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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锋-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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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国的战事从有史以来就很频繁,大国欺压小国,小国活不下去,进而骚扰大国边境。真要追溯哪方先开始挑的头,还不如去琢磨到底是先有的鸡还是先有的蛋。
  古来名将,多半都身不由己,上不达圣名,下不通民心,夹在当中作烙饼,翻过去是帝君猜忌、三尺白绫,翻回来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一把忠魂总归要成枯骨,还得被后人说三道四,拿唾沫反复鞭尸。
  赫戎虽然算不上忠魂,但也曾为自己的族民日夜祈祷,为自己的国家拼死征战。他是敌国将领不假,但要杀也该是大珣的将领来杀,还轮不到祁重之这个闲人动手。
  “对不起——”祁重之真心实意道歉,“我不应该这么做。”
  那头赫戎已经停在了某处拐角,半个身子都隐在暗无天日的夜色里,另半边于是渡上了一层寡淡的月光,虚无缥缈地浮在他冷硬的肩膀上,仿佛想把黑暗里的那半边也一并拖拽出来,但苦于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祁重之无来由的一阵心慌,急躁道:“赫戎!”
  他禁不住往前跟了两步。
  赫戎的身影随即一闪,最终消失进了拐角。
  祁重之停下了。春夜干冷,背后的马儿从宽鼻中嗤出滚滚热浪,钻进祁重之的脖子里,冷热交替,他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他突然明白了刚刚心慌的缘由。
  是他把赫戎从深山老林里给坑出来的,倘若现在放任不管,那么不管是赫戎被官府抓走,还是他发病时对身边人无差别的攻击,只要是因为赫戎而发生的意外,岂非都将有他祁重之的一份责任?
  他不能让一个顶着要犯头衔的病患肆无忌惮游荡在大街上!
  ……
  赫戎身无分文,当然没有客栈可住,他跑惯了荒野平原,也住过半年的隐秘山林,对中原的城镇却是半点儿也不熟悉,鳞次栉比、纵横交错的街道与建筑绕得他昏头转向。
  在第四次经过同一家打烊的包子铺时,赫戎放弃了漫无目的的乱转,在避风处坐了下来。
  他有点儿困了,还有点儿饿。
  那种累是发自心底的,掺杂着腹部针扎似的锥痛,让他的太阳穴一阵阵嘭嘭跃跳。
  但他已经习惯疼痛了,所以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感觉。只是单纯的不想再动。
  他精疲力竭地把头轻轻靠在墙上,望向天空稀疏的星星。
  三…五…八……
  李大夫的话在脑海里不期然冒出来——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如同怪物,生利爪,伤人亦伤己。”
  十九,二十……
  我快死了。他数累了,闭上眼睛平静地想,死了以后,就再也看不到这些闪闪发光的星星了。
  但是,也许我会变成其中一颗星星。


第22章 第二十章
  无声的离去总是比激烈的抗争更揪人心扉。
  祁重之牵马而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漆黑的荫蔽里,藏着一团更为深邃的人影。
  赫戎睡着了。
  实际上,祁重之也不确定他究竟有没有睡着,因为他不敢上前去打扰,就只是站在十步远处安安分分地看。
  他很少会有这样踌躇的时候,这不像他的性格——或者说,他现在破天荒地感到很内疚。
  他为了一己私欲而下狠手折辱的那个人,曾是何等骄傲的将军啊……
  直到赫戎蜷缩了一下,在冷风中无意识环起了双臂,头颅微微低垂着,睫毛耷下来,在眼下铺出一扇浓墨,像暴雪中一只迷途的雁。
  ——天底下所有保护欲过剩的男人,大概都见不得英雄落寞,美人憔悴。祁重之算一个。
  他终于沉不住气了,把马拴在了一旁的石磨上。
  祁重之并非是冲动地跟来,他仔细想过,赫戎讲述的故事有始有终,合情合理,连他父母的神态语调都诉说得惟妙惟肖,最主要的是,讲到祁母死时,那种曾不经意流露出的情绪,不像是作假。
  天底下不是所有人都像他祁重之一样擅长演戏,至少赫戎并不很会撒谎。他一时半刻找不出破绽来证明人家在瞎掰,既然如此,不妨先放下成见,客观地去审理这桩案子。
  冷静下来后,头绪就自然而然能捋清了,既然要“提防中原人”,那就一面跟着赫戎,一面先从有嫌疑的中原人开始查起:他父母生前的老朋友、可能知道祁家著有《剑录》的江湖人、蒲城里同时间外来的可疑人等……
  倘若赫戎真是无辜的,那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就实在称得上过分了。
  想到这儿,他解下外衣走近赫戎,在他的头顶将衣服轻轻展开——
  底下本该睡着的人却警惕性极高,祁重之的动作已经放慢许多,他仍在瞬间睁开了眼睛,凌厉眼刀向斜上方飞射而来,把祁重之骇了一惊,那点雪中送炭的丁点温情扑啦啦灰飞烟灭了个干净。
  赫戎:“你在做什么?”
