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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兰明歌-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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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安霓小跑过去,弯下腰给裴怀荣献上贴面礼,欣喜得像是数年不见。其实这一幕每个假期都会上演。
  再是裴安胥,裴安霓去挽他手臂,又是撒娇又是打趣,亲密如一分钟都没分开过的兄妹。
  离得近,裴安霓先与分坐在沙发两侧的龙凤胎问好,最后转身朝裴辛夷点头,“六姊,好久不见……。我很挂念你。”嘴角抿笑,似乎是想要亲近却又不敢冒险。
  裴安霓这一切的举动没有分毫伪装。
  怎么会有这么天真烂漫的女孩?裴辛夷无数次感到惊奇。这种天真对她来说足以用惊奇来形容,她是早慧的孩子,仅有的少女的天真也在十六岁就被抹得一干二净。
  等众人寒暄一番,曾念说:“人都到齐,差不多可以吃饭了。”
  “到齐?”何云秋站在沙发后,手搭上椅背,像是搭在裴怀荣的肩上。她抬着下巴说,“贵人多忘事,安琪还没到。”
  不知道的还以为何云秋至少有那么点儿关心这位女儿,实际上只是不服气曾念那句俨然女主人意味的话。
  曾念以笑回应,“看我,怎么把老四忘记了。天天被两个祖宗缠着,晕头转向,什么事都记不住。”又奇怪道,“诶,吉妹,怎么四姊不跟你们一起过来?”
  裴安霓忽然被点名,抬头看了看母亲,又看曾念,有些难为情地说:“安琪住酒店,我们刚回来,还没来得及与她打照面。不过她在来的路上了,妈咪派了司机去接。”
  “安琪?”一直在安静阅读的裴安菀出声问。
  裴辛夷朝她看去,眯了眯眼睛以示警告。
  裴安菀视若无睹,佯装不解地说:“四姊还有别名?”
  分明是天真语调,却令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安琪这个名字不是最重要的,排行才重要。何云秋向来不以三房小孩合在一起数下来的排行作称呼。尤其是大太过世之后,她更不愿承认自己是二太,不愿承认妾室身份,于是先就从称呼改起。
  但裴怀荣对于这些小事是不上心的,觉得女人实在麻烦,心思多,爱计较。他没好气地说:“喊顺了口,改什么改?”
  何云秋不好再提,只能由自己领导“革新”。遗憾的是,除了最乖巧的安霓,无人迎合。
  裴繁缕排第四,裴安霓排第七。自古以来,洪门视“七”为不吉,逢七叫吉。因为二加五等于七。“二五仔”指内奸、叛徒。裴怀荣混过堂口,遵照祖宗规矩鲜少说“七”,因而“七妹”成了“吉妹”。
  七就是吉,吉还是排行。小孩们这么互相称呼也罢,曾念这么喊对于何云秋来说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何云秋瞥了搭腔的裴安菀一眼,心道什么样的贱人生出什么样的贱种。曾念不过是深水埗唐楼出来的女人,念了护工夜校,机缘巧合被裴太看上,几年后一跃飞上枝头。骨子里还是穷相,拼命让女儿学裴辛夷,走哪里都拿一本英文名著,以为装样子就可以把弹珠变珍珠。
  一秒半,在心里骂了一通,何云秋压下情绪。不能失了一家人的和气,至少在老爷子面前不能。
  “裴繁缕以前叫安琪喔,只有辛夷特别,不用‘安’字辈。”何云秋对裴安菀说。
  裴安霓听到辛夷的名字,开朗地说:“说起来,我们家的字辈是什么?”
  “启怀安正。”裴辛夷说。
  裴安霓欣然道:“那我们的下一辈就是‘正’咯。”
  “你关心这个做乜?”裴安胥笑着,用肩头顶她的肩头,“有想法了?”
