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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谢良辰-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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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轿子停下。一个声音传来:“王爷,到了。”
    五皇子和谢轻裘下了轿子,这是一处较为繁华的大街。来往皆是行人,只见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一条腿被一个小乞丐抱住。那小乞丐满面泥尘,被泪水冲刷出七零八落的痕迹,一面死死抱着中年男人的一条腿,一面哀声叫道:“求求您,求求您了,给我一点钱吧!我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求求您,可怜可怜我吧!”
    中年男人怒气冲冲,一脚踹在他的胸口,大骂道:“腌臜东西,滚开!”
    五皇子一直默不作声在一旁看着,越看,脸上的笑容越深,轻声细语地道:“腌臜东西?”
    他提步走过去。那个小乞丐被人踹得在地上滚了两滚,瑟瑟蜷缩在墙角,不敢再过来。五皇子停在那个中年男人面前,和颜悦色地道:“来人,把他的舌头给我剁了。”
    中年男人怎么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简直是无妄之灾,哆哆嗦嗦瘫软下去,涕泪齐下,边磕头边嚎哭惨叫道:“饶了我……您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饶了我……”
    五皇子笑得愈发亲切,道:“剁碎。”
    一旁窜出几个人,捂住那男人的嘴,两人架住他的胳膊,飞快拖进一条小巷道里去了。
    五皇子走到谢轻裘身边,道:“一会儿跟着本王去诏狱里走一趟,见一见人。见了人该问什么,心里有数吗?”
    谢轻裘心里隐隐有了猜测,面上却不显,故作疑惑道:“什么人?”
    五皇子道:“有用的人。刑部户部勾结贪腐一案,要想查,就要先撬开这些人的嘴巴。”
    付良沉上午在早朝上才宣布要彻查此事,现在连用午膳的时候都没到,锦衣卫的诏狱内就羁押了不少涉案的人,五皇子动作不可谓不快。
    五皇子道:“本王的锦衣卫,可不是刑部那群只知道扣扒油水、往自己兜里捞好处的饭桶,废物。本王一直在想,皇兄养着那群人,不会像养着一群只知道吃喝打瞌睡的哈巴狗吗?他图什么呢,图个乐子吗?”
    谢轻裘听他语带鄙薄,气得牙根发痛,恨不得大发雷霆。心道:什么叫你的锦衣卫?锦衣卫是天子近卫,什么时候成了你的手下!付良沉才上皇位多久,这些陈年积疴、朝廷蛀虫就全要算在他的头上吗?你负隅顽抗、谋权篡位贼心不死,那个老皇帝又是糊涂多年,留下来个什么见鬼的烂摊子,朝廷内外风雨飘摇,就没有一个能省心的!——还图什么、图个乐子,你以为你是谁,你也不过是天子足下一条走狗,若是换做我,我叫你连狗都当不成!
    他虽然自己恨付良沉恨得戳心挖肺、要死不活,也拿定了主意要付良沉偿命,但绝不能听到任何人对付良沉的丝毫讽刺挖苦,尤其是五皇子。谢轻裘忍了又忍才不发一言,狠狠冷笑一声,提步跟上,踏进诏狱。
    诏狱被称作阎王殿,基本进来了,不掉两层皮是不可能出去的。五皇子熟门熟路,一见他来,立刻有个狱卒上前道:“王爷,您来了。”
    五皇子道:“怎么样,问出什么了吗?”
    那狱卒道:“问出来了一些,不过您交代要仔细审问的那个人,骨头很硬,还没审出什么。”
    五皇子道:“用刑了吗?”
    狱卒道:“用了。”
    五皇子道:“找两片掀开的指甲盖给他看看,说这是他儿子身上的。再问问他,想不想尝尝他小孙子的手指头是什么味道。”
    狱卒道:“要是这样,他还是不说呢?”
    五皇子冷冷一笑,阴测测地道:“那就把他的妻子孩子通通抓进来,把他那个小孙子的手指头塞进他嘴里,问他是不是想吃第二根。”
    狱卒低声应是。他们已经走到重刑室附近,阵阵惨叫撕裂耳膜,还有鞭子抽在身上的脆响、烙铁烙在皮肉上的滋滋声、夹板等刑具逐渐收紧的恐怖的吱呀声,直听的人寒毛战栗、毛骨悚然。五皇子转过头看向谢轻裘,笑道:“怕了吗?”
    谢轻裘道:“并不。只是不大习惯。”
    五皇子停下脚步。狱卒上前拉开面前那扇紧闭的木门,躬身道:“王爷请。”
    五皇子道:“审出来的口供做好了没有?”
