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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怀璧-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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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折腾费了些功夫,平怀瑱磨蹭多久,平怀颢便不得不立于主殿之外老老实实地等上多久。
烈阳当头,小孩儿双颊灼红,热汗滴滴滑下两鬓,正被曝晒得昏昏沉沉时,终听得宫人一声通传,道太子打整毕,这便请他进去了。
旭安殿主殿高门悬璧,平怀颢略一抬眼,恰见玉璧折光,刺目不已。外头越是明亮,越衬得室里晦暗,霎时间此殿好比恶狼血盆大口,稍一迈足便会遭吞入腹,挣扎不能。
平怀颢从不知太子于他竟会恐怖如斯。
从前总有母妃与外公庇护,整一座皇城里,他堂堂六皇子人前作威作福,人后使力拉踩当朝太子,可谓志得意满,殊不知一切皆乃狐假虎威。若无母妃在后,刘尹在前,他这年十小儿又算得什么。
惨在今日偏就轮到他自食恶果。
太子遇刺之事令宜妃心急如焚,她虽恨不得平怀瑱一夕暴毙,却断然不敢贸然对之出手,尤是在这宫里——想如今太子手握浩荡皇恩,身负继任大统之责,与之关系最为利害者,无疑便是一干皇子。
而诸皇子中,必属六皇子平怀颢最是显眼。太子倘真遇害,要她亲儿如何洗冤?
宜妃深知刺杀太子一事,幕后主使该是何人。故而眼下承远王没便没了,武阳侯已与刘尹结识,这不顾大局之人留来无用,为免他再胡言擅行,倒是死得正好。
宜妃愤愤难平,至此仍恨承远王一意孤行,险些害苦了平怀颢。罢了,尚不足以安心,遣平怀颢独往旭安殿一趟。
所谓做戏做足,她要平怀颢佯作手足情深,予平怀瑱数句体贴关怀,好在宏宣帝眼里行端坐正。
平怀颢起初不肯,只怪母妃不怜,很是闹了一阵,然而终究拗不过,只得委委屈屈地来。这一路上他越行越怕,气恼、愤懑、不平,皆化作心虚、惶恐、畏惧,思及从前与太子针锋相对之事,唯恐一去难反,遭其报复,愈感惴惴不安。
尤其先皇忌日那事,一遭白虎之过令他领教颇深,至今记忆犹新。
太子若寻他解恨,暗中囚困……太子若以脏水泼他,污他派人行刺……太子若……太子、太子、太子……
“六皇子久候,太子请您入殿说话。”
平怀颢一惊回神,浑身颤了颤,面色惨白,眉间一粒汗珠顺鼻梁滑落坠地。
“六皇子?”蒋常见他一动不动,探手又请,“您请。”
平怀颢咬牙上阶,脑中胡思乱想散了,空洞洞一片。
殿内平怀瑱唇角带笑,亲执壶斟上半盏云雾茶,袅袅热烟伴着悦耳水声。
“六皇弟可是这旭安殿里的稀客。”那茶盏被极缓地推至圆桌一侧,茶面浅漾,平怀瑱微垂首顺下眼角,自两尺开外望去,双目更比平素狭长三分,可惜俊朗面容遭无眼利刃割出血口。
平怀颢瞧得心头一抖,忘了行礼问安,愣愣听他施然述道:“这云雾茶采自庐山之巅,承日月精华,为清露滋养,前味清苦,后味回甘,浓郁清香,堪称极品。如此好茶,逢六皇弟至此,怎可不邀你一品?”平怀瑱说着,抬掌示意他近前落座,待他动身,忽而浮出一丝儿阴仄来,“想来六皇弟年少,哥哥便以茶代酒,好好敬你。”
平怀颢险些往后退上半步,兀自镇定片刻才青白着脸色上前,直勾勾望着那茶,偶尔抬眼望一望平怀瑱与他身后侍卫。
那侍卫瞧来面生,但不知缘何令他甚感熟悉。然不及深思,平怀颢已被此人周身寒意逼得愈发忐忑,胳膊抬也不是,一动不动更是不妥,徘徊两难。
少顷,平怀瑱有意催促:“六皇弟来都来了,岂可不品杯妙茶再走?”
