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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璧无瑕-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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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师退下了,殷乐思来想去,觉得祖神解梦法也挺有道理。反正费玄不在朝歌,他呆在朝歌,也是住持祭祀、看死孩子,干不成什么正事,不如效仿历代商王,巡游天下去吧。
  他想看看天下各方国的风土人情,看看这古代,是不是真如帝辛鄙夷的那样,一无所取。他想寻找乌托邦,不是三千年后、帝辛口中的乌托邦;而是真正屹立在这片土地上的乌托邦。
  他上路了。
  但这一路,很不好。
  帝辛说,若非他来,天邑商就该灭绝了。天邑商的文化和制度都不优越,已病入膏肓,外来的钢铁犹如一剂强心针,让垂死的天邑商复活了,贪婪地吸着周边方国的血。
  能歌善舞的沫方灭绝了,母系氏族的条氏逃进深山,擅用草药的苦方分崩离析,百姓逃入其它方国做游医。天下原有一千二百个方国,它们有生机勃勃、形态各异的文化,天邑商虽强,强不到一统天下。但如今,天下仅存四百六十一个方国,文化只剩两种:模仿天邑商、不模仿天邑商只能苟延残喘。
  继续下去,文明的轨迹会不会改变?
  若是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印度为何有种姓制,地中海旁女郎为何以黑纱覆面而行?吃人的文化倘若绵延一千年、两千年、三千年……未来的人们,会习惯吃人吗?
  殷乐想不通,都魔怔了。费玄一打仗,他就出游,高高兴兴出门,丧丧气气回来,乌托邦的脚毛都没看着。这样巡游到了第三年,殷乐想:“最后一次,这次还找不到,我就不找了。去他妈的,爱谁谁吧!”
  这一次他选择往西走。西方多山地,少雨水,按说乌托邦最不可能在哪儿。但是他走到周邦,立刻惊呆了。
  周邦给他的第一个冲击是:有路。
  从周邦到天邑商,一千多里地,沿途六十二方国,只有西岐修了三十里路。
  周邦给他的第二个冲击是:有礼。
  一进周邦,他照例找一个周女坐在车上,教他周邦方言。周女爱说爱笑,灵巧可爱,他很喜欢,大把地赏赐了海贝。谁知周女拿到海贝,立刻上交给族长。
  殷乐震怒,把周女叫回来:“族长逼你?”
  周女摇头。
  殷乐道:“那你为什么给别人?”
  周女低下头,小声道:“贡赋太重,我不帮,族里就会有人饿死。”
  殷乐羞愧,随即更怒:“那……那你更该把钱藏起来,灾荒时买吃的呀!那是私有财产!”
  周女正色道:“什么私?妾不懂。族里的老人在挨饿,小孩子也在挨饿,妾藏着海贝,还是人吗?”
  殷乐沉默良久,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感到羞愧了。帝辛的人权没打动他,但是周女的话打动他了。
  不可思议。帝辛厌恶周邦,给周邦定的贡赋比其它方国都高。但,周邦饿死的人最少、内斗最少、西岐城外甚至有三十里路。
  他要寻找的乌托邦,莫非就是这儿?
  ……………………………
  殷乐好奇地进入周邦,见到了姬无瑕、伯邑考、淑子、淑子的儿女,也见到了周邦的嫉妒和内斗。在礼的约束下,这内斗的破坏力被降到最小。
  可这时,他听到了狼神的传说。
  要报仇吗?费玄说只杀十七人和参战士兵,这十七人是周邦的方伯、君夫人、世子、公子、将军、上大夫;参战士兵是周邦的大小军官。要杀就得打仗。
  殷乐做着两手准备,一边挑拨离间、偷画地形图,一边勒令士兵对此事保密。
  周邦的长公子姬无瑕,真懂事,真温驯。一个情窦初开的傻小子,竟暗恋上他了。姬无瑕带他去野人部落看婚礼,他唱着歌,想着费玄,满心矛盾。姬无瑕听着歌,看着他,满眼柔情。
  殷乐被看得满手冷汗:都是不受宠的孩子,都暗恋着不可能的对象,看看人家,看看你!
  从部落出来,姬无瑕扭扭捏捏要说话。殷乐故意道:“费玄在干嘛呢?”
  侍卫们拍马屁,说“费亚服在向陛下”。傻小子竟不知难而退,径直上前:“陛下觉得,野人思念妻子的心,和陛下思念费亚服的心是一样的吗?”
  原来人家没想着情情爱爱,想的是人牲!