    狱卒道:“都整理好了。”
    五皇子点点头,踏进房内。谢轻裘也跟了进去。桌上整整齐齐摞着一叠文书,有些是锦衣卫之前搜集的线索,有些是今天审讯出的口供,都分门别类放得妥帖。谢轻裘一面看,一面在脑子飞快地整理这些纷杂的信息。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甜腻腻的声音,扭扭糖似的缠上来:“哎呦,王爷来了,咱们可算把您盼来了!”
    这是一位熟人。上次谢轻裘进诏狱,身上那又长又深的一鞭子,就是拜他所赐。
    谢轻裘早在上辈子就听说过这人的名号。他自幼混迹市井,大字不识,有个诨号叫孙九,性情残忍酷虐,说话娘娘唧唧,下手极其阴狠。接手锦衣卫后,不知创出多少花样繁多的酷刑,惯常替五皇子处理那些见不得人的脏事。
    五皇子道:“小九,怎么,别人审不出来,你也审不出来吗?”
    孙九笑道:“哪能啊,刚送进来的。咱们不是按王爷的吩咐,留着那一个,等王爷亲自去审吗。”他说着,转过头吩咐道:“先去,先往他鼻子里灌上两三通烧醋,把嘴里那股子阴阳怪气的臭味去一去,免得一会儿污了王爷的耳朵。”
    五皇子笑了笑。不知是不是谢轻裘的错觉,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嗜血的恨意。他站起身,冲谢轻裘拱了拱手,道:“那人事关本王的私事,私人恩怨,本王自去处理便是。池大人若不想动,就在这里看看文书,有什么不清楚的,等本王回来再详说,要是不怕脑浆污血这些脏东西,想去亲身审问,就叫人带你去刑室。本王都交代过了,池大人自便就好。”
    谢轻裘拱手道谢,心里还在捉摸刚才五皇子的表情。那双又黑又狠的眼睛,听到那句“刚送进来,等王爷亲自去审”,就像是烧的赤红的煤炭按进眼眶里,烧出沸腾般的血雾。仿佛恨不得把那人剥皮抽筋、碾成一滩碎肉。
    谢轻裘拧眉想了想,忽然微微一笑,道:“来人。”
    一个人推门进来,很恭敬地道:“池大人,是有什么吩咐吗?”
    谢轻裘道:“你去谢侯府门口找一顶轿子,一个人。大约十五六岁,脸生得很嫩,杏核眼,眉毛偏淡,左眼下面有个窄窄的小疤。藕色的衣衫,外面罩着一件鸦青色的褙子,清清秀秀的,很好认。你把他带到这里,我有事要跟他说。”
    那人踌躇着,好像很犯难,低声道:“大人,诏狱是刑案重地,不便出入的,您看……”
    谢轻裘一挑眉,冷声道:“王爷刚才说了,要我自便。怎么,你是有什么异议吗?”
    那人被唬的一跳,连声道“不敢、不敢”,说了十几声,见谢轻裘一直半垂着眼不发一言,小心试探道:“要不,要不小的去问一问王——”
    话还没说完,谢轻裘将手里的一叠文书重重掷到地上,一声脆响,好像一个耳刮子甩在那人脸上,纸片撒了一地。他随意地靠在椅背上,语调平平地道:“捡起来,理好了。”
    他身上仿佛有一种天生的压迫气势,那人腿不受控制地一软,跪倒在地,冷汗津津,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好像面前的这个人是五皇子。
    谢轻裘道:“捡起来,理好了。”
    那人手指发抖,把撒在地上的文书拾起理好,膝行而进,放到谢轻裘手边,哆哆嗦嗦,连头也不敢抬。
    谢轻裘道:“起来。然后把人给我带过来。”
    那人垂着头,颤声应是,然后急急忙忙往外退去。
    谢轻裘翻过一页文书,道:“动作快些。”
    那人动作果然很快,不过半炷香的功夫,门被推开,那人禀告道:“池大人,宁公公到了。”
    小宁子很乖觉,快步走到他身边,小声道:“大人,怎么了?”
    谢轻裘用手捂住嘴,故意极小声含糊道:“你的耳朵怎么样?”
    小宁子眨了眨眼,虽不明白他的用意,还是道:“奴婢这双耳朵,听力是比寻常人要好些。”
    谢轻裘只是想起那一晚他在宫里的寝殿内不过扯到胸口鞭伤,轻轻抽了口冷气,站在殿门外的小宁子就听得一清二楚,所以想着这双耳朵没准能派上用场。闻言微微一笑,道:“王爷的声音听过吗?”
