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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其凉-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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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锦道:“当中有波折……不过结果算是喜出望外了。我得了半卷《步步生莲》的残篇,补得乱七八糟,应当可以还原。”
  秦无端喜道:“那真是太好了。”
  苏锦环顾四周,并未发现程九歌,不禁问道:“师兄,小师叔去哪里了?”
  提到这个,秦无端立时有些郁闷,道:“他说有事办,到了客栈之后就离开,我自己等了一夜。他今早匆匆回来,结果又走了,貌似忙得不行。他虽是原籍巴蜀,可我却也没有听说还有什么亲朋好友啊,这么记挂,为何又要保密。”
  唐青崖乐不可支道:“该不会是你师叔故地重游遇到青梅竹马,或者旧日里相好的姑娘,于是不要你了吧!”
  他这话听着无礼,放在平时秦无端是断不会和他一般见识的,这会儿却闻之色变,仿佛自己没有想到这可能,目瞪口呆地愣在了原处,筷子也差点掉了。
  苏锦眼疾手快地帮秦无端扶了筷子,他直觉气氛不对,可又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索性打起了闭口禅。
  当年怀虚真人收的弟子各有千秋,然而又不全是高手。
  首徒出师早,游历江湖后不知所终,连庄白英这种自小长在会稽山的都没见过他几次。二弟子谢凌最为出名,但到底半路入门,亲近不足。三弟子庄白英得他真传,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大小事宜都能很好打理。四弟子杨垚乃阳明剑法的集大成者,亦是当世顶尖的高手,观朴剑出神入化,但他性格古怪,很有些大智若愚的顽皮。
  唯有小弟子程九歌实在特别。
  他被怀虚真人捡回去的时候还是个在医馆跑腿的总角小儿,父母双亡,医馆大夫对他只是当半个学徒呼来喝去。怀虚真人最后一次游历四境途经巴蜀,实在怜悯,便出了点银钱,将程九歌带了回去,挂了个关门弟子的名。
  山上多了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怀虚真人替他起了名,放在阳明峰长大。彼时阳明洞天一派和乐融融,除了谢凌端着架子,其他两个师兄、年纪大些的师侄辈都乐得把他当吉祥物,照拂得十分周全。
  怀虚真人年迈,谢凌性子又冷,一门心思地扑在他小弟子身上,对新来的师弟毫无兴趣,程九歌最终被扔给了那时候才弱冠之年的庄白英。
  故而程九歌虽名义上辈分高,实则没跟着师父学什么,算是庄白英带大的。
  庄白英发现程九歌对练剑实在不上心,年纪大了点,开始成天跟着杨垚不学无术,无比的恨铁不成钢,只得任由他长成了一朵弃武从医的奇葩。如此一过,竟然已经二十余年。
  所以细细算来,程九歌如今三十出头,除却此前在江南、齐鲁一带游历过,大部分时间都在山上,即便此地是他籍贯,但似乎无牵无挂。
  这道理秦无端不会不知道,于是他才如此郁闷,感觉不被信任。
  苏锦听他倒完苦水,安慰道:“他总有自己的事,兴许不说只是怕你太过担心了。”
  “你知道什么……”秦无端只比苏锦大上六七岁,说话却仿佛高了一辈,“我入门时,师父已经是名义上的掌门,终日忙于处理门中事务,对我们这些亲传反倒不上心。小师叔大不了我几岁,不练剑时他就带着我玩。后来他下山游历江湖,也一直书信联系……长此以往,我当他是挚友,又有什么不能同我说?”
  虽然在山上时,程九歌老是被苏锦打得满山乱窜,但归根到底还是师叔,除了切磋之时,苏锦绝对不会放肆,听了秦无端这番挚友言论,不由得震惊了片刻。
  苏锦只得含糊道:“或许……真有难言之隐。”
  闹市嘈杂,又是饭点,处处有走贩脚夫,一时有人靠近也没有被察觉。
  秦无端唉声叹气:“我师父最后那封信中还说,让照顾好小师叔,这成都府中弯弯绕绕的,他到底走了这么多年,人生地不熟的,又傻又好骗,别人说什么都信,万一被拐走了,我怎么向师父交代——”
  身后一个声音响起:“秦无端,没想到在你心里,我的形象就是这样窝囊废啊?”
  秦无端:“……”
  苏锦连忙起身,让开座位,乖巧道:“师叔您来了,您坐,要不要吃点东西?刚才师兄也是担心,一时嘴快罢了,别和他一般见识。”
  程九歌瞥他一眼:“你也少给我卖乖,表面没赞同他,其实心里频频点头呢吧?”