道话间廊外宫婢行一字入殿,各个手奉玉碟,其上瓜果酥点一应俱全,花样繁多。
“若传了出去,还道是为人兄长的不够体贴。”平怀瑱面色转沉,门窗应声掩下,夏阳阻绝于外,令室内光影晦朔。
送食宫婢将玉碟搁置桌上,扶平怀颢强坐桌旁,惊出他喉里一声颤音。
数位女子看似温柔体贴,实则将之牢牢制稳,旋即拾糕点喂他,不容回绝,若他不肯便强塞入口,挣动间撒得碎屑落满衣襟。
“糕点重火,清茶疏火,庐山云雾佐金玉香酥,六皇弟不妨多食一些。”
平怀颢被惊红了双目,满嘴点心仿佛皆被下了断肠剧毒,寥寥几口便禁不住阵阵作呕。
平怀瑱冷眼旁观,看他好一阵难受,竟当真在这殿里吐出些秽物来。他摆一摆手,几名宫婢施礼离殿,徒留六皇子扶桌干呕,恨不得将所食所饮尽数吐出。
平怀瑱慢条斯理地看了会儿戏,好半晌见他重又抬眼,这才慢悠悠探出手去,自玉碟中拾起糕饼一角怡然尝了半口,又捧起茶盏浅啜。
平怀颢瞧得愕然,自惊惶中堪堪回神,总算明白太子无非是有意恫吓,登时又窘又怕,满心委屈。
终究不过十岁幼龄,平怀颢惊魂未定,再难坐片刻,起身匆匆逃也。
第四十二章
今六皇子往来太子寝宫,无半分兄弟情伦,从头至尾一字未曾道出口来,去且狼狈,不及出院又遭人拦住。
蒋常如请时那般躬身敬劝,探手呈上锦帕一方:“六皇子拭了眼罢,莫令宫人瞧去笑话,免得惹来误会,于太子与您两相无益。”
六皇子瞠着赤红双目看他,不肯伸手去接,抬袖一抹脸,转身跑出院去。
蒋常侧首望着他惶惶背影,待瞧不见了才往殿里行回,过廊而入时,顺道将那门窗扇扇推开,重令夏辉入室,为静物披覆片片暖光。
殿中纳凉冰阁丝丝儿冒着烟气,平怀瑱神色转静,蕴满眸底的厌恶之意渐消渐散。地下污秽已在眨眼间为人清扫,整一室浪定如初,好似从未生波。
平怀瑱遣退宫人,稍一侧身,将李清珏拉坐桌旁。
桌上尚余半盏温茶,为平怀瑱方才所饮,李清珏捧来手中缓缓饮下,面无情绪,只脑里疑虑千回百转,心思极重。
他知平怀瑱所做戏码皆在威慑,可六皇子所表所现倒不似伪装。这小孩品性虽恶,心机却浮于其面,眉间眼底除惧怕惊惶再别无其他。
李清珏心中忽生一念:难不成太子遇刺,当真与六皇子无关?可若不是宜妃、刘尹,又该是何人?
