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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阿富汗往事-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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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瓦贾笑笑,“走个过场而已,两边楼房里所有人都清出去了,不用担心。”
    车子又开了起来,道路从残垣断壁间笔直而过。阿卡季无心窗外风景。车子停在了阿富汗联军指挥部后门,赫瓦贾出示证件后放行进入后,把证件抛给阿卡季,“等会儿你就拿着这个提前走就好了。”
    两人下车,第一个见到他们的是阿富汗联军指挥部的总书记官,赫瓦贾和他很熟,两人寒暄一番上了楼。书记官把他们往贵宾休息室带,赫瓦贾一看摆摆手笑笑,“我们就不去了,都是大老板,懒得去凑热闹。”
    总书记官讨好地说,“怎么能缺了你呢,几位大人物都想见你呢。”
    “有什么好说的,平时该汇报的都汇报了。”
    “前几天还听哈德威将军说起你,一直想见就是没机会,跟我抱怨说搞情报从来不清楚人在什么地方,神出鬼没的。”
    “那倒是劳他记挂,行,我去看看。”
    他们来早了,到的人还不多。阿卡季无心在这些达官贵人面前卖笑,找个上厕所的机会溜出来了。他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能在这里看到奥列格,于是躲在厕所门口守株待兔,中途见到一个勤务兵走过来,猛地一把从后面将人勒过来,捂着嘴巴,那勤务兵吓得抖索。他笑笑,“不好意思,别紧张,借个火。”
    勤务兵颤颤巍巍掏出火机给他点上,阿卡季吹了一口烟,“兄弟,顺便问一个事。你知不知道奥列格·叶罗赫维茨?我们主任找他,我又不认识这个人,麻烦带个路。”
    勤务兵说,“他是安全保障组组长,现在在列兵后方控制车里,不在指挥楼。”
    阿卡季点头,“那来不及了,算了。”他把可怜的小勤务兵放了,“回去吧。”
    从厕所出来他回到了休息室,赫瓦贾正在找他,“快开始了,去天台吧。”
    楼下两列士兵方阵,仪仗在最前面,紧贴三军,后面是坦克和战车部队,乍一看跟乐高积木似的摆得整整齐齐。
    奥列格在控制车里做最后一遍安全检查。阿富汗联军派来的总控制组组长和他看不对眼,他去检查阿军的装备情况,被拦下来要求出示证件,把证件递过去,对方看完笑了笑,说,“苏联人的名字真好笑。”
    奥列格眼皮跳了一下,觉得很烦躁,他下意识去找媒体队伍,记者们在道路旁的橡树下面,尤拉端着相机在测光,一个记者走过来和他交谈,两个人笑得很开心。奥列格觉得心里安定一些,回到了控制车上,耳机里一个微小的几不可闻的“咔哒”声传到他耳朵里,他皱了一下眉,问,“刚才那个是什么?”对讲机没有任何回答,他也就略过去了。
    阅兵在九点钟开始,有人在测试麦克风的性能,广场上蝉鸣和广播的电流声交织在一起。
    奥列格的对讲机里礼炮队伍确认时间,“三十秒后第一发礼炮,确认完毕。”
    这三十秒显得很长,地面蒸腾的热气也按耐不动,奥列格对着电台分了一下神,猛然炮声砸进他的耳朵,他回神反应过来是礼炮,朝着道路正前方去看,仪仗队炮口一缕灰烟袅袅升起。奥列格的眼皮又跳了一下,他觉得心慌的厉害,下意识问了一句,“刚才是一发炮还是两发?”
    旁边的军官笑话他,“奥列格你耳朵没事吧?”
    奥列格摇摇头,“我分了一下神。”
    话刚落就是第二发礼炮,那声音就像掉在耳旁一样响得可怕。
    奥列格又朝尤拉去看,记者们已经上了拍摄车,准备沿途拍摄。三发礼炮完毕,音乐响了起来,阿富汗国歌短促的前奏很有辨识度,奥列格打开了对讲机说,“全体准备,全体准备,面向主席台。”
    士兵们调整了面相,一致面向主席台。国歌正好放完,万众瞩目之下联军总指挥官走上主席台,他敲了敲麦克风,刺耳的电流声拉成长长一条音线,他皱了皱眉,看看准备好的讲话稿,先说,“同志们好!”
    麦克风的分贝太高了,轻易就破音,媒体车上录音的记者吓得把耳机都弄掉了。有人抱怨,“谁调的声音?”