    小宁子道:“听过。他今天早上在谢侯府外跟您说话了。”
    谢轻裘道:“说了什么?”
    小宁子道:“您没上轿子时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轻裘’,第二句是‘上来再说’。您上了轿子之后我还听到了……”
    谢轻裘笑道:“行了。够了。”早上小宁子站得位置离他大概三尺远,五皇子声音又低于平时说话的声音,能听到这些已经足够了。
    他站起身,低声嘱咐道:“一会儿去听一听,五皇子在哪个刑室,还有,他说了什么。”
    
    【第十章】
    
    谢轻裘低咳一声,道:“来人。”
    门被拉开,一人勾着头走进来,道:“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谢轻裘道:“刑部户部贪腐这个案子,现在抓了几个人了?”
    那人道:“抓了十一个,正在审的有四个。”
    谢轻裘道:“带我去看看。”
    大约是因为五皇子事先交代过的缘故,这一路他们走得十分顺畅,一点阻碍都没有遇到。谢轻裘是第二次来这里,仍觉得十分不适。诏狱的暴刑室分布在一条长道的左右两侧,精铁铸门,门锁处设着机括。两边嶙峋的岩石壁被烛灯一照,打下一地阴森的黑影。大约是为了不叫惨叫影响了别处的审讯,这里的墙壁都做的很厚,长道上安静极了,几乎落针可闻。
    小宁子跟在谢轻裘身后,目光垂落,慢慢迈步前行。
    带路的人停在一间刑室前,道:“这里面有一个。”
    谢轻裘不动声色与小宁子交换了目光,淡声道:“不是还有三个吗,再看看。”
    那人低声应是,继续往前走。
    第二间审讯的刑室,谢轻裘也没有进去。
    走到第三间时,小宁子停下步子,冲谢轻裘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谢轻裘会意,道:“行了,就这间吧。”
    里面的人见谢轻裘进来,连忙起身行礼,将主座收拾好请他坐下。只见受刑的人浑身紧紧包着一层白麻布,被鞭子抽得遍体鳞伤,白麻布也满是裂纹,伤口处的血把整个白布染成刺目的猩红色。那人疼昏过去,行刑的人就把盐水对着他兜头浇下,醒来之后再继续抽打。
    谢轻裘拧眉道:“这是在干什么?”
    一人凑过来,面有得色,细细解释道:“这一招啊,是咱们孙九爷创出来的,起的名儿叫做‘披麻戴孝’。就是在鞭刑前先用白麻布把人紧紧缠起来,一边打,一边拿盐水浇,这样下去,麻布就会紧紧粘在皮肉上。等过了五六个时辰,再把白麻布一条条撕下来,人皮连在麻布上,也跟着被扯下来。等全身的麻布都撕掉了,人浑身上下连一块完好的皮肉都找不出来,就是一团血糊糊的人形的肉。不瞒大人,只要用这一招,就没有什么东西是审不出来的!”他说完,又把眼钉到刑座上,狠狠骂道:“这个贱骨头,嘴巴太硬,不给他上点好东西招待,他估计连一个字都他妈不会往外蹦!”这人也是市井出身,一不留神就说了粗话,惴惴不安地去看谢轻裘,见谢轻裘神色不变,并无斥责之意,才放下心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长篇大论,谢轻裘却基本没往耳朵里进,只暗暗凝神,注意着小宁子的神色动静。暴刑室隔绝声音的效果极好,谢轻裘完全听不到五皇子的任何声音,却看见小宁子低垂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连指尖都在发抖。
    他知道,小宁子这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便立刻道:“打完鞭子,不是要等五六个小时再去撕麻布吗?叫他们都停了,别打了。”
    暴刑室里没了惨叫和鞭响,叫人骤然耳根一清。过了不久,小宁子一寸一寸,极慢地把头抬起来,一张脸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谢轻裘一看他这幅神情,心猛地一沉,站起身道:“我乏了,出去歇一歇。你们继续。”
    他领着小宁子,直接走出诏狱,进了一条狭窄无人的巷子。目光四处都扫过去,确定没人,才低声道:“你听到什么了?”
    暴刑室内,一阵撕裂心肺的咳嗽声。过了一会停止。
    五皇子道:“怎么,还不够吗?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一人嘶哑道:“王爷,想要我说什么?”