李清珏思来无解。
如此也不急与平怀瑱讲,他把手里茶盏搁下,转眸望向平怀瑱眼角伤口。
“该换药了。”
平怀瑱合眸颔首,捉过他手覆在唇边,掌心尚有阵阵余热,一寸寸熨平浮躁。
当日傍晚,宫人竞相传道,秋华殿主子亲与宏宣帝求请,愿闭门三月濡素供佛,为皇朝祈福,以求天象转虞,再无祸端相生。
宏宣帝准其所告,然此事落入平怀瑱眼里,不过是一招以退为进而已。
六皇子在他跟前受了一通委屈欺辱,折回秋华殿后,必向宜妃诉苦告怨。宜妃此人心狠但不愚钝,自知暂退几步好过正面冲撞,以免两败俱伤,因而这供佛之说,既能避与交锋,又可赢一时善名。
既如此,他亦不妨韬光养晦,再待时机。
至于先前筹谋则放心交予赵珂阳等,他善言已谏,直坐岸上观。
平怀瑱清休养伤,告假一旬不入早朝,而这一旬之内,江湖门派编案一事藉由赵珂阳之口二度进谏,临朝之际坦荡言之,不仅落入宏宣帝之耳,更撞进诸臣心底,引得朝堂一片哗然。
此举绝无先例,朝中年岁尚轻者且觉恣意大胆,更毋论年迈迂腐者,只把这一议当作荒唐笑言,嗤之以鼻,百般不屑。
赵珂阳任凭众人交头接耳,面不改色静候圣意,眸光投向龙座之上,好半晌终于等着一记颔首。
宏宣帝此举微若过湖细风,却霎时止了满塘躁动,涟漪平下,水如镜面。
乾清殿鸦雀无声。
“监管流派裨益良多,然兹事体大,倘若施行此举,当由能臣担职。”宏宣帝话落一半,随后只道再议,任由众臣各自权衡。
当日早朝散罢,陈知鹤与赵珂阳同行一处,拾级而下,浅作交谈,话里提及担职之事,甚有自荐之意。
其后两步开外,正是刑部数人凝神将字句听得清晰。
皇城之上,天阔云舒。
转眼翻过新一月头。
待平怀瑱重入朝堂参政时,监管江湖流派一事已落权刘尹之手。
朝中形势分明,近半数大臣极力举荐刘尹,其中尤以刑部为重,道刑部主掌刑法政令,以正万民,故宜监理各江湖散流,而刘尹身为一部之首,自有资质担此重责。
陈知鹤不敌刘尹势众,不知为何贯来投气诸友皆不予支持,徒然自荐,最终败下阵来。
平怀瑱事后闻听那日情景,自觉尽在掌握,刘尹已踏入局中,便予之耐性,且候时日。
额角伤痕渐日结了痂。
李清珏一日六回每每亲替太子换药,从不假手于人,眼见着夏意愈转浓,总算安了少许心,不再担忧那剑伤会否化脓感染。然其狰狞之貌怕再难改,实因伤口过深,太医亦道太子容貌不易复初,恐留痕一世。
平怀瑱未被伤着要害之处,便觉皮相受损不过区区小事,青山未毁,来日路长。
但李清珏却不同。
李清珏揣着几重恨意与后怕,时常陷于沉思之中,面色郁郁不欢,墨黑双瞳凝作无底深渊。那暗渊之底又似有火光,团团簇簇,灼烧天地万物,间或夹杂着刺耳怪声,时如凄厉呼喊,时如雷震飓风。
李清珏在这火光里渐渐瞧清楚一张又一张人面,有他从前至亲,亦有刻骨仇敌,悲伤、绝望、愤懑、冷漠、残忍……一面一面,闪烁于身前,而待他探出手去,又一个也留不住,一个也挥不散。
他崩溃至极,喉里梗着一块硬石,不上不下,折磨经久才沉喘出声。
惶然睁眼,原是一晌噩梦。
身侧之人被他扰醒,平怀瑱撑肘支着身子,一动不动地默声守着,好一会儿伴着他逐渐平缓的呼吸躺下,再度揽他入怀,倾近了细吻到他面上,自额间到唇角,温柔予以安抚。
李清珏闭着双眼不语,手指微不可查地颤着,很久之后似有若无地唤了声“平怀瑱”。
