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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始于夏日-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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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邱十里还是看着前方,“找不到了!”
  小伙子把这话理解成了他们被游行的人群冲散,很贴心地安慰道:“等游行结束,一定能找到,”他把嗓子拉得长长的,“打个电话就好了——”
  邱十里只是笑笑。
  他不觉得打个电话就会好。等游行结束,天已经黑透,白T恤被各色油漆抹成了彩虹,邱十里饥肠辘辘地坐回自己的豪车,把彩虹旗插在放水杯的小筒里,他也不打算把那个电话拨出去,再给那戒指的送出者加重一分不悦,给自己加重一吨打击。
  就这样开车回了公司。
  秘书来敲门的时候,邱十里刚穿上拖鞋,浑身还是色彩丰富。对方被他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送来一个代收的包裹,就悄悄走了。
  掂在手里很沉,怪不得方才小姑娘只能在地上推,邱十里有点忍俊不禁,从腰后掏出匕首来划纸箱,刀柄上都沾了红漆。恍然间看见箱子表面“生日快乐”四字,他这才意识到,今天是五月五。
  是生日。
  是谁送的?还有谁会记得他的生日,还有谁会送礼物。
  还有谁的字,一个点,一个折,一撇一捺一横一竖,是这个模样。
  邱十里只瞧见刀尖上反射的光点在抖,因为他自己的手在抖。用力稳住呼吸,凝神把胶带划开,满眼幽幽的红,怪不得,怪不得是这种分量——整整一箱的指甲油,整整一箱的Bordeaux Lust!
  是时湛阳疯了,还是自己疯了,邱十里不知道。他只知道绝不仅是这样,他不相信,双手插进那堆在一起的,几百只玻璃小瓶,他一寸一寸地仔细摸。
  果然摸到了纸。不厚,是一个A4大小的信封。
  撕开来看,口子撕得乱七八糟,邱十里看到一张纯白的卡片:够你卸一辈子了。这话旁边画了个丑丑的笑脸,还煞有介事地盖了时湛阳自己的私章。
  压在这卡片底下的,还有一张纸。那是一张机票,当邱十里恢复了阅读文字的能力,定睛去看,发现日期正是明天。


第六十四章 
  机票的目的地是哈萨克斯坦。
  SFO…ALA,这确实是旧金山到阿拉木图的缩写,哈萨克斯坦最大的城市。邱十里扯了两把脸颊,确认自己没在做梦,往写字台沿挨了挨,直接撑着桌面坐了上去。
  他把身子靠在那个大纸箱上,纸箱纹丝不动,让人觉得安心,好像这就是足以栖身之处。箱顶大概到肩膀的高度,邱十里又歪头枕上去,一股干燥的纸味,虽然里面堆得快要溢出的玻璃瓶有点硌耳朵,但还是很舒服。
  他像看书一样阅读那张机票。几行字母,几个色块,还有条形码和印章,他却仿佛能看出花样来,看得久了,嘴角不自觉就扬起来了。大哥给了这样一张机票,是在那边等自己吗?邱十里慢慢地想。亚欧交界处的平原地区,广袤又丰饶……他们谁都没有去过,因为那边实在是没什么生意可做。
  所以是去干什么?……见朋友?旅游?机票到底是不是一个邀请?大哥真的也会在那地方等自己吗?
