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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外传之桃夭-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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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啊——!”
几声惨叫划破天际,谢家二兄弟和谢家二媳妇正被四五个蒙面人团团围住。
崔凤双眼通红,抡起手中的棒槌喊道:“姑奶奶跟你们拼啦!”还未踢腾出去,又被谢予靖一把拉回来,塞在身后赔笑道:“贱内脾气暴,不懂事,各位大爷手下留情,别跟妇人家一般见识……”
身边能打的都在一路上被支开了,谢予瑾如热锅上的蚂蚁,惶急不已却无计可施,只得仰天哀叹一声,颓然坐倒道:“看来天要亡我谢家!”
谢予靖额前暴起青金,把谢予瑾一把拽起来,朝他耳朵吼道:“不到最后,怎能认命!”
他上前几步,气势汹汹地往那几个人跟前一指,道:“你们几个,知不知道我谢家有多少家产?!”
众人一愣,不知他说这话的缘故。
谢予瑾在旁边咬牙道:“生死关头,你扯什么淡……”
谁知对面那几个黑衣人中还真有人心思活咯,凶巴巴地开口问:“你说有多少?”
谢予靖嗤笑一声:“二爷我要真说出来,不得吓死你们这帮乡巴佬?”
这些歹徒个个都是贪财好利之徒,听谢予靖这么一忽悠,顿时心痒难耐,连杀人都顾不上了,嚷嚷着要听人算老账。
谢予靖料到能否拖延成功,成败在此一举,便气沉丹田,从胸前掏出一把扇子,缓慢展开,嘴巴放炮似得秃噜出一串字:“自正明七十五年至承瑞二十八年,我谢家从圣上那里共获得一百匹绸二百亩地三百瓶药四百件瓷五百石粮六百缗钱七百匹马,外加八百只樽九百串珠子数千百两银。现有当铺一十一座银号二十二座古玩铺三十三座,祖母绿、翡翠西瓜、水晶缸、珊瑚树、古玩、字画等稀世珍宝不计其数,钱庄里有五百七十八万六千五百一十两……”
崔凤听得眼都直了,谢予瑾惶然一扭头,直捂谢予靖的嘴:“行了你可别吹了!这牛皮吹到朝廷里是要被杀头的!”
谢予靖龇牙咧嘴道:“他妈的现在不吹,头就要没啦!”
对面的歹徒头子一听那几人嘀嘀咕咕,朝身后那几人道:“他奶奶的,都听见没,这宅子里头多得是钱哩!弟兄们上啊,把他们三个宰了,那些宝贝都是咱们的了!”
谢予靖目瞪口呆:“啊?这就要杀了,连交涉的余地都没有?好歹来个五五分吧!”
谢予瑾发出一声悲凉的咆哮:“还想跟歹徒谈生意,你是不是傻?!”
刀刃上的寒光在空中滑蹿过几道银弧,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在黑夜中响起,鲜血飞溅,惊飞树梢的寒鸦。
感到温热的液体泼到脖颈上,脸上,衣衫上,崔凤蹲在地上,紧闭着两眼痛哭,手不住地顺着石砖摸索道:“谢予靖,谢予靖!你个怂东西还不快抓住我,不然等到变成了鬼,你可认不出我来啦!”
谢予靖涕泪交流,过去拥住她道:“败家娘们儿,死了都不能安静点吗!”
崔凤哭道:“人为财死,当真一点不错!下辈子你别挣这么多钱啦,咱们一穷二白,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谢予靖抱着她,有点紧张:“真的,不要钱了?你嫁吗?”
崔凤一巴掌呼到他脑袋上,又哭起来。
谢予瑾抱着头,正打算听天由命,突然感到耳边的杂音都消失了,只有谢予靖和崔凤二人的哭声。他茫然地抬头,见四周横陈着那些歹徒的尸体,各人背上都印着一道极深的剑痕。
满地狼藉之间,站着一个手持长剑的男子,呼吸粗重,面色苍白,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在深沉寒夜犹如一只躁动不安的鬼煞。
“大公子,二公子,二夫人”那修罗一般的男子赤红着双目,仿佛是一路厮杀到现在,“三公子……在哪儿?”