从前不曾听他这般唤过名姓,此时微弱气音毫无预兆地落入耳廊,令平怀瑱百感交集,最为清晰之感便是痛惜。
平怀瑱离他寸许,暗夜中借廊外清光望着他,手掌抚在颈上摩挲,罢了又将他拥住,只怕不够用力,恨不能狠狠嵌入骨中……
京中恰逢七月七。
天明之后,平怀瑱借前往赵府与舅舅议事之由,于宫外逗留整日,心中所想无他,不过是将李清珏带出那座压抑围城。
虽无心佳节,但京人每逢七巧总有集市可赶,于是待至黄昏,平怀瑱与李清珏自赵府行出,弃车架未乘,徒步迈入嚷嚷人群中。
长街之上人声鼎沸,至热闹处更接踵联袂,时节炎热,不一会儿便能将行人闷出覆背汗水来。
若在往常,平怀瑱必不喜爱这般拥堵之象,但眼下特殊,他知李清珏自家人离世以来,心头不曾暖过片刻,因而此行将他带来夜市,哪怕只令那双耳闹一闹,双眼热一热,也算有益。
两人不知不觉行过长街到了河畔,过城柔河水流清澈和缓,河面上飘着桃花灯儿数盏,星星点点缀连成片,令整一条河道有如为风所漾的浮光锦缎,琉辉烁动,观者炫目。
李清珏侧首遥望河景,面上神色稍有松动。
平怀瑱顿感欣慰,陪他静立,片刻后见他抬手,指向一背身蹲着的小孩儿问道:“那可是承远王世子?”平怀瑱闻言敛眸望去,那小小背影分外眼熟,正是平溪崖无误。
正看着,话里小孩儿已站起身来,合掌许愿,面前的一盏花灯随风向远处飘荡。
二人往前行了数步,并不出声打扰,立在身后待他许好心愿。片刻后平溪崖转过身来,见着太子先是意外,继而与他惊喜一笑,略了敬称只唤声“哥哥”。
平怀瑱见他身上还穿着一袭领白缁衣,是身为世子尚值孝期之故。
如此装束与那暖笑格格不入,平怀瑱牵起他手,同李清珏一道将他带往人少处,旁的一概不问,只宠爱道:“近来又高了不少。”
平溪崖笑弯眼睛:“要快些长高,才能保护母妃。”
不远处有三两人等一眨不眨地把这边儿紧紧盯着,平怀瑱抬眼看了看,是王府里头看护世子之人,于是放了心,又问:“王妃未同你一道来这长街走走么?”
此问一出,平溪崖面上灿笑才散了些,微微皱起了眉头。
“母妃日日消沉,少有出府。”
小孩儿诚实,令平怀瑱亦听得敛眉。
李清珏在旁看着,那一大一小两张面容端着同一神情,惊觉格外相似。
河畔传来数位少女惊呼,是骤起夜风吹翻了数盏精巧花灯。
平溪崖倏一瞪眼,赶忙跑回河边垫起脚望,努力寻着自己方才放下的那盏。所幸所放花灯别具一格,桃花瓣上黏着几只舞动纸蝶,五彩缤纷,比之其他更加精致,一眼可寻。
花灯无恙,小孩儿吐了口气。
平怀瑱不问其上载着哪般心愿,会令他如此在意,只摸了摸头,未想下一刻平溪崖倒主动说与他听了:“这灯定会燃至天明,我可许愿母妃长命百岁呢!”
平怀瑱听来动容,颔首回他:“定能如愿。”罢了不免落入深思,目光覆在平溪崖身上,思及他尚在孝中,虽身着孝服为父沉缅,然而神容之上却半点儿不见哀愁别绪,实难令人觉出父子之情。
倒是王妃,平怀瑱曾妄自揣测其与承远王情疏不合,怎知月前丧仪之上匆匆一面,见王妃面容极其憔悴,双眸寂如死灰,从前清丽风姿不再,确有丧夫之痛裹挟周身……
平怀瑱愈觉迷惑。
天色转暗,平溪崖花灯放好,两人就此送他回府。
清清河道离王府不远,不过一长一短两条街巷。
凉月挂钩,繁星缀幕,行于途中时,平怀瑱终未忍住,未作思索便将心头一话问出口道:“承远王去了,你可伤心难过?”