  “我这是……”祁重之不尴不尬地杵在那,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只好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吃饱了撑的。”
  赫戎:“……”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祁重之索性将心一横,把外套兜头罩在了赫戎脑门上,心安理得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这块地儿被他承包了吗?我怵他干什么?莫名其妙。
  祁重之:“怕你冻着,你不是伤还没有好吗?”
  赫戎被这当头扣下来的黑布砸了个一脸懵,他整颗脑袋包在黑咕隆咚的衣服里,停顿了一会儿,才慢慢把它扯下来。
  衣服上还残留着祁重之的余温,攥在手心里的感觉很奇妙。
  他眼睛往手上瞥着,皱了下眉:“这跟你还有什么关系?”
  “你这人真不会聊天,”祁重之道,“你的伤怎么说也是因为我造成的,人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如果你在养伤期间被官府给抓走,我岂不是罪过大了。”
  赫戎提醒道:“我是中原的通缉要犯。”
  言下之意,窝藏北疆敌首,而不是向官府告密,对他这个中原人来说才是罪过。
  祁重之没搭话茬,而是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赫戎也跟他犟上了:“继续跟着我,你会很容易惹上麻烦。”
  祁重之“啧”了一声,不假思索道:“把你弄丢了,才会是我最大的麻烦。” 
  这话出口,赫戎的视线从衣服一下子弹到了他的脸上,他整张脸上原本也就剩双招子还灵泛,瞳孔幽幽蕴着光,好像要透过祁重之的眼睛,径直看进他心中所想。
  他嘴唇稍张,看样子还有话要说,祁重之瞅准机会一抬手:“打住。《剑录》的事儿,我会自己暗地里查。我都暂时不打算怀疑你了,你一个大男人还磨磨唧唧什么?身在人生地不熟的别国,旁边有个不要钱的本地人愿意给你差使,这样的美事哪里去找?”
  赫戎沉默了一会儿:“你不是大男人吗?”
  祁重之:“……”
  祁重之:“我是小男人,行吗?”
  闻言,赫戎的眼珠子顺势往下移了几寸,祁重之不明所以眨了眨眼,跟着他看下去——目光正中自个儿胯。间。
  ……
  祁重之狰狞暴吼:“不是那个‘小’!!!”
  扑簌簌惊飞了一树家雀儿。
  二人之间经久累积的沉闷气氛在几句玩笑中烟消云散,尽管各自心底还藏着不足外道的是非恩怨,但两个大老爷们儿,一个放荡不羁,一个沉稳深重,互相碰碰拳,喝杯酒,再把话说敞亮,有什么能解决的就当场解决,还解决不了的就找机会走着瞧。
  总归不会要像女人那样,表面上还得叉着腰指着对方的鼻子斤斤计较。
  灭门夺书之仇当然还得查,但该自己负担的责任也得负,这是两码事。
  想通了这些,祁重之的心头轰隆隆卸下了一块碎石,压在身上的重量稍有了几分减轻,他觉得前所未有的舒畅。可惜三更半夜,没有酒馆开张,否则他真想拉着旁边自小景仰的大将军,豪饮上几坛太禧白。
  他无处宣泄,于是放声高歌了起来,唱的是陕北大秧歌,刚嚎了两个调子,被赫戎一铁掌抡上了后脑勺,正晕头转向地预备开骂,接着身旁又一指头过来,精准无误戳在了他的哑穴上,把他憋成了脸红脖子粗的大公鸡。
  街道顿时清净了。
  二人在大街上睡了一宿,到了后半夜,不耐寒的祁重之率先投降,撇下赫戎,自己哆哆嗦嗦钻进了马车里。
  凌晨,天还未亮透,赫戎背后的包子铺便开张了,暖融融的香味儿溢出来,勾得他掀起眼皮,扭头看向狭小的店里。
  老板娘四五十岁,手很利落,在案板上眼花缭乱地擀着面皮,她似乎已经对铺子前三五不时就出现的流浪汉见怪不怪了,见赫戎眼巴巴地看过来,她笑眯了眼睛:“包子很快就出笼喽!”