22
跟一个疯子,千万不能讲理。
谢予彬守在谢丞相身边,看着陈景洛逐渐逼近的狰狞的面孔,一阵恶心感涌上心头。
谢丞相突然推开他,颤抖地上前爬了几下,道:“陈景洛……你要怎么折磨我无所谓,只要别杀我的儿子……”
谢予彬悲从中来,跌跌撞撞地扑上去要把谢丞相扶起,咬牙切齿道:“爹,咱们再不济,也不能对畜牲低头!”
“畜牲?”陈景洛哈哈大笑,两只坚硬的手探上前,一把扭起谢予彬的肩膀。谢予彬只觉一股大力拖拽着自己,两眼一黑,后腰被疾点了几处要穴,眨眼间便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那双手又硬又冷,比寒铁还要厉害几分,谢予彬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曾发出一声惨叫,只咬紧牙关,嘴角淌出几缕鲜血。谢丞相见儿子被胁住,一双枯瘦的手爆出条条青筋,老泪纵横地大叫一声,扑上去拽那陈景洛的衣角!
陈景洛目光一厉,一脚将老人踢开!谢予彬动不了身体,见谢丞相被踢倒在地,生死未卜,一下子泪如泉涌,连叫骂声都含混起来。
陈景洛掐着他的下巴,眼中布满血丝,柔声说:“哭什么?一个大男人,成天像小姑娘一样抹眼泪,丢不丢人啊,谢公子……”
谢予彬望着谢丞相一动不动的身影,哭骂道:“……你个……畜牲……”
陈景洛谑笑不已,一手钳住对方两只手臂,另一手持着弯刀,刀刃狭长,侧到谢予彬颤抖的面皮旁,轻柔地拍了拍。
“瞧瞧你这双手,这身子骨,又软又轻,像块豆腐一样,还真是养尊处优,娇生惯养……”陈景洛凑近谢予彬耳边,手上发力,拧紧对方收束的手臂,“就你这种癞蛤蟆,也想娶阿英?”
“咔嚓”一声从体内蹿入耳朵,剧痛从扭断的关节处传来,谢予彬身上凝滞的穴位被那股突然的血气冲开几个,腿下却一个踉跄,没能站起,只虚弱地扑倒在地。
钢圈一般的五指仍然捏着那只颤抖不已的手臂,陈景洛压住谢予彬,按住他因痛苦而不住挣扎的身体,从靴里掏出一把锋利的短刀,将刀锋对准他肩膀处柔软的肌肉,极慢也极温柔地说:“谢公子,你别怕,听在下说几句……我先弄断你的左胳膊,然后再把你的右胳膊,左腿,右腿,统统削断……你动也动不了,只能亲眼,看你爹,被我一刀一刀,一片一片地凌迟至死……”
那短刀凌厉的光芒在黑夜中一闪,随即“噗”地一声,直直插进了谢予彬的肩膀!
“啊!”
谢予彬仰起脖子,整个人如一只孤单的小舟,在苦海的风浪中漂泊沉浮。他眼前浸染了一片血色,冲击着他的神经,令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叫!
突然,一声愤怒的吼叫自远处划破深夜的沉默,震荡的气浪将林间树叶吹得哗哗作响,陈景洛甫一抬头,眼前遽然冲过一道模糊的黑影,将他远远击飞!
谢予彬艰难地睁开眼,目光在看到来者时恍惚了片刻,随即嘴角弯起,眼前湿润起来。
“阿之……”他轻念着那个名字,被身上的疼痛击昏在地。
“呃!”陈景洛狠狠摔到一棵树上,连那粗壮的树干都被这猛烈的冲击撞得摇摇摆摆。他恶狠狠地盯着那个从天而降的凶煞身影,喉咙一甜,直吐出一大口血。
“啊呀,爹!三弟!”