    只有尤拉的注意力不在主席台上,他觉得这个角度拍不到什么,楼上太高了,只要摇臂角度调整好完全没问题,他只想着等一下怎么找人要素材。于是他把镜头对着那些坍塌的居民楼,一栋外表全然剥落只剩下灰色水泥墙的矮楼后半边身体没了,裸露的砖石仍然在间断地掉渣,尤拉把相机放下,眯了眯眼睛,问,“是我看错了吗?那栋楼,怎么还在掉东西?”
    他旁边的记者转过来,矮楼太远了,没看清楚,“看不清楚。”
    尤拉把相机又抬起来,这一次镜头定焦在楼顶的斜角口,隐约有青烟漫过,尤拉没反应过来,还在想为什么那个地方会冒烟。那个方向正好是步兵连驻军基地,基地空无一人,只有值班士兵在门口站岗。这个兵刚来阿富汗不久,还是个娇气的小少爷,太阳太大了,他站得发晕,抬起帽檐来只觉得全世界都在发光。他眯起眼,一枚红光陡亮,剧烈的痛楚从腹部传来,他低头去看,鲜血涌出来,他吓得从站岗台上掉了下去,脑袋先找地,他连谁开的枪都没看清,就堕入了黑暗。
    阿卡季吹了一声口哨,他身后高举着独立日大旗的难民随着大手一挥,呼啦啦如蝗虫过境般涌入了驻军基地。伯伊在他身后,“你还好吧?”
    阿卡季心有愧疚,“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控制这件事。”
    伯伊摇头,“命运终有他要去的地方。”
    奥列格的对讲机已经响了,还不是军营接过来的,是市区城防组,“奥列格,你在哪里?”
    奥列格说,“在主席台这边。”
    “东市大街有大量聚集的平民,我们看到不少独立日的大旗,你调人过来。”
    奥列格点了点头,他去接后备部队的线,尤拉的声音插了进来,“奥列格,有烟,主干道南面距离可能七八百米的地方,不是炊烟。你要不要看一看?”
    奥列格眉心一跳,他拿着眺望镜去看,还没对准地方,接线员跳起来喊,“连长!军营遭遇袭击!”
    驻军基地几乎轻而易举被难民营攻破了,阿卡季熟练找到了仓库,砸开门,让人将里头所有装备缴了个空,独立日的庆祝大旗和阿富汗国旗插到了军营天台。
    黑红绿三色大旗展风飞舞,插旗者站在楼顶振臂怒吼,“阿富汗万岁——赶走苏联人——”
    人民发出了狂啸,高涨激动的情绪爆发,响彻整条街道。
    巡防组的车队追到了驻军基地门口,狙击手只能在车上做准备,爬到楼上的阿富汗人指着院子外大喊,“外面有苏联人!干掉他们!”
    难民一涌而出,不知道谁扯开了一颗手榴弹猛的往车子上砸过去,火光乍现,巨响终于惊动了更多的人。后方巡防组跟了上来,两波人马在驻军基地门口正式交火。阿卡季站在二楼冷冷看着。这场决逐才刚刚开始。
    主席台上还才讲到苏阿关系源远流长友情深厚,还有一半稿子没念完。奥列格停了一秒,他脑袋里盘算着现在中止阅兵还来不来得及,尽管没有任何细节,经验告诉他必须马上中止阅兵。
    他命令接线员,“接通总控制组,告诉他们立刻中止阅兵!”
    接线员接通了总控制组,奥列格接起来说,“苏哈,立刻中止阅兵,告诉主席台,停止进程。”
    总控制那个阿富汗人也接到了消息,他说,“必须保证阅兵顺利进行,不会中止!”
    奥列格发火了,“你他妈现在是拿所有士兵的安危开玩笑!”
    阿富汗人说,“我的任务只是保障阅兵顺利进行,如果你要报告主席台,你自己去报告!”
    奥列格气得摔了电话。耳机里巡防组队长惊慌的呼救传来,“奥列格!你在干什么!我们被炸了,军营里全部都是难民!停止阅兵!过来支援!”一串疯狂的机枪声从耳机里传来,奥列格听得心惊肉跳,他大喊,“德克!德克!”没有人再回答他,耳机里一个短促的停顿,仿佛喉头里一个哽咽,然后彻底断了声音。
    奥列格即刻拨通了指挥部电话,“紧急情况!停止阅兵!有袭击!”
    他挂了电话跳下车就去追拍摄车,尤拉看着他跑过来,“你做什么!”
