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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忽已暮-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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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欣喜若狂,感谢天感谢地,感谢世界上每一个圣灵。
收到我的消息后,江海的父母将再一次奔赴美国。因为江海的签证已经失效,办理探亲签证会十分麻烦,他们这一次选择了旅游签证,需要的时间会比探亲签证更长。
次年的春天,江海的情况终于逐渐稳定下来。脱离氧气罩之后,护士试图让他开始发音,做一些基本的肢体活动。
他的大脑还处在一片混沌之中,CT的结果显示还有淤血堆积,但是不能再冒险做颅内手术,风险太大,况且江海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没有办法支撑一场大手术。
他的身体器官已经大规模地衰竭,每天依然只能靠着营养液和葡萄糖维持生理机能。同时,他的肌肉也已萎缩,已经瘦弱得再不复当年的翩翩少年样。
他很少开口说话,护士说他现在处在最艰难的恢复期,语言中枢受损,记忆力紊乱。
他就像一个曾经被世界遗弃的孩子,一无所知,警惕而又迷茫。
我每天都为江海擦拭身体,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我甚至比他没醒来之前更忙了,每天先开车到医院,为他打点好一切再去上班,下班后带着或许没写完的代码飞奔回医院。有些时候忙疯了,我就干脆留在医院,趴在他的被子上睡过去。
我的面色憔悴得吓人,于是在二十五岁的时候,我买了人生第一瓶粉底液和口红。我希望在江海的记忆里,我一直都是那个开朗的、活力十足的姜河,如果不这样的话,我想以后总有一天当他记起来,他会为此难过自责的。
更多地去考虑别人,将自己放在第二位,甚至更后面的位置,这应该也算是成熟的标志吧。
某个春日,旧金山淅沥沥地下了一场雨。相比起波士顿的寒冷,旧金山的雨多了一点温柔,我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拉上江海病房里的窗户。
忽然,我的身后响起一道淡淡的声音。
“姜河。”
这是江海的声音。
相较顾辛烈曾经如少年般爽朗干净的声音,他的声音会更平静低沉,而此时,因为太长时间没有说过话,他的声音又哑又粗。
可是我知道,这是江海的声音,这是江海,在叫我的名字。
我满脸泪水地回过头。
我发现自从江海醒来之后,我哭泣的次数反而越来越多了。
这一声“姜河”就像是阀门开关一样,江海的大脑再一次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转动起来,开始慢慢恢复。虽然他还是常常会词不达意,忽然之间顿住,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可是他已经渐渐记起来他是谁,还有他的一生。
我不得不告诉他,这已经是车祸发生后的第三年。
知道这个消息后,江海沉默地在病床上坐了整整一天。
太阳光从地板的一头悄悄移动到他的身上,他一动不动地坐在这片金光中,然后这束光又渐渐离开他的身体。
夜幕降临,我终于看不下去,出声叫他:“江海。”
他回过头来看我,黑眸深深,看不出喜怒。
我开始想象,如果我是他,如果我一觉醒来,发现这个世界已经不停不歇地向前运转了三年,我会不会崩溃。这不是冻结,而是被抛弃。
“江海,”我难过而愧疚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江海神色复杂地看着我,他问:“这三年来,你一直都在这里?”
我没有回答他。
第二天,江海试图下床活动,我搀扶着他,他的双腿根本没有办法用力,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我上前扶起他,他沉默地摇摇头,自己咬牙扶着床架立起身子。
他开始能慢慢进一些流食,然后是一些高蛋白易消化的食物。他的食量很小,只吃几口就吃不下去了,每到这时候,我都会觉得很难过。
以前的江海食量也不大,那是因为他对食物的要求很高,而现在,他是因为真的吃不下去。我总是沉默着,独自吃完他剩下的食物。
他每天锻炼后就像在雨中被淋湿了一样,以前江海的体型偏瘦,但是体质很好,因为他一直都很懂得规划自己的作息,包括健身。可是现在,他就连站起身,都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医生安慰我说,江海已经很幸运了,按照原本的推测,极有可能出现的结果是,他头部以下的肢体都会瘫痪,并且智力退化到六岁小孩的平均水平。
有一次,我同江海讲话,叽叽喳喳地讲了很久之后,他忽然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我:“姜河,你在说什么?”