  殷乐腿都软了,硬撑着和姬无瑕辩论。姬无瑕道:“陛下,臣想不通。一个人活着,可以种田、可以挖矿、可以炼铜、可以打仗,为什么要在祭台上杀掉呢?他们死了,他们的爹爹、妈妈、弟弟、妹妹会哭。他的心上人也会思念他……”
  殷乐想:我他妈也想不通!
  但是姬无瑕跪在那儿,目光灼灼,就要他给答案。殷乐觉得自己变小了,小到年幼时,站在帝辛面前。帝辛虽然笑吟吟,但是殷乐知道,那笑容标着价格。
  像王乐乐,抱你。
  不像。扔掉你。
  而如今,他长大了,但世间的事仍旧有价格。
  像个帝王,敬你。
  不像。瞧不起你。
  唯有费玄的爱,予取予求,是免费的。但……费玄若知道他干过什么,还会爱他吗?
  姬无瑕握着殷乐的配剑往脖子上抹,说死就死,真凛然。而殷乐吓得魂不附体,抓住了姬无瑕的剑。剑划伤了他画画的手。后来他再画画时,那道伤口就隐隐作痛。很浅的伤,不至于留下后遗症,但就是那丝丝缕缕的疼,拽着他,让他飞不到美的极致和梦的彼端了。
  殷乐抓住姬无瑕剑的时候,耳畔响起好多声音。
  “爸爸,画是我画的,我暗恋费玄,所以画了我和他。这个小弟弟我没见过,大黑狗我也没见过。爸爸,虽然你赐死了我妈妈,但我还是想叫你爸爸。我没见过妈妈,只见过你,我不是王乐乐,但是我爱您,您也爱爱我吧!”
  “大哥,太子是你的,我不抢。我不当太子,只当你弟弟。你能抱抱我,亲亲我吗?”
  “费玄,你可能不记得我了,但是我爱了你好些年。我不好看,也有病,但是我厨艺很好,而且很乖。我又温柔又会照顾人,从不撒谎,是个好孩子。我可以追求你吗?你去西山玩儿的时候,我跟你去,我能给你带伞、带点心、带防蚊虫的艾草。”
  原来这才是对的路。当一个乖孩子,干干净净去求爱,求不到,也不怨,转身走掉,仍是干干净净的乖孩子。
  他以前都走错了,难怪颠三倒四、怒发冲冠、除费玄外怕见任何人。
  次日,他又把姬无瑕叫道身边,问姬无瑕的身世。
  姬无瑕道:“我妈妈嫁给其它部落的野人,搬走了。我小时候和乳母住在一起,乳母年身体差,我就托人给乳母的床下安了四个小轮子,每天推她出来晒太阳,给她讲故事,喂饭,就像她以前照顾我一样。乳母过世后,我就一个人读书练剑了。我妈说,只要我听话,将来就会有好报。陛下,你也很好……我一定好好读书,好好练武,将来为陛下守西方!”
  殷乐默默听着,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看到了对的路,可这对的路,他怎么走?
  回朝歌后,殷乐不知出于何种心思,隐瞒了这件事。他照样和费玄花天酒地、彻夜寻欢,然后白天筹备着改革。很奇怪,他的亲信,要么是周人,要么娶了周女,要么曾在周邦游学。他并未刻意筛选,但身边聚起了一个周人小团伙。
  改革需要军队支持,殷乐厚着脸皮吹枕头风。费玄蹙起眉,问:“现在不好吗?”
  “好……”
  “那为什么改?”
  这问题太深奥了。小到他得对得起帝辛对得起天邑商,大到上下五千年的文明容不下一个吃人王朝。但这些话,要讲透,讲到费玄能听懂,就难了。
  殷乐左思右想,想出了长篇大论。他跪坐起来,把费玄也拉得坐起,然后握住费玄的两手,郑重地道:“我爹是三千年后来的,你知道吧。”
  “嗯。”
  “三千年后的世界特别好,你知道吧?”
  “哪好,都没狼。”
  殷乐目瞪口呆,后续的话都卡了。
  费玄继续道:“没狼,没树,人、鸡、鸭、狗、兔子都住着小笼子。你觉得好?”
  殷乐道:“我……我……人牲当奴隶,天邑商可以更富有嘛,对不对。那,整天乌鸦乱飞,叫得人心烦。而且死人不卫生,传播疾病,他……传播疾病。”
  费玄盯着殷乐,小瞳孔微微放大,极其专注:“废人祭后,你会怎样?”
  殷乐愣了,良久后道:“我……可能不催吐了,说不定胃病……会好。”
  “成,你干吧,我同意。”
  就这样成了。
  殷乐记得很清楚,费玄说完这话后,他一边身子发热,一边身体发冷。发热的那边是幼年殷乐,兴奋地尖叫:“他爱我!他多爱我!他真好!”另一边是长大的殷乐,冷静地道:“竟以为孤在求他。功高盖主,此风不可长!”