  邱十里也许可以去查查定位,但是他并不打算这样做。就算时湛阳没有把那戒指取下,就算那个小环仍旧能够提供准确到百分位的经纬位置,邱十里也绝不会再登陆卫星网站偷偷摸摸地瞧了,永远不会。更何况,那个前提他也无法确定,大哥左手的无名指现在是怎样,他上回没看清,更不能去琢磨那些潜在的不确定的无法接受发生的事。
  电话就在手边,握住了,紧接着又放回去。然而不管再怎么纠结揣测浮想联翩,这次固然是要去的,无论等着的是什么。一旦下定这个决心,邱十里心中反而多了坦然,好像一瞬间无所畏惧。他继续心满意足地挨着他的指甲油们,直到几块油漆碎渣从脸颊掉上膝盖,邱十里才猛地意识到自己浑身花里胡哨,跳下桌子一看,桌面脏了,纸箱没有。
  幸好幸好。
  他从领口一拽,把T恤丢进废纸篓,又把脏牛仔丢进洗衣机,心无旁骛地给自己冲了个热水澡,那一团团的五彩斑斓又变回了寡淡的白。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面对十几步外的写字台,邱十里突然一僵,那个瞬间他特别不想打开大灯,他怕“哗”的一下,房间亮了,什么东西也跟着消失了,光明把痕迹都抹除,让你分不清那是幻觉还是真实。似乎电影里总有这种情境。
  好在他还没有神经过敏到那种地步,按下开关,写字台上纸箱还在,机票也在。
  邱十里松了口气。煮好一碗速冻拉面吃下,又回卧室简单收拾行李,普通班机,刀啊枪啊都带不成了,按照时湛阳的意思,他八成也不用带,于是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一看时间还早,他干脆把那箱子抱到地面上,腿圈在它两侧,手指拂过那些小瓶子,一支一支地数。
  棱柱体的瓶身十分规整,相当便于摆放,地上铺了毛毯,指甲油在上面摆了一排又一排,放不下了,就开始摆第二层。最终它们堆成了一座整齐的小山,邱十里也数清楚了,一共一千零五十三支。
  大哥这是把全加州的波尔多迷情都弄来了吗?还是全西海岸?全国的存货?毕竟在大门店买一支都要调货。邱十里笑起来,用指尖戳戳那张卡片上丑丑的笑脸。他又把这些小玻璃瓶依次放回那只空空的纸箱,碰出清脆的声响,纸箱渐渐填满,到了最后一支,邱十里扯了胶带封箱,把它留在外面。
  接着他拧开它,嗅了嗅,又拧了回去。他不准备现在就涂,他都想好了,要等见面,把那刷头塞到时湛阳手中,要求他给自己涂回去。
  那他就绝对不会再卸。
  航程将近三十个小时,邱十里睡饱了觉,走下舱桥时可谓精神抖擞。清晨阳光正好,他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外来游客,墨镜推到额头上,手里拖着个小箱子,四处张望几遭,又低头瞧瞧手机,企图用谷歌地图找到点方向。
  以往都是私人飞机,上下都有车子就近接应,就算坐公共航班邱十里也无需在刚待了几分钟的陌生国家探秘机场。他头一次怀疑自己的方向感是否真有自认为的那么厉害。
  那个号码就在心里盘桓着,不自觉又打了出来——邱十里没有把时湛阳存在通讯录里,无论是办公室还是手机,私人的还是公开的。他喜欢把那串数字敲出来的感觉,流畅,自然,好像烂熟在心里的一个秘密。此时此刻,它们的主人还是没有联系过来,但对邱十里来说,拨与不拨似乎已经谈不上选择了,出了这机场也不知道该往哪走——他可一点也不想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来荡去。
  于是他几乎是闭着眼按下了那个绿色的小电话,举在耳边听,短暂的等候音过后,时湛阳的声音很干脆:“到了?”
  听得出来他有些着急,邱十里却蓦地有些发怔,“嗯,准点降落的。兄上在哪里?”终于问出来了。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真够扭捏。
  时湛阳那边沉默了一下,忽然失笑,“……在接你的路上。”他说得挺不好意思,“被一群羊拦了好久。”
  “羊?”邱十里看向窗外,这城市虽说不太繁华,但总不至于能当牧场。
  “是啊!新一茬小绵羊,”时湛阳还是笑着,“在航站楼出口等我,还有十分钟。”