闹哄哄地过来几个人,谢予瑾、谢予靖和崔凤见到昏迷不醒的谢丞相和半身鲜血的谢予彬,忍不住堕下泪来。谢予瑾探了探谢丞相的鼻息,颤声道:“爹还活着!爹还活着!”
谢予靖几乎泪流满面,和崔凤手忙脚乱地扶起谢予彬,道:“三弟,三弟!爹活着,你也快醒醒吧,别吓二哥了!”
谢予瑾急道:“他肩上还插着刀呢!快拔了!”
崔凤嚷道:“不能拔,拔了人就活不成了!”
谢予靖看着谢予彬肩上那骇人的刀柄和一圈洇湿衣衫的鲜血,欲哭无泪地说:“难道还这么插着?!”
这时,远处传来几个武夫铿锵有力的声音:“各位老爷,我们摆平了!那些贼人该死的死,该伤的伤,活着的都用绳子捆在一起!”
那三人喜出望外,但见亲人重伤在即,不由又生哀恸之情。这时候又一个武夫喊道:“我在门口抓住了人,他号称是个大夫,受人之托,来给伤患治病的!”
谢予瑾忙道:“可是一位沈姓大夫?”
那武夫应是,谢予瑾急急扶起谢丞相,对谢予靖和崔凤说:“看来卫之遥说的沈大夫就是那人!”扭头对那些武夫道:“快请人进来!”
崔凤在另一边架好谢予彬,往身后瞧了一眼,忧心道:“咱们这一走,小卫咋办呐?”
谢予靖忙着指挥人:“在这儿也是添乱,还是把爹和三弟安置好再说!……哎哎,那边的大兄弟,对就是你!麻烦您过来看着后头那俩人,要是见那穿着蓝色短打的人撑不住了,就一齐上场,打死对面那个白脸鬼!”

陈景洛握紧手中的弯刀,从地上缓慢地爬起,目光射出怨毒的光芒,死死盯住对面的卫之遥。
卫之遥手里攥着一把长剑,依旧是凛然不可侵犯的冰冷神情,站在黑暗中,眼神和刚出鞘的寒剑一般锋锐而冷酷。
“卫之遥……”陈景洛直着目光,语调沉沉地说,“我见过你。好几次了。”
卫之遥不为所动,仍然用一种足以刺彻骨髓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男子,那双持剑的手一如既往地坚定沉稳,连每一下跳动的脉搏都汹汹有力。
陈景洛瞥了他手中的长剑一眼,语气沉缓道:“那是阿英的剑。你跟她见过面了?”
“你对不起她。”卫之遥一字一字道,目光愈发冰冷。
陈景洛仿佛被这几个字震了一下,咬牙切齿道:“用不到你来多嘴……”
卫之遥微微移开视线,看到身后被他人扶着的谢予彬,冰冷的目光中逐渐流淌出怜惜。
陈景洛嗤笑一声,手指灵活地抚过弯刀的刀面,戏谑地说:“……心疼了?”
卫之遥一言不发,眼中却盈满了怒火,他拉开架势,在空中挽了几个剑花,凝神与之相较。陈景洛也不再多话,弯刀在手中如同游龙,贴着对方的身躯勾刺砍削,一时只听刀剑碰撞声响彻天际,如同万千恶鬼在凄厉嚎哭。
对方的一招一式,无不淬透了绝望和怨恨,连简单的一收一放,都带着致命的狠劲,比那日在擂台上更加决绝果断!
就在他的怒气,陈景洛,那柄弯刀在眼前虚晃几圈,变成了他最熟悉的招式。
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程瑶英惯用的手法。
卫之遥陡然一惊,片刻晃神间,肩头已中了一刀!砍痕深度有限,对他而言却不啻于当头一棒。
很显然,陈景洛明白,他与程瑶英对抗时,从不会使全力。开始他掩饰得很笨拙,后来却驾轻就熟,不露破绽地让对方开开心心地胜过自己。这种反应已经深入他的骨髓,先于他的思考,从手中的剑刃挥了出去!
可陈景洛毕竟不是程瑶英,对方是抱着十二分的杀意朝自己攻过来,偶然的手软,就会带来难以想象的后果!