我心头一颤,慌忙掩饰自己的神色,笑着说:“没什么。”
可是我根本就没有骗过江海的眼睛,他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知道,他也意识到了,他的反应已经大不如从前。
过了几天,我找东西的时候拉开病房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有一本过期的《NATURE》,江海看到便拿过来看,然后我看他抿着嘴,一页一页地翻过去,然后他的速度开始加快,到了三分之二的时候,他“啪”的一声合上了杂志,然后用了很大的力气将书扔了出去。
我一脸狐疑地将杂志捡起来,看了看封面和目录,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姜河,”他沙哑着喉咙开口,怔怔地看着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流露出那样悲伤的神情,他说,“上面写的东西,我已经看不懂了。”
我顿了顿,故作轻松地说:“因为科学发展太快了,没关系,你能追上来的。”
“不是的,”江海抬起头看我,我觉得他整个人都被一种深蓝色的气流包围了,他说,“是最简单意义上的不懂,姜河……我的思维已经死掉了。”
他说的话,像是一道冷冷的凛冽的刀锋,砍在我的心上。
我最担心的一件事,终于发生了。
我深呼吸一口气:“江海,你别这样。”
每一个人,出生在这个世界上,都会被温柔地赋予不同的天赋,然后随着岁月的增长,它渐渐浸入我们的身体,成为梦想最初的雏形,你为之努力奔走,不顾一切,甚至燃烧生命。可是有一天,你忽然发现,你失去了它。就像一棵树失去了根、一只飞鸟失去了翅膀、一条鱼失去了海洋,而大地,失去了阳光。
他失去了灵魂。
那天夜里,我留在病房里陪江海。
我知道他没有睡着,我们清醒地在一片黑暗中闭着眼睛,谁都没有开口。
02
江海的脾气开始变得十分暴躁。虽然他很克制,从来不会向我发火,但我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他内心的烦闷和绝望。
他越发沉默,甚至也放弃了锻炼,他的胃口越来越糟糕,他开始长时间躺在床上,听着《命运交响曲》。
我觉得,他的样子,就像是在静静地迎接死亡。
我却不得不装成什么都没察觉的样子,微笑着向他问好,拉开窗帘,让刺眼的阳光落在他的眼睛上。
我在夜里给惜惜打电话,我哭着问她该怎么办。
“姜河,你冷静一点,”越洋电话信号不好,何惜惜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被电磁处理过,“你要是垮了,江海怎么办?”
是啊,如果连我都放弃了,那江海要怎么办。
第二天,我用冷水洗过脸,冲了一杯很苦的黑咖啡,若无其事地去上班。下班之后,我绕了一大截路,去了一趟海边。
因为是工作日,来海边的人很少。海风习习,卷起海浪,夕阳已经过了一半,天空广阔得无边无际。
我沿着蜿蜒的小路慢慢地走着,沿海的另一侧,青草油油,不时会有一两条椅子供人休息。我在一条椅子上坐下来,美国路边的椅子大多数来自私人馈赠,上面会镶嵌一块漂亮的金属牌子,写上捐赠缘由。大多数是为了纪念捐赠者生命中重要的人或事物。
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椅子,是在一个公园里。
长椅的中央,眉飞色舞地刻着一行字:To those happy days(致已经逝去的美好岁月)。
后来,我见过各种各样的题词,送给曾经吃过的最好吃的芝士蛋糕,或者献给一条陪在身边多年的爱狗。
我从长椅上站起来,星光微弱。我想了想,拿出手机点开照明灯,我想要看看身下的这条长椅,又记载着怎样的一个故事。
然后我的微笑凝结。
我的手指开始不住地缠抖。
因为冰凉的金属铭牌上,静静地刻着:
Bless my forever lover(愿上天保佑我的爱人)。
Hai Jiang
落款的时间是四年前。我的手指一遍遍摩挲过这一行英文,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是江海并不是一个随便重名的某某。