  他一只眼睛流出眼泪,另一只眼睛冷漠地打量费玄。最后他把两只眼睛都闭上,俯身吻住费玄。性爱掩盖了他们之间的冲突,一切看似和谐。
  殷乐就这么干起来了。改革一起,琐事千头万绪,殷乐忙得昏天黑地。但不管多忙,他都会回鹿台给费玄做饭。这仿佛是一个仪式,证明他除了是商王,更是费玄的妻子。费玄时常在山上玩,不回来吃饭。他就把饭摆在餐桌上,两个碗,两双筷子,自己坐着吃。他常常想:我为什么非得当商王呢?为什么非得改革呢?为什么非得集权呢?
  想来想去想不出答案,他就恨起费玄来了。费玄为什么不能跟别人一样?乖一点,温驯一点,至少在人前给他这商王一点面子。
  再想不出来,他就去陵墓里画画。手伤了,画得画特别俗。瓦蓝瓦蓝的天,嫩绿嫩绿的草地,峨冠博带的男人和裙带飘飘的女人微笑散步。草地上跑着汽车,半空中飞着飞机,远处的高楼大厦方正洁净。三千年后就是这样吧?朝着未来走,不会错吧?
  废人祭一事,终于到了最后一战了。他提前三天睡不着,右眼皮不停跳。乌托邦要降临人间了,他觉得自己真乖!
  但忽然间,费玄什么都知道了。费玄暴怒地把他从书房叫出来,要审他。他顶着亲信们含义丰富的眼神走出去了,跟费玄回鹿台。他站着,口干舌燥的解释。费玄坐着,听不懂他说得“武庚逼我”。
  费玄理直气壮地坐在那儿,眼里喷火,只会说一句话:“你骗我!”
  是,他骗他!费玄真有理,姬无瑕也有理。合着全世界他没理。本来他就算没理,也能画画,画得够美就是最大的理。现在他画也画不成,恋爱也完蛋,除了当个好商王还能去干嘛?
  他拼命压着怒火,但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住。自他决定改革,已经三年没和费玄打架了。但是他若在被费玄质问,一定会恼羞成怒动手的。于是,他跑了。
  他跑到陵墓里,看着自己画的未来,心里空茫忙的。这未来是真的吗?人权是真的吗?周礼是真的吗?到底是人人平等,还是长幼有序?到底是男尊女卑,还是男女一样?吃饭、交配、死亡,这是看得见的人生。理性、平等、高尚,这是看不见的人生。这看不见的东西,真正存在,还是纯属虚构?
  地球上所有人,都相信一件虚构的东西,这东西,就变成了文明。
  是吗?
  殷乐快要想魔怔时,他的亲信进来了:“陛下,太史寮传信,说咱们最好这两天就把祭品定下来。”
  殷乐道:“这两天?”
  亲信道:“对……陛下,费亚服那边出纰漏了吗?”
  殷乐笑起来:“能出什么纰漏,他最听孤。孤服个软就行。”
  亲信道:“陛下,功高盖主,不可不防。”
  殷乐瞪亲信:“此乃家事。”
  亲信不说话了。
  殷乐回去给费玄做饭了。费玄还坐在床上,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眼泪和鼻涕一齐流,哭得特别凄惨。殷乐真想不通,费玄那么大个人,怎么说哭就哭,而且是哇哇哭,一点儿都不知道害羞呢?殷乐要是哭,就藏起来,不叫任何人看见。
  殷乐做饭、道歉、服软,把水磨工夫做到十成,费玄总算松口了,但临松口前,有问:“你瞒着我的是什么?”
  殷乐张开嘴,正要开口,却突然之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若说,费玄说到做到,既往不咎,还会帮他废人祭。然后……费玄会带着最忠诚的那一批部下,入周邦,杀了特别乖的姬无瑕。周人愤怒报复,费玄会困在西岐。
  再然后,留在朝歌的殷乐废了人祭,大权在握,身边环绕着周邦亲信。亲信说:“陛下,此獠功高盖主,机不可失!我们断其粮草……”那时候,他会怎么答?
  ……………………………
  他若不说,费玄会恨他,眼下废人祭就完蛋了,他会失去权力和亲信,被人嘲笑“不像帝王”。
  两个人突然间站在天平的两端,而天平下万丈烈焰,红海沸腾。
  他张开嘴,决定说了。他浑身颤抖,所有血都涌到舌头上,但是却发不出声音。他心海翻腾,海底的鬼都飘出来,帮他在天平上加码。帝辛说:“乖孩子,爸爸抱你。”亲信说:“陛下,功高盖主,机不可失!”姬无瑕说:“陛下是好人。”武庚说:“你真信?”