卫之遥有些后悔。
他一度放低姿态,忍气吞声,只为换得程瑶英片刻的笑靥,在心底卑微地期盼对方能因此更加喜欢和他在一起,在彼此进行较量时,不再用那种看敌人一般的眼神看自己。
可他错了。
他突然想起在福泰楼的那一晚,他被毒镖击中,毒性蔓延至耳目。当时场面喧嚣,眼前的一切都在朦胧摇曳,那个带着哭腔的喊声,空茫而悲痛在鼎沸人声中越来越近,直到落在自己耳畔。
他知道自己从小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流落街头,受尽殴打唾骂。曾经在一个酷暑炎夏,那些人见了满身毒疮、昏迷不醒的他,跟见了老鼠一般,要么满脸厌恶地匆匆走去,要么拿作泄愤的工具。
就算在遇见程瑶英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也不敢奢望那种被爱的感觉。小姐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她心安理得,他心甘情愿,是看上去似乎不能再谐和的关系。
谢予彬本该恨他,却在他命悬一线时,毒气把脸烧得又青又紫时,守在他身边,不离不弃地照顾他……
卫之遥深深地喘息着,心中蛰伏已久的巨龙似已苏醒,在胸腔的江河深处,掀起一股滔天巨浪。
他说过只要他好好的,他宁可死!他在离去的那几天,在心底祈盼对方能安然无恙,可现在呢?他亲眼看着那把刀插入对方的身体,看那鲜血汩汩流淌,什么也没有赶上!
看到他瘦弱的躯体死气沉沉地跌倒在地时,听到那声充满心酸与欣然的“阿之”,他才悲痛不已地想,为什么自己犹豫至今,平白辜负了那一腔深情?!
卫之遥眼眶一热,抑制不住地酸意如蔓藤般从胸腔攀爬而上,扼住了他的咽喉。
那只青玉佩就系在他的脖颈处,紧贴在胸口的位置,炙得他的心又痛又暖。
“公子,如果没有你……”他想着,心中涌动着一股要将七魂六魄烧灼的热意,“这世间,还有谁会关心我,是不是平安喜乐?”
剑身发出肃杀的啸声,如万千野马脱缰而出,从茫茫原野奔腾而来!
卫之遥怒喝一声,剑影在手中纷飞。他迎着对方的狂风骤雨,带着几乎要将五脏六腑焚毁的悲痛和愤怒,挥动长剑与陈景洛殊死一搏!
他面前的不是程瑶英,他的剑,也不再是一场难以言说的心意。
他手中的剑,只为他爱的人而挥!
铿锵几声,刀剑发出短促的鸣叫。天边泛起鱼肚白,草木上溅满了干涸的血迹,无不在向阳光昭示着夜晚的一场恶战。
弯刀被震飞,陈景洛的胸膛被一脚踢中,口吐鲜血,跌飞出去。
卫之遥收剑于胸,侧脸的冷意被阳光一点点驱逐,漆黑的眸子隐隐闪着微光,显得平静而沉稳。
他终究破了自己的心魔。
卫之遥淡淡地看着匍匐在地的陈景洛,说:“你输了。”
陈景洛吐出一口血沫,攥紧了拳头,将手搁进胸前的衣襟内,缓慢地掏了掏。
卫之遥上前几步,冷冷地把剑锋移到对方的脖颈处:“有我在,你莫想再耍花招……”
话音未落,他却是怔住了。
对方从胸前掏出了一只荷包,精致小巧,针脚虽然有些歪斜糙拙,但很绵密。很明显,是个女人,还是个不算心灵手巧的女人,耐着性子一针一线,无比认真地缝制而成的。
“阿英……”
陈景洛无限深情地看了那荷包一眼,将其攥在手心里,咬破自己的舌头,自尽身亡。
卫之遥静静地看着他合上眼睛,嘴边的鲜血一滴滴落到尘埃遍布的青砖上,眉宇间的暴戾逐渐消散在暖融融的阳光下。
流动着光华的剑锋从那毫无血色的脖颈处移开,再未上前。
远处传来击鼓的声音。天亮了。

23
“咣当”一声,那沾了血的短刀落进铜盆里。沈郎中揩揩额头的汗,欣然道:“成了!”