    奥列格把他一把抱下来,风把尤拉的头发吹得长牙五爪,他直视尤拉的眼睛,“带着所有记者离开这里,回记者站去,那里安全,乖,等我过去接你。”
    尤拉拉着他的手不放,“你去哪里?会不会有危险?”
    “没时间和你解释,带人离开,就坐这辆车,乖乖的,哪里也不要去,听到没有?”
    他这样说尤拉更紧张,眼眶都红了,又说任性话,“我跟你一起。”
    “你不能跟着我,乖,现在立刻走。”他跑到前面命令司机掉头把车开走。
    尤拉还想和他说什么,可奥列格头也不回跑远了。车上的人莫名其妙,“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尤拉定了定神,只能解释,“可能有紧急情况,要我们先撤离,回记者站比较安全。”
    大好的天气,让人忘了这里其实是战区。尤拉拉了拉领口才觉得,气压太低了,逼仄得让人喘不过气。车子在加速,尤拉拨开被风吹乱的刘海,车子开到道路口,他看到了前方不远处黑压压的人群。
    这时,耳边是司机仓皇的叫声,“我们出不去了!”
    
    第19章
    
    凡两条腿行走的都是敌人。——乔治 奥威尔《动物农庄》阿富汗人披着乌云席卷而来,深灰色的身影犹如奔袭的兽群遍布大地。
    尤拉打了个哆嗦。他望到衣衫褴褛甚至脚上鞋子都没有的人手里拿着枪或者闸刀,刀刃上滴着血,有人甚至手上提着人头,地上污浊的脚印一路伴着黑色的血迹。他们面色发黄头发焦黑,眼神阴狠暴戾,高喊口号,犹如一道黑风刮过,以一种极其原始粗陋却又恐怖暴力的姿态从太阳升起的方向走来。
    尤拉毫不怀疑如果这个时候下车,阿富汗人能把他徒手杀死。这和他在难民营里看到的那些饱受折磨的痛苦灵魂不同,他们群情激昂斗志高涨,手上的武器和眼中的残酷一样真实。尤拉心有戚戚,他对“人民”这个词感到害怕,他写文章也很少用,不知道该怎么用,这是个有恃无恐的词,握在手里好像有莫大的权力,大到让人恐惧。
    车上有人喊着,“掉头!往回走!”
    车子急速倒退,打了个弯疯也似的飙起来。尤拉扒着车后箱的铁板,手被磨擦得生疼,人潮像是巨浪扑上来,下一秒他就被人按倒,“趴下——”枪声贴着他的耳边过去。
    车子剧烈颠簸地颠簸,尤拉只敢抬起眼皮,摇臂呼啸着从他头顶甩过,猛地击中了他身后的记者直接将人拦腰撂了出去,那记者惨叫一声腾空往前飞,摔在大道上当场一滩血迹,车子从他身边开过去,尤拉看到他两眼翻白死不瞑目。
    有女记者吓得干呕,另外一个人想办法控制可怕的摇臂,他刚要抬起手来,车子被射中了轮胎偏着身子刹出长长一段距离,那人失去平衡撞在车板上撞得头晕眼花。司机吓得方向盘都握不稳,还一个劲儿盯着后视镜哆嗦,“怎么办怎么办……前面就是列兵方阵了!”
    尤拉咬了咬牙,匍匐着往前,伸手扯开车门钻了进去,“我来!”
    他把相机丢在了一边,脚踩油门飙进了阅兵方阵。主席台上已经撤人了,列兵方阵还没来得及组织,奥列格正在准备士兵迎敌,前方两个方阵被冲入的车子撞得溃散。尤拉漂亮地一个急刹直接停在奥列格面前,打开车门大喊,“奥列格!他们的目标是指挥部大楼!往后撤!你们会全军覆没!”
    他的话正中奥列格的担忧,然而他没有武力对抗。
    阅兵没有真枪实弹,枪膛里都是空的,坦克和战车里也没有填弹。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携带了少部分的弹药,如果没有武器上了战场就是送死。他从司机的表情中看到来自对死亡原始的恐惧,却只能视而不见,“你先走,从院子后面出去。”
    尤拉说,“那你怎么办?”
    奥列格贴着车门拉他的手,“听话,从后面出去,我要守着这里。”
    他话音刚落,枪声已经到了耳边上,尤拉红着眼睛看他端着枪就往前冲,眼泪流了下来。
    车后的记者在催促他,“尤拉!走!再不走走不掉了!”
    尤拉闭了闭眼,换挡加油往后面走。冲天的叫杀和枪声被抛在耳后,他把方向盘一打,绕进了指挥部后门。后门口等着一个人,一个年轻人悠哉悠哉站在那里,笑笑做了个停车的手势。尤拉以为是检查,把头探出来,“媒体组,请放行!”