  苏锦:“……”
  他觉得程九歌以前被三师叔护着时反倒十分好欺负,自从一起下了山,越来越难拿捏了。思及此处,苏锦忍不住看了秦无端一眼,心道,“他二人常在一处,师叔现在这样不好糊弄,一定都是秦无端的错。”
  程九歌面色不善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秦无端察言观色,立即眼观鼻、鼻观口地低声下气道:“师叔,我错了。小师弟从青城山来,听说找到了答案,这是大事,您就大发慈悲放我一马,先看看阿锦的伤吧。”
  他说得小声,唐青崖神色一凛,之间四周仿佛又有人投来奇异的目光。
  大庭广众到底没好停留,秦无端给了馄饨钱,四人去到他们暂且栖身的城中客栈。
  程九歌给苏锦把了脉,道:“此前内伤痊愈,最近没有与人交手,脉象平稳得很……没有大碍。阿锦,你去有什么收获吗?”
  苏锦从怀中拿出那破烂的残卷道:“偶然得到此物,认真查看后,大约是《步步生莲》的真迹。只是青城派对此物如避蛇蝎,掌门天苍子也是绝口不提,我不通医理,只知道功法与我练的一脉相承,先拿来给你看。”
  程九歌看过苏锦默写的《步步生莲》。医者仁心,对这类伤人伤己的功法,他致力于寻找答案的着急不逊于苏锦,如今听到好消息,赶紧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
  苏锦则在旁边同他共看一卷,在空白的纸上一面誊抄一面修补。
  忙到后半夜,白纸上重新布满密密麻麻的字迹。苏锦的书法谈不上名家之姿,然而字如其人,有一番独特的气度,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一路无声无息、几乎要叫人忘记他的存在的唐青崖探头过去默读了几行,心下若有所思,却忽然听到风声。
  他见苏锦和程九歌心无旁骛地继续整理,拿起苏锦放在房间角落的不易,轻声道:“有人在附近,我去看看。”
  苏锦抬头,对他拿了自己佩剑的事置若罔闻道:“小心为上,不要硬拼。”
  他们二人相识相知的时候比起旁人三年五载的情谊自然尚浅,但论默契又胜过许多年的貌合神离了。唐青崖朝他挤了挤右眼,掀开窗户后轻身跳了出去。
  唐青崖离开得悄无声息,他刚走不久,程九歌便皱眉,发出了“咦”的一声。
  苏锦连忙道:“师叔,发现不妥之处了吗?”
  程九歌道:“这两份心法,仿佛并不能合二为一啊。且不说你此前默写的版本后面混乱不堪,害人于无形,这前面皆有几处是篡改过的。”
  他指给苏锦看了几个地方,用朱笔标在新誊写的那一卷上,道:“青城派给你的残卷开篇同谢师兄传给你那份儿看上去差不多,但从第三节开始,反倒更像是凌霄……青城派的这一份,分明标了名字,原本不该叫做‘步步生莲’。”
  苏锦顺着他的笔尖去看,果然,那破败的旧书上寥寥几字,笔力苍郁顿挫,即便历经百年也能窥见甫一面世的风采——“人间世”。
  他略略地扫过,道:“此卷前九节为‘灭’,后九节为‘生’。中间还有残缺,最详尽的一部分我推测为莲生步的源头,大约也成了‘步步生莲’的起始?……流传到大内,估计改得生死颠倒,因而成了毁人的利剑。”
  “此法暗合禅宗,又与道家阴阳混沌之法有共通。”程九歌道,“撰写之人生前定是怀才不遇,又经历了大起大落,后来看破红尘,以山水为寄托。不甘心满腔才华被埋没,在研习了道家与佛家思想后,把其中阴阳并济、生死轮回一并融合。可这两家本源不同,所以到底无法彻底地贯通。”
  苏锦频频点头,接话道:“他大概以为武学没有门楣之分,所以要把所有的好放在一起,结果适得其反了。”
  程九歌道:“更何况你的心法还练歪了……阿锦,我见这残卷应当不是伪造的,但当中缺了很多——起码不止一卷。还需调理,暂且我和你专心修补。倘若真能大成,不仅谢师兄当年的执念可以放下,说不定还有旁的秘密重见天日。”
  那前辈生平早已不可考,也不知他当年写下“人间世”三字的时候有什么样的坚持。
  大概在他看来,世间走一遭,不过也是向死而生吧。
  苏锦沉浸在某种近乎狂喜的欣慰中,良久才发现唐青崖去而不返已经有一段时间,他右眼跳个不停,直觉要出事。
  天将蒙蒙亮,苏锦坐立不安,索性道:“我还是出去找找青崖。”
  秦无端道:“你怎么突然对他这样上心?”