谢予靖简直要给这大夫跪下了,热泪盈眶地说:“多谢沈大夫,您可真是扁鹊再世,活神仙!”
沈郎中忙拱手道:“不敢当!……其实鄙人有一句话,关于小公子的病情的,不知当说不当说……”
谢予靖一听有事,脑袋顶冷汗直冒,期期艾艾地问:“您……请说……”
沈郎中捻须沉吟片刻,这才慢吞吞道:“小公子福大命大,这刀一旦再深入一寸,即使是神仙也救不回来……而今伤势虽浅些,但其中伤害,也难以免除……”
谢予靖急吼吼地说:“大夫,您有啥说啥,咱承受得住!”
沈郎中一听这话,才叹了口气,幽幽道:“小公子这条胳膊,虽然不能说彻底废掉,但什么时候恢复力气,能不能恢复力气,就要看天意了……”
沈郎中前脚刚从谢予彬房中出来,后脚又随谢予瑾去谢丞相房里看情况,忙得晕头转向。谢予靖愁眉苦脸地迈出房门,打发那些还有精神头的武夫去街上多请几个大夫。
卫之遥抬头看了白莹莹的天空一眼,缓缓上前说:“二公子……”
谢予靖一见卫之遥,忙把一张纸塞到他手里:“哎卫兄弟,来得正好,帮你二哥把这告示贴到门上,让那些下人都回来……”
那张纸在他手里举了半晌,卫之腰不但没接,反把一枚玉佩塞到谢予靖手中,道:“二公子,把这玉佩放在三公子身边,或许能讨个吉利。”
谢予靖怔然抬头,见卫之遥沉声说:“实不相瞒,我还有要事在身,需得离开一阵子。”
对方虽说要离开一阵子,但谢予靖心思一转,却隐感不对。
他沉默半晌,说:“你当真要走?你知不知道,三弟他……”见卫之遥自始至终低着头,谢予靖又叹了口气,转身摆了摆手,低声道:“罢了,人各有志……你走吧。”

城外,芦草稚嫩的草茎轻柔地映着熹微的晨光,在萧瑟的风中翻涌着白色的波浪。几只鸟儿在树梢一跃而起,展翅高飞,云朵拽着天空的尾巴,随无穷无尽的日光流向远方,留下一道道银色长滩。
卫之遥远远就看见在土坡上坐着的那个肩背斗笠的黄衫女子。她身边停着一匹枣红色的马,背上搭着一个包裹,长长的头发高高束起,带着几分飒爽不羁,依稀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程瑶英正在专注地打量着一把长剑,她将手搁放在那薄而硬的剑刃上,目带赞许之色地轻轻抹过。她微一抬眼,倏然瞥见那个沉默站在自己身侧的男子,吃了一惊,锋利的剑刃登时将手心划出一道浅痕!
“啊!”程瑶英惊呼一声,一旁的卫之遥已急忙上前,从胸前胡乱扯出一张帕子,给她把伤口包扎好。
“阿遥,”她目光闪烁地看着卫之遥沉默而刚毅的面容,叹息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最后一眼的。”
卫之遥单膝跪地,解下腰间的剑鞘,双手捧上:“这是小姐您的剑,属下感谢您相助,如今事已解决,这宝剑也该物归原主。”
程瑶英默默地接过那柄剑,与自己手中原来拿得那一把,一齐系回了腰间。
她轻声问:“他怎么样了……”
卫之遥缓缓道:“他……”
“我知道!”程瑶英突然又打断了卫之遥的话,“他死前,有没有……说什么?”
