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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雀锁金钗-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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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日换药的时候,嘴巴啊啊两声,虽然疼,却说不出别的,但凡是个人来看他,啧啧两声就摇头走了。
  他虽然身子废了,神智还在,好似灵魂被钉在棺材板里,那种痛苦,无法言喻。
  许杭、许杭……一想到那家伙,袁森就只能怒目圆睁,身子发抖。
  段战舟将袁府查出来的赃物整理好,写在报表中,往内阁递,很快,内阁的批复就下来了。
  革职抄家,财产充公,相关党羽一并入狱。
  本来袁森多半也是要死刑的,只是内阁看他变成这样,比死刑好不了哪去,便也算了,任他们一家自生自灭去。
  有段烨霖从中周旋,袁家其他人都未受牵连,算是平安脱险。
  只不过到头来,富贵繁华一场梦,余生穷苦无处寻了。
  袁夫人也是一夜白了许多头发,哭得眼睛都要瞎了,袁老太太念经更加勤快了,只是身子骨很不好,晕厥过去好几次。
  袁野一面照顾袁森,一面照看女眷,还要操心破案的事,更被家中琐事牵扯,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这一日,他喂了袁森吃药睡下后,去了袁老太太的病房,锁上门,直接就给袁老太太跪下了。
  袁老太太忙让他起来,袁野不肯,很痛心地说了一句话:“奶奶,你还不肯说吗?”
  袁老太太的手僵在原地,渐渐开始颤抖,跌坐回床上。
  躲不过的都是报应,她不想袁野这辈受害,没想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哪里是逃得了的?
  她长叹一口气:“孩子,这些事情太过于肮脏和恐怖,所以奶奶才不愿意说啊!”
  袁野下巴绷紧:“你不说,便是逼我去将凶手缉拿归案,我必要手刃他!”
  “万万不可!你这样也会有报应啊…冤冤相报……”袁老太太唯恐他去做什么惨烈的事情,就差没给袁野跪下了。
  “父亲已经这样了,为人子的,难道不该知道一下真相吗?你总说报应报应,若这便是袁家应得的报应,那你也该告诉我为什么!好让我死也死个明白!”
  袁野从怀里拿出了那只燕穿芍药的金钗,他还没来得及把它送给顾芳菲,此刻他将其置于袁老太太的手掌心:“奶奶若是不想看到下一只金钗插在我的尸体上,就请说吧!”
  从来纸包不住火,袁老太太老眼一热,两颗泪珠就掉了下来,重提旧事于她而言,也是一道伤疤。
  罢了,家已经散成这样了,有什么说不得的。
  只是该从哪里讲起来,她糊涂得很。不如便从这金钗开始罢了。
  她抚了抚那只金钗,声音似乎具有穿透力,跨越时间,逆转回多年以前:“其实…我这只金钗,不过是看着人家的好,仿了其形的一只拙品罢了。真正的那只燕穿芍药的金钗啊,光华万丈、宝气蕴含,我至今都记得,连金燕子身上的羽毛都根根分明,芍药花蕊的金线比发丝儿还细……”
  老太太多年以来上了岁数,记忆不大好,可说起那只金钗,眼神如有了光,仿佛就在眼前。
  “那是一个大户人家的老爷,疼爱他的的夫人,为她生辰祝寿,只因那夫人名叫‘金燕钗’,平生最爱芍药花,所以才有了那——‘燕穿芍药’。”
  金燕钗,金燕堂内藏金钗。
  所说先前只是五分怀疑,听到这里,袁野已经是半身麻痹,彻底坐在地上了。


第87章 
  医院的门口,袁野坐在台阶上,脚边是几个空酒瓶,埋着头,不知想着什么。
  他略微动了动,踢到酒瓶,瓶子咕噜噜滚出去很远,他的眼神追着看,却没有什么光彩。
  一辆车在他面前停下,车上蹦下来的小井跑到他面前说:“少爷!我特意跑去跟丢凶手的巷子看了,你猜我发现什么?那巷子里头有个井盖,井盖的插梢被人敲断了,我打开井盖这么一瞧,嘿!里头是前段时间修建的军需储藏室!凶手当时一定躲里头了。”
  发现线索令小井十分激动:“我还特意去问了工人,说这些井盖,正好都是出事那天晚上到第二日凌晨通宵忙活着盖上的。细问时间啊,都是放烟火之后才开的工,也就是说,我们追凶手的时候井盖都已经盖下去了,我愣是没想明白,他是怎么弄断的插梢?总不会随身还带着榔头吧?”