  邱十里听得不明所以,什么羊不羊的,但他也没空去细想,站在航站楼出口,来来去去的人流中只有他这一个定点,站姿笔直得好比第一次上台演讲的高中生。
  好紧张啊。邱十里仰头望天。
  白痴。他又把脑袋摆正,远远地看着通向自己的公路。
  时湛阳说的十分钟,还真就在邱十里干巴巴等待的第九分钟出现了,只见一辆从轮胎到保险杠全是泥点子的黑色牧马人风驰电掣地刹在面前,隐约预感在心里一撞,邱十里透过前挡风玻璃看清自家老四的脸。
  他就在驾驶座上,靠着椅垫打哈欠,半长银发乱糟糟地上翘,还是一脸的招牌睡不醒。
  紧接着,后座车窗摇下来,时湛阳手臂支在窗沿,探头看着邱十里,“我们迟到了。”
  邱十里脸上的诧异很快消失,后备箱自己开了,他就放好行李再合上。想了想,他最终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上去立刻系好了安全带。
  “你怎么来了?”他转脸问。
  时郁枫倒了一把薄荷糖在手心,往嘴里一塞,嘎嘣嘎嘣地嚼,“老时远程召唤。”他说得含混不清,话毕就一脚油踩下去,牧马人像牧马火箭一样飞窜而出。
  两位乘客都早已习惯他这种野蛮开法,此刻都是见怪不怪,邱十里的余光划过后视镜,他看见,大哥正在镜面里注视着自己。
  “召唤你?”他开始找话说。
  “开车,打杂,缓和你们的气氛,”时郁枫口气清新,目不斜视,“我猜的。你们吵架了?以前从来没见过。”
  时湛阳没否认,倒是笑了。
  邱十里强行转移话题:“……你比赛呢?”他瞪着自家老幺满不在乎的神情。他也是真想知道,最近自己没去盯着,怎么都开始消极怠工了。
  时郁枫在零散的车流中一辆一辆地超,眉头松松地垂下,显得兴趣索然,“比赛很烦啊。是老时叫你过来,你干嘛老是问我。”
  “小时同学不想开摩纳哥那一场。”时湛阳简单粗暴地替他补充。
  邱十里立刻懂了,自家老幺的超级偶像,也就是自己那位倒霉的老同学霍英,正是前几年在摩纳哥的一级方程式赛上被队友陷害出了意外,之后又是交通事故,从此销声匿迹,至今还被自己秘密藏在小岛上呢。
  所以这就是传说中小男孩的心理阴影了吧?时郁枫排斥那赛道也是情有可原,虽说动不动就退赛确实又幼稚又丢人,但邱十里还是不打算像个碎嘴老妈子一样教育小孩。他现在是自顾不暇,时湛阳还在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呢。
  “所以我们要去哪?”邱十里强迫自己把目光锁在眼前平直的路上,不知这路在当地算不算高速公路,没铺柏油,一点弯也不拐,放眼一望十分畅快。
  “草原。”时湛阳道。
  “我买了一小块草场。”他轻描淡写。
  “扯,”时郁枫嗤了一声,语速鲜有地加快了许多,“告诉我很小,我晚饭前出去走,差一点走不回来,等我好不容易找回来,已经没有晚饭了,牧民的狗都有肉吃!我没有。”
  邱十里捂了捂眼睛,不知这兄弟俩演的是哪一出,总之他是忍不住乐了,时湛阳则不满地拿眼角斜觑急于告状的幺弟。
  时郁枫立刻十分配合地紧闭上嘴,以表不再插嘴抢台词的决心。
  “ナナ,”时湛阳愉快地享受起自己的独家对话权,话一出口,却显得有些谨小慎微,他竟然问:“时差倒过来了吗?”
  “差不多。”
  “还要开很久,用不用睡一会儿?”
  邱十里捏了捏衬衫衣角,“不用。我在飞机上一直在睡。”
  时湛阳又问:“那饿了吗?”
  邱十里摇了摇头。他心里已经差不多看清了,大哥这就是紧张,原来不只是自己在这儿来回乱琢磨呢。心里放宽了大半,一放松,堵在鼻间半天的那个喷嚏就打了出来,中纬地区的仲春尚且料峭,至少他的衬衫是不够的。
  问题是也没带毛衣外套啊?邱十里觉得自己这乌龙闹得也太低级。他大可以要求进市区采购点保暖衣物,不过,出于某种隐隐的期待,他并没有提出来。
  只是抹抹眼角,看着后视镜问:“兄上,你们就住在草原里面?”
  “嗯。牧民的房子里,这是第三天。”时湛阳递来一条毛毯,邱十里扭身去接,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拇指擦到了脸颊,瘙痒似的碰了碰,又蜻蜓点水地移开。一股干燥的、熟悉的烟草味。
  “旅游?带小朋友出来露营?”邱十里笑了,展开毯子铺在自己身上。
  时郁枫瞪起了眼,“是他要哄你!和我没有关系!”