  这问题来得十分不是时候,却又让他仿佛摸到了一扇门。苏锦沉吟许久,他提起凌霄剑,入手时剑柄的花纹磨得掌心疼,最终闪身出门前道:“他给我买糖吃。”
  秦无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任由他去了。
  秋天的清晨即将到来,露水凝结,苏锦匆匆往外走,碍于城中道路复杂,他一时不知唐青崖去往了何方,无头苍蝇似的走街串巷。
  早起的商贩已经开始准备一天的生意,而夜市才刚刚偃旗息鼓。
  他曾经想,唐青崖来自巴蜀,到底是一片什么样的地方才能养出这么个稀奇古怪的人来?
  这地方有名山大川,风景独一无二的秀丽幽静,有澎湃大江,亦有蜿蜒小溪。百姓享了太久的清福,不知金戈铁马,只懂琴棋书画。虽有唐门与青城派两个名门世家坐镇,却始终维护着独一份的安逸,仿佛永远无忧无虑。
  常言道“少不入川”,苏锦穿过一条巷子,心道,“可这地方的确很好。”
  他一无所获,正要换一片继续找人,突然间听到打斗的声音。苏锦握紧了手中的凌霄剑,这剑在前任主人手中嗜血无数,他甚至怀疑养出了灵性,甫一握住,即刻感觉到某种不受控制的熟悉杀心。
  苏锦只得静心凝神,闭眼片刻后才往那打斗声传来的城郊轻身掠去。
  隔着梧桐树,几个人影缠斗在一起,装扮俱是十分相近。其中一人正将一把短匕从某个丢了性命的倒霉蛋心口抽出,回手一剑刺向另个人。
  他认出那人的同时,刺客中某人疾呼道:“少主!同门相残是大罪!”
  “你们不就是在等我下杀手吗?”那人朗声道:“倘若我动手,下一句是不是要说,戕害同门师弟断然无法原谅,即刻逐出唐门,生死由天?”
  他片刻的分神,腰侧立刻被不知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开一道口子。唐青崖身形踉跄,牵动苏锦,他身体先于心一步地动了,一跃而出,稳稳地落在唐青崖前方,不由分说地将快要栽倒的人护在了自己身后。
  凌霄剑刃如霜雪,刹那间仿佛一道月光闪过。
  苏锦冷冷道:“你们要逼他下杀手,他顾念同门之情一再退让——不如在下代劳了吧!”
  

  ☆、第三十章

  
  他身量颀长,戳在那儿仿佛和手中的凌霄剑如出一辙的清冷孤高,只是表情却不那么出尘脱俗,眉间沟壑顿深,双目一扫平日的温和,变得异常凌厉。
  粗布灰衣不掩风华,唐青崖对上苏锦紧绷的侧脸,不由得想到这话,心猿意马了片刻。
  大敌当前,便是他这一下的分神,眼前几名唐门弟子已经围攻而上。
  凌霄剑在身前横过,发出“嗡”的一声如泣如诉的呜咽。他避开腰间一刀,立时手腕微动,一招摘星如同天女散花般朝着那名弟子而去,剑气便可伤人,还未靠近周身已经破开几条小口子,唐青崖目光一沉。
  他怕苏锦为嗜血的凌霄剑所反噬,喊道:“阿锦!切莫再伤人!”
  这一声运足了内力,竟突破剑气包围传入苏锦耳中。他立时脑中空白片刻,狼狈地躲开那几名唐门弟子的短刀,几乎是滚出了包围圈。
  苏锦反身之时,唐青崖见他双目依旧清明,不由得放下心来。
  见凌霄剑斜斜地垂下,苏锦扬手一挥,袖中灌满真气竟圆鼓鼓地撑了起来,立时挡下了好几枚险恶的暗器,连衣角都没有破。
  唐青崖有许久不见苏锦与人过招,此时暗叹,“他虽说着什么剑法尚未参透,但内力不知是调养有方还是自行参悟,比当日在桃花坞与何常杜若一战是精进不少!”
  几名刺客见苏锦久攻不下,互相一使眼色,其中分出两人调转方向,朝唐青崖而去。
  他自然不是省油的灯,见势立刻跃上梧桐树梢,那两人果真上当,以为他碍于“同门相残”的条条框框不敢动手,只得以轻功周旋,心中一喜,旋即闪身而去。
  其中一人兵刃为两把短刀,正要取向唐青崖的肋下,自己却先行感觉手臂大穴一麻,被他不知用什么点了个正着!