话落顿觉后悔,惊讶怎的失礼至此。
可平溪崖闻言仿佛丝毫不觉唐突,仰头看着他,不似那会儿一般笑着,更有几分内敛应道:“该是难过的,从此往后便没了爹爹。但嘴里难过,心里却不难过,不想念也不伤怀,还比从前安心了。”
平怀瑱立时驻步不前,捏着他的手紧了紧,眸里诧异,低声告诫道:“不可对外道出此话。”
“太子哥哥问,我才肯说的。”
幸而平溪崖身后随行之人离得尚有几丈远近,周围人声嘈嘈,当无人听去这番言辞。平怀瑱未料无意出口之惑会得来这般答案,蹲**子轻声向他又问:“缘何安心?”
平溪崖学他压低了话语声:“父王总是凶巴巴的,时常冷眼睨我,对母妃也不好,我不喜欢。”
“对王妃不好?”
“不好,”平溪崖摇头,如实相告,“父王每与母妃争吵,便将母妃锁在房里,令许多侍卫守着院子,连我也不许见呢。”
平怀瑱满心震诧,偏头与李清珏一望。
少顷,他轻拍平溪崖双肩,眸色肃然,二度告诫:“今日所言,切不可为旁人道,可记下了?”
“嗯,记下了。”平溪崖偏头笑一笑,“太子哥哥,我自是不乱讲的,是你问,我才肯说。”
平怀瑱倍感意外:“为何?”
“母妃要我信你、敬你、对你好。”平溪崖好玩似的捉着他一小丛发缕,绵软手指亲昵缠绕其中,一口稚嫩童言惊起满池涟漪,“母妃道,除了她,太子哥哥该是我最紧要之人。”
天上地下,街头巷末,顿如万籁俱寂。
第四十三章
平怀瑱忘了那夜是如何回到宫里,只记得承远王府厚重府门之外吊着盏盏刺眼白笼,墨黑“奠”字如魑如魅,如魍如魉,化作承远王一双不瞑血目,讥笑瞰他。
旭安殿几座楠木阁柜被平怀瑱翻得一塌糊涂,书籍墨宝狼藉满地,蒋常闻声而至,见那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无一不是平日里太子爷极为珍惜的宝贝,连忙跪地拾捡,小心翼翼地拍着尘灰,观其脸色出言试探:“太子寻找何物?”
平怀瑱置若罔闻,李清珏于旁亦不予半字,直至半晌之后动静俱止,平怀瑱缓缓展开手中一卷长画,凝眼其上,沉吟许久,蓦地侧首将蒋常唤近身前。
蒋常双臂怀着一叠书册卷轴,忙仔细搁在书桌一角,闻声迎上前去,俯身从他手中接过画轴,这一眼望去才见画上是一眼熟孩童。
“瞧出什么?”
平怀瑱所问之话并无异样,只是面上沉沉一片,令他莫敢妄言,分外谨慎地想了又想才迟疑应道:“奴才眼拙,除太子爷自幼生得聪慧灵俊,未瞧出旁的什么……”
话未尽已见太子变了脸,神情愈发难看,惊得他捧画跪下,唯恐道错半字,当即闭口噤声。
平怀瑱强压心中震撼,但管令他:“将你方才所言,再说一遍。”
幽寒语气似落他满身,蒋常虽怕失言,却不可违命不遵,咬了咬牙低声再道:“奴才眼拙,除……太子爷自幼生得……”
平怀瑱骤然失态,忽将画轴从他手中夺回,往冷硬墙面狠狠掷去。柔软画纸不堪折损,被撕裂两处,皱巴巴地跌落地上。
蒋常俯首告罪,只听得耳里传来太子极为不平之息,良久闻一“滚”字,顿如蒙大赦,躬身退离寝殿。
临去前又听李清珏冷静唤他,嘱上半句:“谨言慎行。”
“嗻,奴才明白。”
李清珏颔首允他离去,从不疑他忠心,深知平怀瑱亦是如此。
蒋常跟随太子十载有余,如何忠主,平怀瑱自是比谁都更要清楚,也正因如此,才不惧于把这忌讳疑思赤裸裸地摆到他跟前。
今夜太子发了这场无名怒火,蒋常无辜遭其殃及,至此不知缘由——那生事画卷所绘,从来都不是幼年的平怀瑱,而是如今的承远王世子,平溪崖。
从前李清珏一眼之下亦曾认错,那时平怀瑱只觉有趣,分毫未作他想,直至今日,淋漓真相若隐若现,终在眼前。
多年以来,王妃缘何予他怜爱,缘何涉险为他暗传密信,又缘何与承远王长年不睦……诸多疑窦,如今皆已有理可寻。
难怪皇后明知承远王府疑点重重,却不许他加以追问,当日那一句“神鬼不侵”,所言之意竟在于此。
当真可笑,好笑!