    年轻人走过来,表情古怪地打量他,“媒体组,你叫什么名字?”
    “尤拉,尤拉库夫什尼科夫。”
    年轻人莞尔,“奥列格的小心肝,难怪这么护着,宁愿自己冲在最前面要让你先走。”
    尤拉脸色一僵,竟然不知道怎么接话。
    年轻人不和他废话,收敛了表情,拍拍车窗,“时间紧迫,给你一个选择,你走,把他们留下,”他指着车厢后面其他的记者和拍摄人员,“要么,他们走,你留下。”
    黑天黄云,血色长空。
    奥列格喘着气被逼退到墙边上,眉角的血滴落下来,嘴唇一舔全是猩涩的味道。他肩上中了一枪,不知道是不是打断了骨头,疼得很厉害,几乎抽不上来气。他哆嗦了一下,耳朵嗡嗡地听不是很清楚,机枪声震得他分辨能力已经不太锐利了,他觉得太阳穴抽着疼,鼻子里全部是浓烟的味道,呛得直流眼泪。他背后刚挨到墙,那道可怜的瑟瑟发抖的矮墙浑身一震,随着隆隆炮声,它头顶的砖应声而落。奥列格来不及护着脑袋,侧过身堪堪躲开。
    副连长连滚带爬跑过来,“战车装弹……装弹完毕!”
    奥列格吼道,“谁让战车开炮的!”
    “是苏哈!”副连长哭丧着脸,“连长!再不开炮就守不住了!”
    奥列格黑着脸,“增援马上会到,前面都是普通平民,这样炸今晚这里就要成乱葬岗!”
    “那我们的兄弟也不能白白牺牲啊!”
    奥列格喘了一口气,猛地扳过副连长的脖子,枪架在他肩膀上就是一枪,将后面那个准备偷袭的男人打倒在地。副连长腿软地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一口。奥列格扶着他的肩膀站起来,汗水把他的眼睫黏在了一起,他每一眨眼总是很沉重,连带心情也无法轻松。
    他往身后去看,高大巍峨的战车前,士兵溃不成形。近万职业军人竟然被打成这样,实在让人失望,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没有人统一指挥调度,军心涣散,再加上弹药不足,更加让人惶惶不安。奥列格只能咬牙忍耐,军人的意志告诉他必须坚持忍耐,直到接到统一调度的命令一切都会好转起来,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够做的事情。
    前面的士兵高喊,“守不住了!”
    奥列格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战车轰隆开过。
    控制车停在他面前,苏哈朝着他喊,“奥列格!上战车!你走前锋!坦克部队马上到!”
    一个男人挥舞着闸刀怒吼着向他冲来,奥列格侧身躲过一击扣着手腕把闸刀一把夺了过来,反手刀柄敲在人的太阳穴上,男人闷声倒地。闸刀在他手上挥舞地随心所欲,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倒了一片。一时间不敢有人靠近他,他拄着刀努力站直,刀刃淌了一地血。
    战车停在了他脚边,副连长喊他,“连长!上来!”
    奥列格手一撑跳了上去,身后战车部队跟了上来。副连长把无线电话接给他,电话另一端是总指挥官的声音,“奥列格叶罗赫维茨同志,辛苦你了,我代表叶普洛夫将军传达统战命令,战车部队必须不计一切代价守住指挥大楼!请立即执行!”
    奥列格剧烈地咳嗽,嘴巴里咳出一口猩甜来。副连长给他用急救纱布固定肩膀。
    “叶罗赫维茨同志,能听到吗?请立即执行命令!”
    奥列格定了定神,“收到,保证完成任务!”他挂了电话,思考片刻,吩咐,“前进两百米,守住院墙,等我命令准备开炮。”
    BMP-2战车厚重的铁甲撕开了前赴后继的人群,从无畏的肉体上直接碾了过去,有人手上的枪没来得及开被轧死在铁轮下,惨叫声隔绝在厚重的铁甲外。难民被这盔甲铁兽吓到了,手榴弹也拿这东西没有任何办法。战车队缓缓后退,坚守在指挥楼的院子前排开,黑洞洞的炮口一致向外,随时准备射击。
    “连长,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准备开炮。”
    奥列格深呼吸保持沉默,他空洞的目光落在眼前的难民身上。这些人都是陌生的面孔,他们明明互相都不认识,不知道名字年龄和家族,也不知道彼此的故事,脸上纵横的仇恨仿佛没有任何根据和源头,奥列格从一些人的眼睛里捕捉到恐惧和怯懦,他想,明明我们都是这样害怕,为什么要这样置对方于死地?这份仇恨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他移开了眼睛,低声说,“告诉他们,往后退五百米,要不然就开炮。”
    副连长愣了愣,点头,去取了一支扩音器对着外面喊,“后退五百米!否则开炮!后退五百米!否则开炮!后退五百米!”
