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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锋-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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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大声呼喊:“快!他们在那儿呢!抓住他们!”
  他率先拔刀冲了过去,中途被闪电般袭来的一石子凌空击在了脑门上,连声都没出,头朝下咕咚栽向了地面,半天没再爬起来。
  片刻,从他脑袋下方缓缓漫出一滩混着脑浆的血迹,人竟已经不见动静了。
  他身后的一众官兵皆不约而同急刹住了步伐,各自面面相觑,有了惨烈的前车之鉴,都踌躇着不敢再近前。
  赫戎慢慢收回手,面容整个隐在背光的暗处,显得晦暗莫测。
  这是祁重之第一次见他杀人,反应过来后,不禁窜出了一脊背的冷汗,真正体会到了何谓毙命于无形。
  鬼帅赫赫威名在外,不是假的。
  赫戎趁那些人还在争相推让谁先打头阵,反手揽住祁重之的腰,将他整个扛在了肩侧,就在众目睽睽下,几步飞跃上墙头,朝后门奔去!
  然而越近出口,祁重之的心越沉,及至攀上最后一层高墙,朝下一望,乌压压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已将神草堂团团围住,绝断了所有退路——
  郡公居然将全荣阳的城防军调了过来!
  事情怎么会闹得那么大?!
  赫戎放下他,两人在墙头悄悄蹲了下来。
  “赫戎,”祁重之握住他的手,语速飞快道,“我落水的那条大江你还记得吗?你沿江线往北走,穿过大坝,有一座密林,我那天看过了,林子很偏僻,不会有人注意,你就去里头躲着,等风声一过便找机会出城,不必管我。”
  赫戎脸色唰地阴沉下来。
  祁重之急声:“听话!郡公的目标是泰阿,暂时不会把我怎么样。反而是你,如果带着我这个累赘,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对,事到如今,危机已避无可避,只能尽量将损失降到最低——起码不能拖累赫戎,凭他的身手,只身一人脱困而出,应当不是难事。
  赫戎却充耳不闻,纹丝不动定在了原地,祁重之厉声低喝:“走啊!”
  他伸手去推,被赫戎牢牢抓住了手掌,十指相扣,他被猛地往前一拉,几乎撞到了赫戎身上。
  他稳住身形,心头火烧得旺盛,却听上方传来赫戎异常沉静的声音:“你为所有人都想好了退路,怎么唯独没有想好你自己的?”
  祁重之愕然:“什……”
  赫戎毫无起伏道:“把我身份泄露出去的人,是你。”
  犹如当头被倾下一盆冰凉的水,从皮囊冷到了骨头缝,浇灭了所有沸腾的烈火,晚风一吹,祁重之打着寒噤屏住了呼吸,只觉刹那间化身成了深夜里被野兽盯上的猎物,险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看出来了?什么时候?!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赫戎微微牵起唇角,并不诧异他的反应:“你的心肠,还是太软了。”
  今晚不仅看到了他出手杀人,竟还看到了他有史以来初次展露笑容,可惜祁重之心乱如麻,根本无心欣赏。
  不错,他频频在人前强调赫戎姓“赫”,兼之透露出自己祁家后人的身份,为的是让人震惊之余,不免好奇,能与祁氏子孙相交甚笃的北疆人,会是什么身份?
  中原和北疆虽然战事频繁,但两国在私底下仍有少许贸易往来,打仗不影响老百姓们做买卖,大街上经常能遇见成队的北疆货商。但这些货商,只要去查,个个都能摸清来历,而赫戎却是个查不清背景的“黑户”。
  到这一步,必然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姓赫、来历不明、身中病发时会啖血的奇异蛊毒、气质凌厉,绝非普通北蛮族众……桩桩件件串联下来,矛头都直指那位突然失踪的北疆“鬼帅”。
  “郡公身份尊贵,就是想夺泰阿,也不能明抢,而你恰好给了他一个可以来正面与你交锋的理由,那就是我。”
  赫戎声色平静,听不出究竟愤怒与否,但足够令祁重之面无血色。
  他自以为心思缜密,能全盘瞒过赫戎,所以做得明目张胆,非要说哪里露了破绽,大概是在第一次告知李兆堂,身边的北疆人姓赫之后,对赫戎突然好起来的态度,令他起了疑心。
  可他也明明为此编了个半真半假的理由,说是怕应付不了杀手,请他在危机时刻救命……
  “你窝藏钦犯,能想到的最可能的结果,就是被官府逮捕下狱,但如果坐了牢,你就身不由己,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而你真正的目的,是获取与郡公对座交涉的机会,拿你所谓的泰阿做诱饵,借机套出他是否是当年杀害你爹娘的凶手,”他点了点祁重之背在肩上的断剑,接着道,“所以你想方设法住进了神草堂,用李兆堂来当挡箭牌,因为郡公想拉拢济世峰,又私下里和李兆堂交情深厚,你觉得他就算想抓你,也不会跟神草堂撕破脸。”
  如此一来,郡公想要达成目的,就必须用更为迂回的办法,要么四处张贴通缉令,要么派心腹到神草堂来探底,不管哪一种,祁重之都能掌握主动权,可他没想到……
  “可你没想到,郡公居然连李兆堂的面子都不给,甚至不惜得罪济世峰,直接大张旗鼓地闯了进来,完全超出了你的计划。”


第38章 第三十六章
  他说得分毫不差。
  有一瞬间,祁重之甚至在怀疑,眼前的男人究竟是不是他认识的赫戎。
  极度震惊之下,他却又冷静了下来:“你早就看出端倪了,为什么不在当时就戳穿我?”