这是江海四年前写给我的祝福。那时候,我还身在遥远的波士顿。
我浑身都开始战栗。那时候的我们,都未料到尔后命运的转折。
如果早一点,再早一点让我看到这句话。如果当年在旧金山的时候,我能勇敢一点、耐心一点,如果我同江海,没有遗憾地错过彼此。
这时,我的心底响起一道哀伤而温柔的声音——姜河,继续向前走吧。不要难过,不要回头。愿你所愿,终能实现。
是的,我不会回头。
我接受命运给予我的一切,我反抗我所能反抗的一切。
第二天是周末,我去医院找江海。
他静静地靠在床头,我从平板电脑里翻出一张照片给他看后。他狐疑地接过去,然后愣住了。
那是好几年前,我们一起去波士顿参加学术会议的时候我偷拍的照片。他穿着黑色的燕尾服,站在灯光下,微微低着头,黑色的头发,白皙的皮肤,漂亮得像是雕塑。
我深吸一口气:“你还记得那次吧,我们熬了三个通宵,获得了Outstanding。那一天,你在讲台上说,谢谢我。然后我告诉你,要说谢谢的那个人应该是我。真的,江海,即使我不能继续爱你了,可你依然是对我人生影响最大的人,是你改变了我的命运。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很有可能碌碌无为,草草地过完一生,我不会有梦想有希望,一个人要是没有梦想,就如同没有灵魂。”
我看着屏幕上的江海,他曾经谈笑风生、挥斥方遒。他曾经是会发光的太阳,凡人只能仰望。可是因为我的一时兴起,他失去了这一切,他失去了时间、健康和头顶的光环。
“如果你觉得自己无法向前了,无法站立了,”我顿了顿,我屈下膝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他的手,“那么我就舍弃这双腿,陪你。应该承担这些痛苦的人不是你,是我。”“我一直相信你,如同相信我自己。”
江海震惊地看着我,神色复杂。良久以后,他终于微笑起来。
这是三年来,我第一次看到江海的笑容。我就像是淘金者,千里迢迢,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在茫茫的沙海里,发现了第一粒金子。
“我答应你,”他缓缓开口,脸上犹有笑容,“我绝不放弃。”
03
江海开始慢慢恢复。
他的毅力惊人,每天要进行八小时的体能锻炼和六小时的脑力锻炼,最开始的时候,他浑身总是被摔得乌青,然后他一声不吭地慢慢爬起来。但最让我难受的,还是江海在记忆数字的时候,总会很快忘记刚刚才背过的东西。
半年之后,江海身体的各项指标已经与常人无异,他离开医院,回到了学校,开始恶补这几年他落下的论文。他吃力地、慢慢地在追上这个世界的步伐。
再过了半年后,有一天我去大学里找他,江海站在走廊上叫我的名字,我抬起头向他望去,微风吹过,他穿着白衬衫和黑色的长裤,低下头静静地看着我。
那一刻,我有种强烈的感觉,曾经的那个江海回来了。
那个周末,我陪江海去复查,医生也对他的变化感到惊讶,笑眯眯地说:“要好好感谢你的女朋友啊。”
江海愣了愣,然后摇头说:“不,你误会了,她并不是我的女朋友。”
我沉默地站在一旁,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那天离开医院后,我和江海一起去海边的墨西哥餐厅吃了大闸蟹和牛排,我们聊了旧金山最新的房价、州税、被预言会撞击地球的那颗流星,而有一些事,我们只口不提。
旧金山最美的夏天来临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越洋电话。
在看到“未显示号码”五个字的时候,我愣了愣,因为会从国内给我打来电话的人除了我爸妈就只剩下何惜惜,他们的号码我自然都有保存,所以这个号码……我的心开始狂跳起来。
我接起电话,深呼吸一口气说:“你好。”
对面的人沉默了两秒,才回答:“你好。”
我瞬间失望了,因为这是一道女声,虽然听起来十分悦耳。
“是姜河吗?”她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我是许玲珑,你还记得我吗?”