  见他左手短刀直插在地上,唐青崖将那偷袭的折扇“哗啦”一声展开,人却还临危不乱地笑:“当心了!”
  另一人趁机刺向他,唐青崖折扇一挡,两枚扇骨之间的空隙生生地夹住了那剑刃。
  他“哦哟”一声,手上使力,毫不客气地将那剑刃折断,趁着刺客重心不稳之时,一脚把他从半空的树上踹了下去。旋即,唐青崖竟蹲在那树梢上,一边扇风,一边饶有兴致地观看起苏锦以一敌四的局面来。
  唐门中人身法灵动诡异,一招一式都是泡着鲜血化来的。
  此番来的几个人虽称不上顶级高手,但也极不好打发,何况每个人兵刃不尽相同,暗器□□的小心思又多,对付起来非常的难受。
  方才唐青崖便是吃亏在这“难受”上。他们彼此太过熟悉,他固然知晓几个师弟的路数,但对方对他也一清二楚,讨不到任何便宜。
  然而这便宜如今被苏锦占了。
  苏锦为人虽说并不十分正大光明,偶尔犯疑心病时比唐青崖有过之而无不及,说话总藏着一半,对谁都彬彬有礼,却并不交心,叫人很难与他真正的亲近。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打起架来一丝不苟,从不耍花招。他又耳聪目明,旁人的一点点破绽都会被苏锦发现,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解法——看过苏锦身手的人都说他天纵奇才,不可小觑,大概就在此处吧。
  何况他的招式传自凌霄剑法,世上又有几人真的领略过?
  几人过招间,苏锦已把唐门弟子的套路摸了个透彻,懒得与他们虚与委蛇,凌霄剑势如破竹,一式“碣石”平平无奇地送出,将阻拦全都带偏,剑气直逼其中二人,却又在触到动脉之前拐了个弯,只废去了他们一只手。
  兵刃坠地,眼见四者去其二,对方仿佛只用了十之三四的实力,刚伸了个懒腰似的轻描淡写化解开全部杀招。
  余下二人面面相觑,退开一丈远,其中一人道:“少主,我们技不如人!”
  蹲在树梢的唐青崖笑道:“你们几个单独过招,一个都打不过我,想要强行带走,无非靠的是群架。我追着你们跑了一夜,如今天快亮了,累吗?”
  那刺客不懂唐青崖什么意思,愣愣道:“啊?”
  唐青崖:“我懒得问你们谁派来的,你们若还当我是同门,就回去告诉唐玄翊,不劳动他‘清理门户’,改日自当登门拜访!”
  他话已至此,再自讨没趣只会被苏锦所伤,那两人识时务者为俊杰,扶起受伤的同门连忙离开。
  远方正晨光熹微,梧桐残叶沙沙作响。
  等那些人走远了,唐青崖从树上蹿下,新奇地抓起苏锦的手腕。
  苏锦见他身上几处衣服破了,腰间更是因为那一踉跄尤其上心,不由得柔声问道:“你没事吧,可曾受伤?”
  唐青崖摇摇头,示意没有大碍。他将那凌霄剑从头到尾地打量许久,拿起腰间另一把不曾出鞘的不易递到苏锦另一只手。
  不易的剑身隐约有水波纹,在晨光下显出粼粼的光,轻柔却暗藏杀机;而凌霄剑的剑柄刻有鹤羽,剑刃凝霜,光华万丈,纵使暗夜之中也看得分明。
  他老神在在道:“哪一把更合适些?”
  苏锦诚实道:“不易要轻很多,剑身又窄,大约当日师父协助铸剑之时,以为我是跳脱之人,所以打造了一把如水的剑。”
  唐青崖道:“他没有看错人,但你太极端了,不应该用如水的剑——”
  他伸出二指,在凌霄剑的剑身上轻轻一弹,那剑发出的声音如有共鸣:“不易太过轻柔,本就不适合你。越是你这样的人,越需要压一压身上的尖锐,不会随机应变,又不肯吃亏,若是剑也轻薄无比……过刚易折。”
  苏锦也望向凌霄剑,情不自禁道:“你的意思……莫非让我用师父的剑?”