  非要配合他走到如今的地步,连自身的性命眼看都要搭进去了。
  赫戎却很坦然,似乎并不觉得这值得深究:“我只是看出了不对劲,但猜不透你的用意,没提出来,是因为你对我献殷勤的样子,很有趣。”
  ——尽管是心存愧疚才会有的举动。
  赫戎仍旧扣着他的手,相连的指缝间腻出了细细的汗,然而祁重之衣衫单薄,在风雨欲来的深夜里,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近乎显出了几分伶仃意。
  老中医的话浮上脑海,赫戎低声问:“难受吗?”
  祁重之毫无所觉,眉宇间沟壑深陷:“既然如此,说明在此之前,我的计划没有问题……济世峰财大势大,一个有名无实的小小郡公,拉拢还来不及,为何会……”
  赫戎不动声色松开钳制,转而搭上他的脉搏——跳得微乱。
  也难怪,精心筹谋一个多月,还曾不惜以身涉险,可最终连对手的面都没能见着,竟已落得个全盘皆输的局面,换了谁也心绪难平。
  他的伤腿可能蹲麻了,身形一个微晃,险些从墙头上栽下去,被赫戎及时拽住,为防万一,牢牢摁在了怀里。
  炽热的温度源源不断从胸口渡到他身上,驱走了所有寒意,过不片刻,祁重之狠狠一抖,脊背蓦地绷紧了,眼里霎时迸出骇人的怒意:“好、好一招一箭三雕……咳、咳咳……”
  他说得太急,没留神呛进了凉风,仓促间弓身捂住口鼻,但已经晚了。
  “谁!”
  “墙上有人!”
  声音即刻惊动了下方驻守的兵马,城防军接二连三亮出明晃晃的兵刃。人群中一有了骚动,他们胯。下没有真正上过战场见过血的战马们立刻躁乱起来,在沉闷的空气里呼哧呼哧喷出滚滚热浪,前后踱起了“嗒嗒”的步子。
  后排三名弓箭手,齐刷刷架起了连弩,箭尖直指赫戎的心窝!
  连弩威力巨大,非一般弓箭可比,能用得上它的士兵,都是百里挑一的神箭手,手中箭从来例无虚发。
  领头的将军大喝:“谁能取下鬼帅的人头,赏黄金万两!”
  话音刚落,扳机扣下,数十支箭矢瞬间弹射而出!
  赫戎第一时间抡起祁重之的胳膊,猛地将他甩向了院内的地面,祁重之重重摔到了一堆高高摞起的干柴上,木柴被撞得哗啦四散,他去势不减,脊背“咚”地磕到了地面,柴火横七竖八地倒下来,将他严严实实埋在了底下。
  他痛苦呛出一口血沫,连擦都来不及擦,忍着骨头快散了的剧痛拼命扒开层层柴堆,等他终于喘着粗气从满地狼藉中挣扎出来,急切去寻找赫戎的身影——
  赫戎从墙头飞身跃向了最近的屋顶,纷纷箭雨紧咬住他的身形不放,他没有趁手兵刃,明显有些左支右绌,居然还不抓紧机会往地面逃,傻了一样在高处当靶子!
  两支齐发的箭从正后而来,彻底避无可避,他旋即反身打落一支,另一支倏然洞穿左肩,黑色的尖头从肩胛骨后冒出来,强大的冲力逼得他倒退数步,脚下瓦片年久失修,咔嚓碎裂,他步伐不稳,从屋檐上直直坠落地面,发出声巨大的闷响。
  祁重之肝胆俱裂。
  他哪里会猜不出,赫戎不往地面跳的原因,是因为怕祸水东引,同在地上的祁重之也会成为被他殃及的箭下亡魂!