  “我。”裴安霓耳朵一下子就红了,别过脸去嘟嚷,“我以后就算有了BB也不会姓裴,你的BB才会叫裴正点点点。”
  “谁说不可以姓裴,说不定你未来老公是入赘。”
  何云秋笑话裴安胥没个哥哥的样子,嗔道:“有你这么奚落安霓的?我们阿妹要嫁就嫁最有出息的靓仔啦。”
  裴安胥耸了耸肩,说:“什么最有出息,恐怕得家底最厚实的靓仔啦。”
  裴辛夷难得发笑,接着就听见佣人说:“老爷,四小姐到了。”
  裴繁缕头发剪短,烫成小卷,从鞋到包全换了时兴的款式,打扮得摩登又不失格调。在众人看来,却是用力融入前卫都市的证明,有些酸楚。
  裴安霓也觉酸楚,但只有她以为这是尽力掩饰伤痛的证明。
  “安琪……”裴安霓反靠在沙发椅背上,轻微地晃了晃手指。
  十年未见,裴繁缕于这个家近似陌生人。
  “阿爸、阿妈……我回来了。”裴繁缕说出这句话,心里涌起莫名的情绪。她不明白,不想明白。她要忍住对中国人对亲情本能的眷恋。
  裴怀荣对她端详了一会儿,极小幅度地晃了一下头,不知是摇头还是叹息,说:“回来好,辛苦了。”
  “安琪——”
  何云秋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裴繁缕平静地说:“我改名了不是吗?叫繁缕。”
  何云秋顿了一下,笑着说:“繁缕。”
  努力在裴怀荣面前展现一位合格的母亲该有的表现,她上前去拉裴繁缕的手臂,把她带到沙发座这边,说:“你还没见过这两个小孩,一个叫安逡,一个叫安菀。”
  裴繁缕没太看清小孩的模样就转头去看曾念,说:“与念念姐真像,长大了一定是俊男靓女。”
  客套话里绵里藏针。
  裴繁缕确实只比曾念小五岁,但“念念姐”这个代表的更是大太的护工,当时全家都喊曾念“念念姐”。
  裴辛夷对这一地鸡毛感到厌烦,淡漠地说:“几时吃饭?”
  *
  众人在饭厅落座,裴怀荣坐上座,二房三房分开坐两侧。
  家宴是为裴安霓接风准备的,话题自然围绕她展开。裴辛夷听着不出声,在虾仁粥小盅传上桌时,轻声对佣人说:“让厨房换两盅蔬菜粥。”
  曾念注意到,抱歉地说:“亏我刚才去了厨房,竟然没注意菜单,还是六妹心细。”
  “怎么了?”裴繁缕问得突兀,所有人都看过去。她不想附和关于裴安霓的谈话,趁机把人们注意力引到三太那边去。
  裴辛夷说:“他们对虾过敏。”
  “这么些年,六妹都会照顾人了。”裴繁缕含着笑意说,瞧见裴安菀朝把瓷盅撤走的佣人鼓了鼓腮,不由得多打量了她两眼。
  裴辛夷也注意到裴安菀的表情,低头在她耳畔说悄悄话,她一下子就笑了,眉眼弯弯,露出两颗小小犬牙。
  不知何故,裴繁缕忽然感觉裴安菀很熟悉,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挪开视线,裴繁缕撞上了裴辛夷没有任何情绪的视线。
  “辛夷今年二十七了?”裴怀荣说,“你自己要过生活,不要只是照顾两个细仔。”
  裴辛夷笑了笑,“阿爸,都是念姨在照顾他们,我哪有时间?光是店里的事都够得忙,还有你交给我的事。”
  裴繁缕略有些诧异,“六妹还帮阿爸做事?”
  “碎料(小事)啦,不过就是些开支票、招待客人一类的琐事。”裴辛夷笑着说出这番话,席间的暗流涌动忽然破开,浪潮卷席,闷得人无言。
  “碎料”——一切上不了台面但又无法交给外人去做的事。这是裴辛夷能够在裴家持目中无人态度的原因。裴繁缕、裴安霓和两个小孩不知道这句话是何意,但看着长辈们的眼色,也不敢说话。
  裴辛夷无恶不作。
  裴怀荣咳了一声,说:“再怎么说,工作只是一部分……云秋,你常组牌局,留心一下谁家有年龄合适的后生仔,挑一挑,介绍给辛夷。”
  裴辛夷暗自握紧勺柄,笑说:“不劳烦细妈,念姨有帮我介绍。”
  年龄合适、挑一挑,当初三姊的婚事父亲可是商议再商议,哪有这般随便。
  裴怀荣说:“你念姨年轻,哪里认识家里有适龄青年的太太。”
  裴辛夷连样子也不做了,脸色冷下来,说:“你的意思是何云秋老了?”
  “辛夷!”裴怀荣一把掷下筷子,怒目道。
  裴辛夷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她说:“我食完了。”
  裴怀荣拍桌呵斥,“你给我坐下!”
  裴安胥一边安抚父亲,一边比手势劝裴辛夷坐下。
  可她并不理会,牵起离得最近的裴安菀的手,说:“菀菀、八仔,走了,我们去食雪糕。”
  裴怀荣气得咳嗽,想甩狠话却什么也说不出。
  裴繁缕注视着裴辛夷远去的背影,眼里充满了复杂情绪。在越南只是被裴辛夷的嚣张态度所刺激,她还有些不屑,此刻她真正体会到了人与人差距,妒忌,更为自己感到心酸。
  如果换作她,恐怕父亲会不咸不淡地说“出了这道门就别想回来”一类的话。
  凭什么裴辛夷是特别的?