实在是太久远了,我隐隐约约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努力想了想,一些零碎的片段钻进脑子里,阳光下的蓝色油漆桶、夜幕中的游泳池和停车场那段不欢而散的对话。
我说:“是你啊。”
她在电话那头松了一口气,好像微笑了:“很高兴你还记得我。”
我忽然又紧张起来,因为我知道,她打来这通电话,一定与顾辛烈有关。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握紧了手机。
她顿了顿,然后认真地问:“姜河,你可以把顾辛烈交给我吗?”
这一句话,就像是过了一整个世纪,才传达到我的耳朵里。
我曾同许玲珑一起涮过火锅,那时候在波士顿,顾辛烈坐在我身边,不停地同我斗嘴、与我抢菜,她坐在我们对面微笑着看着我们,感叹说“你们关系真好啊”。
可是如今,她已经有资格打来越洋电话,直白地问我“你可以把顾辛烈交给我吗”。
我恍惚才想起,这是我同顾辛烈分开的第四年,他离开美国的第三年。
时间已经走了好远好远。
我们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半晌,许玲珑似乎叹了一口气,她说:“我们要结婚了。”
“哦。”我说,然后又沉默了很久,再说,“祝你们幸福。”
然后我“啪”的一声挂断电话。我把手机关了机,然后手中力气全失,它掉落到地毯上,我低头看了它良久,却没有捡起来。
这天正好是周末,原本的计划应当是我陪着江海去医院复查身体。可是我躺在客厅的地毯上,不想说话,也不想动。
记忆中那个穿着黑色T恤、戴着黑色棒球帽的少年,迎着阳光大步向前,他终于到达了我不能去的地方。
这一生中,他曾三次对我说他爱我。
第一次,在帝国大厦的一百五十颗明灯画成的爱心前,他对我说,姜河,我爱你。
第二次,在波士顿的地震之后,他紧紧抱着我,他的衣服被雨水淋透,他说,姜河,我爱你。
第三次,他就要离开美国,我们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凝望着彼此的眼睛,他说,姜河,我爱你。
那些密密麻麻的痛爬上我的心尖,我的血液、我的每一寸皮肤,我痛得几乎快要窒息。
是我选择放手的,是我亲手推开了他,我明明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到来,可是当它真正到来时,我才发现,我根本没有办法承受。
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我竟然从来都没有好好地告诉过他,我爱他。
可是现在,说与不说,都已经没有关系了。
江海来我家找到我的时候,我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掉了。他不停地敲门,我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有听到。最后江海没有办法,从窗外的阳台翻了进来。他的身体还不允许他进行这样激烈的运动。他有些体力不支地用手扶在落地窗喘息,我这才反应过来,跳起来跑到窗边,把玻璃窗推开。
我愧疚无比:“对不起。”
江海低着头看我,担心地问:“姜河,你怎么了?”
我伸手往脸上一抹,手上全是泪水。
我讪讪地转移了话题:“抱歉,等我换衣服啊,现在几点了?去医院还来得及吗?”
“没有关系,我给医生打过电话了,下周去也是一样的,”江海的目光依然定在我的脸上,“姜河?”
我低头,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重新开启手机,上面有十几个未接来电,统统来自江海。
“顾辛烈要结婚了。”我声音沙哑地开口。
江海醒后,我们都默契地对感情的事情闭口不谈,可是聪明如他,应该早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他看着我的眼睛,叹了口气:“抱歉。”
我使劲摇头:“和你无关,我们……”
我觉得同江海讨论自己和顾辛烈的感情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于是我没有将话说完。
江海也没有再追问我,他问我:“吃饭了吗?”