  可是为什么?!
  祁重之艰难爬起来,跌跌撞撞奔向屋后,搀住早一步站起身、摇摇欲坠的赫戎,双眼尽成了赤红:“你疯了吗?!我害你至此,你何必要舍命救我!”
  “少废话。”赫戎狠咬住牙关,字是从牙缝中挤出去的,他抬手握住露在外面的一截箭头,侧脸线条绷得死紧,在祁重之震惊的目光里,蓦地拔出了整支箭矢!
  温热的血泼出一线,沾在黑衣上,遍寻不到踪迹,赫戎只呼吸凝滞了一霎,神色竟全无变换。祁重之不禁胡思乱想,他惯着黑衣,是否正是因为受伤后,不想让别人看出来?
  “他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取我的性命?”赫戎面容冷峻,语气像结了冰,“你想通其中关节了。”
  是肯定句,方才在高墙上,祁重之口中所说的一箭三雕,正是指郡公出人预料的举动。
  郡公前身是边疆的守城大员,如今获封了个明升暗降的小爵位,手底下没兵没钱不说,还被谪迁到了天高皇帝远的荣阳,恐怕终生难再有出头之日。在这种情况下,结交江湖中势力庞大的济世峰,的确是他最好的选择。
  但没想到,会有天降的馅饼砸到他面前——祁氏后人携名剑泰阿现身荣阳,与之同时出现的,还有北疆曾经的统帅!
  捕获敌国将帅,又向吾皇献上千年宝剑的功劳,够让他飞黄腾达、位极人臣了!
  只是新接到的密报称,那两人居然住进了神草堂,这倒是个麻烦事,然而诱惑在前,他不可能轻言放弃。略一思衬,心中便有了决定——快刀斩乱麻,一锅端了神草堂!窝藏朝廷要犯,他就是明目张胆去搜,李兆堂也无话可说。现下将他的罪名扣上,待济世峰接到消息,怎么着也会出钱来捞他……钱,他还看不进眼里,如今江南又起瘟疫,济世峰握有医治疫症的药方,那才是真正的宝贝。
  所谓一箭三雕,正在于此。
  祁重之一阵晕眩,手牢牢攥着赫戎的胳膊,几乎勒出了淤痕,他还浑然不觉:“我太愚昧了,竟只着眼于人情世故。”
  并非是他愚昧,而是他还没见识过真正的不择手段。
  赫戎沉沉看着祁重之苍白的面色:“人情往来,永远会输给利欲熏心,你要真想报仇雪恨,就要彻底变得铁石心肠,否则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凶手究竟是什么样的恶鬼。”
  门外响起城防军首领的声音:“他奶奶的!后门锁了,把门撞开!”
  咚咚的撞击声迫在眉睫,赫戎蓦地厉喝:“听懂了吗!”
  祁重之骇然一震,险些觉得魂魄都被慑住了。
  赫戎:“听懂了,就把你的剑给我!”
  祁重之隐隐不安:“……你要做什么?!”
  赫戎揪住他的衣领拽近眼前,紧紧锁住他的双眼:“你大可以提早在我的药里下毒,这样,即便出现了如今的局面,你也可以主动把我交出去,获取从中斡旋的机会。”
  祁重之呼吸紧促,胸口阵阵憋闷,痛得他想吐血。不错,以他的智计,绝对想得到这个最简便安全的办法,至于为什么没做……赫戎冷冷重复:“你的心肠,还是太软了。”
  最后一道屏障被嘭地撞开,身着铠甲的军队下了马一涌而入,院子里搜查的官差听到动静,在偌大的宅院里火速七弯八绕,终于姗姗来迟地出现在二人面前,将他们团团围住。
  赵忠从人群中走出:“留下中原人的性命,北疆贼首格杀勿论!”
  赫戎松开祁重之的领口,未等他喘匀一口气,劈手夺过他负在背后的断剑,拔出带剑柄的一截。祁重之本能伸手来抢,赫戎扣住他的手往后一别,断剑下斩,划破衣衫,狠厉割过他右腿上的旧伤!
  鲜血汩汩冒出,祁重之惨哼出声,眼里俱是滔天的震惊,赫戎将失去行动能力的他强行扯到身前,剑锋横上他的脖颈,以他为人质,胁迫着踉跄走出屋后。
  二人现身,赵忠忙一抬手:“慢着!”喝阻了欲举箭的弓手。
  赫戎威胁:“让开,否则他死。”
  赵忠眯起眼睛,官兵们犹豫不决。
  赫戎:“你们可以继续拖延,一注香内不给他治伤,他会失血过多而亡。”
  赵忠横眉怒目地盯了有出气没进气的祁重之一会儿,终于万分不甘地下令:“都让开,我看他能走到哪去!”