  *
  这顿家宴潦草收席。曾念后一步赶回公寓时,被砸东西的声响吓了一跳。
  菲佣一手揽着一个孩子的肩膀,露出见到救世主般的眼神,说:“太太,六小姐快要把她的书房砸烂,你快去劝一劝。”
  曾念点点头,往裴辛夷的书房去。裴安逡想要挣脱菲佣的钳制跟过去,裴安菀握住了他的手,说:“八仔,裴辛夷发脾气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们冇办法的。”
  “可是,六姊点解要生气?”裴安逡眉毛耸成八字,看起来可怜兮兮。
  裴安菀看向走廊那端,说:“裴怀荣想把她嫁出去。”
  “爹地点解要六姊嫁人,这是坏事吗?”
  “你刚才听到了,六姊帮爹地做事,爹地要六姊嫁人,说明爹地不需要六姊了。”
  “我听不懂。”
  “你不用懂。”裴安菀松开裴安逡的手,看着他说,“无知最开心。”
  书房门口,曾念敲了敲敞开的门,小心翼翼地说:“六妹,很晚了……”
  整墙的格子书柜空了大半,书本散落在地上,裴辛夷就站在书堆里,背对着门。听见声音,她回头看去,眼神凌厉,“滚。”
  曾念一口气提上来,说不出话,还是硬着头皮说:“菀菀今天冇吃到虾。”
  裴辛夷长呼一口气,说:“给我五分钟。”
  五分钟后,客厅里只剩下裴安菀。裴辛夷走出书房,远远看着她说:“过来。”
  裴安菀无奈地叹气,“其实你不用这样做。”
  裴辛夷正往厨房去,没听清,转身问:“乜嘢?”
  裴安菀只是摇头。
  *
  幽蓝的燃气火焰瞬间熄灭,裴辛夷松开料理台上的旋转钮,用棉布手套包着瓷奶锅的双耳,端到一旁的小餐桌上。
  裴安菀坐在餐桌一边,手里拿着勺子。看见热腾腾蒸汽,她难得表现出小女孩的样子,长睫毛扑闪扑闪,“看起来好好味,比裴家请那些大厨做的还要好味!”
  裴辛夷在旁边坐下,拿起空碗里的勺子,一边舀粥一边说:“我不算裴家大厨?”
  裴安菀抿了抿勺子,轻声说:“你是我的大厨。”
  裴辛夷吹了吹勺子里的粥,递到她嘴边,“快吃。”
  之后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偶尔响起勺子碰锅碗的声音。
  氤氲久未散去,她们被轻薄的雾气包围,围拢。
  电话铃声来得不合时宜,裴辛夷走到冰箱那边才接听。
  来电人是佺仔,他压低声音,用一种令人误以为是在表演喜剧的鬼鬼祟祟的声音说:“六姑,‘邮递’完成。”
  “得,早点休息。”
  裴辛夷收线,转身看见裴安菀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挑眉问:“怎么?”
  “……今天可不可以陪我睡觉?”
  裴辛夷蹙眉,无奈又温柔地说:“菀菀?”
  最后一缕雾气散了。
  窗外,霓虹之中的维港波光粼粼。
  *
  关上百叶扇窗,何云秋一边解浴袍的腰带,一边转身去掀分离干湿区的浴帘。
  “啊——”
  “妈咪?”正从浴室门外经过的裴安霓慌张地停下脚步。
  “出什么事了?”
  裴安霓没听见应答,连忙打开门,见着眼前的场景,顿了半拍,大声尖叫起来。
  声音响彻整栋半山别墅,在楼上的裴繁缕、在楼下客厅的裴安胥纷纷赶来。
  二人没有失声惊叫,却也怔住了。
  浴帘半拉开,得以看见大半个浴缸。里面盛了半缸水,血红色的水,表面还泛着油漆污浊的气泡。而水之中,瘫坐着一位脸色苍白的女人,湿漉漉的头发淌下来,遮了半张脸。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之际,女人缓缓睁开了眼睛,抹开额前的发,半梦半醒地说:“我在做梦?”
  竟是塑胶祥的女儿!