  声音十分敞亮,将四面八方的住户都喊了起来,几扇临近的窗户“嘭”地打开,有刚盘好头的妇人探出头高声喊:“婶子,来三屉大肉包子!”
  “好嘞——!”
  “我要两屉五十芒的!”
  “嗳,记住喽!”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朦朦胧胧传进马车内,祁重之咕哝着翻了个身,从座位上“嘭咚”摔到了地下,他终于不情不愿地醒了,揉着惺忪的眼爬起来,哈欠连天地撩开帘子去瞧。
  正看见老板娘掀开蒸笼盖,从中拿油纸裹出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弯腰递给门前的赫戎。
  赫戎直愣愣仰着头,手迟疑着伸出去,到了半途又僵硬地停住,直到老板娘善意地说了句:“拿着吧!不要钱。”他才慢吞吞接了过来,竟也不嫌烫,整个攥在掌心里,反扣在肚子前紧紧掖着。
  意外冒着股不常见的傻气。
  祁重之的睡意被他傻没了一半,他理理略有些凌乱的衣服,轻快跳下了马车。
  “老板娘,给我也来五个肉馅儿包子。”祁重之边说着,边从赫戎肩上揭起自己的外衣,反手搭在后背上。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看那厢的赫戎也没有任何波动,老板娘还当这是一对主仆,少爷是个不体恤下人的纨绔,居然让人家大冷天地干巴巴睡在大街上。
  老板娘把五个包子递给祁重之,见他面相可爱,不似个坏胚,便好心劝道: “小哥儿,别怨婶子多嘴,下人也是人,夜里多冷啊,放一夜可是要冻坏的,往后可不能再这么着了。”
  祁重之满头雾水,顺着这话一琢磨方回过味儿来,当下哈哈大笑,好心情地吭哧咬了口肉包子,吸溜嘬了嘴油嘟嘟的灌汤,含混不清道:“行,我听进去了,往后我一定暖床香被、低声下气地供着他,您放心罢!”
  老板娘反倒被他给逗乐了,笑着往下一瞧那位还端坐着的“下人”,奇怪道:“嗳,你怎么不吃呢?”
  赫戎依然把包子攥在手里,估摸油纸里头的肉馅都被挤出来了,他还没有开动的意思。祁重之以为他走神了,拿脚尖踹了踹他屁股,后者一语不发站起来,竟旁若无人地越过他走了。
  祁重之看他揽着包子,用空着的单手按住木板,不太利索地把身体撑上了马车,姿势因此显得格外别扭。
  他嘴角的笑容因此缓缓收敛下来,极轻微地低叹口气,似乎是在回答老板娘的问题,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舍不得吃。”
  一个被北疆奉为神使的男人,却连中原老妇施赠的一口肉包子都舍不得吃。
  他的过去,究竟都曾经历过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非常抱歉,因为感冒发烧形同王八,脑子有点沉,这章字数较少,也没有返回去检查逻辑bug之类的毛病……之后也不得不停更两天,大概14号开始正常更文。希望大家能谅解,万分感谢!
春季干燥,小可爱们一定要多喝水注意身体,我会尽快好起来努力更新的!好了以后给你们写甜甜甜甜!


第23章 第二十一章
  “野草闲花遍地愁,龙争虎斗几时休!上回咱们说道,这书中第七十八回,讲的是治风疾神医身死,传遗命奸雄数终……”
  茶楼里南来北往,人云嘈杂,说书人醒木一拍,张牙舞爪、唾沫横飞,和着三弦侃侃而谈。
  李兆堂独坐在雅间儿的角隅,就着评书磕了半盘盐渍瓜子。
  从这处向楼底望去,入眼是商贩云集、人群络绎的繁华街巷,偶尔有总角小童追打而过,不慎撞翻了客栈门口摆成一溜儿的酒坛,粮香噼里啪啦碎了满地,架着风飘飘荡荡,在伙计的喝骂声里悄然钻入鼻尖。
  他不由得深深吸一口气——被呛得连声咳嗽起来。
  “哈哈哈,李先生这是馋酒了吗?”爽朗笑声自外传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雅间儿的门随后被人推开,祁重之轻装简束,拎着两坛佳酿,也不见生,大剌剌撩袍坐到了对首,“路上有事耽搁了,让先生久等啦!”