  唐青崖道:“选择权在你,我看你拿这把剑时仿佛更加得心应手。”
  苏锦忍不住回想方才的感觉,道:“的确……要舒服些,重量虽然不太习惯,可一招劈出去仿佛自然而然,是真正的剑随心至。”
  唐青崖笑道:“既然是凌霄九式,那么就该用‘凌霄剑’。不是想替你师父正名?”
  此时此地,苏锦喉头一动,有什么就要破土而出。黑夜过去,远处的城中开始了一天的休养生息,而背后一轮朝阳冉冉升起。
  城郊树林中的更深露重也纷纷被蒸干,随着天光大亮,雾气褪去踪影。
  城郊始终有惊无险,苏锦和唐青崖全身而退,回到客栈当中,对程九歌如实相告了后半夜的一番惊心动魄。
  程九歌一脑门官司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可怎么办?”
  唐青崖道:“他们应当是锁魂堂派来拿我回去的,门中出了变故我一无所知,如今却又不敢以身犯险,只得想法联系白羽。不过不用担心,唐门做事一击不中不会接二连三地来,现在有一刻喘息……若他们真的来了,我也不会连累你们。”
  苏锦道:“你这是什么话!”
  唐青崖看了他一眼,不觉笑笑道:“不是怕你打不过,这到底是家务事,阿锦与我再亲近,遇到这些始终算外人。”
  苏锦还想再说什么,被程九歌拦下。他忍了又忍,最终没将那点愤愤不平全都埋进心底,皱着眉转到一边猛灌了好几杯茶,这才冷静了些。
  “原来我还是个外人。”他脑中唐青崖那句话不住地循环,暗道,“他既然愿意与我亲近,怎么连患难与共都不肯?”
  旁边静默不语的秦无端蓦然插话道:“小师叔,你这两天夜里去往何处了?”
  “我么?”程九歌闻言竟笑了笑,“这样吧,夜间带你们去看一看。自从江陵知道了《步步生莲》之后,我一直想着一件旧事,终于追到了蛛丝马迹……巧得很。”
  见余下三人俱是一模一样的震惊疑惑,程九歌施施然道:“来成都的当天我便听说了城中近日多了好些江湖人,其中有你的老相识……”他的手指在苏锦额上点了一下,“何常也来了,杜若虽并未随行,但足以说明一事,他对凌霄剑其心不死,说不定通过自己的渠道,追查到了《人间世》。”
  程九歌仿佛除了习武,其他事都十分有自己的想法。苏锦头一次知道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耐,愕然了许久。
  程九歌挑眉道:“窝囊废,又傻又好骗,嗯?”
  秦无端摸摸鼻子:“哎,这不是……有眼不识泰山么。”
  自觉还要在成都府中歇脚数日,唐青崖过了那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莽撞,感觉平安虽短暂,但却仍需好好珍惜。他和苏锦不得不重新要间房,掌柜言辞闪烁,道近日秋后,入川游览的人变得多,已经没有多余的房间,只得二人挤一张床。
  唐青崖尚在犹豫,苏锦自行解了钱袋摸出一锭银子:“那就一间吧,不打紧。”
  客栈上房宽敞得很,床也比寻常的大上一圈。唐青崖伸长四肢往上头一躺,满足地喟叹片刻,偏过头问苏锦:“你哪来的银子?”
  苏锦倒茶的动作停了一刻,道:“秦师兄有钱。”
  至于经营法门,唐青崖略有耳闻,听说这之后略一点头道:“他倒是大方得很。”言罢经过一夜劳碌,得空挨到床板,立刻便有点困了。
  唐青崖闭着眼衣衫未除地平摊着,一时有些神游天外的困顿。他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将要和周公幽会,身侧突然响起一个万分熟悉的声音。
  苏锦不知何时从桌边坐到了床沿,低头将一样物事放到唐青崖胸口:“你给我的玉佩,之前没去成‘衣锦绣’,现在物归原主。”
  “嗯?”唐青崖睁开眼,这个角度看上去,苏锦正垂眸凝视他,懒散却又专注。
  他生了一张就该寻欢作乐的脸,偏偏性格十分不开窍,对七情六欲敬而远之,仿佛一块石头,随时都会堪破世俗丑陋。然而就是这样的人,此时眼中有光流转,唇角轻轻地抿成一条线,实在说不出的好看。
  唐青崖索性翻身坐起来,屈起一条腿,抓住吊着玉佩的绳儿,笑道:“我当时跟你说要物归原主了么?”
  苏锦自觉本该在和他重逢的那夜就还给他,但私心尚重,见唐青崖一直不曾提起,便揣着不安将它留下了。如今他白日里一席话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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