卫之遥沉默片刻,从胸前掏出那只荷包,郑重其事地放在程瑶英手中。
“这个,”他说,“也该物归原主。”
程瑶英怔怔地看着那只荷包半晌,杏眼微红,逐渐闪出了晶莹的泪花。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清脆悦耳,目光澄澈,苍白的双颊泛起红晕,一如年少时那般容光焕发,神采飞扬。
卫之遥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程瑶英已点足一跃,轻盈利落地翻身上马,将斗笠扣在头上,调转了马头。
“小姐!”卫之遥唤道。
拂过的清风将她眼前的薄纱掀开,隐约露出佳人面容的一角,程瑶英勒紧马头,笑着向卫之遥摆手:“以后,莫要叫我小姐,叫我女侠!”
卫之遥见她笑容明媚,嘴角也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只见程瑶英摇着那只被他包扎过的手,笑着说:“阿遥,我以前总是找不到的那条帕子,而今终于又看见它啦!山高路远,天涯海角,今日一别,江湖这么大,你我来日再见!”
听她的声调豁朗而明快,卫之遥漆黑的眸子亮了起来,似乎片片阳光从天空洒下,全然透入了自己的心窝。他情不自禁地喊着:“女侠,多多保重啊——!”
程瑶英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一扬马鞭,那枣红色的骏马抬腿嘶鸣,迅捷地往前方宽广无垠的天地奔去!只听“嘚嘚”的马蹄声逐渐变弱,所及之处,扫起阵阵沙尘,矫健的马儿载着那个娇艳明媚的黄衣少女,消失在阳光灿烂的远方。
目送程瑶英的身影远去,卫之遥心头骤然一轻。他第一次如此急切地施展轻功,朝热闹喧嚷的城中飞奔而去!
那座充满着烟火气的小城,没有热血沸腾的江湖豪情,没有荡气回肠的恩怨情仇,却有着他的归宿。
这已足够。

谢府曾经的丫鬟小厮听说歹徒们被处置,都欢天喜地地重入家门。衙门的人来清点歹匪,留着的活口便成了人证。仆役们忙着清理屋子和院子,谢丞相的屋子里也多了好几个大夫进出,阴森冷清的谢府一时间又变得热闹起来。
唯独谢予彬门前,只有福安一人忙来忙去。有小厮要跟着进去伺候,都被福安神秘地拦在外面,低声道:“没看出来咱主子在等人么?……不该往上凑的时候别瞎凑!”
卫之遥一脚踏入谢家大门的时候,崔凤正捏着个帕子,跟管账的先生算该付给那些武夫多少银两。卫之遥在一旁耐心地等着二人说完,崔凤一回头,见了他跟见了鬼似得吓了一跳,哆嗦着手里的帕子说:“你是真的?”
“二夫人。”卫之遥温和地点点头,以示自己是个大活人。
崔凤瞪着俩眼瞅着他,越瞅眼越大,最后亮得如同个熠熠生光的白玉盘!她回过头,咯咯大笑几声,朝里屋乐不可支地喊了一句:“谢予靖,你这回可猜错啦!咱弟夫回来啦!”
弟夫……
卫之遥听到这奇怪的称呼,眉头抽搐了一下。福安在这时候已适时地迎了上来,眉开眼笑道:“卫爷,您可算回来啦!这边走这边走,小的带你去……”

谢予彬靠在床头,一只手松松散散地搭在腰际,另一只苍白得透明的手拎起那枚青玉佩,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在那碧绿圆润的玉色中凝视着自己的双眼。
门就在这时被推开,一束阳光从缝隙中豁然涌入,扬起地面上颗颗金色的浮尘。那个人就站在门前,身后是温暖的阳光,漆黑的眸子里冻结着说不尽的千言万语,在这一刻都动情地融化成浩荡江水,朝他奔涌而来。
“你终于回来了,让我好等。”谢予彬笑着抬起那只力气尚存的胳膊,把手里的青玉佩举起来晃了晃。
卫之遥上前坐到床边,微微低下头,任对方吃力而执着地,把莹润的玉佩挂到了自己的脖颈上。
那微凉的触感又一次碰在心口,卫之遥凝注着对方眸中的笑意,仿佛要把这一瞬间深深刻入自己的魂魄,直到灰飞烟灭,不失不忘。
“嗯,我回来了。”
“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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