  “不妨不妨,人来了便好,怎好意思再教小哥儿破费呢?今日李某做东,这两坛酒算我请,小二——”
  “嗳!”祁重之拦下他,笑道,“先生要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分明是我有求于你,你若争着付钱,我今天岂非更开不了这个口了?”
  李兆堂见祁重之十分坚持,细想一番其中道理,只得作罢。闻着醇香酒味儿,他极腼腆地冲祁重之一笑:“那……好罢,不与你争就是。”
  这一场酒席,最先作请的东家的确是李兆堂,但要真论起来,正如祁重之所说,有求于人的却是他。
  他出门在外,身上银钱已所剩无几,既要吃饭睡觉,还要养着负伤的赫戎,日子可谓捉襟见肘,哪有钱再去付神草堂高昂的诊费?所以才有了闹市口的一出大戏。
  但他并未指望神草堂能上当,他赌的是济世峰看重在外维持的赫赫声名,为了堵百姓悠悠之口,让人心服口服,必然会上赶着来给赫戎治病。
  果然不出所料,李兆堂是何许人也?济世峰峰主的亲外孙,百余家神草堂的总堂主,身份尊贵,目光也如炬,早一眼看穿了祁重之的戏码,却仍愿意不问来历地为其诊病费心,正是始于这层背负百年的“沉重声誉”。
  因此,祁重之笃定他一定会上门邀约。
  但一码归一码,人家已经拉下排面来请他吃饭,他总得也适当地露点好意,否则就显得太给脸不要脸了。
  祁重之道:“敢问李先生,是研究出解蛊毒的办法了吗?”
  李兆堂答得很谨慎:“是不是个办法还另说,李某连日来不眠不休,召集堂中数十名大夫一齐研究,按照古书中的记载,先后调配出了三十种专解各类蛊毒的良药。……然而药道虽有共通之处,但这些归根结底都不是按照‘配方’来调制的,能否解毒不敢保证,至于到底可以抑制多大的毒性,还要看那位爷的造化。”
  祁重之听得似懂非懂:“也就是说,毒不一定解得了,最多只能起到抑制的作用,而且效果还不确定?”
  李兆堂点头:“是的,神草堂已经尽力,那位爷的病情,实乃是举世罕见,我等不敢托大。”
  祁重之:“他曾经用过熊胆来抑毒,效果看起来不错,这其中有何门道吗?”
  李兆堂答:“熊胆有清热解毒的功效不假,但它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解药,对蛊虫起的作用也不是抑制毒性,而是延缓发作。况且,如果李某猜得不错,他一次性必然要食用大量……甚至过量的剂量方可起效。”
  在祁重之沉默的空档,李兆堂又补充道:“小哥儿一定听过物极必反的道理,为图一时痛快,如此毫无根据地胡乱用药,在下一次蛊毒发作前,如果没有及时补充熊胆,痛苦将会比任何一次都来得剧烈。”
  比如说……把自己给活生生咬成个血人?
  祁重之的视线钉在桌子一角,放在腿上的手把下摆拧成了咸菜。
  “客官,您的菜来嘞——”
  门突兀被敲响,小二吆喝着入内,点头哈腰为二人布菜。祁重之目光一跳,迟钝地回过神来,李兆堂察言观色地将筷子递给他,他接过来,有心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多谢。劳驾先生再为我详解一番那三十种良药的用法用量。”
  一席饭吃了近一个时辰,李兆堂看起来文弱,本性居然极其嗜酒,一桌子菜几乎未动筷,专逮着那两坛好酒生灌,可无奈又酒量欠佳,闹出来不少笑话。
  祁重之起初看他端杯子的雄浑架势,原本以为他是真人不露相,能豪饮数十升,岂知才五杯下肚,那厢登时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拽着祁重之的小拇指头不撒手,和楼下说书的开始对着胡诌八扯。
  一会儿说济世峰的小师妹不愿意跟他好,一会儿说自家后院里的俩黄狗下了四只黑崽儿,要不是祁重之拦着,恐怕神草堂今年的账目都得被他一字不差地在外人跟前抖落出来。
  清醒的祁重之搀扶着分量不轻的醉猫从雅间儿出来,小二上前要账,他一面拨拉开李兆堂缠到脑门上的爪子,一面焦头烂额地在腰间摸了摸,咬牙捏出二两碎银,满脸肉疼地扔到小二怀里。
  说好要请客做东的那位,趴到祁重之耳朵边儿,声音洪亮道:“喂!我偷偷跟你说,我才…才不乐意当什么堂主……”
  祁重之的右耳朵“嗡”一声响,这下全天下人都晓得李堂主偷偷不想做堂主了。他倒嘶口凉气,翻着白眼挪开脑袋:“哦,那你乐意当什么?”