    人群中有一瞬间的空寂,这压抑定格的沉默酝酿了两秒,有人爬上花台,高举国旗大喊,“阿富汗万岁——前进——”难民登时炸开,人像扑火的飞蛾包围了上来。
    奥列格冷冷地命令,“开炮!”
    一切仿佛慢动作的电影画面,还在院子里的步兵抬起头来看,擦亮的明黄色弹火伴随着鲜红的血液飞射开来,天空中炸开了花,黑色的冰冷的花朵,是透明的骨节、断裂的肉块和破碎的灵魂。士兵停下开枪,被眼前恐怖的画面震撼,血与肉从天而降,缭绕的烟雾里天光冷淡苍白,在堕世的飓风中,太阳仿佛是块烧伤的燎痕贴在毫无质感的皮肤上。
    人间从此沦为地狱。
    “继续。”奥列格吩咐。
    副连长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他干脆转过身去背对,喃喃自语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奥列格却必须眼睁睁面对这一切。但是开炮还是有了效果,难民的口号断了,人们不再冒死向前。隔着那道院墙死守的对峙小心翼翼地拉锯开来。奥列格慢慢喘上来一口气,他的心跳变得很慢,视线有点模糊,身体里的力气都在抽离。他咬了咬牙,强撑着睁开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画面,那些惨烈的蒙太奇正好刺激他的视觉神经,让他保持清醒。
    他休息了一会儿,等待着后方坦克部队接他的手。副连长查看他的肩膀,子弹击中的地方不断流血,那个位置不太好,有点偏,差一点点就打中锁骨,万一要是锁骨断了很容易刺中心脏窒息而亡,实在危险。
    这时候难民中分出一条窄道来,一辆锡皮卡车缓缓开了上来。
    奥列格勉强定焦在卡车上,皱了皱眉头,“怎么回事?”
    一个带着摩托车头盔的年轻人掀开顶头的帐布,支出一支扩音器来,奥列格眯了眯眼,尽管对方只露一双眼睛,但他还是认出来了。一股惊悚骇人的冷意爬上他的头皮,“阿卡季?他怎么在这里?”
    阿卡季很不客气直呼其名,“奥列格!”
    奥列格站了起来,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在呼吸。阿卡季将另外一个人带了上来,推到了前面,“来看看,你的小心肝儿。”
    奥列格只觉得浑身血液从头冷到脚,他目不转睛盯着那个人,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没有发出来,可他的心脏和嘴唇一样颤抖,满脑袋都是这个人的名字——尤拉!
    阿卡季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尤拉凶狠道,“你干脆杀了我!”
    “别激动。”阿卡季调侃道,“人家为了救你全副身家都当掉了呢,就这么死了多可惜。 ”
    奥列格开了扩音器,“你说,要做什么?”
    “停止开火,撤出全部战车,我就把你的小心肝还给你。”
    奥列格似乎在考虑。副连长在一边问,“连长,那是谁啊?”
    奥列格说不出口,他低声呢喃,“是我的爱人。”
    副连长大吃一惊,锡皮卡车上那个被劫持的年轻人并不太起眼。
    阿卡季倒是很耐心,“奥列格,我的要求不过分,现在让开一条道来,我就把他放了。再拖下去如果后援部队来了,我就直接杀了他。”
    尤拉拼命摇头,眼泪控制不住流淌下来。副连长看看奥列格,他知道奥列格现在脑子转不过来,他脑袋转得飞快,把可能的方案都过了一遍,低声说道,“奥利格,我去安排狙击手,你拖一下,耐心一点,我们就能救下他。你不要慌。”
    奥列格终于回过神,神色凝重,“好。快去。”
    
    第20章
    
    “你猜他会怎么做?”阿卡季问。
    尤拉决然地说,“他要怎么做都是应该的。”
    “算了吧,”阿卡季讥讽,“他真的一句话不说就放弃你你做鬼也不会原谅他。”
    尤拉说,“你是苏联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说苏联人就一定要帮着自己人?”
    尤拉神色复杂,“那背叛自己的国家是什么感觉?”
    阿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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