  他兴致勃勃说着,说完了发觉袁野怏怏的,忙问:“怎么了少爷?您……您喝酒了?您别不开心啊,咱们一定会抓到凶手的!”
  “小井…”袁野拍了拍他的手,很疲累的模样,“凶手是谁……不重要了。”
  “你、你别灰心啊,少爷。”
  “你也别叫我少爷,我也不是什么少爷了…”
  “少爷…”小井被他说得有些想哭。
  袁野摇摇脑袋,想醒醒酒,却觉得更加迷糊。
  “府里怎么样了?”
  “该抄的都抄完了,就连府邸…下个月也要变卖了。不过啊,老爷藏在佛堂后面的小库里还有些值钱古董,我把少爷、夫人、老爷和老太太东西收拾了一下,咱们得找个新住处了。”
  听到此处,袁野抬起头来,很严肃地说:“将那些古董都卖了,全数捐了出去,一分一毫都不要留!”
  小井忙伸手去摸袁野的额头:“少爷你疯了!咱们就剩这么点了!都捐了,你可怎么办啊!”
  “我让你捐你就捐!”袁野斩钉截铁,一点犹豫也没有,“你不明白,那钱不干净。”
  “可是…可是…唉…我知道了。”
  小井也耷拉着脑袋,坐在台阶上,像只被主人训斥的小狗。
  明天是个什么光景,真是无法想象了。
  袁野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像是一种安慰。看着小井稚嫩的脸庞,他问道:“小井,你父亲走了也有八九年了吧?”
  小井的父亲一个地痞,经常讹人钱财,生前欺压不少良民,终有一天喝多了酒,被人砍死了。
  因此,小井小时候被同龄的小孩子指着鼻子骂小地痞,常常被欺负,同人打架。
  “是啊,连他的样子我都快忘了。”
  “那你可有怪过他?怪他为非作歹,怪他连累了你?”
  袁野这番话,问得自己眼眶红热,指尖微颤。
  小井想了想,摇摇头:“即便他对别人不好,从没对我凶过。他是我父亲,他再坏,我永远不会弃他。”
  说完他笑了笑,整张脸比阳光还明媚一点。
  很简单的道理,很质朴的话语。纵然家人过错再多,你也无法割舍这段情。
  袁野看着看着,仿佛积压在心里的阴霾被清风吹散,阳光眼里直射进来,因为太温暖,以至于一点眼泪就漫了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若无其事地偷偷擦掉,站了起来,整整衣领,强打一点精神出来。
  他对小井说:“你在这儿看着点,我去个地方。”
  “少爷,我陪你去吧。”小井担心袁野的状态会出事。
  袁野露出他一贯从容的笑:“放心吧。我要做的事,只适合我一个人去。”
  ——————
  法喜寺里,一坛香炉,三根清香,九根红烛,焚烧数段往生咒。
  许杭在灵前叩了叩,坐了一整日,这才起身去长陵大师禅房内喝茶。
  长陵道:“你许久未来了。”
  许杭回:“忙。”
  今日泡的是正山小种,气味甘、沉,涤荡杂念。
  “每次见你,你都像肩上的担子轻了一些,可眉眼之间的愁意不散,”长陵觉得今日这一泡没有昨日的好,“今日,更是觉得你心情不佳,饮茶不知其味。”
  许杭索性也不喝茶了:“我还好,只是觉得有点儿夏乏。我没那么容易倒下。”
  长陵干脆换一杯白水给他:“虽不知是什么事,但我总担心,等你想做的都做完了,是否世间之事你也就无所留恋了?”
  许杭听完,垂下眸子:“或许到时候你腾一间禅房给我,我也剃了发出家去?”
  长陵轻笑:“那我的茶可不够分的。”
  冲泡到第三轮的时候,许杭眼角瞄到长陵坐着的塌上,一个草席枕头上,一缕长长的头发勾在边上。
  那头发乌黑亮丽,可想而知其主人有一头多么傲人的秀发,能留在枕上,必是卧眠于此。
  可这里…是寺庙,寺庙里的和尚更是无发。
  他打量了一会儿,收回眼神,看着茶壶,突然问道:“说到茶……虽说我许久没来了,可你怎么换了红茶来喝?我记得生普仍有许多。”
  长陵竟也不避讳:“你虽不来,倒也有别的施主来,一来二去也就喝完了。”
  许杭盯着长陵看了一会儿,看得长陵很是不解:“怎么?”