  李兆堂穷追不舍地跟上来:“我当、我当乞丐!”
  “……好好好,乞丐老爷!”祁重之大汗淋漓地扶稳他,只觉心力交瘁,“我求你放过我的耳朵吧!”
  二人刚东倒西歪地挪出酒楼,立即有人迎了上来。
  “哎呦,这不是李先生吗?怎么又喝成这样了?”
  祁重之忍不住长松口气,以为终于来了接手的,抬头一看,却见对面的人并非是神草堂的穿着。
  那人上前要来接李兆堂,祁重之将身子一侧,不着痕迹避开他的手,客客气气问:“您是哪位?”
  来人模样不超过五十,一身穿戴不凡,被祁重之这么一躲还愣了一下:“鄙人是荣阳郡公府的管家,郡公老毛病犯了,邀李先生过府看诊,李先生认识我的。你又是哪位啊?”
  ——李先生喝得烂醉,恐怕连他亲爹都不认识了。
  祁重之上下将他一打量:“我是外地来求医的,不晓得什么荣阳郡公,您有腰牌作证吗?不然对不住,我不敢随便交人。”
  自称郡公府管家的人有些不耐,却仍是从腰间取下腰牌,拿给祁重之查验。
  腰牌是金丝楠木所雕,刻工细腻,祁重之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一瞧便认出了真假,这才笑道:“好说,您把他接好,留神摔着。”
  管家往后招手,立时上来好几个仆从,各自小心架起李兆堂的胳膊,动作熟练地朝边上的轿子搀扶过去,看来已经做惯了这档子事。
  轿子起来,管家最后觑了祁重之一眼,收回视线,跟着扬长而去。
  祁重之简单活动了一下被压得酸疼的臂膀,接过背后小二递过来的包袱,慢悠悠逛荡回了客栈。
  这家客栈很偏,好处胜在干净便宜,住客也不多,平时还能落个清净。
  祁重之进门时,赫戎并不在房里,后院里不时响起凄惨的鸡叫,多半戎大爷又在那里窝着。
  这是常事了,常到祁重之曾一度以为赫戎想下蛋。
  总归白天的时候,祁重之只要在屋里,赫戎就必定不会老老实实出现在他面前。这下可好,就算祁重之不在,他也见天的不着家。
  这家店的老板在后院养了一群鸡崽子,赫戎有事没事就爱往鸡窝前跑,在那里一坐就是一整天,阴沉着一张脸,跟煞神似的,问他究竟想干啥,他也说不出个四五六,吓得人家店小二都不敢去喂鸡,活活给饿死了好几只。
  最后还是祁重之看不下去,出钱买了两袋子小米,老妈子似的交给赫戎,叮嘱他每天按时喂上一把,才没再出过鸡命。
  祁重之探头往窗户外看了眼,果然瞧见一道黑漆漆的人影像根木头一样戳在那儿,怀里抱着一窝毛茸茸、圆滚滚的小鸡,偶尔有一两只扇着翅膀“越狱”了出去,接着就被赫戎揪住脑袋,十分粗暴地拎了回来。
  祁重之顿时觉得脑壳生疼,“嘭”地关了窗户。
  晌午的大太阳正暖,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把地铺三下五除二放下来,钻进被卷里睡午觉。
  钱只够开一间客房,一间房里只有一张床,自然要让给“病情严重”的赫戎,祁重之已经在地上窝了好几天,到如今倒也很习惯了。
  酒足饭饱之后,自然睡得昏天黑地,迷迷糊糊中,祁重之隐约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潜意识以为是闹了老鼠,没怎么在意,抱着被子翻了个身,继续舒舒坦坦地去做美梦。
  接着,一个巨大的黑影从他头顶上掠过,细微痒意搔过他的鼻尖,祁重之不太舒服地皱了皱眉头,把整张脸埋进了枕头里。
  春季的天还有点凉,他隐约觉得怀里抱的被子被人抽走了,双腿沉重得不能动弹,仿佛有什么重物在上面压制着。他十分不情愿地低哼了声,无意识在小腹上乱抓了一把。
  这一抓不要紧,竟抓到了一只不属于他的大手!
  祁重之吓得一个激灵,倏然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加更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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