    他一副拒不配合的姿态,五皇子却只笑了笑,饶有兴致一般,顺着他的话头慢慢道:“池衣被送来诏狱,挨了一鞭,那鞭子被你拿万骨砂化开的水浸泡过——就说说毒从何来,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那人激烈地道:“没有!如果他中了万骨砂,根本活不到现在!早就烂成一滩骨粉了!”他剧烈地咳嗽两声,勉力分辩道:“何况如果是鞭子浸过毒水,他挨过鞭子就该毒发,怎么会只是普普通通的鞭伤和高热!”
    五皇子道:“的确毒发了。他晕过去不久,浑身皮肤高肿,浮出一大片一大片青紫斑痕,慢慢变成巴掌大的乌斑。”
    那人嘶声道:“这是因为您给他用了药!为了用苦肉计去骗皇上,您拿药让他的伤看起来更严重!”
    五皇子笑出了声,玩味道:“不错,我原来是这么打算的,也让你去配了一副药。你算计得真的很好,让药效刚好掩饰住毒发的情状,好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只可惜——你知道可惜什么吗?”
    那人喘着气,粗嘎道:“可惜什么?”
    五皇子慢悠悠道:“可惜你不知道,我是见到过万骨砂发作在人身上的。所以第一眼就认出不对,并没有用你配的药粉。”
    暴刑室内,只听见一下一下剧烈的咳嗽声。
    那人嗓子像破风箱,千疮百孔四处嘶嘶漏气,模糊道:“那他为什么还没死?”
    五皇子道:“因为我给他用了猛药,暂时压住了毒性。还有什么不明白、想知道的,一起说出来。你跟在我身边多年,我赐你死个明白。”
    那人声音发抖,黏黏糊糊,好像有口水和眼泪源源不断沿着下颚淌下来,半晌,艰难道:“王爷,他池衣不过是您冲着名字捡来的一条狗。就算我害他,您——”
    五皇子打断他,冷冷道:“当初我捡你时,你连狗都不如。”
    那人愣了半晌,忽然仰头哈哈大笑,边笑边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王爷,我跟了您整整七年八个月差三天——”他忽然不笑了,只有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刑案上的声音,似乎砸出森严的寒气,在安静到极致的暴刑室内静静回旋。
    那人道:“王爷,我想要个全尸。”
    五皇子沉默半晌,漠然道:“全尸?你配么。”
    小宁子讲到这里,将刚才听到的一字不差复述出来。只是双眼通红,嘴唇一下一下抽搐着,他拼命咬住牙齿,才勉强吐字清晰。
    谢轻裘道:“没了?”
    小宁子摇摇头。泪珠挂在他的睫毛上,摇摇欲坠,他这一摇头,眼泪纷纷滚落下来,顺着脸颊打湿衣襟。他轻声问道:“中了万骨砂,有人活下来过吗?”
    谢轻裘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好像想到了什么荒诞至极的事情,道:“有。有一个。”
    小宁子喜出望外,道:“那人是谁?——我们去找他!”
    谢轻裘的笑容愈发古怪了,他看着小宁子,眉眼弯起来,轻声道:“那人,是谢轻裘。”
    小宁子愣住了,神形都僵硬下来。谢轻裘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像是全然不在意,淡声道:“说完了?说完了就回去。”说罢,旋身往诏狱走去。
    小宁子用袖子胡乱抹去眼泪,又理了理衣衫,勉强叫自己看起来并无异样,才飞快提步跟上。
    两人没有再去暴刑室,而是回到那个放着文书口供的候室。没坐多久,传来一阵叩门声。谢轻裘道:“进来。”木门被拉开,孙九踏进来,一张脸活像个唱大戏的,浓墨重彩涂了厚厚的一层脂粉,翘着兰花指把木门紧紧掩住,小碎步走上前,甜腻腻地笑道:“池大人。”
    谢轻裘坐在椅子上,仰面淡声道:“孙九爷。”
    孙九忙摆手,掩口笑道:“不敢不敢,咱们可当不起池大人这一声‘爷’。”
    谢轻裘道:“孙九爷有事?”
    孙九眼闪精光,压低声音:“的确有事。”他说完,把眼移到小宁子身上,意味深长地眨了眨。
    谢轻裘便道:“小宁子,你出去。”
    小宁子躬身应是,拉开木门走出去。
    孙九活像会川剧变脸,随着木门阖上的咔擦一响,脸上骤然换了一副哀恸至极的表情,膝盖一弯重重跪下,凄恻道:“池大人——求您帮咱们一把!”
    谢轻裘眉心一动,慢慢道:“帮什么?”
