗洗,换身干净衣裳,好歹把这后半夜睡过去。”
  “咱们都不在气头上做决定,明日天亮了,寻个清净处,朕再听你陈述下情。”
  他不信事情没有解决的方法,无非是各处妥协罢了,“总不会再叫你哭,朕心疼你呢。”
  衣飞石左手握着皇帝赐的千年冰魄珠,右手握着皇帝赐的胭脂暖玉,刚才就侧身卧在床头,看着这两样价值连城的小东西流泪。
  越看越觉得皇帝是喜欢自己的呀!那为什么就皮里阳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呢?
  这会儿皇帝揉着他脑袋说一句心疼,他左手微凉右手微暖,冷冷暖暖都是皇帝曾赐予的爱护温柔,一直谨慎自守的坚壁终究裂了一道细缝。
  分明皇帝叫他明日再说,衣飞石还是忍不住抬头,问道:“臣不明白。”
  床脚有一盏不太亮的小灯,衣飞石就背着这一点儿亮光,谢茂半点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觉得衣飞石带着一点哭腔,听着就心尖疼。
  “不明白什么?你别哭,告诉朕,朕都答应你。”谢茂立马选择投降。
  “西北兵权已经交还给陛下了。”
  衣飞石能感觉到脊背上汗毛竖立的滋味,他知道,那是恐惧。
  死亡且不能让他如此恐惧,他却害怕对皇帝说下面的这几句话,“我父,我兄,我,皆在京城,皆在陛下之手。陛下杀我满门易如反掌——陛下还忌惮什么?”
  又把谢茂问懵了一次。
  忌惮?衣尚予、衣飞金掌权时,他确实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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