  “你并非自愿出家的,而是生来就在寺庙内了,我很好奇,若是有机会踏入红尘,你是会蓄发还俗还是佛心依旧?”
  长陵双手合十:“既然生在此处,那就是命数,自当终生奉佛。”
  神情语气,毫无动摇。
  出寺门以后,许杭见着扫地的小沙弥,伸手招呼他到一旁来问话。
  “近来,是不是有个穿黑衣服的女人常常来找你师傅?”
  小沙弥握着扫帚瞪大眼睛:“许施主可是算命的?这都能知道?”
  看自己猜中了,许杭又问:“她为何宿在你师父禅房里?”
  “她偶尔会喝醉酒,醉醺醺地倒在寺门口,虽说醉酒之人不宜入寺,但是师父怕她酒后惊风伤了性命,只能把自己的禅房让给她睡,彻夜照顾她。事后虽也劝过那位女施主,可下次,还是这样。”
  听到这里,许杭心里已经是暗笑。


第88章 
  一个喝醉酒的女人,半夜三更能安然无恙地爬上半山腰,偏偏到了寺庙才不省人事,一次就罢了,次次如此,可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大抵也只有满心纯善的佛门子弟才会相信吧。
  “你且听我说,”许杭压低声音,附在小沙弥耳边,“往后她若再来找你师父,你能挡就都挡回去,少让你师父见她。”
  “为何?”
  “她一个女人,深夜出入寺庙,知道的说你师父心善,不知道的会说寺庙秽乱。况且那女人是有些身份的,为你师父好,你听我的便是了。”
  小沙弥觉得说得极有道理,不一会儿又犯愁了:“可是,她要是醉酒而来呢?总不能放着不管。”
  许杭默了一会儿,才道:“你写幅对联,上联写‘误抚琴为周郎顾’,下联写‘孝悌忠信礼义廉’,到了晚上就偷偷挂在庙门口,她若看到就再不会深夜醉酒于此了。”
  小沙弥不通诗书,大惊,嘴巴也合不拢了:“这哪里是对联……是何符咒不成么?果真如此有效?”
  自然,许杭不会告诉小沙弥,这幅对联是在讽刺黑宫惠子一厢情愿、恬不知耻。黑宫惠子曾经是大家闺秀,这点字谜她必然看得懂,会羞愤而去。
  倒不是他真的觉得黑宫惠子此情有多么不堪,若是两厢情愿,本也是件美事,纵然世俗指指点点,关起门来不听不见,谁理会呢?
  毕竟,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干干净净的人物。
  只是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神女有梦可佛祖无心。
  与其日后纠缠出大麻烦,不如他今日就当这么个坏人,断了她的念想才好。
  只有戏文里才会说,情让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生死死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活着才是可贵的。
  他一生见过的杀戮太多了,今后,希望能少一个,就少一个吧。
  ————
  许杭回到金燕堂的时候,蝉衣说袁野在厅堂里等他很久了。许杭没有一丁点奇怪的神情,而是未卜先知一般说:“哦?终于来了。”
  厅里,袁野站在那副燕出焚火的画,如今方知道其中的深意。
  听到许杭的脚步声,他指了指那副画:“…那么早以前,你就留下了伏笔,可是我笨了些,没有看穿你。”
  许杭就在他身后两步的距离:“你在说些什么?”
  “这里只有我们,何不说实话呢?”
  “你想听什么?”
  袁野转过来,开门见山:“我知道一切都是你干的,将贺州城搅得天翻地覆,见首不见尾的人,便是你,许杭。”
  许杭眉毛微微耸了一下,找个凳子坐下,理了理衣摆:“看来你今日是来审我的?”
  “你不认?”