  时湛阳重重地“啧”了一声,时郁枫立马闭嘴嚼糖,不再吭声。
  邱十里哈哈大笑起来,悄悄瞥着大哥古怪的神情,笑完了说:“我不用哄的。你们俩也不用再对台词啦。”
  这回轮到时湛阳笑了。尴尬又意料之内的笑。他的确是很不好意思的,无奈也不能怪老幺和自己演技拙劣,达到点把人逗开心的效果就该满足。毕竟多数时候,过深的了解导致他很难骗过邱十里的眼睛,只是他总在犯傻,在撞运气挣扎,“礼物收到了吗?”他忽然这么问。
  邱十里略显猝不及防,面颊有泛红的意思,“收到了。我很喜欢。”
  时湛阳的目光松软下来,哪怕不回头,又哪怕,不去看那后视镜,邱十里也感觉得到那温度从后面绕上来,把自己围得密不透风,“我还是让你伤心了。”他又听见时湛阳这样说,声音轻轻的,却又沉沉的,有种敛得很深的缱绻。
  “没有。”邱十里下意识摇头。他觉得这种事真不能放在幺弟面前说。
  “你因为我哭。”时湛阳偏偏不停。
  “……不是。没有的事。”邱十里拿了一块老四的薄荷糖给自己嚼。确实够劲爽。他知道自己还在逃避,他逃什么呢?这就说不清了。明明现在避之不谈只会以后哭得更惨。他觉得自己大概是不行的,需要大哥拉上一把,那手可千万别松开,千万别松,他在后缩,可他不想又一次哑然失声地跌落悬崖。
  “你想见我。”所幸时湛阳十分执着,仍旧握得很紧。
  这下邱十里说不出半个“不”字了。
  时湛阳专心把他看着,整个一片后视镜,似乎都只盛得下那两束目光,“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想这件事,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在我身上找,在你身上找,都不行,ナナ,既然是我们两个的事,就必须两个人放在一起看,只有这样是解决问题的态度。”
  邱十里听得一愣一愣的,大哥说得这么严谨严肃严阵以待,他只知道自己嘴里凉飕飕,但脸已经热了,带着种忐忑和期待,他问:“兄上,一定要在小枫面前说吗……”
  时湛阳则依旧旁若无人,凌然到无辜的地步,“因为你不肯在我旁边坐啊。”
  邱十里头脑宕机,花了几秒钟想清楚这话的意思,之后就彻底投了降,他觉得自己就好比被点了什么穴,倘若他是刺猬,那现在也不只是肚皮朝上,而是连刺都变成了软的,软成了毛,顺溜地贴在他圆滚滚的后背上,这后背正被时湛阳清楚地看着。他知道自己软弱没出息,可还是恨不得现在就直接放下靠背爬到后面去,往大哥身边拱一拱,哪怕只是面对面地看一看……是的,很简单的一件事,他觉得自己终于没在悬崖上吊着了,前方怒绿的无际平原也终于有了真正的生机。
  很快车子就在加油站停了下来,时郁枫用语速极慢的英语一板一眼地问人家有没有95号汽油,时湛阳则撑起拐杖靠在门边眯眼吹风。邱十里当然过去了,急不可耐地,他靠在时湛阳身边,毯子也不用裹,大哥不说话,却把凉风都替他挡上了。
  “还有多久能到?”邱十里问。
  “四个小时吧。”时湛阳垂睫看他。
  邱十里目光闪了闪,很容易就能估算出来,来接自己的这俩人是半夜出发的。似乎还不幸中彩,遇到了羊群的拦截。
  “辛苦了。”他把额头靠在大哥肩上。
  “瘦了。”时湛阳的手伸过来,就在脸侧,犹豫着没有摸下去,邱十里深吸口气,直接抓上他的腕子往自己脸蛋上按,下巴颏儿抬了抬,在他掌心里磨蹭,撩起眼皮犯倔瞪人,眼仁亮晶晶的,瞪不出半点凶狠。
  时湛阳被瞪得挺惬意,捏上小弟泛白的指甲仔细瞧,“礼物还是不够喜欢。”
  邱十里挠他指腹,“兄上胡说。我很喜欢地数了,一千零五十三支,沉得要命。”
  时湛阳柔声道:“那怎么不涂来见我?”
  邱十里活学活用:“因为我们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时湛阳恍然大悟:“哦,ナナ说得对。”
  邱十里又被逗乐了,踮脚贴近大哥耳边:“等一会儿,我们坐在后面,小声地,好好地,解决一下。”
  时湛阳当然是乐意之极,十分绅士地错开身子,摆出一个邀请的姿势,让邱十里先坐,邱十里却不肯,扯着他的手指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
  “解决之前……能不能先亲我一口?”
  这种坦诚烂漫,以前在他身上常见,近年却没有了。时湛阳有些吃惊,他以为,现在的邱十里对自己多少还会有些陌生和抗拒,“是这样的顺序吗?”
  “之后也能亲啊。”邱十里的嘴唇已经凑了上来,理所当然地微微张开,假若没有一个吻落在上面,简直不合情理。
  时湛阳当然不是难解风情的笨蛋,他把亲吻压进邱十里,又把邱十里压进车子,一双手臂环上脖颈,久违的喘息伴着小小的哼叫荡在耳边。
  他感觉得到,邱十里正在努力吞咽着自己的气息,以及两人唇舌间过剩的津液,这个吻似乎过了火,他们又太着急了,太缺乏思索和考量了,现在的状况怎么会是接吻的时机?