  官差们纷纷让开,城防军统领再三犹豫,眼见剑锋已在祁重之脖子上划出了细细的血线,只得道:“让!”
  祁重之浑身发冷,唯能从背后紧贴着他的胸膛上汲取半分暖意。他们往前走一步,身后的围困便缩小一分,等出了后门,外面还有一队守着的骑兵。
  祁重之手中一凉,垂下目光,正见赫戎将另半截断剑无声塞进了他的手中。
  剑锋很利,两人的手无一例外都被割出了小口,冒出的血丝交融在一起,难分彼此。
  祁重之后知后觉发现,赫戎的手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对……他也受伤了,就在刚刚,为了救他而伤,还差点丢了性命。
  赫戎附在他耳后,嘴唇微动,声音只有两人听得见:“记住我的话,做不到铁石心肠,你就难报血海深仇。”
  风声凛冽间,祁重之醍醐灌顶般想通了什么,他蓦地张口想要说话,但最终死死一咬牙,尽数咽进喉中,眼眶微湿。
  ——我的退路,你竟已帮我想好了。
  “吁——!”
  一声尖利口哨从赫戎口中发出,所有马匹突然发狂般挣动起来,把背上的骑兵颠得前后不稳,全都慌了神。
  祁重之身形一轻,已被赫戎朝后扔去。
  几个官差七手八脚接住他,匆忙去按他腿上的伤口。
  “放箭!放箭!”
  锥心剧痛袭来,祁重之眼前尽是模糊的重影,他强撑着一丝清明,竭力睁大眼睛,看赫戎翻身跃上马背,白光闪过,断剑已倏然割断前面骑兵的喉管,血珠飞溅上他冷沉的面容,他猛地抬脚踹尸体下马,反掌勒紧缰绳,马儿前蹄受惊高扬,厉声嘶鸣,背后箭雨看准时机,密集射来!
  只单手能用的赫戎夹紧马腹,冒险松开缰绳,半个身子几近悬空在马背上,提剑击落纷纷箭矢。
  但仍有漏网之鱼,穿透层层阻碍,一头扎进了他的胸口!
  祁重之撕心裂肺:“赫戎!!”
  赫戎身形一震,咽回涌到喉间的滚烫甜腥,隔着十步之距,居高临下,深深望了他一眼。
  紧接着,他又一声奇异的呼哨,所有战马突然挣脱束缚,疯了似的推撞拥挤,几名骑术不经的士兵被甩下地面,被无数只马蹄残忍践踏成了肉饼。
  混乱的场面赌死了官差们追赶的去路,他趁势拨转马头,胯。下骏马撒足狂奔,荡起漫天飞尘,朝不知名的方向一去不返。
  天边一阵滚滚闷雷,倾盆暴雨终于迟来。


第39章 第三十七章
  时已入夏,不绝于耳的蝉鸣声扰得人心烦意乱,孟凡林灌下一碗冰镇梅子汤,接过侍女递来的绢布,慢条斯理擦了擦嘴:“怎么,他还是不肯开口?”
  “回大人,”管家孟何躬身道,“还是不肯,但已经有松动的迹象了。”
  孟凡林缓缓掀起眼皮,像上了年纪,还没睡醒的沙皮狗:“哦,怎么个松动法?”
  孟何:“先前给他端来的药,他一口都不沾,今天送的是神草堂的药,他倒是喝了。”
  他悄悄觑着郡公的脸色,补充说:“我看他跟李兆堂关系匪浅,大人不如从此处下手。”
  孟凡林哼笑了一声:“看不出来,李兆堂也好这一口,藏得还挺严。”
  说罢,他从座位上起身,不疾不徐整整微皱的衣服角,踱步向小花园走去。背后侍女忙低头跟上,撑起遮阳的伞,极辛苦地高高举着。
  门扉打开,刺目的阳光忽然射进,祁重之眯起眼睛,偏头躲闪。
  他少见的未束髻,头发就那样顺流直下的散着,更衬得他身形单薄,面容憔悴。
  郡公逆光站在门口,祁重之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感觉到那一双视线,正在自己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
  半个月来,时常如此。
  他一如既往低垂了眼帘,发丝半遮住侧脸,没有血色的唇微抿着,神色无悲无喜。只在孟凡林走近时,抬手往上拉了下衣襟,把大半片脖子也给严实盖住。
  孟凡林笑眯眯看着他的举动,很自然地坐到他床边,伸手覆到了他伤势见好的大腿上,语重心长地劝:“终于肯喝药了,这才对嘛,哪有人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呢?”