  天平另一端,只有费玄和幼年殷乐。两个人,太轻了,天平摇摇晃晃,一下就倾覆了。
  殷乐想:帝辛有那么多女人,我要是掌握实权,再礼贤下士地伪装起来,也能有很多男宠……其中会有比费玄好的。打仗……用钢刀,普通将领也能赢。是的,他才不是独一无二地,说吧!”
  “姬无瑕就是你救的小孩,我去周邦时,见到他了。”殷乐说着,喉咙里却没声。
  幼小的殷乐,坐在殷乐的鼻子上,哭成一个泪人。他用小腿夹住殷乐的鼻翼,不许殷乐出声。
  小家伙说:“你要是落在费玄手里,他会爱你,照顾你。费玄要是落在你手里,你只会欺负他。你那么聪明,今天不改,明天改也能赢的。求求你不要说,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于是他张开嘴,对着费玄道:
  “没有,真的没有。”
  “那咱们走着瞧吧。”
  这又是一步错棋,他高估了自己。
  没有费玄,他什么都不是。周邦小团伙被摧毁了,改革彻底失败,他断了一条腿,成为百姓们的笑料。人真得彻底败过一次,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经此一役,殷乐彻底改了。他变温和,变谦逊,不再咋咋呼呼。他在谷底积蓄着力量,等待卷土重来。他重新新盟友——不得志的贵族、想“兄终弟及”的王子、还有游学的周人。他令乌衣卫秘密搜寻罂粟种子,重新种植,准备着将来对付费玄。
  他蛰伏着,忍耐着,等待重回王座那一天。忍到忍无可忍时,他继续忍,只不过抽空去陵墓里画画发泄。他把乌托邦铲掉了,画起现实的天邑商。那些祭祀、风俗都令他一阵亲切。死后有天邑商的一切陪他,应该不孤独吧?倘有来生,不夺嫡,不争爱,乖乖当一个画画的人吧。
  然后,二十六岁那年,他重逢了姬无瑕。
  六年前,他风华正茂,春风得意,情窦初开的傻小子爱他一点儿不奇怪。而如今,他容貌衰老,权力已失,还有一个杀人杀得无人敢靠近他的前夫,这傻小子,依然爱他。
  傻小子的爱,温柔又严厉,教他变好,又不因他不好就抛弃他。殷乐曾以为,和费玄反目后,他不会再爱上别人,没先到他还可以。
  没有礼的天邑商是一片黑暗森林,一点儿肉星都能引得人们厮杀。姬无瑕的礼纵能照亮周围一小片,但终归太微弱了。殷乐想保护小傻子,保护这光。
  自从姬无瑕搬进鹿台后,殷乐就给周方伯去信,讲明费玄的身世,并嘱他安排布置。一个真相想藏起来,最好混进数不清的谣言里。马方公子有白狼,其他人有白鱼白孔雀白蛇。就算费玄听到真相,也会觉得周人真虚荣,净往自家公子脸上贴金。
  这布置,万无一失吗?
  称不上。但这已经是殷乐能找到的最好方法了。
  殷乐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回到商宫。鹿台已被搬空了,这些日子他都住在春华殿。春华殿内搬进了衣柜、书案、连枝灯,旁边加盖了一间小厨房。没有电的时代,还是这种宽敞明亮的宫殿住着舒服。殷乐想到次日一早要去姬无瑕,就兴奋地睡不着,在床上从这头滚到那头,又从那头滚到这头,滚到天微明,他一跃而起,跳到地上,命令宫人备马车。
  然后他打开衣柜,翻翻找找,找出一套赭红的常服穿上,又扣上平日不用的嵌金革带。然后他重梳发髻,打扮得玉树临风了,才走出门去,驾着马车去接姬无瑕。
  春季早晨,寒风料峭,他因爱俏而穿得薄,把个鼻尖冻得红彤彤,一路连打喷嚏。抵达学宫时,他已经狼狈不堪地不住流鼻涕了。
  学宫外面站着一个人。
  殷乐以为是夜游的醉汉,走近才看清是姬无瑕。
  姬无瑕罕见地穿着一件淡绿色丝衣,嫩黄色的中衣领子露出一线,是很娇美的颜色。鹿角笄插在头发里,衬得傻小子愈发好看。
  娇美的傻小子站在学宫外一百来步的地方,眯着近视眼,拼命打量车队,想判断是不是殷乐。殷乐含笑走过去,叫道:“无瑕——”
  姬无瑕一听声音,精神振奋,拱手行礼。殷乐上前拉住他,这一拉,他发现姬无瑕手冰凉,原来傻小子和他一样,为了好看,穿得很单薄。殷乐心热了,想开口调戏,结果鼻子一痒,开口第一声就成了个结结实实的大喷嚏。
  他吸吸鼻子,有些难堪。姬无瑕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手帕递过来,殷乐连忙擦鼻涕,同时心想:“无瑕老揣着手帕、金疮药什么的,像个小娘们!”