我不想麻烦他,便点了点头,结果正在这时,我一天没进食的肚子发出一阵不合时宜的“咕咕”声。
我的脸“唰”地红了,江海笑了笑:“出去吃还是在家里吃?”
我十分不好意思:“就在家里吃吧。”
厨房里多多少少还有些食材,江海醒来后,为了防止我死在速冻水饺和泡面中,他每次去超市都会叫上我,新鲜的肉和蔬菜都要买两份。
我洗了一个土豆,拿着削皮器蹲在垃圾桶旁边削皮,一直削一直削,等江海叫我的时候,我才发现手上的土豆被我削得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他有些担忧地看着我:“让我来吧。”
这天晚餐,江海做了一桌子好菜。他的厨艺比顾辛烈好很多,他做的菜色香味俱全,可不知道我是太怀念记忆中那一盘盘把老抽当成生抽的黑暗料理,还是情绪实在太低落,我一直慢慢地夹着米饭在吃。
吃完饭后,我收拾碗筷:“我来洗吧。”
江海没有说话,一双黑眸静静地看着我。
白炽灯落在他的身上,他开口说:“姜河,去找他吧。”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去吧,”江海的声音十分温柔,“就算是道别或者祝福,你也应该当面告诉他。”
“你已经很久没有回国了,回去看一看吧……别给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很想哭。
“如果你觉得很困难的话,我可以陪你回去,”他说,“很久没有回国了,我也有些怀念。”
我抬起头看他,他黑眸沉沉,看不出悲喜。我以前总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了解江海的人,可后来我才慢慢发现,其实我从来都不懂他。
04
我和江海在三天后踏上回国的航班。
我原本定在今年圣诞节回国的行程被提前半年,爸妈在电话里开心得不得了,恨不得下一秒我就出现在家门口。
我问他们:“要带什么回来?化妆品?包包?保健品?”
我妈连忙摇头拒绝:“带什么带,你平平安安回来就是了。我给你买烤鸭去。”
我无比心酸,每个客居异国他乡的人都能懂得我这样的心酸,甚至再多一点,所有离家的游子,都曾有过这样的心酸。
你问我何时归故里,我也轻声地问自己。
飞机在太平洋上空遭遇洋流,机舱内一片惊慌,电光石火间,上一次车祸的情景在我脑海中浮现,那次事故给我带来的心理阴影太严重,我至今仍不敢坐副驾驶座。
一个念头突然从脑海冒出来,如果我就此葬身太平洋,我却还没有来得及见顾辛烈最后一面。他会在大洋的彼岸结婚生子、为人夫、为人父,他甚至不会知道,我曾多么多么想念他。
江海说得对,无论是道别还是祝福,我都应该当着他的面,好好地告诉他。
机身再一次颠簸,江海抓住我的手,我转过头看向他,眼里不知不觉噙满了泪水。
“没事的,姜河。”他说。
这时,我才发现,江海的内心远比我所想象的还要强大。
“谢谢。”我低声说。
谢谢你教会我勇敢地去面对。
我和江海在上海转机,又遇上航空管制,飞机晚点三个小时,抵达故乡的机场已是凌晨四点,再加上取行李等候的时间,等我们出机场,天色都从黑暗中透出一点点光亮来了,好在我们都提前通知了爸妈,让他们不要来接机。
我和江海打了一辆出租车,他先将我送回家。在朦胧的清晨中,我忽然想起来,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清晨,他来我家楼下等我,帮我把行李一件件放进后备箱。
出租车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巷子口,我终于收回目光,忽然发现江海正低头看我。
“怎么了?”我轻声问他。
他若有所思地说:“这算不算,也是一支圆舞?”
十六岁的时候,少年穿着黑色的燕尾服,风度翩翩地对我说:“可是我却觉得这不只是巧合,华尔兹是我认为的、最能体现数学美感的一种舞蹈,实际上,我更喜欢它的另一个名字,圆舞。”
这是我同他跳过的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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