  何云秋由惊吓变得迷惑,渐渐地,愤怒涌来。
  她在心头划出一行名字,恨得咬牙切齿。
  “裴辛夷。”
  *
  房间里黑黢黢的,窗帘遮严实了,什么光亮都没有。裴辛夷盯着天花板怔怔出神。良久,察觉到身旁的女孩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起床,离开了房间。
  在客厅里抽了一支烟,她心头的烦闷还是挥之不去。思忖一秒,她走向玄关,抄起柜子上的车钥匙。
  夜色茫茫,虎头奔飞驰在山道上。
  裴辛夷回到了石澳半岛。这里的独栋住宅不过二十户,远看栋栋建筑可连成蜿蜒的线,实际却相距甚远,每一户所有的占地面积对于普通市民来说都宽阔得可怖。当然,这样的地方,夜里自然寂静得可怖。
  穿过草坪,裴辛夷用钥匙打开门。
  感觉室内有人,她下意识把手探进内差,接着想起周崇为了监视小张公子,近日都住在这里。
  “阿崇?”
  裴辛夷只是轻唤一声,立即得到从楼上传来的回应。
  不一会儿,周崇走下楼梯,睡眼惺忪地比手语,“有什么事吗?”
  “我来看阿魏。”裴辛夷说,“你去房间里睡,不要睡客厅。”
  周崇摇了摇头,“睡客厅比较好,我没事。”
  裴辛夷挥手示意他上楼,自己往客厅走去。
  打开一盏壁灯,裴辛夷走到屏风背后。
  琥珀色的光线下,屏风上描金的枝叶有了纹路与阴影,好像活了起来。在这样的枝叶间,南部白唇蟒盘蜷在一起,正在安睡。
  “阿魏。”
  “阿魏啊。”
  “我今天给何云秋下了‘战帖’,冇回头路可走了,早就无法回头。”
  “你讲,我作了这么多恶,会不会,会不会……算了。”
  “……点解我成了这样的人?”
  绵绵语调,是从未生疏的越南语。
  …
  闭上眼睛,景象全变了。
  天昏地暗,河岸垃圾的腥臭气飘散而来。
  一辆银灰色面包车停在巷道口,阿魏与陆英上了车,松开不到一分钟的手又牵在了一起。
  司机回头同阿魏搭话,偷瞄了陆英好几次,玩笑说:“真的是你崽子的女朋友?”
  阿魏“嗯”了一声,语气微妙地变冷了些。
  陆英以眼神示意阿魏让司机赶紧出发。阿魏拿给司机一包烟,说:“大哥,可以出发了。”
  司机吹了一声口哨,一边发动车一边打开烟盒。车驶出去之际,他说:“不走国道对吧?”
  “对,班长应该和你说清楚了。”
  窗玻璃外,建筑接连倒退,然后是无止境地树影,幽暗之中犹如魑魅魍魉,隐约还能听见嘈杂的低声絮语。
  陆英的心砰砰跳。要自由了,她想。
  “困不困?”阿魏问。
  陆英摇头。这样简单的句子她听得懂,但讲不好,阿魏让她最好不要说话。司机毕竟是拿钱办事,不算自己人。
  大约司机平常习惯了与乘客闲聊,此时没人说话,他感到很无聊,于是打开了车载音响。这盘磁带是他翻来覆去听了很长时间的越南流行民歌。
  大约把磁带里所有的歌听了两遍,司机闷不住了,说起话来,“你们没睡着吧?”
  通过后视镜能把后排的人看得一清二楚。阿魏说:“没。”
  “这妹妹怎么不说话?”
  “她不爱说话。”
  “不爱说话好。文静。”
  阿魏没有接话,司机又说:“河内最近出了大事儿。你们知道裴氏吧?那帮中国人。”
  陆英抬眸,正巧通过后视镜对上司机的视线。
  司机顿了一下,接着说:“他们有个女孩儿被绑架了,到处找人。”
  阿魏以为是先前那件事,随意说:“是吗?”