    孙九垂首道:“王爷现在正在暴刑室严刑拷问一个人,那人、那人,他是我师哥——”
    谢轻裘断然道:“你要我救他?不可能。王爷既然亲身审讯,就说明他必定犯了什么重罪,孙九爷,听我一句劝。虽然有同门之谊,你也别做得太过,到最后把自己牵连进去。”他说完,冷着脸作出送客的姿态。
    孙九忙道:“不是!师哥他犯了重罪,罪无可恕,我知道,我知道他的命是铁定保不住的。只求池大人帮我一把,叫他自我了断,好歹留个全尸,不至于成乱坟岗上一坨碎肉,死得太惨。”他说着,头又往下低了低,苦笑道:“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事碰一碰就会惹一身腥,可他毕竟,毕竟是我的师哥。”
    谢轻裘闻言像是受了触动,默默翻动文书的书页,垂头不语。
    孙九急切道:“池大人,王爷现在在上重刑,我师哥不知道还能挨多久!求求您。咱们跟在王爷身边也有七八年了,您帮我这一次,咱们欠您一个天大的人情!今后池大人有什么用得上咱们的,尽管开口,咱们绝无二话!”
    孙九以前大约在戏班子里待过,说话活像唱戏,说得越快越急越是咿咿呀呀的。他脸上的白粉厚得像墙,眼周涂得浓黑,眼尾高吊。这副焦急的神色出现在这样一张浓妆艳抹的脸上,显得又是可笑,又有一种叫人怜悯的凄切。
    谢轻裘小声道:“孙九爷手眼通天,又跟在王爷身边多年。你都做不到的事,我就算想帮,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孙九喜上眉梢,道:“不不!这事全天下,只有您才能帮上忙!”
    谢轻裘却疑惑了,忽然拧眉道:“孙九爷,你说实话,他到底犯了什么罪?”
    孙九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挣扎半晌,艰难道:“他给您下毒,被王爷发现了。”
    谢轻裘翻文书的手指一顿,纸页哗啦一响。他像是茫然极了,愕然又无措地问道:“什么?”
    孙九颤颤道:“那日您被错拘到诏狱,受了一鞭。鞭子事前被人浸过毒水。王爷之后查出来,下毒的就是他。”
    谢轻裘猛然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倒椅子。他一把揪住孙九的领口,暴怒道:“他害我!你要我救他!你安的什么心!”
    孙九被勒得喘不过气,断断续续道:“池大人……事已至此,求您……咱们、咱们给您当牛做马,求您……给他个痛快……”
    谢轻裘狠狠咬紧牙关,手松开,孙九扯着领口大口大口喘气。
    谢轻裘道:“毒,解了吗?”
    孙九道:“没有……但王爷暂时压住了毒性,正在给您找解药。池大人,王爷不肯告诉您这些,怕您知道了担心,反而对身体无益。他已派出去许多人,四处寻名医问灵药——王爷,王爷是不会叫您有事的!”
    谢轻裘道:“今天你来找我,不怕王爷知道?”
    孙九凄怆道:“这件事,我铁定是脱不开干系了。池大人中毒一事,王爷也是千交代万嘱咐,谁都不许说出去。但他,他毕竟是我师哥。王爷已经叫上了披麻戴孝的刑,我刚出来时,见人把铁圈木楔送进去,到时候铁圈束首加楔,脑浆就从七窍出来——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
    谢轻裘叹道:“罢了。要我怎么帮,你可想好了?”
    等他料理完毕从诏狱出来,已是酉时。谢轻裘沿街慢慢走,小宁子跟在他身后,那顶小轿远远在他们二人后面。
    谢轻裘道:“都听到了?”
    小宁子轻轻“嗯”了一声,小声问道:“大人,您觉得那个孙九是自己来的,还是顺着王爷的意思来的?”
    谢轻裘道:“一半一半。我中了毒,王爷四处求医问药这件事,估计是王爷有意通过他的嘴透给我,好叫我知恩;至于救他那个师哥,恐怕是他自作主张。”还有一半话他留在口内没说出来。五皇子如此煞费苦心,耗费人力四处奔波去救他性命,甚至为了他连身边跟随多年的心腹都不惜杀了,只能说明他的命是有大用的。究竟有什么用处呢?谢轻裘拧眉思索,忽然心里一动,慢慢的,唇角浮出一丝极冷的笑。
    小宁子道:“那毒在体内——”
    谢轻裘嘲弄地弯起眼,慢慢道:“你没听见孙九那句话吗?王爷是不会叫我死的。”他说罢,停下步子,掀帘上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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