  看着那张因纵欲过度而愈显老态的脸,祁重之胃部抽搐,拧着眉毛及时别开脸,唯恐忍不住吐出来。
  他自从被软禁于此,就再没有开口说过半句话,一则是心里烦闷,对着这些人无话可说,二则是为拖延时间,先将伤养好,再寻机会与郡公斡旋。
  这个办法有点儿傻,但意外顶用——因为堂堂的荣阳郡公,是个男女不计、实打实的好色之徒。
  光小老婆就已经娶了十来个了,还不算那些貌美的丫鬟小厮。祁重之住在后院小花园里,隔三差五就能听见外头的女人掐架,偶尔竟还能有上门来找茬、指着他鼻子骂狐狸精的奇女子。
  他一方面谢天谢地,老天爷给了他一张不错的脸,能在关键时刻装一把随风就倒的病秧子,让郡公乐意耐心十足地供着他;一方面又在心里犯恶心,恨不能拔刀捅穿那个老不死,省得每天要被个比他爹还岁数大的人占便宜。
  他照旧修闭口禅,孟凡林习以为常,不仅不讨厌,反而感兴趣得很。他但笑不语地从袖中捏出一张纸,在祁重之眼前晃了晃:“瞧瞧,这是什么?”
  是封信,落款是……李兆堂?祁重之稍稍坐直了身子,伸手欲去拿,孟凡林逗乐似的往后一挪,让他抓了个空。
  祁重之青筋暴跳。
  隔了片刻,胃口吊够的孟凡林把信给他,问:“想不想见见他?”
  祁重之展信一览,上述:暌违半月,闻公子身受重伤,某心不安,望能相见,一叙旧话。
  看完后,他略一思索,点了点头。
  李兆堂的境遇比他还要惨淡,那日过后,竟直接被下了大狱,开在荣阳的神草堂也被彻底封了,旗下一干人等,全都没跑,挨个被问了罪。
  不过,且不说他与李兆堂之间实在没什么旧话可叙,单说狱中,怎么可能会有纸笔供李兆堂写信?十有八九是遭老狐狸威逼利诱,硬着头皮来当说客的。
  这段时日,他因伤重而精神不佳,又不肯搭理人,孟凡林派管家就泰阿一事,旁敲侧击了他不下百次,皆一无所获,明面上虽然依旧好说话,私底下总不免心急。
  ——泰阿剑断成两截,一半在祁重之手里,一半在北疆孽贼手里,可孽贼自那天逃走后,到现在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另外,济世峰答应用来交换外孙子的药方还在路上,入夏后雨多,总是被耽搁行程。合着郡公忙活半天,都半个多月过去了,他还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能不心焦吗?
  牢房里很阴冷,一进去就要打个哆嗦。祁重之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在狭长的通道里,后头跟了四五个膀大腰圆的侍从,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牢头拿钥匙开了门,毕恭毕敬地退下,其余人等守在外头,单放祁重之一个人进去。
  不过是半个月没见,李兆堂就大变了模样,两颊瘦得凹陷下去,倒是更显出挺鼻深目来。
  昏暗的油灯掩映下,祁重之盯着那双同样颇具异邦风采的眉眼,不禁微微出神。
  赫戎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那一箭射得重不重,伤有没有恢复原貌,毒是不是发作过了,他痛不痛苦,会不会又把自己给咬了……
  只要一想起这些,他就心神紊乱,脉跳急重,仿佛赫戎是根已深埋心底的刺,稍一拨动,就是一阵锥痛。
  直到一声叹息传入耳中,祁重之目光恍惚,慢慢回过神来,看李兆堂颓靡不已地坐在年久失修的长凳上,惆怅道:“枉我如此信你,祁公子,你瞒得我好苦啊……”
  祁重之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嗓子沙哑得可怕:“可我身负泰阿的消息,不也是李先生无意间泄露出去的吗?”
  李兆堂一怔,哑口无言:“你……”
  “事到如今,再纠结谁害了谁也于事无补,”祁重之放下拐杖,扶着桌子坐下来,“不如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走。”
  李兆堂有些难为情:“祁公子应当知道,我要见你的目的吧?”
  “知道,我也正是为此事而来,”祁重之悄无声息伸出手,他是背对牢门而坐,正好挡住了他的动作,“李先生不妨先讲讲,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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