  阿魏是以此敷衍,却不想司机得到回应,有了说话的劲头,绘声绘色地说:“是啊!不见好久了。说来奇怪,他们好像不太重视,也没见怎么找人。不过消息走漏出来了,总有人想捞一笔,到处打听女孩儿的消息……”
  阿魏听得心不在焉,注意到陆英打了个哈欠,略带歉意地对司机说:“大哥,把音乐调小声一点儿行吗?我女朋友想休息了。”
  “噢、噢,行。”司机把音乐声调小了。和小孩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他不讲话了,抽起烟来。
  后视镜里,陆英靠在阿魏肩头,偶尔有灯光掠过照亮她的脸,可以想象出脸颊柔软光滑的触感。偷偷观察,看不分明睫毛,但可以看见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圈阴影,她很漂亮。
  她抿了抿嘴唇,光又照过来了,令嘴皮上刚沾了唾沫的地方闪烁极细微的光点。
  司机不自觉舔了舔发干的嘴皮,手搭上后视镜。他挠了挠头顶,再次把手搭上后视镜,然后擦了擦镜片上的灰。
  看得更清晰了。陆英环住阿魏的手臂,头往他颈窝里蹭了蹭,鼻尖在脖颈上轻轻一拂,他下意识地抬起肩膀,扬了扬下巴。这么做却让她的头垂下去,唇角贴在了他的锁骨上。
  司机闷咳了一声。
  哪来的这么漂亮的女孩?这崽子真是好福气。
  …
  开车从河内到西贡至少要三天,漫长的旅途才刚开始就已令人倦怠。天还没亮,司机膨胀起来的欲望又瘪了下去,不再注视后面的动静了。
  陆英没有睡着,根本睡不着。她兴奋极了。
  阿魏同样不平静,但与陆英的不尽相同。他十七岁了,不是七岁。有个女孩,尤其是惦记在心的女孩这样靠在他的肩膀上,时重时缓的呼吸吹来,像被摇荡的芦苇扫过,或是痒痒挠上绑上了细细密密的鹅毛,一下又一下挠他的痒。
  他想一把拽她进怀。
  不,不止。
  想堵住她的呼吸,教她不要再折磨他了。
  维持同一姿势久了不会太舒适,陆英离开阿魏的肩膀,贴在他耳朵上,用最小最轻的声音说:“我可以躺下吗?”
  阿魏没有说话,陆英瞧了他一眼,以为是准许了,直接躺了下来,头枕着他的大腿,鞋抵在窗玻璃上——座椅放不下她的长腿。
  座椅套的夏季用的编织凉席套子,竹条缝隙里藏着污垢,散发着挥之不去的汗臭、体臭味。
  陆英躺下来就闻到了,赶紧把脸往阿魏怀里藏。
  阿魏终是忍不住了,攥着她的辫子往后拖,却是轻轻的,声音也轻轻的,“要睡觉好好睡,不要动来动去。”
  “凶什么。”陆英咕哝一句,拽回辫子搭在胸前。
  天知道,他心里有一筐弹力球四处乱窜、来回击打。从她问“可以躺下吗”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就僵住了,躯体一动不动,像是与灵魂分离了。
  还能感觉到小小电流,就那么“嗖”一下飞过去。
  手心出汗,背上出汗,很热,哪里都热。
  陆英很快又睁开了眼睛,发现阿魏一直在看自己。
  她不太敢再说话,只好拉起他的手,在掌心写:“做乜盯住我?”
  阿魏缩回手,停在半空中。该有三秒那么长,他的手落了下去,盖在她的眼睛上。
  他弯下腰,轻轻地在手背上落下一个吻。
  陆英撩开他的手,眼神疑惑,大概在问:“乜嘢?”
  阿魏双手抱胸,闭上眼睛,“我也困了。”
  …
  天蒙蒙亮,面包车在一所加油站里停了下来。
  车上的人都下了车,陆英与阿魏先后去了茅房。阿魏出来的时候,看见司机在向陆英搭话。
  司机还没说几句,看见阿魏来了,玩笑说:“妹妹,男朋友来了。”
  陆英回头,见着确是阿魏,立马笑了起来。早上的温度还很适宜,一点儿微光从云层之间落下来,她和他都灰扑扑的,却没有哪一刻较之更干净。
  “在说什么?”阿魏问。
  司机胡诌了一句玩笑话。
  阿魏没有笑,指着面包车说:“加好了。”
  他们上了车,往南方开。还没一会儿,车又停下了。这次在沿途的商店前,司机说他要拿一个包裹。
  阿魏和陆英对视一眼,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
  阿魏下车,蹑手蹑脚地接近商店。以他的视角是斜着看商店,只能看见一角。他想到借口,光明正大走了过去。
  司机正在借用商店的座机打电话,看见阿魏走来,迅速说了什么,立马挂断电话。
  “怎么了?”司机问。
  “买点儿吃的。”阿魏说着走向货架深处。
  公路沿途的小镇商店很破旧,陈列的商品一眼就能望到底。幸好司机没有耐心,说在车上等他。
  阿魏让老板拿柜台里的壁柜最顶层的瓶装酒,在老板转身上梯子的时候,他按下了座机的“重拨”键。
  电话立即接通,传来班长的声音,“又有什么事?说了不用管阿魏,找个机会把他扔下车,你自己看着办,这事儿又不是第一次干……”
  阿魏掼下听筒,急忙朝车停的位置奔去。老板搭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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