  但这又何妨呢?方才进车前时湛阳就看见自家老四正拎着一袋碳酸饮料走来,余下的路程几十米,余给他们的时间不足二十秒,可即便是十秒,一秒,半秒也不到,他们也要亲个透,要把这分秒拆成毫厘,点点滴滴地吞吃干净。因为连在他们之间的那点东西,痴迷也好,疯狂也罢,它存在就存在了,本就无需思索和考量。至于时机——它在生意里是宝贝,在活人身上,是最没用的东西。


第六十五章 
  车窗外景物飞逝,青绿过后还是青绿,前路后路都是空无一物,好比一场漫长漂流,只有草坡的弧度勾出空间淌过的真实感。
  邱十里一下一下地听着自己的呼吸。时隔数月,又这样并肩而坐,尤其还是在嘴唇被亲得发肿的情况下,他显得有点忐忑,把腰杆撑得笔直,一脸严肃,双手放在膝盖上。
  时湛阳的左手也在他大腿上,不动声色地贴着他的腕子,把那块裤子的布料捂暖,右边的胳膊肘则搁在车窗外。干燥的风呼啦啦吹进来,拂过袖口又拨乱头发,就像很年轻的时候他们难得有空兜风,时湛阳开车也总喜欢这样,如果窗外是颜色很好的日暮,车里席琳迪翁的歌声飘上金门大桥,他还要捏一捏邱十里的手。
  此时,开车的当然还是时郁枫。他自顾自地戴着一只耳机听摇滚,加速加得挺投入,眼见着进入了没有信号的荒芜地界,他就关掉了停止工作的谷歌地图。
  “你认路吗?”邱十里问。
  “不太认,随便吧,”时郁枫道,“一直向北,没有几条路可以走。”
  时湛阳眯了眯眼,摇上车窗,往邱十里身上挨近了些,也不吭声,对此很是放心的样子,于是邱十里也暂且放下从后备箱拿电脑连卫星地图的念头。他琢磨起该从哪里开口,譬如刚才说的,两个人的问题,譬如自己这两个多月想明白了什么……
  尚未捋清思路,肩头忽然一沉,邱十里闻到熟悉的洗发水味,带点淡淡的薄荷香,实际上他最近也偷偷买了那种来用,出于某种自我安慰。在相同的一秒,他又感觉到皮肤的刺挠,大哥的发质很硬,也很顺滑,发梢蹭上他的下巴。
  “兄上?”
  只听到均匀的呼吸声。邱十里明确地意识到,大哥枕在自己肩上,睡着了。
  非常疲惫的样子,简直像是倒上去的,鼻梁磕在肩锋上也不觉得硌,就这么在一瞬间跌入了太沉的睡眠。
  邱十里肩头往下降了一点,又朝时湛阳那边蹭蹭,轻轻捞了一把,好让人枕得更稳一些。就这样静坐了一会儿,他的手又轻轻覆上大哥的手,掌心摸到血管,摸到嶙峋修洁的指骨,缓缓地,呼吸凝滞地,两只无名指叠在一起了,铜环都还稳稳当当地箍着,一碰上,就像有了磁性再分不开似的。
  其实刚才就看见了,当时湛阳在机场冲他挥手,细小的金属闪了两下,但现在实打实地碰到,感受到,邱十里的心才安到了实处。他并没有如自己预想的那样头脑发愣身上发僵,相反,他感到放松自在,这种安逸的感觉是突然降临的,好像全身泡进一池溶了镇定药品的热水中,又好像,大哥挨着自己睡觉是天经地义,事情本该如此。
  时湛阳就这么一直静静地睡,时郁枫倒是挺贴心,吃糖都从嘎嘣嚼改成静静含了,邱十里更是丝毫不动弹,尽职尽责地做他的人形靠枕。渐渐地,邱十里自己也犯了困,两个多小时过去,他把下滑的时湛阳往上捞了五六回,先前的水泥路早已走到了头,现在硌得车子颠来颠去的是一条土坑遍地的窄道,也是唯一一条,四周成片茫无涯际的浓绿,都是被雨水浇冒了头的紫花苜蓿,少说也有半人高,被风吹得翻涌。
  如果放在非洲,此类草地中一定隐藏着大大小小的沼泽,乱开就栽定了,不知在这种纬度上是否一样,总之不能硬闯就是了,他们只能在这条歪歪扭扭的小路上磕磕巴巴地挪。邱十里清醒了大半,仔细观察起老四的状态,他自己倒是还好,走一回还挺新鲜,这老四可是第二趟,大半夜被薅起来,好端端一个F1赛车手,并且是脾气暴躁的那种,以这样的速度在这样的路上来回地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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