  “你总得说出些能让我哑口无言的话。”
  袁野点点头,在他对面的凳子缓缓坐下,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许杭的眼睛:“……从黑擂台时你惊鸿一出手,我就觉得你并非常人,实话说,我一直很矛盾,我当你是朋友,却又觉得你十分危险,曾经一度还唾弃自己。可每每出金钗血案,我都忍不住会注意你的动静。”
  他说起这往事,倒让两个人都有些物是人非、时移世易的感慨,遥想初相见,还是极单纯的情谊,如今竟然隔着血海深仇了。
  也是命运多舛,天底下人那么多,偏偏就他们遇上了。
  沉默了一会儿,袁野继续:“汪荣火一案,你以时间为迷障,让芳菲和金匠都为你不在场作证!我本想问你,听你解释,可是你在日本领事馆救了我一命,我便觉得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成想,一念之差,终究还是我大意了。”
  许杭的手摸着茶桌的棱角,来回摩挲:“袁野,我倒是没想到,你从那么早就开始怀疑我,方才你还说自己笨,实在太自谦了。只是,抓贼拿脏,你总不能空口无凭地讲。”
  “你要证据是吗,好!”袁野等的就是许杭这句话,从怀里拿出一本笔记,丢在地上,“我查过全贺州城的金矿,所有可疑的人我都一一试探过,全部记录在册,竟然毫无破绽。直到某一日才开了窍,想起自己漏了一点,那就是药堂!金箔也是一味药,全城的药堂中只有你许大夫会亲自去后山采药,而那边上就是——金矿。”
  说来更巧的是,金矿的主人已经换过一轮了,前一个主人因病去世,故而如今也查不到谁同他做过交易。唯一能知道的是,金矿的前主重病期间,一直是在鹤鸣药堂治的。
  种种联系起来,可以说是巧合,也可以说巧得太恰当了。
  许杭反问一句:“那你可亲眼见我采矿而归?”
  袁野咬着牙:“没有,我只是在证明你有这个条件。你很聪明,杀人可以来无影去无踪,甚至在追兵面前都可以消失不见。时间的把戏,你玩的很好,可你到底还是露出了马脚。”
  这说的是暗巷消失的谜。
  “说说看。”
  袁野站了起来,一步步靠近许杭去:“在巷子里,凶手打开井盖,钻进修建好的地下仓库,顺着它一路逃离,可是他没有工具,怎么在瞬间之内,赤手空拳打碎薄钢制成的插梢?别的人或许想不明白,我此刻却很清楚。”
  他已经走到了许杭面前,双手撑在两旁桌子上,从高到底俯视着他,凌厉的目光从上扫到下。
  “我曾经送过你一只钢笔,钢笔上镶嵌的那硕大的钻石,是最坚硬的东西,区区钢片,当然一击即碎!我送你的时候,从没想过,它会在这里被你派上用场。当然,也可能是我多心了,那么……你敢不敢拿出那只钢笔让我看看,来证明是我诬陷了你?”
  钻石纵然坚固,可是钢笔却很脆弱,被那样一番折腾,必定断裂折损。
  那只钢笔,现在就躺在许杭的抽屉匣子内,笔身弯曲,表层的装饰脱落,布满了划痕。纵然是要修,只怕也是修不好了。
  整个厅堂宛如坟地一般死寂。
  这沉默像一把大剪子,将两株连在一起的藤蔓生生剪开、剥离,丝毫不顾藤蔓的疼痛。那把剪子,名为真相。


第89章 
  许杭缓缓抬起眼眸,平静回视袁野的诘问,到底还是承认了:“你终究还是知道了……恨我吗?”
  袁野的手陡然松开。
  到了这一刻,他突然有种踏入无悲无喜的境界之感。
  这种感受,并不像忙碌了很久的警探终于侦破案子的欣喜,也不像求解难题最后得到错误答案的懊恼,它更像是一种被写坏了的结局、走了音的曲调、没画好的点睛之笔。
  他感觉自己是一个迷途旅人,拿着一盏小灯笼,在深夜树林里跌跌撞撞,寻找出路。
  最后遍体鳞伤,发现没有出路,来时之路便是出路。
  而指他进树林的那个人就站在路口,平平淡淡地说,哦,你怪我么?
  怪吗?恨吗?
  不是的。
  袁野咬了咬下唇:“那你呢?你恨我吗?”
  许杭摇摇头:“我知道那些恩怨与你无关。”
  不知为何,袁野看见许杭这幅淡定模样就十分生气。
  这个人,将自己的生活弄得天翻地覆,为何从头至尾,他都如此无动于衷,甚至自己方面拆穿,他也不动如山。
  难道,他真的就是这种无情的冷血之人?从前的兄友弟恭的假象尽是骗人的伪装?
  袁野的拳头敲了一下桌面:“你知不知道,只要我现在把这些话往外一传,够你死好几次的!”