  他擦完鼻子,把手帕扔在地上,自有宫人会捡起来清洗。他只用拉着姬无瑕走进学宫搬东西。
  姬无瑕的东西已收拾好了,两大箱子。青箬、白霜几个学生来送行。这一干人帮助姬无瑕把箱子放到车上,似想嘱托,又碍于殷乐在场,不好开口。最后,青箬领头,众人一起拱手:“祝公子和陛下琴瑟和鸣,福寿万年。”
  姬无瑕猝不及防,“啊”一声红了脸。殷乐也惊呆了,不料青箬这帮子老古董会祝福他。他也脸热了,沉稳地“嗯”一声表示知道了。随后,殷乐就载着无瑕回宫了。
  春华殿为了迎接姬无瑕,一切都换新了。雪白地新泥壁、鲜艳的新幔帐、漆绘的新案几、松软的新枕褥。姬无瑕站在焕然一新的春华殿,稚气未脱的脸蛋上满是笑容。
  殷乐笑道:“无瑕嫁到商宫,孤还未送聘礼呢。想要什么聘礼?”
  姬无瑕道:“什么都行?”
  殷乐道:“都行。”
  姬无瑕正色道:“那陛下日后早睡早起,和臣一样,每日早起还要陪臣出门锻炼。”
  “啊?这……”
  早睡早起的好处,殷乐比姬无瑕知道得多。但他自幼就做不到。眼看姬无瑕一脸严肃,眉头紧蹙,眼睛灼灼地盯过来。殷乐一咬牙,一跺脚:“行行行,答应你!”
  姬无瑕这才露出笑容。二人把东西布置一番,然后钻入内室,好生亲热一番,亲热得殷乐欲仙欲死,浪叫不止。事毕之后,殷乐沐浴一番,把姬无瑕哄睡了,然后出门去办公了。
  如今费玄不在,一切事都得殷乐亲历亲为了。他先去乌衣卫,乌衣卫一切如常,还是他最忠心耿耿的军队。随后他去卿士寮,卿士寮也很太平,六卿各司其职,不敢捣蛋。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去了太史寮。
  自打费玄倒台后,太史寮在殷乐面前怂成狗,走路都夹着尾巴。殷乐走到太史寮,和巫师们商量祭祀之事。殷乐道:“二十日后的祭祀,不用人牲吧?”
  巫师们说:“唯陛下之命是从!”
  他说:“用羽祭?”
  羽祭是古老的祭祀法,当年天邑商还是商部落,抓不来人牲,祭祀时,就让最美丽的战士登上祭台,身披羽衣,手拿羽毛舞蹈。殷乐不是战士,但最美丽,跳起羽祭舞,必能令百姓心荡神驰,把对祖神的崇拜转移一部分到自己身上。这对后续改革极为有利。
  殷乐想到的,巫师们也想得到。一巫师道:“羽祭虽好,但陛下的腿……”
  殷乐道:“无碍。”
  巫师道:“羽祭需筑高台,台高一百零九级,陛下得自己爬上去。”
  殷乐道:“摔不死。”
  巫师们无话可说了。这事就定了。
  办完这一切,到了傍晚,殷乐兴高采烈地回到春华殿。他一推门,就看到殿中干干净净、亮亮堂堂,冒着热气的晚膳已经摆在食案上了,小傻子坐在灯下,手捧一卷书,正出神地看着。
  殷乐看见这一幕,就呆了。他从外面回来,满身寒气,满心阴谋,而姬无瑕一身明亮,在温暖的宫殿里等他。一股暖流流到眼睛里了,殷乐快速眨眨眼,走进门,对着姬无瑕笑道:“看什么书?”
  姬无瑕一慌,放下书,道:“没什么……”
  殷乐看到书封,惊诧道:“兵书?”
  姬无瑕涨红了脸:“臣只是想,万一战事再起,费公不在,臣……臣……”
  殷乐哈哈大笑,把书卷成一筒,在姬无瑕前额拍一下:“孤怎么舍得你去打仗!你就安心读书,讲礼好了。”
  姬无瑕不服,想要争辩。殷乐不想争辩,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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