还道何太子生母难产罹难……宏宣帝同母胞弟与之生隙……这宫里日日上演的究竟是怎样一出谬戏?怎样几出谬戏?
倘若世人知晓当朝太子竟是不伦野种,可还会对他称誉有加,当他天命临身?
平怀瑱低低地笑出声来。
平溪崖不过三两句无忌童言,便令他一朝豁然开朗。
他兄弟二人,皆为皇帝与王妃苟且之子:此事非他偏要去信,而是唯有如此真相,方能解释所有不合情理之处。
承远王与刘尹为伍,是为此;王妃婚姻失和,是为此;宏宣帝格外偏宠于他,是为此。
想来遇刺一事,亦是为此。
欲杀他泄恨之人,不该是刘尹与宜妃,而是视他为耻的承远王。
而承远王倏然辞世……平怀瑱岂敢深想。
条条状状,尽在予他一个肯定,事到如今,已毋须再得谁应证了。
然平怀瑱不甘,即便再是笃然,仍要一人亲口告知。
凤仪殿门窗紧掩。
大殿内外弥漫着一股药草灼烧之味,浓重刺鼻,廊下宫人形色慌忙,口鼻之外皆覆着棉布,垂眸疾走。
平怀瑱未料会见得此景,远远望见数位太医行入殿中,不觉眉心紧蹙跟上前去。可那双脚方落进院里一只,便有宫婢急急拦住,对他劝阻道:“皇后忽生天花,请太子切莫向内去了!”
平怀瑱胸膛一窒。
如今皇后不再年轻,几十年来从未发作,到此年岁才惹上天花,岂非凶多吉少。
一日之间数个时辰之内,如有冰水接连倾头。
平怀瑱耳中鸣响,顿身门庭之外,怔怔把这月下华庭囊括眸底。
短短片刻,他仿佛瞧见了十余年间的日月更替,瞧见那名身着朱袍的幼稚小儿在这院里跑来跑去,绕行膝下,终绕过春华秋实,夏雨冬雪,至此经年。
幼子个头如笋拔高,已成少年;慈母笑貌日复一日,却渐转老。
平怀瑱忽不知方才一腔怨愤缘何而起。
不论他身世如何,生母为谁,皇后养恩都不可辜负……他蓦然通透,眉头缓解,独留李清珏在外,毅然入殿。
凤仪殿宫人见之心惊,看他面罩都不曾覆,更觉惶恐,生怕太子染上天花,得皇帝皇后怪罪下来。
宫人连跪带阻拦了一路,平怀瑱本就忧心皇后安危,压不住怒从心起,出声喝怪,直到其外喧哗惊扰了榻上皇后,过帘传出“胡闹”二字。
平怀瑱静下,听着那句虚弱斥责,眼泛酸胀,一句“母后”鲠在喉里。
“还不给本宫回去……”
平怀瑱伫立原处,一动不动地听着,正欲开口应声,又见垂帘低掀,是雁彤自内行出,及时将他劝下,带去殿外说话。
偏是盛夏时节染此顽症,皮表之苦更不耐受,平怀瑱牵肠挂肚,与雁彤立在廊外时,双眼仍隔着道道门窗望向内里,不愿错过半点儿动静。
雁彤将他真心实意尽收眼底,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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