  好一个声势浩大的威胁。
  然而,许杭很肯定地说:“你不会的。”
  袁野的心被拨了一下。
  “你若是痛恨于我,想报仇,早就去警厅大肆宣扬了,何必同我在这里密谈呢?袁野,我一点也不畏惧你看穿我,因为我早知道,你同袁老太太一样,在大是大非面前,是个知道对错的人。”
  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许家少爷最大的本事,就是看人入骨,一点即透。
  他抬起右手,挡开了袁野的桎梏,四两拨千斤:“不必再强撑了…纵然你现在故意做出这愤恨的模样,也掩藏不了你内心深处,因你父亲而起的羞愧之情。”
  袁野震楞地退了两步,很颓然地重新跌回椅子上。他如一个气球,被许杭一针刺破,泄了气。
  说的没错,何止是羞愧,他简直想就地挖个坑把自己埋了进去,罢了此生。
  他是气许杭的欺骗,也痛家人的遭遇,然而他却没法喊冤喊无辜。
  正如奶奶说的,报应。
  他嗓子哑哑的:“所以就连今天我会来找你,也是在你算计之中?”
  许杭直言不讳:“做过的事,我全都认,我问心无愧,即便再来一次,我也不会手软。对你,我唯一不够朋友的,就是隐瞒而已。”
  “隐瞒…可瞒得我好苦。”
  “你既然知道一切,就该明白,用人命来算,哪怕我屠了你全家,也是你们偿不清。”
  全宅一百一十六口人,全蜀城三万多人,真是便宜他们了。
  袁野喉咙哽咽了一下:“…我知道,我父亲已经废人一个,母亲和奶奶也大病一场……能不能,不要再赶尽杀绝了。”
  “你还有机会能心疼自己的亲人,可我,就算想尽孝也是再不能了……”许杭的话中,那份哀婉不比袁野少,甚至多了千倍万倍的无奈。
  他们二人都不说话了,就这么各自坐着,低着头,像雕塑一般。
  良久,久到日头换了方向,从外头照进来,斜斜挂在许杭身上,他睫毛颤了颤,说:“你走吧,我和你们袁家到此为止。你我…即便不成仇敌,也成不了朋友了。”
  “你……”袁野有些惊诧。
  “我只杀该杀之人,不想浪费力气。”
  许杭本就没把其他人列入死亡名单之中,他心里有杆秤,并不是以杀戮为乐。
  袁野盯着他看,艰难地开口:“你还要继续报仇吗?”
  “这是我活着的目的,不死不休。你若挡我,我也决计不会手软。”
  汪荣火、老杨头、袁森………下一个,该是参谋长了。
  这复仇之路越来越艰难,越来越不可思议。袁野本想劝他放弃这不可能的事情,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前几桩血案不也是耸人听闻、难如登天么?他照样做到了。
  在这个小小的身体里面,复仇的种子已经扎根太久,拔除不掉的。
  许杭怕袁野错了主意,极冷淡地说:“我不妨告诉你,贺州城你已经是待不下去了。看在朋友一场,我建议你尽早举家出国,越快越好。”
  “什么意思?”
  “袁森害死了段战舟的挚爱,纵然我放他一命,不意味着段战舟会善罢甘休。”
  段战舟是只豹子性情,咬住猎物,必然不死不撒嘴。
  许杭既然没打算杀袁野,就自然要保证他守口如瓶,留下袁森的命,既是为了让他生不如死,也是为了让段战舟成为他性命的威胁。
  只有这样,袁野才会愿意离开,离得远远的。
  这话里的意思,袁野已是同他心照不宣,不由苦笑:“所有知道的人都被你赶得远远的,再没有人能怀疑到你,你便可继续你的计划。从前…我只觉得你聪明,今日才知道,何为七窍玲珑。”
  “是我习惯伪装。”
  “不,”袁野摇头,“是我…从未懂过你。”
  其实许杭想说,这么多年,能看到他伪装下这种面目的,袁野是第一个。
  他怎么能说不懂呢?
  许杭低头,不再看他:“……我就不送你了。”
  朋友做到尽头,竟然连饯别都没法坦诚地送一送。
  袁野一生善与人为友,唯有这一次,是刻骨铭心,永世难忘。
  “对了……奶奶知道你还活着以后,让我给你带句话,谢你父亲当年救命之恩,今生无以为报,来生再结草衔环。”
  袁野把自己带来的放在桌上的木盒子拿出来,放在许杭身边的茶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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